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市政府大院出現群眾請願並和警方發生糾紛的事,以最快速度報給常務副市長王劍青時,已近八點鍾。
個頭不高的王劍青,屬典型的學者型領導。大學畢業後一直在省直機關工作,由於不善交際,更不懂人情世故,雖有較強工作能力,卻一直沒能得到重用。近二十年過去,才混到省經委副主任,三年前下派到東邑市擔任常務副市長。
幾年來,他勤奮踏實的努力工作,大刀闊斧把分管工作搞得有聲有色。工作之餘除了下棋看書,唯一的愛好隻有釣魚。
從不到令百姓嗤之以鼻的娛樂場所,更不接受任何人送的紅包或禮物,在市內口碑相當好,主抓的政法工作也很有成就。曾有小道消息說年齡到點的老市長退居二線,他就會理所當然坐上市長寶座。
前一段時間,不少“市高幹”以為他即將就任市府一把手,有心跑跑門路,為日後宦途打好基礎,紛紛以匯報工作為由,到了他辦公室想要意思意思,都哄走了。一些原本屁股不太幹淨的人,為此心中很有些忐忑,擔心他就任市長後會有什麽鐵腕舉動,悄悄將平日不齒的行為收斂了許多。
可幾天前,省委組織部任命兩河市委副書記袁成任東邑市長的消息傳開後,一些趨炎附勢者,一窩蜂湧到了緊挨東邑的兩河市,湧向了正辦理交接的袁成那裏,把幾天前被他們隨時牽掛的王劍青涼在了一邊。
能否當上市長,王劍青倒還看得不很重。早在好多天前,省委組織部領導談話時,就明確告訴了他,綜合各方麵情況考慮,省委已經決定由兩河市副書記袁成擔任東邑市長。而他,將改任東邑市委副書記。
說來,市委副書記和副市長,也就是同級別的副廳級幹部。但按照我國一貫的內定原則和百姓們習慣的認定,副書記就是要比副市長高一點點。
副市長不一定能進入黨的常委會,而沒能進入常委的副市長,在許多方麵的權威性,連一個進了常委、行政職務或許僅隻處級的幹部也不如,更不用說比一般常委地位還高的副書記。
按習慣認為,從副市長到市委副書記,算得上提了半級。
沒能當上市長,但卻即將改任副書記的王劍青,本就屬工作任勞任怨,對於官職官位看得並不重的性情中事業型人。對職務升遷,向來抱著隨遇而安的想法,既不主動向上伸手要官,更不會托人求情送禮,為仕途而搞一些有辱人格的小動作。
一年一度的黨代會、人代會和政協會雖還有一年多才召開,老市長因年齡到點而退了,身為主持日常工作的副市長,王劍青近來很忙,有一種渾身快要散架的疲憊。
好多次他都想躺下來,舒舒服服睡一覺,將拖欠了很多的瞌睡賬還清,可是他卻不能,因為老市長已經兩個多月沒有上班,新市長還沒到任,一大攤子事都擱到了他身上。
昨天晚上一直忙到近兩點鍾,好不容易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簡單洗漱了以後倒在**剛睡得朦朦朧朧,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他吵醒。他不語調生硬地問有什麽天大的事不能等到明天,非要深更半夜打電話?
打來電話的人,是市綜治、建委下屬的城市綜治執法大隊長馬鐵,他氣喘籲籲的大聲對王劍青說:“對不起王市長,剛得到可靠消息,麻紡廠群眾有可能一大早到市政府請願,想到萬一真發生這類集體請願的事,對本市工作有可能產生不良影響,所以才冒昧打來了電話……”
馬鐵匯報完情況,再三對深夜影響了領導休息表示歉意。
接聽了馬鐵打來的電話,王劍青睡意立時全無,他點燃一支煙,將適才馬鐵反映的情況認真分析了一陣,認為不大可能發生群眾性請願事件。自解放以來,東邑市幾乎年年農業大豐收,工業產值來一年一個新的台階。前不久,省委還專門在本市召開了農業工作現場會,除肯定了東邑市愛業發展所取得的成就外,還鄭重其事提出了全省農業學東邑的口號。
除了農業生產全省領先,東邑市的人民整體生活水平,也比其他兄弟市高出好多,就連當前各級政府都深感頭痛的舊城改造、拆遷安置問題,本市似乎也較其他地方解決得好。
請願?總得有說得過去的理由吧?麻紡廠被一家投資公司整體收購改製,全廠職工集體轉為股東,除了配額股份,還可自願投資增股,利息超過銀行存款二倍。舊廠房和宿舍全部推倒搞開發,按月支付利息和職工生活費。按說,這些條件相當不錯了呀,怎麽還會有人請願?
想了好久,感覺到馬鐵的話有些危言聳聽,王劍青想再睡一會,天亮後把口碑不很好的馬鐵叫到辦公室了解詳細情況後再作決定。
輾轉好一陣仍無法入睡,他又改變了主意,打了電話給東邑麻紡織廠現任廠長楊林鬆,叫他立即通知中層幹部召開緊急會,無論如何要把一切事故杜絕在發生前。
躺下後仍睡不著,又給公安局分管治安的胡副局長打了電話,叫他派人摸一下情況,如真有人組織群眾到政府大院請願,必須盡可能將事情製止。同時,第一時間通知他和其他市委、政府分管領導。
剛走出家門的王劍青腰間的手機發出了急促的鈴響。皺著眉頭從腰間取下手機問道:“喂!請問有什麽事?”
手機裏傳出的聲音非常急燥:“王市長,出大事了,麻紡廠上百名群眾在政府大院和警方發生了劇烈衝突,一位車間主任被巡警打暈了,現在人們正吵鬧著要到省委、省政府請願--- ---”沒等對方將話說完,王劍青腦袋已轟然一聲巨響,渾身血液直往上湧,眼前金星狂舞,大滴汗珠從發稍往下跌落。
三步並作兩步往機關大院跑去時,他心裏狠狠罵道:“這個胡老頭真混帳,幾小時前我親口讓你密切注視事態發展,一有什麽動靜立刻通知我,可到現在人們都已經和警方發生劇烈衝突了,卻沒有你點滴消息,我看你這副局長算是幹到頭了!”
機關大院裏幾棵老樹下,群情憤昂的群眾正將仍沒醒轉的傷者抬了往大門外走去。隨著尖利剌耳的警報聲,好多輛警用汽車、摩托開到了大門口,跳下好多全副武裝、如臨大敵的警察和穿製服的綜治隊員。
為首的胡副局長板著一張幾可擰出水的老臉,一言不發把大手一揮,警察和綜治隊員們齊刷刷站成了兩排,把政府大門給堵了個嚴嚴實實,那光景,不要說人,恐怕連一隻蒼蠅,也休想飛過去。
氣氛變得極度緊張,人們見警方擺出這種架式,再一次憤怒了。他們將昏迷的車間主任高高舉過頭頂,大聲叫喊道:“公安局交出行凶的罪犯!鎮壓群眾絕沒有好下場!”
一些文革中造反派慣用的口號,也派上了用場。
胡副局長瘦削的臉更加陰沉,猛然將頭上略微顯大的帽子抓在手中,兩隻鷹一般的眼睛裏射出了令人心悸的凶光。熟悉的人知道,但凡他臉上出現這種表情時,已到了忍無可忍、非要發火的地步。
“他媽的腿!這些蠻橫的刁民,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和人民政府作對,老子今天倒要看看這些家夥到底長得有幾個腦袋!”叫罵了幾句與身份極不相稱的狠話,胡副局長怒不可遏大聲對正眼巴巴望著他,神情極度緊張的幹警們吩咐道:“大家注意了,隻要這些刁民敢抬著那裝死賣活的人往外闖,你們就毫不客氣的用警棍給我朝裏打,一定要把他們趕回大院,無論如何也不允許這些家夥到大街上,更不能到國道線上為我們市抹黑!”
“可是,這樣大型的群眾請願活動,一旦動起手來,我們這點人可不是對手,而且上級多次強調不能激化矛盾,如果我們采取過激行動,萬一事情鬧大了,可能不好收場喲!”向來與胡副局長不和的市中區分局長關律清冷靜的說。
“什麽叫激化矛盾?我們這叫做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黨和人民考驗的時候到了!這不是一般的群眾請願意事件,是典型的有組織、有預謀的聚眾鬧事,是公然和無產階級專政機關較量!上級說的不能激化矛盾是指對人民群眾!可今天到場的這些家夥,能算得上人民群眾嗎?純粹他媽的地痞、流氓。對於這種人,我們一定不能客氣,要讓他們嚐到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胡副局長大義凜然的說完,極不耐煩的大手一揮,“現在我命令:所有城管綜治隊員全部站到到幹警們前麵,如果有人敢於往大街上衝,你們不要有任何顧及,把他們往大門裏趕。假如有人強行往外衝,你們手中的警棍,就要發揮無產階級專政的作用!執行命令吧,出了事由我負完全責任!”
“可是--- ---”馬鐵張嘴想要說什麽,可見胡副局長雙眼幾乎噴出火來,趕緊識趣的將嘴閉上了。
有了副局長的鐵令,公安幹警、城管綜治隊員一個個做好了格鬥、肉搏的準備。胡孝林長則用手機大聲向武警支隊發出立即派人前來協助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