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焦慮症:我很害怕當著許多人演講
張曉蘭,女,36歲。
某天晚上我要在網絡上講直播課,雖然不用麵對任何一個人,但是我一天裏都還是會有點緊張。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了,就隻能提前錄好音,然後在實時互動的時候,播放已經錄製好的錄音。
在線下,我會被許多機構邀請去講課,比如醫院和社會工作者機構等,都是講我本專業的課。雖然每次講課下來,都有學員來對我說,老師,您課講得真好,您把我們一直模糊的概念,用很淺顯的話給我們講清楚了……所以,我心裏是知道的,我是一個優秀的講師。
然而,沒有人知道,在每次講課的前幾天,我就會開始緊張得不行。我會去找我的心理谘詢師傾訴許多緊張擔心情緒,直到我的心理谘詢師安撫好了我,或者,我私底下吃點普萘洛爾,我才能走上講台。即便這樣,麵對著那麽多人,我還是有想要逃離講台的衝動。我會身體發抖,心跳加速,直到對台下的人說出:“我很緊張,希望你們不要介意……”然後,他們都很寬容地看著我笑笑的時候,我才能開始我的講課內容。
有人說,既然你這麽緊張,為什麽要去從事這個工作呢?是啊,我也想過無數次,不要去麵對公眾講課就好了嘛!但是,一旦有機構邀請我的時候,我內在的自我表現欲望又會升騰起來,因為我知道,隻要我克服了我的緊張情緒,我講課本身是很流利的,專業性方麵也是完全可以勝任的。
還有一個重要的東西,就是我一直很想克服自己講課困難這個障礙,因為我知道,一旦克服這個缺點,我擅長講課的本事就會給我帶來高收入。這個是在我每一次短暫地克服了焦慮情緒去講課之後都能夠收獲到的。
一次又一次講課的成功,並不代表下一次講課之前,我就不會焦慮……
仔細想想,我能夠聽到我內在這些負麵評判的聲音是那麽多和嘈雜——沒有一個人願意聽我講話,我說的話都是無用的,我一說話就可能會錯,就會有人來恥笑我,發現我是一個沒有多少學問的人。我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沒有人真正會喜歡我,每個人聽我講話都會很不耐煩。我是一個卑微的人,不配得到別人的尊重與仰慕。我是個好大喜功的人,知識並不紮實,就想來充當老師……
每次上課之前,我會對我的受眾進行一番詳細的了解,如果是非本專業的普通人士,我就不會那麽緊張;如果是本專業的人士,我的緊張程度會增加;如果是麵對專家講課,那基本會讓我緊張得不行了。
在麵對一個人的時候,即便那個人是權威,我也不會太過緊張,因為我覺得憑我的專業水平,我還是能夠搞定他的;即便搞不定,我還會察言觀色,知道他對我的哪一點不滿意,我還可以轉移一下話題。但是,如果是在電話裏和一個權威講話,我還是會緊張,因為我看不到他,我說話總是很快,我似乎能夠感覺到對方不想聽我說話,對方是一個沒有耐心的,隨時會打斷我說話的人……
如果是麵對許多人講課,我的緊張度就常常超出我能夠控製的範圍。我會出現一係列的植物神經係統的症狀,心慌,手抖,呼吸急促,大腦一下子短路,什麽反應都沒有了,有時候甚至無法講下去。
對方是一個人,我可以觀察到他的反應,知道他有沒有對我的否定;但是如果人一旦多起來,我就不知道哪個人會對我肯定,哪個人會否定我。而我對那些無法控製的否定,有一種巨大的恐慌。
對方的否定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會讓我死去嗎?我常常在思考這個問題,因為當我麵對公眾演講的時候,我的緊張程度,我的身體出現的一係列植物神經係統的反應,的確是如同麵臨生和死的考驗。
解析
從小,她每做一件事情,媽媽都要貶低她,嘲笑她,諷刺她。媽媽並不管她年齡多麽的小,隻要她達不到媽媽認定的成年人才能夠做到的標準,媽媽就會用她一貫的否定別人的不屑語氣來貶低她。
那個時候,在她心目中,媽媽是她的神,媽媽代表著正確和無誤,媽媽甚至代表了某種信仰,媽媽是她認知世界的全部。她小的時候,並不知道這是媽媽的病態,她以為自己真的就是媽媽說的那麽笨拙無用。
後來她慢慢知道,貶低她,是媽媽的投射,是媽媽的需要,大部分貶低她的時候,媽媽都會同時表達自己是多麽的能幹和精明。
但是這個時候,她已經養成了一種條件反射,她無法麵對任何可能貶損她的聲音。那些聲音裏,似乎代表著某種宣判,關於她精神世界無法去直麵的無能和羞恥的部分。
很多人都會出現如同她這樣的社交焦慮症,但是她知道,她的症狀很嚴重。有時候看起來已經好了,但是過一段時間,又會反複。
她的媽媽是一個精神問題比較嚴重的人,在她的頭腦裏,完全沒有辦法分得清楚誰是女兒,誰是媽媽,她把女兒當成自己,同時也把自己當成女兒。媽媽並不知道,她在攻擊女兒的時候,實際上是在攻擊她自己。
當然,在媽媽年幼的時候,她的撫養者也是這樣對待她的,她也是一個不斷地被攻擊的對象。她內化的也就是這樣一個不好的自己,所以,她把這個不好的自己拿出去,讓女兒看到這個部分,媽媽通過攻擊女兒身上的這個部分,試圖來修正那個不好的自己。
她成了媽媽的一個精神工具。通過貶低孩子,媽媽獲得了關於自己是好的感覺,然而孩子低下頭去,眼神開始黯淡起來。
害怕麵對公眾演講,看起來是社交焦慮症或者社交恐懼症。但是,這些劃歸到神經症分類之下的疾病,一般同時伴隨著自戀型人格障礙,或者說是因為病人有自戀方麵的問題,表現形式為神經症。
一個人的肉體世界存在著生和死的差別,那麽,一個人的精神世界肯定也存在著生和死的差別。
在人的精神世界,決定一個人生死的核心力量來自於自我價值感。自我價值感太低的時候,一個人感受到的就是生不如死的恐懼。
人其實是一種沒有自我的生物,我們所有用來武裝的那個“自我”,其實都可以叫作“他我”,因為沒有他,就沒有我。我對我自己的所有感覺,都來自於我們會去揣測自己在別人心目中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匯總起來,形成一個假想的“自我”。
如果我們覺得自己的自我價值感高,那是因為我們覺得在別人心目中,我是一個有價值的人。因為離開了別人,我們的自我價值感是一個不會存在,不必要存在的東西。
所以,在一個人的嬰兒早期,媽媽如何看待這個嬰兒,是形成這個嬰兒自我價值感的最早的和最核心的條件。媽媽的眼光如同在嬰兒的心靈世界塗鴉,成型以後,後來的筆畫能夠改變的地方不會太多。
在一個有自戀問題的媽媽那裏,她不可能很好地鏡映出孩子的價值,相反,她要利用孩子來鏡映出自己的價值和自己的能幹。因為她也害怕自己的自我價值感的分值沒有他人做鏡映來提高,因為她的自我價值感降低到一定水平的時候,也是她會恐慌的時候。
所以,媽媽把自己極低的自我價值感投射給了孩子,讓孩子認同了這個部分,這樣,孩子可以繼續依賴媽媽,讓媽媽感覺到自己的強大。然後,媽媽的精神世界仰賴著孩子精神世界的能量而生存下來,但是,孩子的精神世界的能量枯竭和消失了。
這樣長大的孩子,同樣是沒有心理能力區分自己和他人的,他會把每一個站在權威位置上的人投射成那個挑刺的、挑剔的、會貶低和否定自己的媽媽,自己則是一個用很多努力也換不來認可的疲憊的孩子,同時也是一個隨時觀察別人是否給出差評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孩子。
在早期,撫養者對待孩子的態度是關愛的還是忽略的,對這個孩子來說,是關乎生和死的問題。媽媽對待孩子的態度是關愛的,孩子能夠生存下來的概率就會大得多,不管對於孩子的肉體還是精神,都是一樣的。反之,如果撫養者對待孩子的態度是忽略的,甚至是否定的,那麽,孩子即便肉體上存活下來,精神上也等於是過早地衰竭了。因為孩子會用很多防禦機製去隔離自己真實的感受,那些防禦機製的過度使用,耗竭了一個孩子應該用在正常的心理發展上的能量。
別人的差評為什麽那麽可怕?
媽媽的好評,意味著孩子是被媽媽的愛所包裹的,孩子的生存是安全的,受到保障的。媽媽的差評,意味著孩子是有各種不被認可的缺陷的,甚至是罪惡的,不值得存活的,不被歡迎的存在,孩子體驗到的,就是死亡恐懼。
所以,一個人在公開演講的焦慮裏,清晰地表達著他對自己的隱形評判,清晰地表達著他對於自己是否被人群所喜愛、接納、獲得好評的預期。這個時候,他看到的觀眾根本不是真實的觀眾,很可能就是一個又一個的“挑剔媽媽”所組成的一支充滿了負性評判的隊伍。
別人的差評為什麽那麽可怕,因為那會讓他的沒有穩固建立的精神結構遭遇滑鐵盧,跌入萬劫不複之地。
對於一個沒有建立精神結構的人來說,活著,就僅僅是軀體在活著,精神世界是一個空無,有東西填充進去的時候,他會看見自己有一部分存在著;沒有東西填充進去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存在和不存在是一樣的。
這些年來,她拚命地組裝自己,想看到自己的模樣和影像,雖然已經依稀可辨了,但是離她真實的本相還距離遙遠。
而且,她逐漸發現,自己正在變成自己的媽媽,因為她內在也有一道嚴苛的目光,盯住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的一舉一動,她對他們的表現總是不滿意,她總是習慣性地給他們差評。其實他們在很多地方都非常優秀,但是她看不到這一點,她的嘴巴不帶“子彈”就沒有辦法說話。
專欄 被別人的眼光所捕獲的一類人
社交焦慮症病人其實是想做其他人的印象管理大師而失敗了的一種人。的確,他們在一個人的麵前可能不會那麽緊張,因為他可以控製一個人對他的印象。但是,在麵對許多人的時候,他沒有辦法去控製所有人對他的印象,所以,他陷入一種緊張,甚至恐慌的狀態。因為他麵對的是一個關於自我形象的印象管理可能發生的巨大失敗。
一個人為什麽要去控製別人對他的印象呢?而且,隻能是好的印象,不能是差的或者壞的印象,他如此在乎別人怎麽看待他或者評價他,意味著什麽呢?
意味著他內在對自己沒有形成一個核心的自我意象,他隻能依靠外界的評價來建立自己存在的確定性。
也就是說,這樣的人對於自己在這個人世間的存在是沒有獲得自己的位置的,所以他不得不依賴於外界的評價而活著。
這麽說起來,這應該是這類人的一個存在性悲劇。雖然我們正常的人,也會依賴於外界對我們的評判而影響著自己的心情,但是,我們還在正常的範疇裏去做這件事情;而社交焦慮症病人在這方麵是沒有選擇餘地的,他們隻能依賴外界的評價而決定自己的存在。
他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說話做事都是自然的。然而,一旦有了外人的關注,他們的行為會立刻變得緊張起來,比如一個人自己寫毛筆字的時候,揮灑自如,但是,一旦有外人旁觀,這個行為立刻變得不一樣了。他的整個心思,都變成了別人眼中的“看”,那個時候,他看自己的“寫”,會轉移到那個人的“眼睛”中,設想他是怎麽看待自己寫出來的東西。
這個時候,他一直處在對自己行為的評價之中,他會設想那個人覺得自己寫得不好,然後感到很緊張,或者那個人覺得自己寫得好,然後他會有自己設想中的小小的興奮。然而,他又會因為自己這樣的尋求被關注而感到尷尬。總之,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那樣一個微弱的自己,在別人的眼光中會受到怎樣的一種“看”。而別人“看”的結果,卻是決定他們的精神世界“生”和“死”一般沉重的課題。
在這樣的設想中,別人的看,就成為社交焦慮症病人逾越不過去的鴻溝。他們實際上是被別人的眼光所“捕獲”,從而失去自己的人。
別人的眼光,在社交焦慮症病人心中是一種會令其忐忑不安的存在物,因為沒有自我的人不得不過分關注外界對自己是肯定的還是否定的。並且在這個過程中,會出現一係列的植物神經係統的紊亂,比如臉紅、顫抖,口幹、口吃、出汗等。
社交焦慮症的根源,還是害怕別人對自己的負麵評價,對自己不滿意,不喜歡自己,不接納自己。所以,從根本上說,還是對自己存在的一種質疑。
心理谘詢師的建議
有一天,在去聽別人的演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也隨時處於評判之中。那個演講者在有限的時間裏是向她傳遞盡可能多的有效信息,還是淨說些她早已經知道了的信息?如果是前者,她會覺得這個演講是值得花這個時間和金錢來聽的;如果是後者,她會覺得自己又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把時間和金錢浪費在這樣的人身上……
有了這個發現以後,她流淚了,她看到自己內心住著的那個“魔鬼”,這個魔鬼是如此的冷酷無情,隨時跳出來指責人,褒貶人,那些被她評判的演講者,該是多麽的無辜……
她是這樣對待別人的演講,難怪她會設想別人要怎樣去對待她的演講!
有了這樣的發現,她對待別人的一切開始變得溫和起來,她學著去接受別人的一切,好的,不那麽好的,她都接受。她學會溫和而不是那麽尖銳地去對待別人。慢慢地,她不再懼怕公眾演講了……
當我們對待世界的態度溫和下來的時候,世界對待我們也就溫和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