疑病妄想:我堅信自己患了艾滋病

林和陽,男,29歲,碩士畢業,國家公務員。

半年前,他和一群朋友一起出去喝酒,酒後,他們都嚷著要去找小姐,他一聽,頭就有點蒙,他和妻子感情很好,兒子剛剛兩歲,他不想做對不起妻子的事情。但是,一個朋友說,你娃這麽大了,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那麽膽小,你不讓妻子知道就可以了嘛!就這樣,他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和一個小姐發生了性關係。一方麵他很緊張,因為要按照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但是另一方麵,突破性格中某些東西的刺激又讓他感覺到了興奮。

事情過後,他開始陷入緊張擔心的情緒之中,害怕自己患病,摸到腋窩淋巴結腫大後,堅信自己已經感染了艾滋病。後來他上網查閱了許多資料,和自己的症狀對比,反複到本地和外地不同的醫院進行相關的檢查,平均每個星期一次,結果都是陰性。但是這不能打消他的疑慮,他覺得自己身上潛藏著的艾滋病病毒是一種很特殊的病毒,目前的醫學檢測儀器有可能漏檢。

漸漸地,他出現情緒低落,興趣減退,腦子反應變慢的情況。他不再喜歡說話,妻子和父母很關切地詢問他怎麽啦,他還是不想和他們說話。

他已經幾個月沒有和妻子**了,雖然在最開始的時候,偶爾還是會有性衝動,但他馬上就抑製住了,因為他不想把這可恨的艾滋病病毒傳染給妻子。妻子是一個美麗清純善良的女孩,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真的希望她帶著兒子改嫁,再也不要遇到像他這麽倒黴的男人了。

有一天他對妻子說出了實情,妻子聽了有點詫異。從小到大,他都是父母以及周圍人公認的老實巴交、誠實善良的孩子,也是公認的好丈夫。她可能也無法相信,才剛剛結婚3年多,他們都還處在**燃燒、每日都如同新婚宴爾一般甜蜜的婚姻生活裏,他為什麽要去做這樣的事情呢?

但是,妻子沒有責怪他,一句話都沒有責怪他,他看到她很難過,眼睛裏有淚光在閃爍,但是,她很努力地把淚水隱藏起來。很快,妻子就緊緊地抱住他,這個時候,她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她擁抱他的力度裏麵有原諒,有安撫……

但是這對他依然沒有用,他已經沒有辦法去上班了,他跟單位請了長假,去北京協和醫院、上海某人民醫院、廣州某醫院等全國最頂尖的醫院,繼續做各種檢查……

他做這些檢查的費用以及路費,已經把他們小家庭僅有的積蓄花光了。父母都是退休教師,退休工資也不高,但是,父母依然把他們的積蓄全部拿了出來。

家裏人不是沒有跟他吵架,父母和他吵了無數次架,說他簡直是莫名其妙,明明沒有病,偏偏一定要說自己有病,這個世界上哪裏有他這樣的混蛋……然後他衝動起來,立刻當著父母的麵砸碎了一個酒瓶割腕自殺,他爸爸嚇壞了,不得不答應他繼續去檢查。

後來他慢慢地感覺到自己的胃部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一陣一陣灼燒一般的疼痛,但是也隻是早上醒來的時候疼痛,其他時間卻不痛,去醫院檢查也沒有問題。但是他感覺自己整個身體要被什麽東西掏空了,身上的零件都要壞死了。

所有的大醫院都檢查過了,沒有病,但是他依然堅信是沒有檢查出來。現在他已經不想檢查了,就在家裏等死了,單位的工作,因為他長期請假,估計是保不住了。

他入睡比較困難,也容易早醒。沒有辦法堅持工作,每天就在家裏的**睡覺,什麽事情都不想做,他堅信自己隻剩下幾個月的生命了。

10天前,他一個人在家裏的時候,用繩子上吊自殺,因為喉嚨很難受而自行放棄。

解析

這個個案的家族史是陽性。媽媽的哥哥是精神分裂症。

和陽的病不能單純用艾滋病恐懼症來解釋,它已經超出了神經症範疇的精神疾病,是屬於精神病性的疑病妄想。

這是一種很嚴重的精神疾病。患者缺乏社會支持的情況體現為,醫生以及心理醫生無論如何向其父母解釋這是一種精神疾病,父母依然覺得可以由醫生來說服他們的兒子相信自己沒有罹患艾滋病;他們不明白,兒子堅信自己有艾滋病,其實是一種精神異常的表現。

父母都是教師,對和陽的教育方式是很嚴格的。小時候如果做錯事情,媽媽會讓和陽跪在碎炭上一整夜,到第二天早上,往往是爸爸去把和陽扶起來,和陽的一雙膝蓋上的皮膚都是紅紅的洞眼。

和陽在生病前的個性是內向、敏感、膽小、謹慎的,從小就很乖,很聽父母的話,在乎父母的感受,覺得不能為自己而活。

有陽性家族史的個案,其實和沒有陽性家族史的個案,並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一個患有精神病性障礙的孩子,往往都是三代人共同“努力”的結果。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那些沒有陽性家族史的孩子罹患精神病性障礙,其撫養者身上照樣是有沒被明確診斷的精神病因子的,因為沒有病態的互動模式,一個孩子還是很難發展成為精神病的。

當然,有明確的家族史的病人,我們可能會說他攜帶了易感性的基因,那麽,那些沒有明確的家族史的孩子罹患精神疾病,就不是攜帶了易感性的基因嗎?所以,區分家族史的有和無,並不是對病人預後的唯一標準。

麵對家族史,我們會顯得那麽的無力,而麵對不良的母嬰互動模式,我們或許還是可以去做點什麽的。因為有時候,這樣的互動模式是一種社會文化所允許和提倡的。

和陽找小姐的事情,並不是一個偶然事件。其實,這是他對規則說“不”的嚐試,一個從小在極權“鎮壓”下成長起來的孩子,如果有機會給他破壞規則,他可能會感到自己有一種重生的可能性。

家庭裏麵的那個妻子,在某種程度上象征著他的媽媽,那是一個給予愛和溫暖的所在,但同時也是一個給予規則的所在。對和陽這樣的人來說,隻能在婚內發生性關係,本身就是一條極強大的規則,遵守這條規則,他會覺得很安全,想要獲得的那份愛和安全就一直在。但是,如果僅僅是遵守這條規則,獲得如同小時候得到的那一份愛和安全的話,對於已經長大、已經有力量反抗的和陽來說,就會顯得有點“過時”。

所以,他挑戰了,他出軌了,這裏的出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出軌,而是真實意義上的“出軌”,他想叛離那個既定的軌道已經太久了。他不敢對父母說“不”,最後,他是對自己深愛的妻子說了“不”。

背叛妻子,在某種程度上和背叛母親所要付出的心理成本是相等的。所以,他在出軌以後,並不是“艾滋病”來懲罰他,而是他自己饒不了自己。

不斷地去醫院檢查,花掉自己和妻子的積蓄,失去工作,失去睡眠,上吊自殺,這就是當年跪碎炭懲罰的翻版。隻不過,懲罰他的那個人已經不是當年的媽媽了,而是他內化了的那個媽媽,代替了真實的媽媽,執行媽媽的懲罰功能。

我們會看到,一個膽小的孩子怎麽“玩”得起婚外情呢?像他這樣的人,根本玩不起出軌這樣“驚心動魄”的遊戲。

一個曾經遭受太多懲罰的孩子,拚命想要突破規則,但是在規則突破以後,卻發現自己的精神結構“失靈”了。

早期來自父母懲罰的力量,其實一直沒有“過時”,也不容易過時,假如孩子想要得到的愛是和規則聯係在一起的話。

像和陽這樣的疑病妄想症的病人,雖然他幾次自殺,但是我覺得骨子裏麵,這樣的人是不想死的,是很想好好活著的,而且,他比一般人更怕死。

後來,在醫院精神科住院一段時間,情緒有所穩定之後,和陽對妻子說,那你答應我,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如果這個孩子檢查出來是健康的(沒有攜帶艾滋病病毒),那我就好好地活下去……

妻子再次訝異地看著他……

專欄 疑病症和疑病妄想的區別

疑病妄想:患者毫無根據地堅信自己患了某種嚴重軀體疾病或不治之症,因而到處求醫,即使通過一係列詳細檢查驗證都不能糾正其歪曲的信念,這種情況被稱為疑病妄想。多見於精神分裂症,也可見於更年期老年期精神障礙。

疑病症又稱疑病性神經症,目前歸類為軀體形式障礙中,主要指患者擔心或相信自己患有一種或多種嚴重軀體疾病,病人訴說軀體症狀,反複就醫。盡管經反複醫學檢查顯示陰性,以及醫生給予沒有相應疾病的醫學解釋,也不能打消病人的顧慮,常伴有焦慮或抑鬱。本病多在50歲以前發病,為慢性波動病程,男女均可發生。

疑病妄想屬於精神病性障礙,而疑病症屬於神經症的範疇。

區別某個個案是屬於神經症性質的疑病症還是精神病性的疑病妄想,有一個簡單的思路,前者是指向未來的,後者是指向當前的,且堅信不疑。

B.A.Fallon和S.Feinstein認為,如果患者堅信已患嚴重疾病達到妄想程度,對其沒有現實依據的恐懼沒有自知力,其自知力缺乏又持續很長時間,那麽應診斷為妄想性障礙或抑鬱症伴精神病性症狀,不是疑病症。[1]

心理谘詢師的建議

對於精神病性的妄想症狀,在發病期間是很難有調適的機會的,隻有等到妄想症消除以後,進行長期的動力學的心理治療。

[1]徐俊冕著:《心理疾病治療——理論與實踐》,人民衛生出版社2012年版,第39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