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裂症:我可以像小鳥一樣飛出去嗎?
徐佳華,男,20歲,大學二年級學生。
父母都是中學教師,他們都曾經在我的學習上管教很嚴厲。但是陪伴我的時間並不多,他們在乎他們的學生的程度比在乎我的程度高很多。
他們要的隻是我的學習成績這個結果,似乎我是他們的孩子,學習成績就應該很好。到後來我厭學了,媽媽甚至把我弄到她自己教的那個班上去了。我不得不天天在媽媽的眼皮底下過日子,我活得並不輕鬆,在這樣緊張的狀態下,我的學習成績怎麽可能好得起來呢?
高考的時候沒有發揮好,所以進了一所三本大學。我自己並不是很喜歡自己的大學,開學以後,也並不想認真學習,後來幹脆退學在家裏,把自己關在家裏,每天上網打遊戲。我不想出門,也不想見任何人,父母和我說話,我眼睛都是不看他們的。我也不想洗澡和照鏡子,自己是個什麽樣子,我根本不在乎,每一頓飯,都是父母來催促,我才會勉強吃上一點。我覺得生活毫無意義,我仿佛置身於一片沙漠之中,看不到綠洲,也看不到走出去的方向。
有時候,我又覺得我置身在迷霧一般的森林裏麵,森林裏很黑暗,我依然不知道要往哪裏走。
後來我父母送我去醫院住院,醫生診斷為“精神分裂症”。但是我覺得我沒有病,也不想好好吃藥。
曾經,媽媽介紹了一名基督教的牧師給我認識,牧師給了我許多的開導,但是我覺得牧師是在挖取我的價值,並不是真心對我好。但是我又離不開他,我在獨立和依賴之間一直都很糾結。
吃藥以後有一段時間,我可以去正常上班了,然後上網發簡曆,收到了入職的通知。爸爸明明知道我過幾天要去上班了,還是對我說一些話來逼迫我去上班,好像是我不想上班一樣的,好像我在家裏是一個廢物,隻會白吃白喝一樣。我對爸爸的話很反感,他能夠把我自己想要積極主動地去做一件事情的快樂,變成是被他督促以後被動去做的那樣悲哀。
上班的幾天後,我跟媽媽說我們單位要求體檢,媽媽就給我聯係好體檢的醫院,然後讓我必須在某個時間去那家醫院。我對母親這樣的做法,曆來都很反感,我覺得被她規定好的事情,必須要按照她的要求去做的那種感覺,會讓我很抓狂。
總是感覺自己在父母的世界和牧師的世界裏繞轉,感覺他們在控製我和利用我,把我的價值榨取完了之後,他們都會拋棄我。我想擺脫他們的控製,但是我發現很難。
父母管我的現在,牧師管我的將來,但是這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好像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不知該往哪裏走。我心中時常會感覺到很空很空,我努力地想去抓一點東西來塞滿那個空洞,但是我覺得沒有東西可以填滿我。
在單位上班不久,因為我看了別人,所以感到那個人會報複我,會傷害我,所以我辭職又回到家裏,回到被父母鄙夷的地方。
某天,我問父母:“你們是愛我的,還是害我的……”然後我開始冷笑起來,好像自己知道這個答案,隻是故意去問他們的。
後來又覺得自己心裏想的,不說出來,父母也是知道的。如同我在讀初中的時候,媽媽是我的班主任,我有時候犯一點小錯誤,都會有同學去報告給她,我完全逃不脫她的火眼金睛一樣。
某天,一個高中同學來找我聊天,同學走了以後,回想聊天過程,我感覺同學來找我談話的內容都好像是父母安排好的。甚至我之前找的那份工作,現在想起來,也可能是我父母去找了人家,所以人家才會要我的。在其他許多事情上,我都能嗅到父母搞過“動作”的痕跡。
他們為什麽那麽喜歡安排我的生活呢?他們如同一張密布的蜘蛛網,而我就是那張網上的被捉到的小昆蟲。
父母對我說的很多話,和我感覺到的真相不一致,他們在誤導我。所以我常常活在懷疑裏,我一直懷疑他們不是我的親生父母。
我始終覺得父母在處心積慮地等待我再次發病,然後送我去醫院,我認為父母對我過於嚴格的管束是在榨取我的價值,有時候又覺得父母對我太溺愛是在害我。
前幾天爸爸又來開導我,拿出他做政治課老師的一整套理論來跟我說話,我一聽那些超級理智的話語就想打他,但是我不敢。最後,我憋氣也憋不住了,就開始砸家裏的東西,我想砸電視機,被爸爸攔下了;我砸手機的時候,爸爸沒有看見,然後,我把他買給我的最新出的蘋果手機砸了個稀爛。
時常會覺得自己心如刀絞,活著難受,有時候我腦袋裏會浮現出我像小鳥一樣從樓頂飛下去……
解析
這個個案的母親是一個缺乏邊界的媽媽,當孩子的學習成績不如意的時候,她甚至把孩子弄到自己所教的班裏來,然後,這個孩子白天黑夜都不再有屬於自己的空間。精神分裂症病人常見的被監視感、被跟蹤感、自我懷疑是孩子和父母無法在心理上完成分離的殘留物。
當媽媽太全能的時候,這個孩子就完全籠罩在媽媽的監督、控製和管理的陰影之下,孩子的心靈世界沒有辦法去分辨,媽媽是對自己好呢,還是在戕害自己。所以,孩子在精神分裂以後的幻想世界裏,其實是在反映同質的內容。
在醫院的檔案記錄上,這個孩子是沒有家族病史的。但是,我常常覺得孩子有沒有家族史真的不重要,因為每一個精神疾病患者都可以被認為是有家族史的。製造一個精神分裂的孩子,必然有一個精神病性人格的父母,他們沒有明顯的精神分裂症的陽性症狀,他們的社會功能甚至還比較完好,但是,他們卻有著精神病性的人格結構。
精神分裂症和精神病性的人格結構的區別在哪裏呢?
精神分裂症是一種以思維、知覺、情感嚴重失調,舉止異常和社會性退縮為標誌的精神病。它以精神活動的不協調或脫離現實為特征。患者通常意識清晰,智能多完好,可出現某些認知功能的異常,比如幻覺、妄想,等等。
而精神病性的人格結構的範圍則要廣泛得多,也可以把他們稱為“隱匿性的精神分裂症”,或隱匿性精神病。他們沒有明顯的幻覺和妄想,但是人格結構明顯異常,單純用分裂型或分裂樣人格障礙也不足以描述這類人的人格結構。所以我把他們歸類到精神病性的人格結構之中,當然,叫作精神病性的人格障礙,其實也是可以的。
具體的表現有這些:
他們無法和別人有真正的交流,對方會發現,和他們交流很困難,他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們也許會很熱切地和人交流,但是你會發現,他永遠都在自說自話,對方的話很難進入他們的內心,他們其實也不願意進入對方的話語裏,去聆聽對方在說些什麽。
但是,這並不排除他和其他親人的關係裏充滿了吞噬與被吞噬的關係,對方隻是作為他實現自己的自我價值感的工具而存在的。所以同樣是沒有真正的關係,隻是一種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
他們對人缺乏真正的感情,隻是一種形式上需要的偽裝,他們對於分離缺乏真正痛苦的體驗。
他們嚴重缺乏邊界感,把別人的事情當成是自己的事情,肆意進入別人的私人領地,毫不考慮別人喜不喜歡。他們喜歡了解別人的心思和細節,然後自己會感到安全。
他們身上有許多強迫症症狀,但是他們並不反強迫,所以可以考慮是強迫性的人格合並在精神病性的人格狀態裏。
性情急躁,缺乏延遲滿足的能力,什麽事情隻要自己想到,就一定要及時去做。仿佛延遲之後,情形就不在自己控製範疇裏了。
喜歡不停地吃東西,或者不停地嘮叨。
習慣性地貶低別人,嘲笑別人,仿佛自己擁有很強大的能力。
周圍人和他們生活在一起非常的痛苦,但是又不明白和他們的關係裏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可以感覺到無法和這樣的人正常相處。
徐佳華的媽媽,從他的描述中看,很類似於這樣的精神病性的人格結構。在他學習成績下滑的時候,媽媽會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把他弄到自己的班上來,然後可以24小時監控他。
這樣的媽媽在孩子讀中學的時候是這樣的性格,在孩子小的時候,一般情況下也是同樣的性格;這樣的孩子就會在獨立和依賴之間很糾結,如果對媽媽過度依賴,有可能就找不到自己了。但是,每一次的獨立都會遭到媽媽的反對,因為媽媽喜歡的就是聽話的小綿羊。
專欄 精神分裂症病人為什麽傾向於貶低別人?
雖然在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妄想中,通常都是對於自己會被別人貶低的一種防禦性質的妄想,但是在他們的內部世界裏,他們采取的都是低估環境中別人的存在對他而言的重要性。
在費爾貝恩的理論中,具有精神分裂傾向的個體所具有的指向部分客體的傾向,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在口唇前期之後的童年階段,他們與父母,尤其是母親之間不滿意的情感關係所導致的退行現象。特別容易引發這種退行的母親是那些不能通過自己自發和真實的情感表達,使孩子相信她把他作為一個人來愛的母親。占有欲強和漠不關心的母親都屬於這一類。可能最壞的就是將這兩種特點結合於一身的母親,例如一個深愛著她的獨子但又決定在任何情況下絕不溺愛他的母親。母親不能使孩子確信她真正把他作為一個人來愛,就使得孩子很難保持與她之間的以人為基礎的情感關係。其結果就是為了簡化這種情境,孩子往往會退行地回到更早、更簡單的關係,重現與作為部分客體的母親**的關係。
費爾貝恩認為,可以將這種類型的退行過程描述為客體的去人格化。退行的目的是為了簡化關係,而且它采取了用身體接觸來代替情感接觸的形式,所以又可以被描述為客體關係的去情感化。[1]
這是從客體關係理論的角度來看待精神分裂症病人為什麽具有貶低客體的傾向。
從臨床的實際出發,我發現精神分裂症病人和主要撫養者的關係背後,一般都經曆了諸如被拋棄,被輾轉撫養,被情感虐待的經曆。這些經曆讓他們的自我價值感無法正常地發展起來,自我價值感無法正常發展起來的個體,在形成核心自體的過程中會遭遇極大的困難。
而自我價值感是在社會比較的過程中產生的,所以,個體為了抵禦真實的和幻想中的環境對自己的貶低和否定,他會傾向於自動地去貶低和否定環境的存在對自己的重要性。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無法依賴於這個不知道能不能穩定地提供情感支持的環境。
一個能夠為個體提供穩定的情感支持的環境,會讓個體獲得穩定的、被愛的感覺,形成穩定的自尊心係統;而一個不能為個體提供穩定的情感支持的環境,個體最開始會對這個環境充滿了期待與期盼,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個體會覺得繼續仰賴於環境為他提供情感支持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而貶低環境對自己的情感支持的重要性,就成為個體的心靈結構中次發性的衍生物。
這個環境指的就是個體生長發育期間一係列提供母親功能的人,有時候也包含幼兒園老師在內,如果某一個老師在一個幼兒的心理發展中的重要性足夠大的話。
所以精神分裂症的個體傾向於低估身邊的人的價值和重要性,他們不能把別人看得太重要了。否則,在他們預估周圍的人隨時可能撤回對他們的愛與關注的情境下,他們脆弱的自尊心係統無法再次承受這樣的打擊。
所以,貶低別人依然是精神分裂症病人的防禦機製裏很重要的一種工具。
還有,高估別人意味著個體有可能把自己的某一部分情感交托給被自己高估的那個人,而對一個精神分裂症病人來說,把自己的情感交托給一個人是一件冒險的事情。所以,在這個問題上,他寧願選擇貶低環境,錯過一個可以把自己的情感交托給他的人,也不願意讓自己的情感在想要交托出去的時候,因為被拒絕或者被忽視而再次蒙羞。
心理谘詢師的建議
我們可以把精神分裂症的症狀“正常化”。
精神分裂症是人類的所有心理疾病的基礎性病理,其他任何心理疾病,都隻是在精神分裂症的各種症狀上的一種程度差異性的表現,所以,沒有必要把精神分裂症病人異質化,他們可以帶著疾病生存。我們可以把他們的症狀正常化。瑞士精神病學家榮格就是一個精神分裂症病人,他一生都帶著精神分裂症的各種症狀在工作,並且成為全世界數一數二的心理學家。
數學家納什也是一直帶著幻覺和妄想在工作,並且獲得了諾貝爾獎。電影《美麗心靈》演繹了他的人生故事。
梵·高也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在進入精神病性的狀態之中時,世間所有的束縛都被拋開了,他內心斑斕的色彩才可以盡情呈現。所以我們才可以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許多天才的藝術家都是精神分裂症病人或者是帶有隱匿性的精神病性人格結構的人。但是,他們的創造性也為我們的社會增添了無數的色彩。
所以,不要把幻覺和妄想看得很另類。幻覺就是潛意識裏隱藏不住的東西迸發出來了,妄想就是希望和這個世界有連接,隻是方式有一些奇特。
[1]徐萍萍、王豔萍、郭本禹著:《獨立學派的客體關係理論:費爾貝恩、巴林特研究》,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9月版,第9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