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一整天的會,他覺得台底下這麽多人,但總能逮到方圓的眼睛。會散了,市委書記和他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官場上就是這樣,一把手和底下的人隨便說幾句,旁邊的人都會敏感。市委書記對鬆子名說,換屆了,這幾天尤其得提心。東郊區六台那地現在怎麽樣了?鬆子名說,法院不好判,還在懸著。市委書記說,有動向,那的農民可能要上省城,具體時間是後天的下午,人數得四百人。他們目的是省政府大院,連馬紮都買好了,礦泉水火腿腸子麵包應有盡有。鬆子名額頭的汗在悄悄沁出,消息到這麽具體的程度他卻絲毫不知。市委書記的臉沒有表情,說,占了農民的地,開發商又給不出個好價錢,農民當然不高興了。鬆子名說,那地可不是可耕田呀,都是河灘的廢地。市委書記說,什麽叫廢地,農民說我們在那有莊稼有收成,你能說什麽。鬆子名不說話了,他知道再說就是跟市委書記爭辯了。市委書記說,農民也聰明,知道咱們現在怕什麽,他們就給你什麽。知道什麽時候要價會高,我們能給到哪個程度。鬆子名說,我去辦。市委書記口氣緩和了一些,催促說,你和方圓的事情別再拖了,找個時間辦樓,幹什麽讓人家等你這幾年。鬆子名有些發蒙,他捉摸不透對方話裏的意思。市委書記說,我給你當證婚人,方圓人不錯。說完,市委書記就背著手走了。鬆子名轉身看看,有不少人用餘光在瞄著他們。

晚上,按照會議要求要會餐,通常都要喝酒。鬆子名對下麵人說別喝了,現在不是喝酒的時候。有人說,喝點紅酒吧,也顯得有些喜慶。鬆子名同意了,在小單間,鬆子名把幾家重要領導都留下。酒桌的氣氛很熱烈,圍繞著都是鬆子名提拔市委副書記的事。鬆子名製止了幾次,但都收不回來。不知不覺紅酒喝了六瓶,第七瓶很快就空了,接著又拿。隨著喝酒的瓶數增加,說話的閘門就放開了。恰巧,下邊的人進來敬酒,輪到法院這邊唯獨沒有方圓進來。幾家的頭頭起哄,於是霍院就把方圓找來,開始嫂子嫂子叫著,方圓就得喝酒,馬上就喝得萬朵桃花開。趙局開始把方圓朝鬆子名身上推操,笑聲四起。鬆子名清醒得很,他找個借口拉著方圓就離開單間,然後就再也沒回來。鬆子名在官場上能混這麽多年,來自於他的理智。他知道什麽時候在什麽地點說什麽話,他更知道與上邊的領導保持什麽距離,不遠不後到什麽程度,那就是一回頭能看到你,而且他沒感覺你在跟著他。

出了政法委大樓,鬆子名對方圓說,累了,去你家。方圓說,那坐我的車。鬆子名立刻說,不,打出租。鬆子名和方圓一前一後從後門走出去,方圓發現鬆子名朝門衛瞬間打一個手勢,那個手勢很奇怪,就是摸了摸嘴,門衛點點頭。方圓問,摸嘴是什麽意思?鬆子名笑著說,你別問。上了車,鬆子名叫方圓坐在前麵,他坐在後邊,都是方圓和司機說話,鬆子名像個泥胎。下了車,也是一前一後朝小區裏邊走。方圓惱火地說,我們又不是搞敵工,幹什麽鬼鬼祟祟的!鬆子名皺著眉,問,你能不能不喊。

走進方圓的家,鬆子名癱在沙發上,說,你先別和我說話,我休息休息。方圓給他扒下皮鞋,卸掉領帶,然後去燒咖啡。咖啡好了,冒出一股清香。鬆子名睜開眼,口匝順嘴說,真香啊。說著就抿了一口,說,地道的巴西咖啡。方圓坐在他身邊,鬆子名發現她穿著一身粉色睡衣,裏邊的**半露著。他伸手捏了捏,方圓躲開。鬆子名來了勁,強行著過去撫摩,方圓無奈就任憑他放肆。幾分鍾後,鬆子名說,我想和你做事。方圓別扭地說,隻要你和我做事,就是你有壓力或者有困難了,我成什麽了,我不是你的發泄機器。鬆子名也不回答,就徑直去衛生間洗澡。從來都是這樣的,方圓很委屈,鬆子名隻要想做事就這麽霸道,有次她來了例假說不行,鬆子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扒下了她的**。鬆子名洗完了,就光著身子跑到**蓋上被子。他覺得枕頭底下很硬,隨手抽出來一看是方圓的日記。方圓說,你別看,給我留點兒空間。鬆子名說,你快去洗澡。鬆子名翻開日記,看到有這麽一行字:在夏天的一個早晨,無意中的瞬間,我看到了你的眼睛,你那錐子一樣的月光紮在我心裏,立刻讓我產生出一種**般的心酸和幾乎嚷泣的感動,在一陣狂亂的心跳之後,你就留在我的眼睛裏了,我空虛的情感世界從此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你讓我有了一個再也解不開的心結。你從此就走進了我的夢中,在夢裏你跟我說著很平常的話,或者幹脆不跟我說話,隻是出現在我夢的場景裏,但那沁人心脾的美好的感覺,足以讓我在醒來之後恍惚好幾天。這時方圓款款回來,鬆子名把方圓使勁兒壓在了身下,他覺得憋了幾年的話想問,想著就問出來,方圓,你為什麽要跟他離婚?方圓不說話,鬆子名也不再問,因為這樣的問話已經無數遍了,方圓都是拒絕回答。

轉天,當方圓醒來的時候發現鬆子名已經走了,天色還沒完全發白。方圓似乎覺得鬆子名根本就沒有來過,因為這裏沒有留下他任何東西。她知道鬆子名的作息表,這時候他應該在辦公室了,然後布置一天的工作,而所有工作都是他前一天晚上想好的。晚上與鬆子名說話都是廢話,鬆子名從來不認真聽,他都是在思考轉天的事情。有時候,方圓與鬆子名說的很重要的話,比如愛情,比如說今後想要個孩子,比如什麽時候結婚,比如鬆子名的閨女怎麽安置等,鬆子名都是答非所問,看起來很在意,其實都是當耳旁風。方圓懊喪過,覺得愛上這麽一個男人是個錯,可每次鬆子名把她抱在懷裏,她就熱血沸騰,就覺得這個男人是她一生的支撐。其實,方圓和組織部長的離婚理由很簡單,但方圓不想告訴任何人,隻是告訴了前夫。前夫是一個來自農村的孩子,通過上大學到了機關,然後下到郊區當了區長,幾年後到了組織部長這個關鍵職務。方圓與他離婚是因為他太迷戀權力了,可以說是到了瘋狂的地步。他因為要見省領導匯報工作,可以在幾天內不跟方圓**,甚·至不撫摩她的身體,而獨自搬到機關去住。他怕自己的情緒受到影響,要清心寡欲,這樣才能保持住對省領導匯報時的專注和聖潔。他說話的語速比較快,再加上鄉音,於是就有意識地對方圓說話慢,弄得方圓很煩心。方圓說,你別拿我當靶子,我是你老婆。他回答很直截了當,說,我不能拿別人,這樣我會暴露出來的。他讓方圓糾正他的鄉音,說我錯了你就扇我嘴巴子。方圓舍不得扇,因為錯誤太多,他就自己扇。他老家來了鄉親,鄉親們對他說鄉音,他堅持用普通話說,方圓說這樣顯得生分,他堅持,說,寧肯讓鄉親們說他六親不認,也得堅持自己的普通話標準。方圓喜歡孩子,他不要,他說有了孩子就會有貪欲,就會有骨肉情,就會為孩子放棄自己的政治生涯。方圓跪地下求他,他都沒有動過聲色。方圓問他,你為什麽這麽熱衷權力,當官當大了有什麽好處。他回答,我是農民的兒子,我家祖祖輩輩都是農民,我要成人上人。方圓要離婚,他不答應。他說咱們要離婚,就會帶來對我的不利影響。方圓傷心地哭了,他不離不是別的,還是他的官。方圓搬到法院的單人宿舍,一住半年,攪得整個城市都不安定了,他才勉強應允。辦理離婚手續的時候,他突然提出能不能再抱抱方圓,方圓心善答應了,她感覺他的眼淚流下來,這是方圓和他結婚幾年見到他第一次掉眼淚。

鬆子名在東郊區六台開了現場會,他先把區委書記和區長叫來,然後是霍院,最後是趙局。鬆子名問,你們知道不知道農民組織乘車到省城上訪的事情?所有人都搖頭,鬆子名把市委書記怎麽說的複述一遍,然後問,你們有人先告訴了市委書記,我不追究。他把目光掃視了一遍,每個人都很嚴肅。鬆子名說,你們有什麽辦法?區委書記說,不能他們提什麽我們就答應什麽,以後就幹不了。區長說,有幾個領頭的,我們都知道是誰了,中國那句老話說得好,擒賊先擒王。霍院說,什麽賊,這話傳出去又鬧亂子。趙局說,這幾個人有一個有前科,叫金百萬,曾經燒過村主任的房子,判了六年。鬆子名說,你就說辦法吧。區委書記說,我們弄了三個預案,一個是滿足他們的一部分要求,一個是什麽也不滿足,隻是口頭敷衍說商量,拖延時間找機會拿下那幾個領頭的,一個是全部滿足,但分期分批,我們把分期的時間放長。鬆子名接過文案,翻了翻問,這三個預案什麽時候弄出來的?區委書記說,我們商量了一晚上。鬆子名笑了,質問,是你跟市委書記反映的吧?區委書記一驚,然後點點頭。鬆子名說,我不是惱你越過我,是我惱你沒給我時間思考,這樣我就被動了。區委書記說,其實也是市委書記打電話問我,你也知道,市委書記的眼線很多。鬆子名說,不提這個了,我看準第一個預案,但滿足的部分稍微多一些。這事我想由趙局出麵解決,就找那幾個領頭的一個個談。通知勞改局的劉局,讓曾經給金百萬當過管教的也來,就站在他金百萬麵前,什麽話也不說。趙局問,還是由區裏解決好吧,我是公安局的,怕他們有負擔。鬆子名說,你必須談,你還要穿製服,這說明他們的問題已經由市出麵了,就讓他們有負擔,不能動不動就嚇唬我們。

開完會,區委書記說,好不容易鬆書記來,吃頓便飯吧?區長討好地說,聽說鬆書記要高升,我們也借借光。趙局說,我先走了,我馬上就找他們談,我看區裏的條件還簡單,再添幾條製約他們的措施。鬆子名對霍院說,你呢?霍院說,我陪陪你,是不是叫一下區法院的院長。鬆子名說,那好,但不喝酒,不去賓館,就在區政府的招待所,我知道那的麵條做得好,尤其是三鮮鹵子打得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