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 海上帝國

裏斯本的貝倫區與想象中的,或說是與期望中的景象大不一樣。

曾經的葡萄牙王室駐地,現在的總統府所在地,在冬日明亮的陽光下寧靜得出乎意料。

也許因王宮王室,因總統府,這一帶才如此寧靜。

但葡萄牙的曆史並不寧靜,曾如眼前的大西洋般喧囂過。不過,看那並不張揚的甚至低調得並不容易從普通建築中凸現出來的舊王宮,很難與曾經喧囂數百年的海上帝國聯係起來。

然而,當看過周邊幾處著名的曆史建築之後,則深深感受到寧靜中的喧囂——因寧靜而愈見喧囂。

翻查曆史,方知到了12世紀,葡萄牙才出現了國王的名號,開始稱王;到15世紀,便大規模向外擴張,開始稱霸了。

已經矗立了500年,現在依然矗立在從西班牙流淌過來的特茹河入海處的白色貝倫塔,是葡萄牙稱王稱霸的最鮮亮的標誌、見證與象征。

名為貝倫塔,但不論其形狀、建造法還是功能,均為歐洲常見的典型的古城堡式。白色的貝倫塔由高高的塔樓和比較低的平台兩大部分連為一體。較為特殊的是,退潮時可見其基礎坐落在亂石叢生的水灘上,漲潮時則見其半浮在水麵中。我見著貝倫塔的時候,潮雖退去,但漲潮時的水痕仍濕濕地留著;那水痕,已很接近裏小外大的城堡式窗口了。

貝倫塔向前向外是特茹河開闊碧藍的入海口、無涯的大西洋,向後向裏是綠色的草地、低矮的樹木。由於通體由白色的石塊砌成,周圍又沒有什麽關聯的建築,遠遠望去,絲毫沒有那種扼守要衝、守護防衛裏斯本的架勢,反倒讓人覺得若白鶴獨立、臨水欲飛;還會讓人想象到入夜之後漂浮於波光燈影間的宛若仙境中的童話故事。

事實也的確如此。

貝倫塔這個地方,過去是葡萄牙遠洋航海船隊的訓練場、出發地,現在又成了最合適的追尋大航海傳奇、大航海時代的博物館。500年來,貝倫塔堅定不移持續不斷地向所有看到它的人們宣告,特茹河流經西班牙、葡萄牙進入大西洋的這個地方,向來不是閉關自守的門戶,而是揚帆遠航的廣場,同時也是創造、聚集和傳播神奇故事的舞台。

在那樣的時代,創造任何國家奇跡絕對離不開王朝王權的力量,而且同樣離不開那些特立獨行的特殊人物。

為葡萄牙創造海上傳奇、海上霸權的最早最重要的核心人物是國王約翰一世的第三個兒子。可是,奇怪的是,這個人卻從未率船隊遠航過。雖然如此,他依然被後人譽為“航海家”亨利。

生活在15世紀的葡萄牙王子亨利(1394-1460),天生就是葡萄牙王室的異類。對權力無任何野心,甚至沒有一點點興趣的亨利,極少出入近在咫尺的裏斯本宮廷,他的世界、他的舞台在貝倫塔這個地方。和臨水欲飛的白色貝倫塔一樣,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浸泡在河海交匯的港灣。

麵向大西洋的天然良港為“航海家”亨利提供了優越的條件。他把這個地方建設成熱火朝天的造船廠,這裏是他不斷改進測繪技術、提高造船水平、組建船隊的研究基地,更是他招納、培養、訓練航海家及航海專業人員的航海學校、演習場所。

對於“航海家”亨利來說,倡導海上探險,調動船隊遠航,發現新的大陸,建立新的航線,可能是他的終生理想與終極目標。而對於他的國王父親以及後來的國王們,海上探險的目的,建立海上霸權的目的,則是擴大王國領地,攫取金錢財寶,掌控海路貿易,獲得最大利益。

目標盡管不同,卻可各取所需,行動並不矛盾。“航海家”亨利的全部努力自然得到了國王們的全力支持。

於是,貝倫塔所在的這個地方很快成為舉世矚目的航海探險聖地,成為航海家向往的天堂和誕生航海家的搖籃。葡萄牙一時成為世界上航海知識、航海技術最先進的國家。

亨利被航海界奉為精神領袖、航海導師,他和亨利開創的事業,培養和訓練出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的航海家。

葡萄牙的船隊一次又一次從這裏揚帆遠航,調查非洲沿岸,開辟印度航線,直至到達中國東南沿海。1543年,葡萄牙商人定居寧波;1557年,建立澳門殖民地。

“航海家”亨利的影響是巨大而久遠的。他開創了偉大的地理發現時代,他為葡萄牙奠定了海上帝國之基,他給葡萄牙帶來300多年的海上帝國的發達繁榮。

意大利的哥倫布(1451-1506)慕名而來了。哥倫布曾經做過海盜,1476年,他的船被焚燒後泅水逃到葡萄牙。因為知道裏斯本是航海家的聚集地,是探尋新大陸的大本營,他想,也許尋找印度的夢想可能會在這裏實現。所以,雖然崇拜和認為可以依賴的亨利已經去世,他還是選擇了裏斯本。1484年,他鄭重地向葡萄牙國王提出讓他率船隊尋找印度的請求。由於沒能得到允許,他才轉道西班牙,到那裏大顯身手去了。

葡萄牙國王拒絕哥倫布,因為葡萄牙有亨利培養出來的自己的航海家。最有名的兩位,一位是瓦斯科·達·伽馬(1460-1524),另一位是佩德羅·卡布拉爾(1468-1520),均出身於世代為國王效力的貴族之家,也無疑均出自亨利門下。他們雖然沒能直接師從亨利,但都是亨利的再傳弟子。

這兩位大體同時期的航海家,可謂不辱師門。

達·伽馬是由歐洲繞過非洲南端的好望角,穿越印度洋到達印度的海路開拓者。葡萄牙國王先是派遣達·伽馬的父親率船隊開辟通往亞洲的海路,因其父半途而亡,未竟之業便由達·伽馬繼承下來。

1497年7月8日,做好充分準備的達·伽馬,率領船隊從貝倫碼頭出發,一路向南,繞過好望角後折向東北,穿越印度洋,曆經10餘月的艱辛,終於於第二年5月到達印度南部大港卡利卡特。由於信仰問題,他們與當地阿拉伯商人發生利益衝突,遭受到來自多方麵的打擊擠壓,難以立足,隻好於8月底撤離。曆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打通通往亞洲的海路,卻無功而返。唯一的收獲是離開時偷偷帶走的五六名印度人。1499年9月,達·伽馬回到了離開兩年多的裏斯本。

葡萄牙國王不會輕易放棄已經打通的印度航線。僅僅過了不到半年的時間,繼達·伽馬之後,卡布拉爾被國王任命為第二次印度遠征隊司令。1500年3月,卡布拉爾率領13艘艦船組成的葡萄牙船隊,又一次從貝倫塔出發,前往印度。

一個月後,也許是偏離了達·伽馬走過的航線,卡布拉爾的艦隊發現了陸地,他們看見的是大西洋另一側的巴西海岸。抵達巴西海岸後,無比興奮的卡布拉爾立即派一隻船回國報告國王。巴西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歸屬葡萄牙了。

卡布拉爾在新發現的巴西停留10天後繼續航行,但此後的航程極不順利。5月底糾正航線繞過好望角時,4艘船失事;9月抵印度,回航中又有兩船沉沒;一年後回到裏斯本時,隻剩下4條船了。盡管損失慘重,但因對巴西的重大發現,並使巴西成為葡萄牙新的屬地,卡布拉爾還是受到國王的嘉獎。但畢竟損失太大,之後,國王再未對卡布拉爾委以任何要職。

達·伽馬要比卡布拉爾幸運一些。

達·伽馬離開印度時帶回了數名印度人,而卡布拉爾離開印度的卡利卡特時,則留下了不少葡萄牙人。可是,留下來的葡萄牙人卻統統被當地人殺死了。葡萄牙艦船由兩位航海家率隊兩次遠征印度,雖然均到達了目的地,但事倍功半,不僅並未真正實現稱霸印度洋的目標,還蒙受了國民被殺的恥辱。

葡萄牙國王絕不肯就此罷手。

達·伽馬被二次啟用。

達·伽馬奉國王命令再次率艦隊,還是從貝倫塔出發,前往印度報複。報複的結果是,靠強大的海上實力,建立起在印度洋上的葡萄牙霸權。回國後,達·伽馬因此於1519年被國王封為伯爵,1524年被國王任命為印度總督。

不幸又接踵而至。達·伽馬在赴任途中染病,1524年12月,死於印度科欽。

距白色的貝倫塔不遠處,還是河海匯流的岸邊,新添了一座如貝倫塔那樣高高聳立的也是白色的航海者紀念碑。紀念碑的造型,為巨大的乳白色大理石石船。石船昂首向洋,船頭的迎風挺立者應該就是亨利吧?因為這座紀念碑,是1960年為紀念“航海家”“航海王子”亨利逝世500年而建造的。紀念碑前開闊的廣場上,有不同顏色的石塊拚成的巨幅世界地圖,上麵有遠航世界各地的葡萄牙船隊。葡萄牙船隊發現新大陸的年代、地點及船隊的航線、船形,清晰明了,曆曆在目。

航海者紀念碑對麵,有一座更為醒目的、在歐洲常見的教堂式建築,那是和貝倫塔同時期建造的熱羅尼莫斯隱修院,於1499年為紀念達·伽馬發現並打通印度海上航線而建。體量巨大、裝飾雕刻豪華典雅的隱修院前麵的廣場上,豎立著介紹隱修院內展覽內容的廣告牌。廣告牌上有鮮明的葡萄牙海上帝國的標誌,廣告牌與沉重的黑色鐵錨連為一體。

貝倫塔和隱修院都是大航海時代的紀念建築。1755年,裏斯本遭遇了特大地震,大部分建築被震毀,唯獨最醒目的貝倫塔、隱修院巍然屹立。

了解了這些曆史故事,再望望高聳張揚的貝倫塔、隱修院和航海者紀念碑,回頭看看隱在綠樹中很不起眼的舊王宮,就會悟出個中原委了。

沿海岸前行十多公裏處,是歐洲大陸伸向大西洋最西端的著名的羅卡角。在那個地方,才能真正看見什麽叫驚濤駭浪,什麽是驚濤拍岸,什麽才算卷起千堆雪。但最讓我驚詫的是,葡萄牙人談戀愛也要選擇在這樣的地方才更覺浪漫。不過,看看驚濤駭浪前的綿綿私語,不能不覺得真是浪漫極了。此時此刻,更能品出貝倫塔、隱修院、航海者紀念碑的張揚與舊王宮內斂寧靜的韻味了。

海上帝國的宮殿不在陸地上。海上帝國的宮殿在遠航的艦船上,在洶湧的大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