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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林則徐不同於一般的封建官僚,他非常注意了解和研究外國,主張睜眼看世界。

為了“采訪夷情”,在到達廣州後不久,他即組織了當時很難找到的幾個通曉外文的人才,從外國報刊上搜集有關的資料。根據這些搜集到的資料,編譯成《澳門新聞紙》。從他到廣州後的兩年時間裏,直到後來被革職,由他組織的翻譯西書西報的工作一直堅持下來沒有中斷過。除《澳門新聞紙》外,他還組織人力根據英國人慕瑞的《地理大全》之一部分編譯整理成《四洲誌》。《四洲誌》是我國第一部比較係統的世界地理大觀,它介紹了世界五大洲的30多個國家的地理和曆史概況,成為後來魏源編纂《海國圖誌》的藍本。他還組織有關人員摘譯西方報刊上議論中國的各種言論資料輯成《華事夷言》;摘譯瑞士人瓦特爾(或譯作滑爾達)關於國際法的著作,編成《各國律例》;摘譯英國人池爾窪的《對華貿易》等書。通過這些翻譯成漢文的西方著述和資料,林則徐了解到不少“夷情”,並據此製定了對敵的“控製之方”。林則徐在被革職查辦後給新來的靖逆將軍奕山所提的建議中還特別強調說:從外國報刊書籍翻譯過來的資料,“其中所得夷情,實為不少,製馭準備之方,多由此出”。他還請人翻譯西方關於大炮瞄準法等武器製造方麵的應用書籍,以學習外國的先進軍事技術,改進和提高清朝軍隊的武器和作戰能力,並將這個大炮瞄準法在廣東防務中加以應用。

林則徐如此致力於了解“夷情”,目的很明確,是為了“盡得西人之長技,為中國之長技”,以抵抗外來侵略。這個指導思想也就是魏源後來在《海國圖誌》中所概括的“師夷長技以製夷”,它對當時和後來人都有很大的影響。這個指導思想劃分了林則徐等一些進步的政治家、思想家與一般封建官僚閉目塞聽、抱殘守缺的保守思想之間截然不同的界限,二者成為鮮明的對照。當時,外國人對此曾評論道:“中國官府全不知外國之政事,又不詢問考求,故至今中國仍不知西洋,……中國人果真要求切實見聞,亦甚易,凡老洋商之曆練者,及通事、引水人,皆可探問,無如驕傲自足,輕便各種蠻夷,不加考究。惟林總督行事,全與相反,署中養有善譯之人,又指點洋商、通事、引水二三十位,官府四處探聽,按日呈遞,亦有他國夷人,甘心討好,將英吉利書籍賣與中國。林係聰明人,不辭辛苦,觀其知會英吉利國王第二信,即其學識長進之效驗。”

林則徐的這種努力了解和學習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科學技術長處,睜眼看世界的精神,在當時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他是道光年間中國封建社會開始崩潰之際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和向西方學習先進技術之開風氣者。

3)加強防禦,抗擊英軍侵略

林則徐在進行禁煙和了解“夷情”的同時,並沒有放鬆警惕。他一到廣州,就抓緊海防,積極加強軍事上的防備,以對付英國的偷襲和挑釁。

虎門銷煙後,義律阻撓英國商船遵照林則徐的規定進行具結,並不時發動挑釁。林則徐針鋒相對,采取了嚴密的防範措施。他在親自視察和調查的基礎上,認為“英人非不可製”,相信“民心可用”。他在上道光帝的奏折中寫道:“臣等察看民情,所有沿海村莊,不但正士端人銜恨刺骨,即漁舟村店亦俱恨其強梁,必能自保身家,團練抵禦。”因此,他在注重水師訓練和招募水勇作為輔助力量外,鼓勵人民群眾自己組織起來。從道光十九年(1839)起,他就號召“由民間自行團練以保村莊,或由府縣雇覓壯丁以資捍衛”。他多次發出告示懸賞,獎勵人民群眾勇敢殺敵,號召沿海居民“群相集議,購買器械,聚合丁壯,以便自衛。如見夷人上岸滋事,一切人民各準開槍阻止”。他讚揚沿海水上居民“漁方(疍)各戶”勇敢善戰,招募他們的水勇進行操練,並進而動員廣大民眾,如“英夷兵船一進內河,許以人人持刀痛殺”。他采取靈活機動的戰術,“以守為戰,以逸待勞”,以夜戰和火攻騷擾敵船。所有這些都是一般封建官僚所無法企及的。但同時也應看到,林則徐並不可能超脫他的時代和階級局限,在利用民力禦侮這個問題上,他從封建統治階級利益考慮是很明顯的,對這些“漁蛋各戶”勞動人民,他是很不放心的,認為他們這些人“貪利亡命”,“雇用此輩,流弊亦多”,不能一概信任和依靠,其所以招募他們為水勇,“係屬因時製宜”,暫時利用,也是“以奸治奸,以毒攻毒”,因此對他們“權宜雖在暫時,而駕馭必須得法”。

道光十九年下半年,中英雙方關係日趨緊張,義律多次率英國兵船進行挑釁。由於林則徐、關天培作了周密的防備而未能得逞。繼七月二十七日(9月4日)對九龍水師挑釁遭到反擊後,九月二十八日(11月3日),義律又以兵艦阻擋英國商船進港具結,挑起穿鼻洋之戰。水師提督關天培奮勇督戰,擊中敵船,清師船亦中彈漏水。此後9天內,英艦向尖沙嘴迤北官湧山的清軍陣地發動6次進攻,都被擊退。這些戰鬥規模都不大,可說是鴉片戰爭的前哨戰,由於林則徐事先的認真備戰,中國方麵一般都掌握了主動。

十二月,林則徐被任命為兩廣總督,接替鄧廷楨的職務。這時,英國政府為維護其可恥的鴉片貿易,蓄意挑起侵華戰爭。翌年正月十八日(1840年2月20日),英國政府任命懿律和義律為侵華軍全權正、副代表,由懿律率大小兵艦40餘艘於六月初抵達廣東沿海。由於廣州防範嚴密,英艦無隙可乘,懿律與義律便率艦北上,於七月中到達大沽口外,向清廷進行威脅。七八月間,被英國兵艦嚇破膽的道光帝命時任直隸總督的琦善與英方進行談判,表示要治林則徐重罪,為侵略者“代伸冤抑”。八月二十二日(9月17日),道光帝派琦善為欽差大臣,赴廣州查辦林則徐。懿律等得到上述的答複,率艦南返,等待清政府實現其諾言。

道光帝責備林則徐“外而斷絕通商並未斷絕,內而查拿犯法亦不能淨,無非空言搪塞,不但終無實濟,反而生出許多波瀾”。在封建專製君主的**威高壓下,林則徐不得不自請“從重治罪”。然而他自信是做得對的。他致書怡良,表示“徐不敢不凜天威,亦不敢認罪戾,惟事之本末,誠不得不明白上陳耳”。八月二十九日(9月24日),他在《密陳辦理禁煙不能歇手片》中,堅持必須嚴禁鴉片的主張,申述了“鴉片之害甚於洪水猛獸”,“天下萬世之人亦斷無以鴉片為不必禁之理”的種種理由;駁斥了投降派所鼓吹的“夷兵之來係由禁煙而起”,即戰爭的發生是由於嚴禁鴉片的謬說。他指出:“蓋逆夷所不肯灰心者,以鴉片獲利之重。”說明英國發動侵略戰爭,是為了以此“試其恫喝”,以“冀得陰售其奸”。末了,他要求道光帝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戴罪前赴浙省,隨營效力”。林則徐的這些說明是完全符合實際的,他請求到前線“隨營效力”是強烈的愛國心和責任感的表現,是應當得到支持的。然而,道光帝給他的“殊批”答複卻是:“無理,可惡!”、“一片胡言”。九月初八日(10月3日),林則徐和當時已調任閩浙總督的鄧廷楨同時被革職查辦。

3、發往伊犁效力贖罪

當林則徐被“奉旨革職”的消息傳開以後,“連日鋪戶居民來攀轅者填於街巷”,他們向林則徐贈送靴、傘、香爐、明鏡和頌牌等物品,以表示他們擁戴的心情。就林則徐日記裏不完全的記載看,當時士紳商民呈送的頌牌,自九月二十五日至二十九日的四五天時間裏,即達52麵之多,其中題詞有:“民沾其惠,夷畏其威、“仁風其沐,明鑒高懸”、“恩留東粵,澤遍南邦”、“明察秋毫,忠心對天”,還有“威攝重洋”“民懷其德”、“德敷五嶺”等等。這些題詞高度評價了林則徐的政績和反抗外來侵略。

這一情況外國人也看得很清楚。一個參加侵華戰爭的英國軍官在他的《英軍在華作戰記》中寫道:“若說林公雖然不為皇帝所喜,但是他卻很受他新近管治人民的愛戴,這對於林來說,隻是公道而已。他的最大死敵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手從來沒有被賄賂玷汙過。在中國的政治家中,這種情形是聞所未聞的。”盡管林則徐冤枉地受了皇帝的懲罰,但是人民擁護他,公道自在人心。

此後半年間,林則徐和鄧廷楨(也奉命回廣東等待查辦)都以待罪之身滯留廣州。這時,林則徐雖然處於無權和逆境中,但仍密切關心時事,力所能及地做了一些有助於抗英的事。沙角、大角炮台失陷,陳連升等英勇戰死後,林則徐與鄧廷楨認為“再難坐視”,懷著焦急的心情要求琦善分配給他們適當工作,結果為琦善拒絕。虎門失守,關天培壯烈犧牲,林則徐感到無限痛心。他與鄧廷楨曾催請琦善發兵增援,仍遭拒絕。他對琦善自毀長城,“懈軍心、頹士氣、壯賊膽、蔑國威”等種種倒行逆施和對英國侵略者一味妥協的行為十分不滿。在家信中,他以極度的憤慨沉痛地寫道:“此次大敗(指虎門之戰),皆伊所賣,豈尚能追溯繳煙之事乎?”因此,他積極支持怡良揭發琦善的賣國罪行。義律咄咄逼人的進攻,使他感到擔心。為了保衛廣州,他自己捐資招募壯勇。琦善被革職押解返京查辦後,他又先後向署兩廣總督怡良和新任兩廣總督祁方、靖逆將軍奕山提出關於加強戰備和要注重調查研究敵情等積極建議,還向奕山介紹造船的經驗。但奕山和祁方都沒有很好采納他的意見。

在林則徐的一再懇求和兩江總督裕謙、閩浙總督顏伯燾等的再次薦舉下,道光帝終於同意派遣林則徐以四品卿銜赴浙江前線協助裕謙抗戰。林則徐於道光二十一年閏三月十三日(1841年5月3日)離廣州前往浙江,深入到浙東沿海前線鎮海一帶,積極參加前線的軍事防禦,考察各地炮台,修築工事,研製大炮、戰船等,並將自己在廣東搜集到的和進行研究的製炮技術以及8種戰船圖樣交給龔振麟等技工人員作參考。

然而,正當林則徐在浙江沿海前線積極進行抗擊英國侵略者的籌防事務時,這年的五月二十五日(1841年7月13日),從裕謙那裏轉來道光帝對林則徐的遣戍命令,革去林則徐的四品卿銜,“從重發往伊犁效力贖罪”。

林則徐在接到遣戍令後的第二天,即離開鎮海踏上赴戍的路程。七月初,他在江蘇京口(今鎮江)會見魏源,委托魏源將《四洲誌》加以修訂擴充,這便是後來刊行的《海國圖誌》。當他抵達揚州時,又奉旨折回,赴河南祥符河工工地襄助王鼎辦理堵口工程。經過半年的辛苦治理,開封附近的黃河堤岸決口勝利合龍。但道光帝違反了以功贖“罪”的成例,仍命令林則徐繼續赴伊犁戍所。

林則徐懷著報國無門的極度悲憤心情踏上戍途。一路上他寫下了大量的詩篇,抒發自己愛國憂時的情懷。他深切地關注著東南沿海抗英戰爭的進展情況,條條戰訊都牽動他的心。至於個人所遭受的不公正的待遇,他都把它埋在心底,高吟“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詩句,安慰家人“莫心哀”。隨著行蹤的西移,與戰場的距離越來越遠,他憂國的情思也就越來越強烈。奕經浙東潰敗,他不勝扼腕;鎮江失守,他“滋切憤憂”;英艦**長江後的局勢更使他無限懸念。他在致友人信中痛苦地表示自己的心情說:“自念一身休咎死生,皆可置之度外,惟中原頓遭**,如火燎原,……側身回望,寢饋皆不能安。”在抵達伊犁前,途經各地,他必探聽戰局的發展訊息。他雖身遭放逐,但愛國之心不已。

從河南重赴戍途起,經過將近10個月的長途跋涉,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九日(1842年12月10日),林則徐終於抵達西北邊防重鎮的伊犁戍所。

林則徐在新疆整3年間,前兩年主要在伊犁惠遠城,後一年則奉命赴南疆各地查勘新墾地畝,奔波於廣闊的荒野與戈壁灘。

在伊犁戍所期間,林則徐在起初相當長的時期裏,身體很不好,但仍時時關心國事。他通過閱讀過期的京報和新疆地方檔案資料,了解了不少國家時事和地方上的邊防、屯田墾殖、水利、邊疆史地等情況。在伊犁後一段時間,他向伊犁將軍布彥泰申請捐資興辦惠遠城東阿齋蘇廢地墾務。他的認真負責和精明幹練,得到布彥泰的高度讚賞。布在給道光帝的密奏中,認為林則徐是他“平生所見之人”中,“實無出其右者”的“有用人才”,要求道光帝予以“棄瑕錄用”。

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林則徐被派遣去查勘天山南路諸城所墾荒地。此後將近1年時間,他仆仆風塵,遍曆新疆十城,行程兼及天山南北的廣袤地域,經他丈量查勘的墾地,不包括後勘的哈密墾地,麵積約達70萬畝。在此期間,他特地乘赴喀什噶爾之便,專門拜訪領隊大臣開明阿和換防鎮軍豐伸了解西部邊防的情況,尋找去過境外中亞諸國的“回子”,“譯詢卡外各國夷部地土風俗”,一路上他還注意各族人民的生活,倡導興修水利,改進推廣坎兒井(後被當地人民稱為“林公井”),教民製紡車、織布,為新疆各族人民做了不少好事,受到當地少數民族的讚揚和懷念。

通過對邊防的了解與實地開墾、查勘,林則徐認識到最重要的是應把墾務與鞏固邊防密切地聯係,也就是說,招民開墾是為了充實邊地。他在南疆各地深入基層的實地查勘中,對邊疆各少數民族的苦難有了較多的體會,“親見其居處飲食之苦,男女老幼之愚,實在可憐”。經過查勘後,他向布彥泰和道光帝建議,將這些墾地發“給回民耕種”。這也是林則徐的籌邊思想。正是由於林則徐能較正確地看待新疆的各少數民族,恰當地處理漢族與當地其他民族的關係,促使了新疆各族人民的友好團結,有利於新疆邊防的鞏固。

林則徐在被遣戍新疆的3年,通過他勤於調查和對邊境的實地了解,對沙俄侵華野心有了感性的認識。他認為:“予視俄國勢力強大,所規劃布置,誌實不小。……將來必為大患,是則重可憂也。”

在度過3年流放生活後,道光二十五年十一月(1845年12月),林則徐在哈密被“賜環”,以四五品京堂回京候補。進京途中又被授以三品頂戴署理陝甘總督,隨即又被正式任命陝西巡撫。在此後1年裏,他在甘肅、陝西鎮壓藏民、回民和刀客的抗清鬥爭。道光二十七年(1848)調任雲貴總督,翌年以辦理“回務”有功,被加以太子太保銜,賞戴花翎。在雲貴總督任上,他整理了雲南礦務,主張“招集商民,聽其朋資夥辦”,開采銀礦,並對銅礦主張維護“放本收銅”的政策。

這時,林則徐已年老多病,有“決然求退”的想法。道光二十九年(1849)八月,在林則徐的一再懇求下,道光帝批準他開缺回籍,就近調治。九月,他自雲南昆明動身,途中經江西南昌稍有停留,於翌年三月初返抵福州原籍。

林則徐回到福州時,正是福州人民反對英國侵略者入城鬥爭高漲之秋。這一年,英國傳教士進一步強行進據烏石山的神光、積翠二寺,激起福州愛國紳民的強烈反對。林則徐回鄉後,便與當地士民共同商討驅逐侵略者的辦法。為加強海防抵禦能力,他抱病乘船至閩江口的五虎礁和閩安、長門等要塞察看形勢,修築炮台,並向地方大吏閩浙總督劉韻珂、福建巡撫徐繼佘提出調兵、演炮、募勇等積極建議。由於劉韻珂、徐繼佘等當權者主張對外妥協,與林則徐意見不合。當劉、徐正準備對林則徐反侵略的愛國行動加以“破壞和局”罪名進行中傷時,恰因清廷擬起用林則徐,他們得知風聲而悄悄中止。十月初一日(11月4日),林則徐收到新即位的鹹豐帝授他為欽差大臣赴廣西鎮壓正在興起的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的命令。他帶病倉促啟程,十月十九日(1850年11月22日)行至廣東潮州府普寧縣逝世,終年66歲。

4、憶往昔後人無限感慨

鴉片戰爭後頭一個50年(1840-1890)的中國曆史是用鐵與火、血與淚寫成的。在此期間,林則徐(1785一1850)被譽為睜眼看世界的第一個中國人。

林則徐以抗英禁煙的壯舉揭開了中國曆史的新篇章。雖然他曾遭受過昏憒的統治者不公正的懲罰和非議,但生前就已恢複名譽,死後更是賜美諡、厚撫恤、建專祠,極盡殊榮。而在廣大愛國人士心目中,他一直是無可非議的民族英雄,是廉潔和勤政愛民的模範。即使在19世紀的英國,他的正義行動也贏得廣泛的讚謄和尊重。他生前身後受到人民由衷的尊敬理所當然。

從林則徐虎門銷煙、任兩廣總督的輝煌之地,來到他被革官免職、慘遭發配的偏僻遙遠的流放地,再看這曾經熟悉的圖片和文物,再去體驗和感受林則徐的風雨人生,尤其是流放伊犁這段經曆,靜觀他輝煌之後的坎坷,和“**之後的戲”,心中會產生無限的震撼和感動。

林則徐是在年近花甲之年被流放伊犁的。此時,他的前途一片黑暗。昔日的輝煌,已成過眼煙雲,從聲名赫赫的兩廣總督到被皇帝革官免職;從威震四海的禁煙英雄到發配邊疆的“罪臣”,因大功獲重罪,真是千古奇冤!但更折磨人的是,處罰並非一步到位,而是“鈍刀割肉”般地拖了一年半時間,從1840年9月到1842年3月,林則徐先後經曆革職查辦、以“四品欽銜”赴浙江軍營效力、革去“四品欽銜”遣戍伊犁、改遣開封協助王鼎治水,最終仍被流放伊犁。王鼎以死相諫,亦無法改變林則徐流放的命運。林則徐身心俱損,國難當頭、報國無門的絕望,加上治水勞累、戍途奔波,林則徐走到西安時大病不起,休養兩個多月,到1842年8月才從西安啟程,再次踏上流放伊犁的漫漫戍途。

林則徐足足走了四個月才到伊犁。途經蘭州、嘉峪關、玉門關、星星峽、哈密、阜康、烏魯木齊等地。他孤獨地跋涉在西域荒涼寂寥的大地上,忍受著惡劣環境和氣候的折磨。身邊沒有前呼後擁的衛兵,隻有兩個兒子和七八輛馬車同行。路,越走越偏北,越走越荒涼,越走越寒冷。玉門關外,赤地千裏,荒漠連天,氣候幹燥寒冷,冬長夏短。林則徐進入新疆境內時,已是塞外冰天雪地的嚴冬。沿途人煙稀少,到處是荒漠戈壁高山。戈壁灘上無路可走,林則徐的馬車隻能硬碰硬地在滿地亂石上顛簸前行;天山腳下大雪封路,林則徐的馬車常常陷進雪坑冰窟。若遇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林則徐隻好夜宿馬車上。

“沙礫當途太不平,勞薪頑鐵日交爭,車箱簸似箕中粟,愁聽隆隆亂石聲”。“天山萬笏聳瓊瑤,導我西行伴寂寥。我與山靈相對笑,滿頭晴雪共難消”。林則徐在西戍途中所作的這兩首詩,可略見他當時赴伊犁途中情形。

站在林則徐當年的流放地,難以想象,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一個曾居高位的功臣,當年是怎樣頂風冒雪,走過風沙滾滾的大漠戈壁,走過冰天雪地的天山山脈的。耳邊隱隱聽到,從大漠深處傳來車輪碾壓亂石的隆隆聲,和天山峽穀中傳來馬車失陷的驚叫聲。

在流放伊犁三年多時間裏,林則徐拖著多病之軀,為新疆嘔心瀝血。他親曆南疆庫車、阿克蘇、葉爾羌等地勘察,行程二萬多裏,所到之處興修水利,開荒屯田。他親自設計修建的“林公渠”至今還起作用;他積極推廣的“林公井”(坎兒井),現仍造福百姓。

從廣東到西安,從西安到伊犁,以及伊犁三年多流放的日子,如果說林則徐的身體還能勉強支撐下來的話,那麽,他的心呢?從高官到流放、從英雄到“罪臣”,麵對人生的大起大落,他的心如何承受?這是一條比踩在他腳下的流放之路,更為難走、更為坎坷的路!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麵對厄運,麵對人生的巨大落差,林則徐沒有驚慌,沒有絕望,他鎮靜坦然、慷慨悲歌。這一著名詩句,正是他以“罪臣”之身,在西安登程伊犁前,告別妻子家人所作。

林則徐的精彩之處,不僅在於他能在國難當頭時,挺身而出,力挽狂瀾;不僅在於他能在仕途通達、身居高位時,傾心盡力地為國效力;也不僅在於他虎門銷煙、廣東禁煙等的驚世之舉。還在於,或者說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即便在被革職流放的極端逆境中,即便在個人命運遭遇空前苦難和厄運時,人格和靈魂中依舊保持固有的那份偉大與高貴。

虎門銷煙、廣東禁煙,是中國近代史上濃墨重彩的亮點,成為林則徐青史留名的標記。但這並不足以體現林則徐人格和精神的全部精彩。時勢造英雄。危難的時局,百姓的呼聲,肩負的職責,把林則徐推上了曆史的風口浪尖,給他創造了成為英雄的曆史機遇。而流放伊犁,使林則徐遠離時勢環境的客觀影響。如何生存,如何作為,堅守什麽,追求什麽,更多地依賴於他本人主觀的選擇,更多地取決於他個人意誌和品質,這對他的英雄人格和品質恰恰是個嚴峻的考驗。苦難和挫折是人生的標杆,往往更能測出一個人生命的高度和深度。人在順流中順勢而為容易,但要在逆境中堅守慎獨難。

林則徐經曆的是真正的大起大落,這是一般流放者永遠無法達到和經曆的“人生落差”,這是由他原有的高位和功績決定的。他似乎更有理由,或更容易選擇怨恨、消沉、放棄和絕望。但是,沒有。在極端的逆境中,林則徐選擇了忍辱負重、舍身為國。

流放伊犁,不僅未使林則徐倒下,反而給了他演繹人生精彩的舞台,反而給了他彰顯英雄本色的機會,使他靈魂中最深刻、最本質、最精彩的內涵得以顯現。正如他親手所書《觀操守》中所言:“觀操守在利害時,觀精力在饑餓時,觀度量在喜怒時,觀存養在紛華時,觀鎮定在震驚時”。

人生如戲。如果把林則徐的人生看作是一出戲的話,那戲的**,恰恰是他被流放伊犁的這段經曆。而以往的輝煌與顯赫,似乎都是為此所作的鋪墊和積蓄。就像瀑布,其精彩動人之處,並非上遊河水的浩**,也非中間斷崖的陡峭,而是水到斷崖處,那奮不顧身的縱身飛瀉。而此前的一切,似乎都是為那悲壯的一躍,所作的鋪墊,所製造的落差,所積蓄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