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隻手遮天到被毀墓掘屍

——為大清立國作出卓越貢獻的多爾袞

實際上創建了大清帝國的多爾袞,怎麽一夜之間,被焚骨揚灰,成了罪惡滔滔的罪人?100年後,乾隆帝怎麽為他重新作出評價,清洗多爾袞被“誣為叛逆”的冤案?又過了200多年,多爾袞怎麽被一再搬上熒屏,成為議論紛紛的人物?“真乃天地一場戲”(章太炎語)。封建曆史舞台的幕後,有多少鮮血淋淋的角鬥與殘殺!是耶,非耶!人們從不同的處境與遭遇中咀嚼其中的滋味。

1、小小年紀韜光養晦

多爾袞生於1612年,是後金大汗努爾哈赤的第十四子,他不滿15歲時即被封為八旗中的正白旗旗主,在十大貝勒中排位為“九貝勒”。1626年努爾哈赤死去,排位“四貝勒”的第八子皇太極繼為後金大汗。英武年少的多爾袞於1628年17歲時即隨皇太極出征蒙古察哈爾部(元朝皇帝後裔),因戰功卓著,受封為“墨爾根代青”,即蒙古語“聰明之王”。

公元1616年,努爾哈赤建立後金國,年號天命,兩年後以“七大恨”告天,發動了對明朝的進攻,揭開了明清戰爭的序幕。在對明戰爭節節勝利中,後金內部的矛盾鬥爭也不斷發生。天命五年(1620)九月,努爾哈赤宣布廢黜大貝勒代善的太子名位,而“立阿敏台吉、莽古爾泰台吉、皇太極、德格類、嶽讬、濟爾哈朗、阿濟格阿哥、多鐸、多爾袞為和碩額真”,共議國政。也就是說,從此時起,多爾袞以八齡幼童躋身於參預國政的和碩額真行列。這樣一個改變後金政治格局的重大行動,是從當年三月努爾哈赤休棄滾代皇後富察氏開始的。當時雖然給大福晉富察氏頭上加了四條罪狀,但是都缺乏足夠的根據,例如四大罪之一,便是代善與富察氏關係曖昧,實際上,是有人對他們進行陷害,據說這個陷害者就是皇太極。

富察氏被休棄之後,取代她作為大福晉的正是多爾袞之母阿巴亥。這樣,努爾哈赤愛屋及烏,多爾袞及其兄弟阿濟格、多鐸地位上升便在情理之中了。此外,代善由於處處計較而失去乃父的歡心,又聽信後妻的讒言而虐待已子碩讬,這就為覬覦其地位的人們帶來了反對他的口實,造成了前麵所說的其“太子”地位的被黜。這樣,在努爾哈赤共治國政的製度下,多爾袞兄弟便第一次成為均衡力量的鼎足之一。

多爾袞此時還不是旗主貝勒,而僅與其弟多鐸各領十五牛錄,他畢竟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政治地位不如阿濟格,甚至不如多鐸。在天命年間許多重大活動中,都不見多爾袞的蹤影。

天命元年(1616)正月初一的朝賀典禮中,可以親自叩拜努爾哈赤的宗室顯貴中,阿濟格與多鐸分列第六、第七位,而多爾袞則不允許參與其中。盡管如此,除四大貝勒和乃兄乃弟之外,多爾袞是領有牛錄最多的主子,超過了德格類、濟爾哈朗、阿巴泰等人,在當時來說,也算是頗有實力的一位台吉了。

但是,好景不長。努爾哈赤在天命十一年(1626)八月十一日去世,臨終前曾召見愛妻烏拉氏阿巴亥,似乎要授以遺命。但眾貝勒早就擔心多爾袞三兄弟力量迅速壯大,便在擁戴皇太極繼位為汗之後九個時辰,迫令阿巴亥自盡殉夫,聲稱是太祖的“遺命”。這時候,多爾袞三兄弟的處境最為艱難,他們既失去了政治依靠,又麵臨著兄弟們對其所領旗分的攘奪,誰知道今後又會有什麽災禍降臨?

皇太極繼位之後,雖未向他們開刀,但也通過三份效忠的誓詞把他們的地位貶低很多,特別是皇太極在後來一係列加強皇權的行動中,更是都處壓製他們的兩白旗勢力。連代善、阿敏和莽古爾泰三大貝勒都處處受擠,多爾袞兄弟又怎能幸免。但是,皇太極知道,若要削弱最威脅皇權的三大貝勒的權力,自己的實力還不夠,還必須拉攏和扶植一些跟他無甚利害衝突的兄弟子侄,其中就有多爾袞。天聰二年(1628)三月,皇太極廢黜了恃勇傲物的阿濟格之旗主,以多爾袞繼任固山貝勒。這時候,多爾袞剛滿十五歲。

少年多爾袞在夾縫中求生存,開始顯示出他善於韜晦的過人聰明。他一方麵緊跟皇太極,博取他的歡心和信任,而絕不顯示自己的勃勃野心;另一方麵則在戰場上顯示出超人的勇氣和才智,不斷建樹新的戰功。天聰二年(1628)二月,他初次隨皇太極出征蒙古察哈爾多羅特部,立下戰功,皇太極賜予“墨爾根岱青”的稱號,讚他“既勇且智”。半個月後,他就繼任了固山貝勒。多爾袞少年得誌,為他將來的進取開始奠定基礎。

天聰三年(1629),皇太極率軍攻明,多爾袞在漢兒莊、遵化、北京廣渠門諸役中奮勇當先,斬獲甚眾,一年半後,他又參加了大淩河之役,攻克堅城的功勞也有他一份。天聰八年(1634),皇太極再度攻明,多爾袞三兄弟入龍門口,在山西擄掠,結果“宣大地方,禾稼踐傷無餘,各處屋舍盡焚,取台堡、殺人民更多……俘獲生畜無數”。

當然,使他名聲大振的是征服朝鮮和攻擊蒙古察哈爾部之役。朝鮮和察哈爾被皇太極視為明朝的左膀右臂,是後金攻明的後顧之憂。天聰六年皇太極雖大敗察哈爾部,林丹汗走死青海大草灘,但其殘部仍散布在長城內外,於是天聰九年(1635),皇太極便命多爾袞率軍肅清殘敵。結果他首遇林丹汗之妻囊囊太後及瑣諾木台吉來降,又趁大霧包圍林丹汗之子額哲所部,使人勸其歸順,雙方盟誓而回。這一次出征,多爾袞不費一刀一槍,出色地完成了皇太極的使命。更具重大意義的是,多爾袞從蘇泰太後(林丹汗之妻)那兒得到了遺失二百餘年的元朝傳國玉璽,其璽“交龍為紐,光氣煥爛”,後金得之,使皇太極獲得稱帝根據及招攬人心的工具。果然,皇太極聞訊大喜,親率王公大臣及眾福晉等出沈陽迎接凱旋之師,對多爾袞等亦大加褒獎。皇太極親征朝鮮,多爾袞也在行伍之中。他率軍進攻朝鮮王子、王妃及眾大臣所居之江華島,一方麵竭力勸降,一方麵“戢其軍兵,無得殺戮”。對投降的朝鮮國王“嬪宮以下,頗極禮待”。這使朝鮮君臣放棄繼續抵抗,減少了雙方的殺戮。

這兩役之後,戰局頓時改觀,皇太極除去了後顧之憂,便可全力對付明朝。他在天聰十年(1636)改國號為清,年號崇德,南麵稱帝,與明朝已處在對等地位。多爾袞在這兩大戰役中所立的戰功,也使他的地位繼續上升。正月初一新年慶賀大典時,多爾袞首率諸貝勒向皇太極行禮,這與十二年前的情形相比,可謂天壤之別。當年四月皇太極稱帝,論功行封,多爾袞被封為和碩睿親王,已列六王之第三位,其時年僅二十四歲。

在此之後,多爾袞幾次率師攻明,均獲輝煌戰績。崇德三年(1638)他被授予“奉命大將軍”,統率大軍破牆子嶺而入,於巨鹿大敗明軍,明統帥盧象昇戰死。然後兵分兩路,攻打山東、山西,多爾袞所部共取城三十六座,降六座,敗敵十七陣,俘獲人畜二十五萬七千多,還活捉明朝一親王、一郡王,殺五郡王等,給明朝以沉重打擊。班師之後,多爾袞得到了馬五匹、銀二萬兩的賞賜。崇德五年到六年,多爾袞又作為鬆錦決戰的主將之一走上戰場。起初,他由於違背皇太極的部署,私遣軍士探家而遭到急於破城的皇太極的責罰,但他仍以郡王的身份繼續留在軍中,一方麵屢次上奏提出作戰方略,一方麵率領四旗的護軍在錦州到塔山的大路上截殺,並在攻破鬆山後率軍圍困錦州,迫使明守將祖大壽率部至多爾袞軍前投降。鬆錦之戰後,明朝關外隻剩下寧遠孤城,清軍入關已是時間問題。

多爾袞並不是一介武夫,這點連皇太極也看得很清楚,因此,在更定官製時,便把六部之首的吏部交給他統攝。根據他的舉薦,皇太極將希福、範文程、鮑承先、剛林等文臣分別升遷,利用他們的才智治國。根據他的建議,皇太極又對政府機構作了重大改革,確定了八衙官製。此外,文臣武將的襲承升降、甚至管理各部的王公貴胄也要經他之手任命。在統轄六部的過程中,多爾袞鍛煉了自己的行政管理能力,為他後來的攝政準備了條件。

更需注意的是,多爾袞一直秉承其兄皇太極意旨,對加強中央集權發揮了重大作用。崇德元年和二年,皇太極兩度打擊嶽讬,意在壓製其父代善正紅旗的勢力,多爾袞等人揣摸帝意,故意加重議罪。崇德三年遣人捉拿叛逃,代善略有不平,便被多爾袞抓住大做文章,上報皇太極,欲加罪罰。這些舉動,正合皇太極心意,他一方麵對忠君的兄弟表示讚賞,另一方麵又減輕被議者的處罰,以冀感恩於他。通過這一打一拉,來穩固自己的獨尊地位。

但是,皇太極並沒有料到,多爾袞正利用皇帝的信任,逐漸削弱昔日曾打擊他與母親之人的勢力,等待時機,覬覦權柄。

2、皇位爭奪避害從利

崇德八年(1643)八月九日亥時,皇太極“暴崩”於沈陽清寧宮。由於他的突然死去,未對身後之事作任何安排,所以王公大臣在哀痛背後,正迅速醞釀一場激烈的皇位爭奪戰。這時候,代善的兩紅旗勢力已經遭到削弱,他本人年過花甲,早已不問朝政。其諸子中最有才幹的嶽讬和薩哈廉年輕時已過世,剩下碩讬也不為代善所喜,滿達海初露頭角,還沒有什麽發言權。第三代的阿達禮和旗主羅洛渾頗不甘為人後,但崇德年間卻屢遭皇太極壓抑。由此看來,兩紅旗老的老,小的小,已喪失競爭優勢。但以代善的資曆、兩個紅旗的實力,其態度所向卻能左右事態的發展。皇太極生前集權的種種努力和滿族社會日益的封建化,自然也使皇太極長子豪格參加到競爭中來。從利害關係而論,兩黃旗大臣都希望由皇子繼位,以繼續保持兩旗的優越地位。他們認為,豪格軍功多,才能較高,天聰六年已晉升為和碩貝勒,崇德元年晉肅親王,掌戶部事,與幾位叔輩平起平坐。皇太極在世時,為加強中央集權,大大削弱了各旗的勢力,但同時又保持著一定實力,又把正藍旗奪到自己手中,合三旗的實力遠遠強於其他旗。因此,這三旗的代表人物必然要擁戴豪格繼位。另一個競爭者便是多爾袞。他的文武才能自不必說,身後兩白旗和勇猛善戰的兩個兄弟則是堅強的後盾,而且,正紅旗、正藍旗和正黃旗中也有部分宗室暗中支持他,就更使他如虎添翼。還有一個人也不容忽視,他就是鑲藍旗主濟爾哈朗。雖然他不大可能參與競爭,但他的向背卻對其他各派係有重大影響,無論他傾向哪一方,都會使力量的天平發生傾斜。

平心而論,皇太極遺留下的空位,隻有三個人具備繼承的資格:代善、豪格、多爾袞。但實際上競爭最激烈的是後兩人。就這兩人來說,豪格居長子地位,實力略強,這不僅因為他據有三旗,而且由於代善和濟爾哈朗已經感到多爾袞的咄咄逼人,從而準備投豪格的票了。果然,皇太極死後不久,雙方就開始積極活動,進而由幕後轉為公開。兩黃旗大臣圖爾格、索尼、圖賴、錫翰等議立豪格,密謀良久,並找到濟爾哈朗,謀求他的支持。而兩白旗的阿濟格和多鐸也找到多爾袞,表示支持他即位,並告訴他不用害怕兩黃旗大臣。雙方活動頻繁,氣氛日益緊張,首先提出立豪格的圖爾格下令其親兵弓上弦、刀出鞘,護住家門,以防萬一。

是年八月十四日,諸王大臣在崇政殿集會,討論皇位繼承問題。這個問題是否能和平解決,直接關係到八旗的安危和清皇朝的未來。兩黃旗大臣已經迫不及待,他們一方麵派人劍拔弩張,包圍了崇政殿;另一方麵手扶劍柄,闖入大殿,率先倡言立皇子,但被多爾袞以不合規矩喝退。這時,阿濟格和多鐸接著出來勸多爾袞即位,但多爾袞觀察形勢,沒有立即答應。多鐸轉而又提代善為候選人,代善則以“年老體衰”為由力辭,既提出多爾袞,又提出豪格,意見模棱兩可。豪格見自己不能順利被通過,便以退席相威脅。兩黃旗大臣也紛紛離座,按劍向前,表示:“如若不立皇帝之子,我們寧可死,從先帝於地下!”代善見有火並之勢,連忙退出,阿濟格也隨他而去。多爾袞見此情形,感到立自己為帝已不可能,迅速提出他的意見,主張立皇太極幼子福臨為帝,他自己和濟爾哈朗為左右輔政,待其年長後歸政。這一建議,大出眾人所料。立了皇子,兩黃旗大臣的嘴就被堵上了,豪格心中不快,卻又說不出口。多爾袞以退為進,自己讓了一步,但作為輔政王,也是實際掌權者。濟爾哈朗沒想到自己也沾了光,當然不會反對。代善隻求大局安穩,個人本無爭位之念,對此方案也不表示異議。

這樣,這個妥協方案就為各方所接受了,但由此而形成的新的政治格局卻對今後數年乃至數十年的政局起著巨大影響。

多爾袞之所以選中福臨為帝,曾被某些騷人墨客扯到他與其母莊妃的“風流韻事”上。實際上,多爾袞之所以選中福臨,一是由於他年甫六齡,易於控製,而排除了豪格,因而也排除了葉布舒、碩塞諸皇子;二是由於其母永福宮莊妃深得皇太極之寵,地位較高,選其子為帝更易為諸大臣所接受,甚至可以說是符合先帝的心願。當然,麟趾宮貴妃的名號雖高於莊妃,但她的實際地位並不高,所以她才兩歲的幼子博穆博果爾也不可能被選中。同時,輔政王的人選也代表了各方勢力的均衡。既然黃、白二旗是主要競爭對手,福臨即位便已代表了兩黃和正藍旗的利益,多爾袞出任輔政則是必然之事。但他一人上台恐怕也得不到對手的同意,所以便拉上濟爾哈朗。在對方看來,這是抑製多爾袞的中間派,在多爾袞想來,此人又比較好對付。而對下層臣民而言,多爾袞和濟爾哈朗是皇太極晚年最信任、最重用的人,許多政務都由他們二人帶頭處理,所以對他們出任攝政也並不感意外。

就這樣,多爾袞妥善地處理了十分棘手的皇位爭奪問題,自己也向權力的頂峰邁進了一步。隨後,統治集團處理了反對這種新格局的艾度禮、碩讬、阿達禮、豪格及其下屬,穩固了新的統治。多爾袞的這一方案,在客觀上避免了八旗內亂,保存了實力,維護了上層統治集團的基本一致。當然,他這一提案,是自己爭奪皇位不易得逞之後才提出來的,是在兩黃旗大臣“佩劍向前”的逼人形勢下提出的中策或下策,而並非是他一開始就高瞻遠矚、具有極廣闊的胸襟。

3、攝政如親政的權利頂峰

在不到一年裏,多爾袞為清朝立下了兩件大功:一是擁戴福臨,鞏固了新的統治秩序;二是山海關之戰中運籌帷幄,擊敗了農民軍,占領了北京城,開啟了清皇朝入主中原的曆史一頁。特別是他占領北京之後,嚴禁搶掠,停止剃發,為明崇禎帝朱由檢發喪,博得了漢族士紳的好感,然後迎請順治小皇帝赴京登基,很快穩定了占領區內的形勢。這些功績,在順治元年開國大典上均得到表彰,不僅給他樹碑立傳,還賜他大量金銀牲畜和衣物,並封他為叔父攝政王,確立了他不同於其他任何王公貴族的顯赫地位。

李自成退入山陝之後,原明朝降官降將紛紛反水,但他在順治元年(1644)六月仍積極準備反攻,坐鎮平陽(今山西臨汾),分兵三路北伐。另一支農民軍在張獻忠率領下已建大西國於成都,統一了全川,而多爾袞對此尚不了解。其他小規模的農民軍則更是活動頻繁,使近畿地區常常飛章告急。除此之外,殘明勢力已於五月中擁戴福王朱由崧為帝,定都於南京,改年號為弘光。雖然其政權君昏臣暗,但畢竟尚擁有中國南部的半壁富庶江山,兵多糧足,構成清朝統一中國的障礙。

在這種情況下,多爾袞的戰略是:對農民軍的主要力量堅決消滅,其中對地方小股起義、“土賊”則剿撫並用;而對南明政權則是“先禮後兵”。在此方針領導下,多爾袞先後派葉臣、石廷柱、巴哈納、馬國柱、吳惟華等進攻山西,十月攻陷太原,進而包圍陝西。同時,多爾袞派出大量降清的明官對南明君臣招撫,並寫信給南明閣臣史可法,提出“削號歸藩,永綏福祿”。在南明派出左懋第使團來北京談判過程中,他將其軟禁起來,並不給予明確的答複。此時,清軍已於九月占領山東,十月進據蘇北,與史可法的軍隊沿河相峙。在這種形勢下,多爾袞認為全麵進攻農民軍和南明政權的時機已經成熟,便於十月先後命阿濟格和多鐸率軍出征,向農民軍和南明福王政權發起了戰略總攻。

至順治二年(1645)二月,農民軍連戰失利,五月,李自成犧牲於湖北通山之九宮山。這時多鐸軍已克揚州,史可法殉難。接著,清軍渡長江,南京不戰而克,朱由崧被俘,弘光政權滅亡。這一連串的勝利不禁使多爾袞喜出望外,他以為天下就此平定,江山已歸一統。五月底,他已對大學士們表示要重行剃發之製,六月初,正式向全國發布剃發令。這好像是一根導火索,一下點燃了各地的抗清烽火。本來清軍南下就打破了南明官紳“聯清抗闖”的迷夢,魯王政權、唐王政權已紛紛建立起來,這一下則更激化了民族矛盾,使各階級各階層的漢族人民紛紛起來抗爭,其憤怒的情緒,如火山爆發,正如一首詩寫道:“滿洲衣帽滿洲頭,滿麵威風滿麵羞。滿眼幹戈滿眼淚,滿腔忠憤滿腔愁。”魯王朱以海政權曾在十月給清軍以重創,被時人評論為“真三十年來未有之事”。唐王朱聿鍵政權也頗想有所作為,在仙霞嶺一線設防備戰,但終因這兩個政權的腐朽,內訌不斷,而被清軍各個擊破。

4、大清對多爾袞的評價

多爾袞以攝政王的身份,全力處理國家的政治經濟事務。同時,他還不得不陷於各種各樣錯綜複雜的矛盾鬥爭中。

雖然漢人的黨爭會影響到政局,但對多爾袞利害關係更大的是八旗內部的勾心鬥角。由於皇太極死後爭位的餘波未息,豪格顯然是多爾袞最需嚴加防範的政敵。還在順治元年四月,豪格就對何洛會、楊善、俄莫克圖等人發泄對多爾袞的不滿。後來還屢次說多爾袞不是有福之人,沒有幾天的壽命。多爾袞自然對他懷恨在心,先後派他征山東、攻四川,盡管取得大捷,但並沒有給予應得的獎賞,反而找借口處罰了正黃旗幹將鼇拜等,最終幽禁了豪格。沒有多久,豪格便死於獄中。這樣,主要政敵正黃旗勢力群龍無首,譚泰、拜尹圖、鞏阿岱、錫翰、冷僧機又被多爾袞拉了過去,剩下幾個強硬分子圖賴、索尼、鼇拜等,都遭到了殘酷打擊。

多爾袞也不遺餘力地分化中間派。豪格死後,所領正藍旗已轉給多鐸,旗中宗室博洛也已被多爾袞拉了過去,封為端重親王,成為攝政末期理事三王之一。正紅旗中代善家族已經衰落,滿達海和勒克德渾被多爾袞所籠絡,且長年在外打仗,至攝政末期才參預議政。一旦犯了小錯,還要受到多爾袞的懲罰。鑲紅旗是不同勢力的混合體,一方麵是代善係統的羅洛渾、喀爾楚渾等,但年輕而逝,構不成威脅。另一方麵是皇太極係統的碩塞和褚英的後代,前者已被多爾袞籠絡,後者多是一勇之夫,尼堪也因投靠多爾袞而受到提拔。鑲藍旗的濟爾哈朗倒是個潛在的威脅,也被多爾袞幾次打擊,連輔政王的職位都被多鐸取代了。

多爾袞真正依賴的後盾還是自己兄弟的兩白旗,在擴充勢力方麵他也是下了些功夫的。

在入關前後的戰爭中,他多次讓阿濟格和多鐸充任主帥,就是讓他們功勳卓著,地位難以動搖。多鐸是個文武全才,很受多爾袞重用,順治四年七月任輔政王,成為多爾袞的左膀右臂。但多鐸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緊跟多爾袞,有時還頗受多爾袞的斥責,特別是順治六年多鐸死於出痘,使多爾袞一派的力量不甚穩固。阿濟格是一勇之夫,脾氣暴躁,容易壞事,多爾袞不敢十分重用。然而,盡管他們互相之間有齟齬,有矛盾,在對付外來勢力時卻是團結一致的。就這樣,多爾袞一方麵分化中間派,一方麵狠狠打擊異己,使他在錯綜複雜的矛盾中始終立於不敗之地,而且逐漸闖出了一條通向巔峰之路。

順治元年十月,多爾袞被封為叔父攝政王後,俸祿、冠服、宮室之製均超過一般親王。據說他的府第“翬飛鳥革,虎踞龍蟠,不惟淩空掛鬥,與帝座相同,而金碧輝煌,雕鏤奇異,尤有過之者”。順治二年五月,根據趙開心的建議,多爾袞稱“皇叔父攝政王”,重新規定了各項儀注,如跪拜等等,幾同於皇帝。順治四年,他又根據群臣的意見,元旦朝賀時不再對福臨跪拜。到順治五年十一月,又“加皇叔父攝政王為皇父攝政王,凡進呈本章旨意,俱書皇父攝政王”。至此,他的權勢地位已達到無以複加的程度。多爾袞大權在握,“凡一切政事及批票本章,不奉上命,概稱詔旨。擅作威福,任意黜陟。凡伊喜悅之人,不應官者濫升,不合伊者濫降,以至僭妄悖理之處,不可枚舉。不令諸王、貝勒、貝子、公等入朝辦事,竟以朝廷自居,令其日候府前”。

隨著權力的迅速增長,多爾袞個人的生活窮侈極欲日益發展。順治二年時就曾想仿明製為己選宮女,後來還“於八旗選美女入伊府,並於新服喀爾喀部索取有夫之婦”。他曾逼朝鮮送公主來成婚,但發泄欲望之後,又嫌其不美,讓朝鮮再選美女,搞得朝鮮國內雞犬不寧。他又於順治七年七月下令加派白銀二百五十萬兩,在承德修建避暑之城,還親臨其地勘察,不料竟死在這裏,工程才告停頓。

多爾袞雖然英雄蓋世,但是體質欠佳。順治七年十二月初九(1650年12月31日),多爾袞在喀喇城打獵時墜馬受傷,病重而死,年僅39歲。多爾袞被追尊為“成宗義皇帝”,葬於北京東直門外。因其早年排位為“九貝勒”,所以墳墓被稱為“九王墳”。

但是,多爾袞死後不久,其政敵便紛紛出來翻案,揭發他的大逆之罪,首先議了阿濟格的罪,然後恢複兩黃旗貴族的地位,提升兩紅旗的滿達海、瓦克達、傑書、羅可鐸等。白旗大臣蘇克薩哈等見勢頭不對,也紛紛倒戈。在這種形勢下,先興羅什等五人獄,然後便正式宣布多爾袞罪狀,追奪一切封典,毀墓掘屍。接著,當權者又接連處罰了剛林、巴哈納、冷僧機、譚泰、拜尹圖等。多爾袞多年培植的勢力頃刻瓦解。

多爾袞死後兩個月,突然從榮譽的頂峰跌落下來,完全是統治階級內部矛盾鬥爭的結果。但是,多爾袞對於清皇朝所立下的不世之功也絕不是政治對手們的幾條欲加之罪所能掩蓋的。

順治十二年正月,吏科副理事官彭長庚、一等子許爾安分別上疏,稱頌多爾袞的功勳,幾乎句句在理,但被濟爾哈朗罵了個狗血噴頭,流放寧古塔充軍。遲至一百年後,乾隆帝當政時,發布詔令,正式為多爾袞翻案,下令為他修複墳塋,複其封號,“追諡曰忠,補入玉牒”。如此鐵案又再度被翻了過來。到此時,有清一代對多爾袞的評價算有了定論。

5、千秋功罪後人評說

政治舞台的幕後,隱藏的是鮮血淋漓的殘殺。以權力爭奪為中心內容的宮廷矛盾,沉寂數年之後,又以多爾袞之死為突破口,猶如火山一樣爆發出來。

多爾袞彌留之際,他的同胞兄長阿濟格當時在他身邊,兩人有過密談。多爾袞剛一斷氣,阿濟格立即派自己統帥的三百騎兵飛馳北京,頗像發動軍事政變的動作。大學士剛林身為多爾袞的心腹,洞悉此中底細,立即上馬飛奔進京,布置關閉城門,通知諸王做好防變準備。順治帝聽從王爺們的建議,將三百飛騎收容在押,誄殺殆盡。阿濟格隨多爾袞的靈柩進京時,立即成了囚犯,被送入監牢幽禁。他在監獄中企圖舉火,被賜令自盡。這個舉動剪除了多爾袞的嫡派勢力,清算多爾袞也從此開始。

順治八年正月,多爾袞的貼身侍衛蘇克薩哈向順治皇帝遞上一封檢舉信,揭發多爾袞生前曾與黨羽密謀,企圖率兩白旗移駐永平(今河北盧龍縣),“陰謀篡奪”;又說他偷偷地製成了皇帝登基的龍袍服裝,家中收藏著當皇帝用的珠寶。

這時隻有13歲的順治皇帝,第一次親理朝政。他召集王爺大臣密議,公布鄭親王濟爾哈朗等的奏折,抖數多爾袞的罪狀,主要是“顯有悖逆之心”。少年天子福臨向諸位王爺宣告說:“多爾袞謀逆都是事實。”多爾袞被撤去帝號,他的母親及妻子的封典全都被削奪了。

當時在北京的意大利傳教士衛匡國在《韃靼戰紀》中記載說:“順治帝福臨命令毀掉阿瑪王(多爾袞)華麗的陵墓,他們把屍體挖出來,用棍子打,又用鞭子抽,最後砍掉腦袋,暴屍示眾,他的雄偉壯麗的陵墓化為塵土。”1943年夏天,盜墓者曾將多爾袞陵墓的正墳挖開,隻見地宮中擺放一隻三尺多高的藍花壇子,裏麵放著兩節木炭。當時看管墓地的汪士全向盜墓者解釋說:“九王爺身後被論罪,其中的金銀圓寶都被掘去,據說墳地遭過九索(挖抄九次)。壇子是骨灰罐,是一個虛驚位(象征性的屍棺)。”彭孫貽筆記中有關焚骨揚灰的說法,當然是可以相信的。

福臨對多爾袞是仇恨的,其中有多種原因。

多爾袞是想當皇帝的,暫時沒當皇帝隻是策略而已,這對小皇帝是個寢食不安的威協。順治五年十一月,他憑借自己的權力,加皇叔父攝政王為皇父攝政王,用皇帝的口氣批文降旨。當時人寫的《湯若望傳》說:“他穿的是皇帝的服裝。”順治七年七月二十五日,他操縱追封自己的生母、努爾哈赤的大妃納喇氏為太皇太後,他自己完全以皇帝的麵目出現。順治十二年,福臨對諸王大臣回憶當時的事說:“那時墨爾根王攝政,朕隻是拱手做點祭祀的事,凡是國家的大事,朕都不能參與,也沒有人向朕報告。”多爾袞一旦機會得手,親自登上皇帝寶座,沒有任何理由排除這種可能。

逮殺豪格後強占他的妻子,是多爾袞引起福臨憤怒的一個焦點。順治元年四月,以往支持豪格的正黃旗頭子何洛會,向多爾袞告發豪格圖謀不軌,說豪格後悔當初在繼位大事上有失謀算。其中有一句侵犯多爾袞的話說:“我豪格恨不得扯撕他們的脖子。”多爾袞以“諸將請殺虎口王(豪格)”為理由,企圖謀殺豪格,由於他的同胞弟弟順治小皇帝哭泣不食,才得以免死。順治五年,反對毫格的人建議將毫格處死,多爾袞假裝說:“如此處分,實在不忍!”便將豪格幽禁起來,等於判了無期徒刑。數月後,豪格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獄中。順治七年正月,多爾袞強迫豪格的福晉(妻子)博爾濟錦氏做自己的妃子,又害怕此事貽笑後人,秘密布置大學士剛林在史檔中不要留下任何痕跡。

娶皇嫂孝莊皇後,是福臨痛恨多爾袞的難言之衷。孝莊皇後是皇太極的妃子、順治皇帝的生母,蒙古人,姓博爾濟吉特氏,名叫布木布泰。

多爾袞是個好色之徒,他一共娶了多少個王妃妻妾,沒有史籍能夠說得清楚。他的原配福晉博爾濟錦氏剛剛去世,很快就強占侄兒豪格之妻為妾,後來屢在朝鮮境內選美,又在八旗區域搜嬌,至於漢家小娘更是任他隨意糟蹋。他不放過寡居深宮的皇嫂孝莊太後,便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乾隆四十三年,弘曆閱看實錄,以為多爾袞“定國開基,以成一統之業,厥功最著”,明示平反昭雪,還其原爵,成為清代八家鐵帽子王之一。從清廷愛新覺羅氏家族看,多爾袞是大清帝國的實際創建者,乾隆帝為他重新作出評價,是件非常正常的事。但乾隆多心,避免日後惹起宮廷是非,上諭中說:“為後世征信計,將從前關於此事之上諭,均不得載入國史。”於是有關多爾袞的檔案概行銷毀,以至《八旗通誌》中的多爾袞傳,記他死後的事也隻寥寥數筆,後人很難弄清多爾袞死後遭到清算之事的本來麵目。

多爾袞得禍的原因,史書歸罪為他想當皇帝。乾隆帝以為,這是“誣為叛逆”。他明白,中國曆史上那些當了皇帝的人,包括他的父親雍正帝在內,在他們沒有當皇帝之前,有誰沒有想當皇帝的念頭和動作?想當皇帝的人,為什麽當了皇帝就沒有罪,沒有當上皇帝就有罪呢?問題就在於做皇帝的怎樣對待反對派。彭孫貽以為,多爾袞“初稱攝政,次稱皇父,繼而稱聖旨”,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是沒有稱謂的皇帝。但多爾袞“無成謀,擁戴者駸駸,騎虎難下。”這是認為,多爾袞不是毀於政敵,而是擁戴者拍馬招搖所致。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存有一件當年審問多爾袞心腹剛林的檔案,其中說:“剛林晝夜不斷往默爾根王處阿諛奉迎”。多爾袞死後,他在以往的一片“皇父之恩浩**”的呼聲中敗下陣來。對於反對派,如果多爾袞能像李世民收用魏徵那樣,那就稱得上胸有成謀了。或者退一步說,他生前能在反對派的挑剔監視下,嚴於律己,謹慎從事,與朝廷大臣之間的距離不要拉得太遠,反對他的人就不會那樣蜂擁而上,以至於讓他死無葬身之地,造成全局的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