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症:一犯錯就打自己耳光的女孩

文斐,女,22歲,本碩連讀的大四學生。

前男友是我的初戀,雖然這段戀情隻持續了兩三個月,但這段戀情對我的意義很重大,我幾乎是把自己的全部感情投入了進去。一個從來沒有得到過愛的孩子,猶如飛蛾撲火一般地撲向一段感情,這段感情那麽快地盛開,又那麽疾速地凋零,重新把我打回一個沒有愛和期待的世界。

而我到大三才知道,前男友是和我大學期間最要好的閨密劈腿才和我分手的。知道這個事情以後,我整個人都不好了,閨密和我一個寢室,我們的關係變得很緊張。

有時候,我在倒開水的時候,會產生一些幻想。在幻想中,我想把開水倒在睡夢中的閨密的頭上,這樣她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或者過馬路的時候,推她一把,讓她被汽車碾在車輪底下軋死……當然,這些都是我的幻想。

這些幻想讓我極度痛苦,但我又擺脫不了這樣的幻想,隨後,我開始出現情緒低落的症狀,偶爾還會出現幻聽,好似周圍有人在竊竊私語地議論自己。隻是這樣的幻聽是一過性的,等我回過神來,就能夠知道那不是真的。

曾經去醫院做過心理治療以及藥物治療,醫院診斷是抑鬱症。在情緒低落的時候我會想自殺,而且這樣的想法不是現在才有,最早是從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開始,就有想自殺的念頭。

其實,生和死隻是兩條不同的路而已,並不見得生這條路就一定比死這條路好,有時候會有同學來勸我,我會很反感。對她們來說,喜悅平和的“生”是那麽的可喜,而對我來說,安靜孤獨地死去也是很美的選擇。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選擇是我的一個權利,我有這個權利做這樣的選擇。

同學勸我的時候會說,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你爸爸媽媽考慮吧。當她這樣說的時候,我覺得我更有理由去死了。子非魚,焉知我的爸爸媽媽,和你的爸爸媽媽不一樣呢?

我經常希望公交車起火爆炸,希望地震,希望很多人死去。因為這個世界太不安靜,走到哪裏都很嘈雜,人也很多,想找個清靜地方大聲宣泄一下都不可能。

被好友背叛的痛苦,遠遠超過失戀的痛苦,這種痛苦持續了一年多,並且已經影響到我的學業。但是,對於一個連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來說,學業已經不是我首先要去考慮的了。

我生下來是和父母在青海生活,因為父母在青海打工,對於和父母在青海生活的六年半的日子,我隻記得教堂上的紅頂和被父母關在地下室時一盞昏暗的燈光、無邊的黑暗以及地下的一些針頭……

其他的我統統都記不得了,在8歲以前的生命裏,不再有別的記憶。

父母出去打工的時候,媽媽就把我一個人反鎖在地下室裏,偌大的地下室裏,就隻有我一個人。一個兩三歲的孩子,獨自待在地下室裏,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地下室裏有一盞昏暗的燈,地上丟著一些針頭,是一些人吸毒留下來的……

6歲半,我被父母送回爺爺奶奶家,從青海回到湖南湘潭之後,我隻會說普通話,不會說湘潭話,也不太聽得懂湘潭話。比我小2歲的親妹妹,聯合同住在奶奶家的表弟妹一起來欺負我。奶奶和我媽媽的關係很糟糕,所以奶奶不喜歡我,對我的態度也是冰冷的。

奶奶是一個感情冷淡的女人,即便說起死去的爺爺,也沒有任何的表情。她常常打我,打得也非常狠,我和她不親近,還很桀驁不馴,經常頂撞她。有一次,在我再次不服從她的指令的時候,她把我拉到趕集的大街上,讓我當著很多人給她下跪,我堅決不。我倔強的表情刺痛了奶奶,奶奶開始扇我耳光,威脅我說:如果你不給我下跪,那我要對整個鄉的人說,你是一個什麽樣的忤逆子!以至於後來我在街上走著,都能聽到別人議論我。

小學三年級的寒假,剛好爸爸打工回家期間,我和妹妹還有表弟表妹一共四個人在一間屋子裏做數學作業,爸爸在我旁邊守著,做錯一題打我一耳光,做錯一題打我一耳光。我就更加緊張,腦袋都蒙了,錯得也就更多,爸爸就一直打一直打……

我上了初中以後,父母就結束了在外省打工的生涯,回到了湘潭定居。這個時候,才是我黑暗時代的真正開始。

整個初中和高中,父母都限製我的人身自由,放學以後,不準我出去找同學和朋友玩。我從初中開始以後就沒有朋友,父母覺得我出去玩就會影響學習,就會變得不三不四,還說外麵的人都是壞的。我很不喜歡被父母約束,每次躲在自己的小房間裏麵,佯裝看書學習,實際上隻是把書打開,一個字也不想看。

雖然每次考試我都是前三名,但父母從來沒有對我的學習滿意過。有一次我考了第一名回來,媽媽問到第二名的成績是多少,然後把臉沉下來說了一句,“你和第二名的差距太小了”。

媽媽脾氣性格暴戾,經常暴打我,爸爸有時候也會參與這樣的暴打。於是,父母的單打、雙打或者混合雙打,就在我的身體上反複上演。除了毆打,媽媽還喜歡謾罵我,謾罵的內容裏有許多侮辱。

初中二年級的某一天晚上,我和媽媽在一起睡覺的時候,媽媽問我月經來了嗎?明明是來過了的,我回答說沒有來,媽媽聽到後就開始生氣,就用腳去踢我,一直踢一直踢,想把我踢下床去,同時說些話來侮辱我……

每一次被父母暴打,我都會有一種絕望的感覺。媽媽打我,一邊不停地打,還同時在絮叨:打你是為了你好,打在你身上,其實痛在我心裏,懲罰你,也是在懲罰我自己。

我經常懷疑我不是我父母生的,我想去做親子鑒定。

從小我的注意力就不是很集中,上課最多隻能集中三節課,第四節課就不行了。做心理谘詢也是這樣,大部分的時候可以集中注意力,但中途偶爾會開小差,有時也一直在聽,但有時候大腦就空白了,什麽都沒在想了……

所有的事情,看書,學習,看電影……都有這個問題,注意力都很難集中。

看書的時候,我會看看我還有多少頁沒有看,離我定下的目標還有多少,但盡管這樣,我卻又東耍耍,西耍耍,磨蹭著就不去看書,仿佛在和自己給自己定下的目標較勁。然後考試的時間到了,該看的書還沒有完成,心中就開始焦慮。

讀大學的專業,是父母給我做的決定,我喜歡的是另外的專業,但是父母認為學那個不實用。

大學第一年,我盡情地耍,仿佛要把整個初中高中被禁錮的人身自由給耍回來一樣;大學第二年,想看書了,卻發現自己一頁也看不進去;大學第三年,依然如此……

每次我無法完成自己的目標的時候,我會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就在前幾天,我狠狠地打了自己三耳光。

和男友在一起的時候,如果他和別人多說上幾句話,我心裏都會很不舒服。那種被冷落的滋味是那麽的強烈,我也很驚訝我怎麽可以這樣地計較和吃醋。

和閨密鬧翻以後,在寢室裏那種被邊緣化的感覺又出現了,當然這種感覺以前就一直有。

總是覺得她們的世界我進不去,我的世界她們也沒有興趣,也不曉得她們是刻意地回避著我,還是我們真的是價值觀不同……

以前和她們有個什麽矛盾,都是我在認錯,我不想和她們發生什麽爭辯,沒什麽意思。但是,心中的委屈感會一直存在。

最近這幾年,最大的症狀是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對老師分配的任務有抵觸,不願意完成,對待朋友也是如此……常常一個人哭泣,覺得自己活著是多餘的,無意義感,無價值感。

我今後不打算要孩子,甚至我不確定我能不能正常結婚。我對於別的生命,沒有多餘的熱情。我對我自己的生命都缺乏熱情。

解析

在《國際精神病學雜誌》2010年第4期上,牛威、趙漢清兩位老師寫的一篇文章《兒童期受虐與自殺》裏麵,有這樣的幾段話:

兒童虐待是一個重要的公共衛生問題,而且與不良心理、生理和社會影響關係密切。虐待行為是持續影響兒童發育成長過程的不利因素。兒童虐待包括性虐待、軀體虐待、心理虐待和心理忽視。隨著兒童期受虐史和成年人自殺關係研究的深入,發現自殺意念、自殺未遂、自殺死亡可能是兒童期受虐待所致的遠期危險結果。

其中,心理虐待是指:采用侮辱、貶低、歧視、譏諷的言語對待兒童,包括父母或監護人的批評、拒絕和侮辱。

心理忽視是指:對兒童長期、持續、反複和不適當的情感反應,使得兒童在所處的環境中感覺不到溫暖和關愛的存在,包括父母或監護人沒有給兒童提供有意義的嗬護。

文章在之後就闡述了兒童期受虐兒童的大腦在神經生物學上的異常和改變,由於虐待發生在童年大腦發育的關鍵時期,嚴重的應激反應會給大腦結構和功能打下無法消除的烙印。這種虐待可誘發分子生物學效應的級聯反應,造成不可逆的神經異常發育,早期遭受虐待兒童的腦電圖異常率明顯高於正常兒童。

我在谘詢中發現,那些遭受過父母虐待的孩子,注意力都不容易集中。他的精力和注意力以及心思都得放在和父母的關係上,因為和父母的關係決定了他的生死以及生存質量,在越小的孩子那裏越是重要。所以,他們對自己內心感受的關注大於對環境的探索,他們對於別人怎麽對他的關注大於對其他事情的關注,因此容易在注意力的集中上出現問題。

還有,幼年期遭遇虐待的孩子,在大腦神經係統的發育上都是有問題的,這也決定了他的注意能力的發展。

本案例的主人公文斐就是一個遭受父母和奶奶情感虐待的孩子。在心理谘詢過程中,對文斐遭受虐待這樣的事實必須向來訪者指出來,因為這樣可以給來訪者很好的心理支持。她會明白,“哦,原來我不是壞孩子,我不是犯錯的那個人,我沒有必要為了父母的過失試圖戕害自己的生命,我的生命還是有價值的”。

我曾經給文斐的媽媽做過一次心理谘詢,她媽媽告訴我,她出生的時候,因為是第五個女孩,所以她的媽媽把她丟在尿罐裏,試圖溺死她,後來被她的爸爸搶回來,才存活下來。而且她媽媽也經常拿很粗的棍子暴打她,下手非常狠,她一直到10歲都還遺尿,她同樣記不得自己8歲以前的事情了。

文斐對於自己8歲以前的事情,基本都是失憶的,母女倆共同遺忘掉自己8歲以前的事情,說明了什麽?

個體無法承受生命早期那些嚴重的虐待行徑,或者說個體意識到自己的主要撫養者對待自己的惡意的時候,嚴重的壓抑、屏蔽和否認都可能導致個體遺忘生命某個階段的事情。

這是怎樣的一種家族性的強迫重複。外婆不喜歡媽媽,媽媽不喜歡她自己,媽媽也不喜歡文斐,她們對待自己的至親都有迫害和殘害。所以我就能明白文斐為什麽總是覺得周圍有人要害自己,並且自己也很希望這個世界毀滅掉才好。

年幼時候被至親虐待的孩子,長大以後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愛的,他們對世界有很多的恨意和敵意。

當文斐因為自己沒有完成學習目標,自己打自己三個耳光的時候,在心理谘詢的過程中,她才明白過來,她打自己的節奏和速率,和當年爸爸打她時一模一樣!

年少時候的孩子必須認同自己的父母,他們的精神世界才能得以發展。那個時候的他們無法判斷父母的價值觀是否正確,所以認同難免盲目。

她父母覺得她是壞的,是該被打的,她會沒有分辨地認同這個價值觀,認為自己是壞的,是該被打的。所以她打自己耳光的時候沒有憐憫,如同一個沒有思維的人。

父母之間時常打架、吵架和冷戰,每次冷戰期間,媽媽心情就會很不好,她很害怕看媽媽的臉色,經常都會覺得媽媽可能又會遷怒於自己。媽媽的臉色隨時會變,而且猜不透她什麽時候會變,她隻能小心翼翼,不去惹她。但是,有時候,她又想去和媽媽說說話,她寧可媽媽罵自己,也不願意媽媽突然之間沒有了聲息,那似乎意味著會有更大的災難。後來她發現自己會刻意地去討好媽媽,看見媽媽生氣了就會驚慌失措;要看到媽媽和顏悅色了之後,自己才能安心。

這樣的性格特點在她後來的一切人際關係裏都有泛化,和同學相處,她都是盡量隱忍自己的需要,先去滿足同學的需要。但在滿足同學需要的同時,自己又會有憤怒,覺得同學怎麽能夠那樣得寸進尺,不斷地讓自己去為她們提供服務。

上了大學之後,她也是不斷地、主動地給老師做一些額外的事,所以老師認為她就是一個很熱心助人的人,遇到什麽事情都喜歡交給她去做。她內心的那種怨恨又開始出現了,為什麽是我,為什麽總是我?要去幫你們做許多的事情,你們才認可我?

和男友在一起的時候,如果男友和別人多說上幾句話,她心裏都會很不舒服。這是一種典型的不安全依戀。這讓我想起她才從青海回到湖南奶奶家裏的時候,奶奶對他們4個孩子的區別對待。我想,從那個時候起,這個孩子就會特別在意這一點,在乎她擁有的資源是如此的稀薄,如果不努力爭取,保準落不到她身上來。這樣的感受背後是那麽的淒涼!

而且她經常幻想自己某一天會突然得知,自己不是這對父母的孩子。在父母那裏,也隻有父母的意誌,沒有她的意誌,她是不重要的,被忽略的!

所以她常常幻想自己是另外一個人,那個人是一個有許多才華,被人關注,被人仰慕的人,或者幻想自己是一個明星,或者幻想自己是古希臘神話裏的一個神。

專欄 抑鬱症病人內在的角色關係配對

抑鬱症病人的內在,是有這樣的客體關係的角色配對的:

配對一:

甲方:對孩子的錯誤絕不饒恕的父母。

乙方:一個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做事的孩子,一邊用眼角餘光去觀察父母的表情,一邊繼續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完成任務。

配對二:

甲方:無論孩子怎麽做,都持挑剔的態度,害怕表揚孩子會讓孩子驕傲的父母。

乙方:無論我怎麽做,也不可能達到父母的要求,所以我很失敗,我很無能……

配對三:

甲方:不肯輕易付出愛的父母。

乙方:對於獲得愛容易喪失信心的孩子。

抑鬱症病人通常會在這些角色配對裏轉換角色,在他和配偶的關係裏邊,有時候他是甲方,通過投射性認同把配偶變成那個乙方;有時候他是乙方,時刻擔心著甲方會那樣嚴苛地對待他……

抑鬱症這種疾病,時常出現在自戀型人格障礙和邊緣型人格障礙患者身上,或者說,也容易出現在精神分裂症病人的身上,作為一種共病同時存在。隻是,目前對於他們的關係尚未有詳細的描述。

抑鬱症往往提示一個人對自己的自我意象是極其模糊的,他太依靠環境中的人來為他提供認同和承認以及接納,並且保持著對自己頑固的負性評價。這導致他在遇到負性事件的時候,容易激活他內在的那個負性的自我評判,對自己進行無情的自我攻擊。

當一個人連自己都不肯饒恕的時候,他肯定是會抑鬱的。

通常情況下,心理疾病的患者都是不良評判的受害者。所以,在心理谘詢工作中,改變病人對自己已經養成的自動化的負性評判,是很重要的工作。

心理谘詢師的建議

1.堅持一個星期每天早上起床跑步,你會發現抑鬱症會得到有效緩解,因為人在跑步的時候,身體裏麵會釋放一種物質,叫作內啡肽,可以很好地緩解抑鬱情緒。

2.心情不好的時候聽聽舒緩而美妙的輕音樂,對緩解抑鬱情緒也有幫助。

3.養一條狗或者一隻貓,養花草,或者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或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