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吃過晚飯,趙鬆的愛人還在他明天下去慰問這件事上饒舌,說全局這次隻選了你一個處級幹部,該不是要提你當副局長了吧?老鄭那個位置可是一直空著呢。老鄭半年前死於腦溢血,死前老鄭是分管文教衛生的副局長。趙鬆不接愛人的話茬,他心裏還在悠著擔保的事,他老覺得擔保要出什麽大事。這時兒子垂頭喪氣地走進來,說今晚沒給熱水衝不成澡了。趙鬆沒好氣地說:“衝衝涼水澡又怎麽了?”兒子也沒好氣地說:“我憑什麽要衝涼水澡?爸,要衝你衝去!”趙鬆本來就心裏發熱,叫兒子這麽一頂,心裏就更火燒火燎了,說:“我是要衝涼水澡!”說完一頭紮進了衛生間。愛人把兒子熊了一頓,然後衝衛生間喊:“洗什麽涼水澡!你明天出門,你想找感冒呀?”趙鬆賭氣地想:感冒了好,發燒明天就有借口不走了!此時他這麽想確實是因為賭氣,可洗著洗著他就打起了噴嚏,這以後他倒是盼明天能真的感冒發燒。轉天一早,趙鬆睜開眼後,摸摸頭不燒,再摸摸胸也不燙,一下子泄了氣,心想找感冒都感冒不成,昨晚那些噴嚏算是白打了!

過了夜市,袁坤的步子加快了。他邊走邊想,有日子沒見許行長的麵了,上一次請他去農場釣魚,大概是六月二十幾號。

許行長住平房,在外頭看房子很普通,可一進裏麵就豪華了,五六間屋子裝修得像宮殿。

院門未開,就傳來了狗叫,袁坤罵了一句,許行長說:“虎頭,外麵是袁局長,你怎麽六親不認呢?”門打開後,袁坤邊往裏走邊說:“虎頭不認沒關係,隻要你認就行。”許行長穿著休閑裝,笑眯眯地說:“空手來的,還辦事嗎?”袁坤回頭道:“人怕出名豬怕壯,我再喂你,你說你成什麽了?”許行長照他後背就是一掌,笑道: “老東西,嘴還挺損!”進了客廳,袁坤四下看看,問:“弟妹呢?”許 行長說:“你來,我還敢讓她在家?”擠擠眼又道,“到北京旅遊去 了。”袁坤坐下說:“不會遊到別人家去吧?”許行長一咧嘴:“舊的 不去,新的不來。”許行長已經結過兩次婚了,現夫人才三十出頭。

開心之後,袁坤問起了趙鬆給白石光擔保的事。許行長道:“明天到日子。”袁坤說:“姓白的現在沒在東升。”許行長摸著後腦勺說:“我知道。在不在都公事公辦。”袁坤道:“我就是為這事來的。”許行長斜過來一眼,嗽嗽嘴:“我猜你也是為這事來的。”袁坤解釋說:“不是那個意思,還貸期再寬限十天半月,怎麽樣?”許行長又膘了他一眼:“老兄,我怎麽聽說你這陣子在跟李局長爭什麽八千萬工程?”袁坤說:“這沒你事,肉爛了還在鍋裏。”許行長說:“噢,原來你是這個意思。”袁坤看他一眼說:“這次是真的,你別稀裏糊塗。”許行長道:“我也沒往假上想啊。”袁坤說:“那就說定了。”許行長說:“沒問題,你老兄的事還不就是我的事?”袁坤拿起眼前的玉溪煙,神出一根聞聞,許行長捧來一炫火說:“哎老兄,你那還有新婚房吧?再借一套。”袁坤吐口煙,扭臉道:“又有新蜜了?”許行長一擺手:“我前任小姨子,過幾天要來師專進修英語。”袁坤說:“師專沒房子?”許行長說:“咱不是欠她姐姐的嘛,從小姨子身上還還情觀!”袁坤想想說:“等你辦完我的事再說吧。”這時,門鈴響了,許行長站了起來。

來客是馬義,手裏拎著一個紙盒。袁坤和馬義是初次見麵,許行長介紹說:“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工程一局局長袁坤;這一位是……馬先生。”許行長是有意把馬義介紹得模模糊糊。袁坤又呆了一會兒,說:“許行長,馬先生,你們聊吧,我還有點事。”

送走袁坤,馬義瞥惕地問:“他來幹什麽?”許行長淡淡一笑:“那你又來幹什麽?我看你倆的目的差不多。”馬義放心了,點點頭說:“白石光給您來過電話吧?”許行長說:“打了好幾個,求我延長借貸期。”馬義撚著手指道:“許行長,明天能執行吧?”許行長打個哈欠說:“法院那頭,你不是跑完了嗎?”馬義點點頭。

安裝公司賬號被凍結時,山西人把七十萬現金也追回了山西,一個矮個子跟胖子說:“還真及時,狗日的賬號上就剩這點錢了。”被當人質扣押的白石光,一聽就明白了,這場騙局的策劃人是馬義,他在賬上留下七十萬是他想到了山西人要回來找事。

山西人放了白石光。他沒有回東升,坐飛機來到沈陽,又從沈陽租車殺到千文。正值下午四點多鍾,陽光滿街。白石光在一家商店買了把鋒刃極快的折刀,就找大秋去了。

大秋不在辦公室,隔壁的女人問白石光有什麽事。白石光說我姓韓,是來送油款的,說完拍拍手包。女人說你等會兒吧!幾分鍾後,大秋就出現了。大秋一見是白石光,臉色馬上就變了,一副進退不得的樣子:“是老弟呀,我還以為誰呢!”白石光關了門,停在大秋身後說:“生意做成了,我是特意來請大哥吃飯的。”大秋轉過身,顫著音說:“我請我請!”白石光掏出煙,抽出一根遞給大秋說:“那就喝點去吧?”大秋看看手表。

兩人來到得仙意酒樓,這裏是大秋的“老地方”。進了浮月閣包間,大秋叫小姐先找兩個小姐來,白石光一攔說:“今天有事,沒工夫讓小姐們高興。”小姐望著大秋,大秋揮揮手說:“算了算了。”小姐請兩位點菜,大秋把菜譜推給白石光,白石光拿起菜譜說:“小姐,我們得商量商量,請你先出去一下,等商量好了,喊你進來。”小姐退出去,白石光騰出一個茶碗托盤,看一眼大秋,掏出折合刀,打開,用左手大拇指試試刃口,然後再把這隻手上的小拇指放進托盤,咬緊牙根一發力,“嘈”地一聲切下半截小拇指。大秋一陣眼暈,他重溫到了昔日自己斷指的情形,身子一陣**。殷紅的血蓋住了盤底,白石光額上滾下豆大的汗珠,臉上 白得沒有血色。他放下刀,用餐巾紙裹住斷茬,閃跳的目光直逼 大秋。大秋早閉上了雙眼,脖子一梗一梗像要嘔吐。白石光把 托盤推過去,說:“小弟今天請大哥吃一道‘紅汁小泥腸’。”大秋沒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大秋說:“都是馬義的饅主意,說弄成了,四六分成。.晦,也搭我這幾個月點背,手頭緊,十幾套商品房壓在手裏出不去,另外我妹妹正在戒毒。晦,不管怎麽說,大哥對不起你。這麽著,三百萬你帶走,馬義的錢我先壓著,管他呢!”白石光硬咽道:“往後咱們還是朋友!”大秋低下頭。白石光問:“怎麽不五五分成?”大秋道:“他說你們那邊還有人合夥。”白石光又問:“你也沒想想,到時怎麽跟我交待呢?”大秋說:“馬義說這三百萬,是北京一個大官幫你擔保的,公家的錢就那麽回事,到時你不會有什麽事,叫我看情況再分你一二十萬。”

許行長動手後,袁坤氣得沒了脾氣。

袁坤撥通了許行長的電話,許行長搶先說:“老兄,還滿意吧?我可是等你的鑰匙了。”袁坤憋了半天,說:“豈有此理!”許行長的聲音遲遲才傳來:“袁兄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可是照你的意思辦的。”袁坤道:“我哪是那個意思!”許行長說:“你什麽意思嘛?你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你那天為什麽那個意思?”袁坤的舌頭沒勁兒了,就是有勁兒此時也沒理由怪罪許行長,因為過去跟他辦事,這個意思那個意思,意思慣了,他的思維都有了套路。

就在袁坤跟許行長通話時,李漢一也在辦公室裏正跟鄒雲通話。李漢一選擇這個時候跟鄒雲談擔保情況,是經過周密考慮的。自從鄒雲把擔保的事掖給他,他就一直沒再跟鄒雲提過這件事,他是在等生米做成熟飯後再跟鄒雲聯係。他先是對鄒雲講了封賬號的前一天,他迫不得已找了袁局長,請他到一個姓許的行長那裏通融通融。而現在李漢一說道:“我想袁局長肯定 沒少使勁。沒談下來,也許是事情太複雜吧!”鄒雲聽出他話裏有話,他現在把袁坤扯到擔保的事情上,說明他這些天裏借擔保之事,沒少打袁坤的主意。自己曾暗示過他擔保的事不能往外漏,他李漢一會不明白為什麽?現在隻能說這個人辦事會找借口,會看火候,更會周旋。

李漢一說:“鄒秘書,您不必擔心,這件事我會想辦法妥善處理的,不會鬧得沸沸揚揚。”鄒雲沒表什麽態,隻是說:“那就讓李局長費心了,有新情況咱們再聯係。這幾天蘇部長安排了不少事,不然我就過去看看了。”李漢一說:“鄒秘書,擔保這點事,你就不必掛在心上了。”鄒雲又客氣了幾句。

袁坤一直在辦公室坐到天擦黑才回家。他草草吃過飯,就進了書房。女兒給他送來茶水,他望著女兒的臉,感覺她還沒有擺脫今年高考落榜陰影的糾纏,心裏不由得酸起來。很想跟女兒聊點什麽,這些日子對她的關心太少了。他摸著女兒的頭說:“看你不開心的樣子,是不是還在想那事?就差幾分嘛,還有明年呢。”女兒說:“爸,我就是運氣不好,你看人家小菲,去年進了北京。有北京戶口是合適。”小菲是隨父親工作調動進京的,小菲走之前是袁坤家的常客。女兒靠住他,可憐巴巴地說:“爸,幹脆你也找找人調北京算了,我要是進了北京,明年保準能考進名牌大學。”袁坤仰起頭,女兒的目光叫他直想流淚。“你們當官的就是自私!”女兒扔下這句話後掃興地走了。他回味著女兒的話,不知不覺中就想到了李漢一的女兒小虹,心一陣緊揪!

是啊,袁坤想,能去北京也挺好的,在東升這塊土地上,自己每邁一步都顯得那麽吃力,忙忙碌碌中,也沒把一局搞出個太平樣來,事事都累不到點子上。他苦笑一下,意識到一局的日子馬上就沒法兒過了,亂套的那一天就是二局得到八千萬那一天,到 時自己這個局長還怎麽幹呢?

上床睡覺時,袁坤打定了主意,明天進京見蘇南!

同在這個下午,白石光跟馬義的賬也算清了。白石光是下午五點多回到東升的,他沒急著回家,而是找了個公用電話跟趙鬆聯係。他在山西和千文時都給趙鬆打過電話,想跟他解釋一下有關情況,可就是聽不到趙鬆的聲音。他撥通了經理辦電話,接電話的人說趙經理還沒回來。他交了電話費,到路口攔了輛紅色“麵的”。上車後,白石光覺得腳底下有什麽東西滾動,彎腰拾起來一看,是一大瓶雪碧。“裏麵是汽油。”司機說,“中午兩個醉鬼帶上車的,說是去放火燒什麽站。你說這不是找病嘛,他倆下車時我把瓶子騙來了。”白石光哼哈地聽著,忽然意識到這瓶汽油對自己很有用,就說:“師傅,把這瓶油給我吧。我出差剛回來,我的摩托車裏的油不多了。”司機說:“隻要不去放火就行,拿去拿去。”

下車後,白石光抬頭望著馬義的辦公室,身上直發熱。這小子在不在呢?他邊上樓邊想。到了馬義辦公室門口,正趕上馬義出辦公室,白石光把他頂進了屋裏。“你可回來了!”馬義強作笑臉。白石光關了門,鎖好:“怎麽,難道說你不希望我回來?”

白石光離開千文前,跟大秋有約,要他暫時對馬義封口,所以馬義現在還不知道白石光身上掖著三百萬的匯票。但馬義還是覺出了不妙,目光直往門口餾。白石光把他逼到老板椅上,掏出匯票在他眼前晃晃,說:“三百萬,我帶回來了。”馬義想站起來,卻被白石光按了下去。白石光把匯票裝進手包,然後把手包扔到沙發上,掏出打火機,擰開雪碧蓋,把汽油順著馬義的頭澆下去。馬義傻了,等反應過來時,白石光已經住了手,他隻澆了半瓶。馬義抖著嘴唇道:“好兄弟,我錯了,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行不?”白石光罵道:“王八蛋,你夠毒的了,你知道被人坑被人騙是什麽滋味嗎?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也下得了手?”白石光兩眼潮濕,把剩下的半瓶汽油倒在自己身上,“刀口好,我就找你這個死伴吧!”馬義癱了,拱起手說:“別別別,開個價怎麽樣?”白石光伸出裹著繃帶的斷指說:“那半截,我送給大秋了,你說這個價怎麽開?”馬義的身子又矮下去一截,絕望地說:“十萬!”白石光搖搖頭。馬義又說:“十五萬?”白石光笑了。馬義往起挺挺說:“十六萬!”白石光看看手中的打火機。馬義閉上眼睛說:“十八萬!”白石光說:“這個數你就心疼了?”“二十萬!”白石光說:“你要是我呢?這個數滿不滿意?”“二十……一……二萬?”自石光挺直了腰,說:“甭費口舌了,二十五萬!”馬義咬咬牙,把一隻在桌底下摸緊的拳頭,擺上了桌麵:“行吧……”白石光說:“你還可以騙我,但最好先把全國的汽油都買到手裏!”馬義望著白石光,不知是因為內疚還是惜錢,掉下了眼淚。

蘇南跟袁坤談得很愉快,他本想中午請袁坤吃飯,不巧來了外賓,就囑咐鄒雲把袁坤照顧好。鄒雲領著袁坤進了機關食堂的小包間。桌上四菜一湯,還立了兩瓶啤酒。鄒雲說:“袁局長,這裏的條件趕不上東升,湊合吃點吧。”袁坤笑道:“東升能趕上北京的話,我還會往北京奔嗎?”鄒雲打開瓶蓋說:“袁局長,這麽說上午您跟蘇部長談的是進京的事哄?”袁坤給他倒了酒:“小老弟,下來還得請你多關照呀!”鄒雲笑道:“袁局長,你這麽客氣我就不習慣了。”袁坤笑道:“是呀,你這麽客氣,我也不習慣,好像咱們剛認識似的。”鄒雲舉起杯子說:“來,袁局長,祝你心想事成。幹!”兩瓶酒喝淨後,鄒雲說再.上兩瓶,袁坤攔住了,說下午還要去腫瘤醫院看個人,以後再找機會喝吧。飯吃到尾聲時,鄒雲問袁坤,好好的為什麽要離開一局?袁坤要離開一局的理由很多,但他隻說了一個不太硬氣的理由,那就是為女兒明年能考 上大學創造條件。後來鄒雲又巧妙地把話題引到旅遊上,最後 再扯到三亞度假村。袁坤說:“這次小瑩姐倆沒玩好,娛樂卡也沒用上嘛。”鄒雲心想,是到了給他一個說法的時候了,就說:“晦,袁局長,別提了,去時小瑩在飛機上解手,不小心把卡掉進便池裏了。”袁坤道:“我說呢。”鄒雲聽出他對這個結局還算滿意。

下午一上班,鄒雲又習慣性地複讀蘇南這一整天裏的工作議程安排。兩點三十分,蘇南跟人談話,鄒雲不知那個人是誰,他的記事本在這件事上沒有提示語。兩點二十五分時,鄒雲來提醒蘇南,蘇南放下手裏的活說:“坐吧小鄒。”鄒雲坐下,蘇南望著他說:“袁局長回去了?”鄒雲答:“他說下午去腫瘤醫院看個人。”蘇南點點頭。鄒雲看看表說:“蘇部長·一”蘇南道:“到點了?那就開始吧。”鄒雲如夢初醒,愣怔地看著蘇南。蘇南說:“小鄒呀,今天我想跟你談談東升的事,時間呢,你也知道,我想夠用了。”鄒雲穩定下來,他清楚自己的命運將要改變,李漢一和袁坤你爭我奪的八千萬,也將隨著這次談話的結束而失去被爭奪的意義。鄒雲為了吻合蘇南今天的談話情緒,確定了自己的情緒基調:沉穩、樂觀!

蘇南說:“袁局長要來京,等把他辦來,一局二局合並了怎麽樣?”鄒雲說:“那樣一局和二局的職工,從此就是一家人了。”蘇南側側頭,“嗯,還有呢?”鄒雲道:“減少內耗,利於競爭。”蘇南點點頭:“如果調你去東升的話,你不會有什麽想法吧?”鄒雲笑道:“蘇部長,我很想下去鍛煉鍛煉。以前沒跟您提出來,是我舍不得離開您。”蘇南點點頭:“到時給李局長當副手,沒什麽困難吧?”鄒雲道:“李局長這人挺好處的。”蘇南說:“副局長、副書記,你掂量一下,幹哪一頭更適合你?”鄒雲心裏的意思是幹副書記,然而他卻說:“也不知我能不能幹好副局長的工作?”蘇南笑著站起來:“那就幹你心裏想幹的角色吧!”停停又說,“以後呢,我會常去東升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