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001
一般地講,有錢的人都想出名,而出名的人都想有錢,但拓士元現在是既想出名又想有錢。宣傳部是那種典型的清水衙門,如果長此以往,既不可能有錢,也不可能有名,這種狀況必須改變。吳楚雄說的很對,這年月,不論官大官小,弄點錢才是最實在的,最起碼欠吳楚雄那兩萬塊錢,必須盡快有個著落。吳楚雄倒沒什麽,他那個臉兒蠟黃的老婆一見麵總吊著個臉,好像那不是兩萬塊錢,而是欠了她家一輩子的情……
可是,如何才能弄到一筆錢呢?吳楚雄建議他攬業務,說說容易,要真拉十幾萬印刷業務談何容易!宣傳部本身每年也要印不少材料,但石海和他一直麵和心不和,根本不可能插上手。他已排著隊給幾個老熟人打了電話,誰知大家都是哼哼哈哈,根本不買他的帳。這年月要辦成這類事,大概隻有兩類人,一類是直接管他的,另一類是能壞了他的事的。至於寫幾個表揚稿,年底為他們單位授一塊“文明牌匾”,那都是隔靴搔癢,充其量隻能混幾頓飯、撈幾條煙而已。碰幾個軟釘子,拓士元很快清醒過來,不在這方麵枉費心神了。也許謝山這次來倒是天賜良機,如果電視連續劇拍成了,豈不是一件名利雙收的大好事?
想著想著,拓士元逐漸興奮起來,思謀著中午該到哪裏請客。作為副部長,到地委賓館安排一頓招待飯倒是順理成章,可是那裏的標準是死的,招待像謝山這樣的影視名人就顯然檔次太低……至於其他高檔酒店,那是需要花現鈔的。拓士元沉思良久,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團城口鄉的書記杜善叢,這幾天不是一直在雅安活動嗎?最近連著找了他好幾次,要請他幫個大忙呢。原來今年夏天,這個鄉舉辦古廟會,一個外地來的草台班子,在鄉裏上演了三天**,被幾家新聞媒體曝了光,如果平息不下來,很可能要免杜善叢的職呢。想到這裏,拓士元立刻撥通了杜善叢的手機:
喂,你是善叢嗎?我是拓士元,宣傳部的。請你立即過來一下,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可是我……我還在外麵呢。
我不管你在哪裏,來不來由你,這可是關係到你身家性命的事!
拓士元說完,也不等他再囉嗦,立即掛了電話。
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著,眼瞅十一點多了,這個小胖子還沒有消息,也許這家夥真在外地吧。客人也該到了,如果到時候還不見小胖子,豈不壞了大事?拓士元開始焦急起來,在地上踱著步,開始考慮別的辦法了。
門開了,他轉過身剛要說話,才看清進來的竟是石海。
石部長,您找我有事?
拓士元怔住了。
要知道不論單位大小窮富,正職和副職之間,那是相差十萬八千裏的,何況石海又是當了十來年的老部長、地委委員,是名副其實而又德高望重的地委領導啊!石海個子不高,幹幹瘦瘦,戴一副茶色眼鏡,濃密而柔軟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一眼望去頗有學者風度,在整個地委機關是公認的廉潔正派幹部。自從石海當了部長,在拓士元的印象裏,還從未走進過他的辦公室。即使隻有一句話的事,也總是在電話裏說:你過來一下!連名字也懶得說。
今兒貴足踏賤地,必定大有深意。
拓士元怔了片刻,才慌忙讓部長坐下,又親手倒水沏茶,把杯子恭恭敬敬推到老頭子麵前。
老頭子用幹瘦的手理一理花白頭發,等他坐下來,才啞著嗓子說:
小拓啊,你今年多少歲了?
四十,整四十。
好,正當年嘛,這是太令人嫉妒的一個年齡了!你們趕上了好時代,強調年輕化嘛,剛剛四十都是老處級幹部囉,不簡單啊!
哪裏哪裏,看老部長說的。不管什麽時候,還不是聽您老人家的?再說哩,這本來也是您培養的結果啊!拓士元自然很機敏,不失時機地吹捧著老頭兒。心裏卻一直在捉摸,他來到底有什麽事,總不會是專為問他的年齡吧?
石海又高深莫測地凝視著他,就像鑒賞家把玩一塊頑石那樣,一直看得拓士元心裏發了毛,才一字一頓地說:
最近我一直在捉摸一個問題,我兼地區文聯黨組書記也好幾年了,我想還是退下來的好。所以,最近我想向地委正式打一個報告,推薦你接任這個職務,好歹也算個實職,不知你覺得怎麽樣?
原來如此!拓士元再看看老頭兒,那表情是很嚴肅的,顯然絕不是開玩笑。雖然還是個正處級,但畢竟那是個獨立單位,有十幾號人,有一部車,還辦著一份雜誌,而且是真正的一把手拓士元心裏立刻閃過這許多東西。突然,他想起了一個實質性問題:
好當然好,非常感謝老部長。不過我不明白,是專職還是兼職?
石海的眼皮跳了一下:你希望專職還是兼職?
其實倒無所謂,兩個都差不多。不過我主要是想,在咱們宣傳部這麽多年了,人事上熟一些,再加上有您給我們領路。所以……我想,還是繼續能在咱宣傳部做些事順一些……
這番話他說的很委婉,不說好一些,而說順一些,一口一個咱宣傳部,都是頗費了斟酌的。其實搞過政治的人都心知肚明,兩頭兼顧,可進可退,有虛有實,當然是最佳選擇了。
門忽然又開了,小胖墩杜善叢探進頭來看了看,似乎感覺到氣氛不對,又立刻閃了出去。拓士元怕他走掉,向老部長點點頭,趕緊追了出來。一出門,那雙胖乎乎的娃娃手就把他抓住了:
怎麽啦?
噓——拓士元瞥一眼屋裏,把他拉到…邊,才十分嚴肅地說:你看見沒有,屋裏坐的那是個誰?
沒看清。好像……
石海部長嘛。
杜善叢皺一皺眉:是不是關於**的事?
你算猜對了。過去的事還沒有完,誰知今兒省台又來人了,還要到你那兒去采訪呢……把我和老部長急的。拓士元邊說邊甩著手。看到杜善叢還要說什麽,拓士元忙止住他:你等著,我們先談完,有什麽情況再說。然後便丟下杜善叢回辦公室了。
呆在屋裏的石海已等得不耐煩起來,看到他進來,隻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就依你”,轉身走了。
拓士元跟出來,一直把石海送到部長辦公室,才過來招呼焦急不安的杜善叢說:記者們一會兒就到,飯安排在賓館了,你也過去吧。
我過去不合適吧……再說,賓館那招待飯,檔次也太低T,怎麽不到大酒店裏招待一下?
拓士元兩手一攤:你知道,我們宣傳部,哪有那錢?
錢不成問題。杜善叢一拍肚子:隻要能擺平這事,錢的事包在我身上。依我看,今兒這頓飯就安排在靚崽大酒店吧,不管花多少錢,讓上我的帳就行了。要不,我再給你們帶點錢?一邊說,一邊已從口袋裏掏出一大疊票子來。
拓士元不屑地說:你這是幹什麽!快裝起來,讓人看見笑話。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就安排在靚崽吧——要不,你給我寫個條子?
哎,不用不用!杜善叢拉住他的手,伏在耳邊悄悄說:你不清楚,那裏不僅是我的點,還有我家妹夫的一小半股份呢,我打個電話就行。除了這個,還需要我做什麽?
拓士元暗自好笑,隻好說:我叫你來,是讓你把鄉裏的報告給我一份,這兩個記者是我朋友,我給你私下通融通融。
好好好,太謝謝你了,我的拓部長!杜善叢大喜過望,立刻從包裏取出幾份文件,全塞在他手裏,又說了許多感激涕零、希望今後加強聯係之類的熱乎話,才千恩萬謝地走了。
有些人就像女人一樣,你如果和他隻保掛君壬之交土就總是寄客氣氣的。一旦敲打而幾下,就像男女多間捅破京一層紙,反而二下子鐵了起來。這個小胖子朋気著柬是交定了。望著他一扭一扭下樓的樣子,拓士元不由得感慨著。
接到拓士元要請客的電話,吳楚雄安頓雷應蓮照料工r,急急慌慌直奔靚崽大酒店。臨出門,雷應蓮又追上來囑咐他,見了拓士元,一定要提提錢的事。吳楚雄滿口應承,心裏卻想,女人畢竟是婆婆媽媽的,隻要人家拓士元的電視劇拍成了,錢的事還不是小菜一碟?
對於他這個老同學,吳楚雄覺得自己很矛盾,有時心裏真嫉妒他,人一走運,什麽好事都往身上湊,有時卻又覺得,有這麽一個老同學,畢竟是件很光榮的事情,一旦遇上點事兒,胳膊總還是往裏拐的。所以,聽說電視台真來人了,他一邊心裏難過,一邊仍在電話裏說了許多祝賀的話。人哪,真是時時處處都處在矛盾之中!如果換了他老婆,真不知會是個什麽樣子呢。
今兒有人做東,吳楚雄自然氣壯了許多,走進大廳,先打聽在哪個雅間。樓上樓下跑了一圈,才知道他是第一個到。怎麽搞的,主人沒到,客人倒先行一步,人家拍電視,你興頭個什麽!吳楚雄心裏暗罵自己,便問服務員,吳麗紅呢?
吳姐她……病了。
病了?
吳楚雄來不及多想,從吧台上買了一堆雜七雜八的吃食,就下了地下室。
靚崽大酒店一共六層,地下室全是服務員的宿舍。幽暗的走道裏不時有老鼠嗖嗖竄動,一股香水、肥皂味和黴腐味混合而成的刺鼻異味,嗆得他直打噴嚏。這裏每個房間要住六個人,熱烘烘的像個大蒸籠。自從吳麗紅當了領班,老板提出為她安排一個單間,吳麗紅卻固執地不要,依舊和另一個服務員合住一屋。這裏吳楚雄已來過多次,閉著眼也摸得到。門虛掩著,窄小的窗戶透出熹微的光,依稀可以看到蓋著被子的那個人影兒。吳楚雄輕輕走了過去,把蒙頭的被子一揭……
媽呀!你是誰?
一個尖利的女聲大叫著,騰地坐起來。
我、我是……
那女孩驚駭片刻,突然意識到還光著上身,又立刻拉拉被子蒙上了頭,才凶凶地說: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出去!
吳麗紅呢?
她剛接到傳呼,出去了。
吳楚雄有點意外,卻不知說什麽好。看小女孩嚇得那個樣子,隻好好笑地退出來。想了一下,又輕輕蕉進去,把手裏提的東西擱到吳麗紅**。
許是聽到了他粗重的喘氣聲,小女孩似乎更害怕了,顫著聲說:你……你怎麽又回來了,你想……幹什麽?
別害怕,我可不是流氓。吳楚雄愈加好笑起來,故意刺她一句,才說:我是吳麗紅的大哥,給她送來一些東西,你回來告她一聲——要害怕,怎麽不把門關上?
等他退岀來,那門果然插上了。
也難怪,小小年紀住在這樣的地方,也夠難為的了!吳楚雄一邊走,一邊為吳麗紅歎息著。
等回到大廳,拓士元他們都已經到了。吳楚雄一看,原來吳麗紅就在這裏。他立刻想到,一定是拓士元打的傳呼。
也許,這小子又在打麗紅的鬼主意了?
等眾人都落了座,被稱為謝山的立刻掏出一堆名片,給每個人發一張,並誇張地點著頭:請多關照,請多關照!
四十多歲的年紀,個頭不高,尖尖的下巴上留一撮小胡子,隻有那副垂著金屬長鏈的金絲眼鏡比較引人注目,怎麽看都很難與省電視台的大導演聯係在一起。拐彎抹角問了半天,才知道實際上是一個製片人,也就是跑龍套的角色唄。吳楚雄便有點不屑起來,不管不顧地大聲勸開了酒。而且,不知怎麽搞的,他本能地有個感覺,就覺得這個人和自己格格不入,完全不是一路人。在酒場上,吳楚龍向來打遍天下無敵手,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今兒拓士元又是下了本錢的,一下子上了五瓶五糧液,並一再聲稱,不醉不休,不喝幹這五瓶酒,誰也不許離席,嚇得幾個女的都直吐舌頭。吳楚雄也就更放得開了,一開場便說,我來當酒司令,先幹一大杯c然後一仰脖子喝幹,很神氣地把偌大個玻璃杯倒扣在桌子上。
我首先聲明,我可不行!尚釆薇尖叫起來。
吳楚雄根本不理她,讓服務員把本來用作喝飲料的玻璃杯集中到一起,齊刷刷全斟滿了酒,舉起一杯說:
酒令如軍令,軍法如山,’如果誰不服氣,也喝一杯。如果沒人喝,我就開始行令了。今兒咱們是文友相聚,義氣相投,誰也不許搞假動作。我提議,首先為我們的相聚,共同幹一杯!
坐在一旁的吳麗紅忙在桌子下踢他一下,低低地說:半杯。
好的,半杯就半杯,我先做個示範。隨著脖子一仰,又下去了。
謝山顯然從來沒見過這種喝法,舉著酒杯端詳半天,忽然笑起來:我說,咱們喝酒之前先得介紹一下吧。跟我來的這一位,大家可能還不熟悉。她叫區紅,在省城可是出了名的單身貴族,大富婆喲。
大家紛紛放下酒杯,爭著和區紅握手。
空肚子喝了一大杯,吳楚雄已有了幾分酒意。看著眼前這位笑微微的女性,不禁有點驚愕了。這女的看不出有多大歲數,一身典雅得體的西裝套裙,披一個大披風,麵色保養得極好,笑起來像二十多歲,氣質風度像三十多歲,眼光中偶爾飄過的那一絲無奈和一身幹練勁兒,又像四十來歲的樣子。單純就相貌五官而言,也許她比不上釆薇和麗紅,可是一顰一笑中流露出來的高貴氣質和文化修養,卻是她們兩個沒法比擬的。即使當年的成樂雁在,也隻能望其項背了……她是做什麽的,怎麽會和這個如此不堪的謝山攪和在一起?這些問題一直困惑著吳楚雄,直到五瓶酒全喝光也沒搞清楚。
不知怎麽就唱起歌來。在這方麵,尚采薇可是當仁不讓,立刻站了起來,把外衣也脫了,劈頭就是一個高難度動作:青藏高原。在一片哄笑中,吳麗紅也紅著臉站起來,開始唱一首本地民歌。謝山和區紅都聽不懂歌詞,吳麗紅唱一句,拓士元便翻譯一句,謝山和區紅便叫一聲好後來,謝山自己也站了起來,兩手忘情地打著拍子,讓大家一起再唱一遍:
對把把的屹梁梁上那是一個誰?
那就是我那要命的二小妹妹。妹妹你在那墳梁梁上哥哥我在溝,說不上話兒就招一招手!
一曲唱罷,吳楚雄眼裏已喩滿了淚水,直勾勾地望著吳麗紅,似乎真的喝醉了。
一直不失常態的區紅顯然也激動起來,主動站起來說:我來給大家唱一段天仙配,哪位男士願意跟我合唱?
拓士元嘻嘻地笑著:當然是謝兄嘍。
誰知謝山正和吳麗紅頭對頭說著什麽,一點兒沒反應過來。拓士元又說了一次,謝山終於抬起頭來,向大家擺了擺手,又低著頭和吳麗紅嘀咕起來。一直注視著他們的尚釆薇看到,謝山正掏出筆來,記吳麗紅的電話號碼和呼號呢。
拓士元也看到了這一幕,扭頭瞥一眼尚采微,正要自己來唱,誰知吳楚雄已搶了先,放聲唱了起來: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綠水青山帶笑顏,
吳楚雄一邊唱,一邊順手摟一下區紅的腰。區紅也不回避,幹脆和吳楚雄靠得更緊了……
尚釆薇忽然幹嘔一聲,捂著嘴跑出去了。
拓士元有點急,趕緊追了出來。
原來尚釆薇並沒有吐,看到拓士元追出來,便氣哼哼地說:看看這夥人的素質,什麽文化人,簡直是一夥流氓無賴!那個謝山多下作,一見漂亮女的,腿都軟了,看見沒有,和吳麗紅嘀嘀咕咕沒有個完!那個區紅也不是好東西,一看就是個高級妓女,交際花,陳白露!還有吳楚雄也不知吃了什麽藥,不僅老護著吳麗紅,連那個區紅也捧了起來……
尚采薇這一通罵,弄得拓士元一頭霧水,隻好胡亂應著,又把她拉了回來。對於這女人,拓士元平素並沒有多少好感,總覺得她太自傲又太虛榮,說起話來尖酸刻薄,似乎把所有的女人都看作敵人似的。特別是聽人們私下議論,她和石海那幹老頭還有一手,就更覺得別扭起來。今兒吃飯,他本來並不準備叫她的,隻是通知吳楚雄的時候,吳楚雄一再囑咐,一定要把她叫上。又一想,有這麽個女的在場,也可以活躍一下氣氛的,想不到她反而生起氣來……
等他倆回來,天仙配也唱完了,每個人臉上都紅撲撲的,似乎還沉浸在那優美的旋律中。尚采薇忽然說:大家注意了,我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地委馬上就要調整班子了,據說已經內定了,拓部長要兼咱們地區的文聯書記了!書記一當,電視劇一拍,這不是雙喜臨門嗎?我提議,我們大家共同舉杯,向拓部長表示祝賀好不好?
好啊,這個提議好!
謝山帶頭鼓起掌來。緊接著,啪啪的掌聲便響成了一片,一個個酒杯也都舉到了拓士元麵前。拓士元偷眼看去,隻有吳楚雄一個人斜睨著眼一動不動,似乎真的喝醉了。不可能,他怎麽會喝醉呢?拓士元心裏掠過一絲寒意,立刻攤攤手止住大家說:
不敢當不敢當,我認為采薇的這個提議不好,也毫無道理。電視劇拍成拍不成,還在謝導手裏攥著呢。至於兼文聯黨組書記,那更是沒影兒的事了,你們別聽采薇胡說……
尚采薇不高興了:怎麽是我胡說!告訴你吧,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這可是官方消息,千真萬確的。
喲嘀,我這就奇怪了直坐著的吳楚雄忽然站起來,指著尚采薇說:你又不是地委書記,不是組織部長,也不是宣傳部長,你這官方消息從何而來,難道說你有地下通道?
這話說得太露骨也太刺耳了,圈內人一聽就明白,簡直是直指石海嘛!拓士元心說壞了,搞不好要出事端了……果然,不等他再說什麽,尚釆薇已兩眼冒火,把一杯酒全潑在吳楚雄身上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僵在那裏了。
吳楚雄卻沒有發作,隻是連連冷笑著:尚釆薇,你真能啊!你要真有能耐,再潑潑試一試!
尚采薇不知怎的忽然驀了下來,乖乖地坐下了。
就在這時,小胖墩杜善叢端著一杯酒走進來,點頭哈腰地說,敬各位領導一杯,敬各位領導一杯,一雙小圓眼卻滴溜溜滿屋子亂轉。
拓士元會意地笑了。他心裏明白,這小子名曰敬酒,實際上號蝕火力偵察,生怕這桌飯白請了呢!真是夠滑頭的「禾過你那點小把疫,誅想玩得過我?不等他再說什麽,掰士元立刻把他拉到謝山身邊說:這位就是省電視台的老謝。對於他,卻一個字也沒作介紹。
謝山依舊和吳麗紅嘀咕著,隻隨意點一下頭,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杜善叢顯然被震住了,很知趣地拉住謝山的手搖了一氣,匆匆喝完那杯酒,就趕緊往外溜。就在這時,他才突然注意到,吳麗紅兩隻漂亮的丹鳳眼睜得老大,正一直瞪著他呢。杜善叢忍不住想開個玩笑,拍拍吳麗紅的肩,嘿嘿一笑:漂亮的吳小姐,你也在呀。怎麽樣,昨天開導你好半天,想通了沒有?
你……
不等吳麗紅再說什麽,吳楚雄已呼地站起來,當胸就是—拳:哪來的這麽個流氓!打死你!
杜善叢哪裏見過這陣勢,嚇得臉都黃了,一身酒氣也全消了,結結巴巴賠著不是,立刻抱頭鼠竄。
吳麗紅卻伏在杯盤狼藉的桌子上,嗚嗚地哭起來。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上午。吳楚雄感到頭昏沉沉的,昨天醉酒的事卻模模糊糊,不甚分明了。自從打了那個小胖墩一拳,他就真的醉了。此後大家還說了做了些什麽,他是怎樣回的家,一概想不起來。但他恍惚覺得,整個酒場上自己表現得太糟了。也許的確是年齡不饒人,畢竟四十來歲了,過去不管喝多少酒,可從來不會這樣出洋相。最近一個時期,興許是生意清淡,心情惡劣,他常常一喝就醉,一醉就要罵人,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不管怎麽說,人家拓士元本來是一番好意,想不到全讓自己給攪和了。想到這裏,吳楚雄趕緊起床,給拓士元掛電話。
拓士元倒很君子,隻在電話裏說,你如果清醒了就趕快到賓館,謝導和區紅還要見你呢。對啦,吳麗紅也在這裏呢,區紅和她已經成親姐妹了。
見我?見我幹什麽?吳楚雄一邊自語,一邊推出自行車來。隻是覺得有點頭重腳輕,想了想,又把自行車鎖起來,出門打了個出租。
來到地委賓館,隻見謝山和拓士元正談電視劇,區紅和吳麗紅手挽著手,靜靜地坐在一邊。謝山說:
本子我連夜翻了一下,基礎不錯,到時候找個高手一改就行啦。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咱們省台這幾年一分錢投資也沒有,拍電視是很花錢的,一集十幾二十萬,特別是像你這個本子,既是古裝戲,又有大量的群體性場麵,投入就更大,要拍二十集,起碼需要投資四五百萬,不知咱們雅安地區能夠籌集多少?
一說到錢,拓士元就犯了愁,隻好實話實說:我覺得靠咱們地區根本不行。雅安是貧困地區,老少邊窮,典型的吃飯財政,哪裏能拿岀錢來搞這個。別看我當著個副部長,就是讓石海部長出麵,恐怕也隻能象怔性地弄三五萬,杯水車薪嘛。
謝山又說:你先別灰心嘛。光靠財政不行,一定要拓寬思路。我記得你們這裏不是有幾個大企業嗎?古華和華光這兩個市,財力還是很雄厚的。我來時還聽到一個信息,國家最近已經批下來了,要在華光上馬一個特大型煤化工企業,如果真有這麽回事,我們可以去那裏跑一跑,拉他一大筆讚助……
是啊!我想起來了,這家投資公司名叫環球開發集團公司。拓士元立刻打斷了他的話:最近我大學的一個同學來電話,他已經當了這個集團公司的總經理了。比我還小一歲呢,原來是國家什麽部的一個司長。聽說這個集團公司規模大得很,國家獨資企業,直屬國務院,起碼是副省級呢。隻要他上任了,這可以算作一條路。
好的,這是個好消息!不過也不能完全寄托在這一輸上。人家企業剛剛上馬,就投資拍電視,是不是有點不太矗實?區紅忽然插話道。
所以,我的想法,還是要多渠道籌集。謝山看看拓士元,又看看吳楚雄:你倆都是本地通,最好陪我們下去跑一跑,先探探路。隻要我們能籌到一半錢,剩下的就可以從中央和省委要了。怎麽樣,我們下午就去古華?
想不到急急忙忙把他叫來,是幹這事的。吳楚雄可不想為人作嫁,立刻說:有士元去就行了,他是當官的,自由身子。我這會兒可走不開,我那個小攤攤還等米下鍋呢。
謝山說:那也行,就這麽著吧。不過,楚雄不去,麗紅也必須去。她去了,也好和區紅做個伴兒。
吳麗紅想了想說:我倒是想去,不過要先和老板打聲招呼,看老板同意不同意。
商量已定,吳楚雄和吳麗紅起身告辭。等走出賓館,吳楚雄忍不住問她:你真要去?
我想轉轉也好。
不過一定要小心點,謝山這個人,我總覺得有點玄。
放心吧,有區紅呢。昨天你到我宿舍去了?
聽說你病了,把我嚇一跳。
那不是病,是氣的,不過現在好多了。看就看吧,買那麽多東西幹什麽,那不是白糟踏錢嗎?
氣的?氣什麽氣,誰欺負你了?吳楚雄突然看到了麗亂滿臉的憂鬱。她一定是遇到什麽麻煩了,都怪他這幾天心緒煩亂,居然毫無覺察。立刻走上前去,關切地說:有什麽難處,不要總憋在心裏,難道你有什麽話,還不能和我說嗎?
沒、沒有什麽……吳麗紅慌亂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小聲而又堅決地說:即使有個什麽,我想我會處理的……如果過不去了,我自然會找你的,清你相信……
那就好,那就好!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知道一下問不出什麽來,吳楚雄隻好又深情地盯了她幾眼,才說:你去吧,有事找我。我想等等拓士元,和他說個事兒。
吳麗紅努力笑一下,但笑得很勉強,依舊一臉憂鬱地跨上自行車,慢慢走了,頭也沒回。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吳楚雄長長歎了口氣。
好一副動人情景,真可謂淒淒婉婉、悲悲切切喲!拓士元從大廳裏走了出來,邊走邊鼓著掌,一直走到吳楚雄麵前,才放低聲音說:大庭廣眾之下,就這樣纏纏綿綿,也不怕別人風言風語?
吳楚雄打他一掌:我們正大光明,又不是偷雞摸狗,有什麽好怕的!
好好,算我冤枉你們了。說吧,找我有什麽事,是不是房子租下了?
吳楚雄向他討支煙,點上吸了幾口說:房子倒是打問了幾處,價格不高,兩居三居的都有,但都是一層和頂層。
在什麽地方?
什麽地方都有,但都不在市區中心,比較偏遠。
不行不行!這怎麽行?拓士元連忙擺擺手說:還要再下點辛苦,多找幾處。總的原則是,一定要在市區,不在中心……
也不能太偏遠,而且最好是二樓三樓,頂樓也湊合,但絕不要底樓,太不安全了,對不對?
哼,你倒好,一副官腔,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咱們這鬼地方,又沒有什麽成型的房地產市場,全靠瞎摸呢……到時別忘了感謝我就行。我再問你,尚釆薇昨天說的,到底有沒有可能?
她說的什麽?拓士元想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你是說去文聯?昨天上午,石海老頭倒真的找我談了一次,一再表示他年紀大了,為了培養年輕幹部,要報請地委辭去兼的文聯黨組書記職務,並一再推薦我。不過我當時態度很明確,兼職可以,專職不幹。說著,拓士元揚起一腳,把地上一粒小石子兒踢飛了。
原來這樣……吳楚雄很真誠地說:我想和你說的是,文聯那個窮地方,能不去最好不去,進去就出不來了。石老頭的意思我清楚,聽說他現在正活動著要當地委副書記呢,邱個閑職當然不兼了,他不過是在送順水人情,得了便宮還差乖呢……
你這話言之有理,真可謂一語中的!我就說這兩親老頭子好像變了一個人,態度明顯地比過去有了改進,原來是要上台階了。拓士元感慨著,心裏暗暗佩服吳楚雄看問題的深刻。
吳楚雄又說:你不看這兩天,連尚釆薇也好像變了,整天興高釆烈,走起路來頭揚得老高?
真好玩!人家當書記,上台階,關她什麽事,這豈不是腦子出問題的表現?說罷,兩個人對視著,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臨分手,吳楚雄又一再叮囑拓士元,最近要調整班子,他一定要抓住機遇,力爭離開宣傳部,弄一個實權實位實惠的官兒做,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即使花錢買官也要±O如果這方麵需要錢,一定要吭一聲,十萬八萬的,他都全力支持……一番話說得拓士元深受感動,隻剩下點頭稱謝的份兒。直到吳楚雄走了,他才懷疑起這一番話的可信性來,但又不得不承認,有這番表白總比沒有強,這年月哪個人嘴裏說的全是實話?他自己不就一天到晚言不由衷嗎?所以做人大可不必過分認真,姑妄言之,姑妄聽之,足矣!
吳麗紅剛回到宿舍,崔浩竟找上門來。幸虧屋裏還有一個小紅,吳麗紅並不害怕,隻是警惕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幾年不見,這人竟一點也不顯老,似乎比當廠長時更顯得精明幹練、神氣十足。在他身後,還跟著幾個人,都是一副俯首帖耳的樣子。站在地中央,崔浩環視四周,又蹙蹙鼻子,很威嚴地說:
我已經連著看了幾間宿舍,都是一樣地擁擠不堪,髒亂差,想不到我們領班住的地方,竟然也是這樣。如此惡劣的環境,既不利於員工身心健康,也有損我們這家大酒店的形象。我們要引入現代管理技術,專門聘請了廣州酒店管理公司的人才,就一定要先從員工宿舍抓起,全力進行一次清理整頓。限時三天,地下室所有宿舍,都要麵貌一新!
是!是!跟在身後的幾個人,都點頭哈腰應著。
同屋住的服務員小紅悄無聲息倒一杯水,怯生生地說:崔總,您喝點水吧。
不喝了!崔浩很氣派地劃拉著手說:你們,還有你,都出去,我要和吳小姐單獨談一談。
是。身後跟的那幾個人弓一下腰,都退出去了。小紅也要走,吳麗紅喊了一聲,又站住了。可是看崔浩一直在瞪她,又嚇得一吐舌頭,驚慌失措跑了出去。
你出去,我和你沒有談的。吳麗紅站起來。
崔浩卻嘿嘿一笑,在床邊坐下來:不要激動嘛,有這麽和老板說話的嗎?你別害怕,我們都是文明人,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我現在是堂堂的靚崽大酒店董事長兼總經理,難道還會和你動手動腳,做出什麽粗野動作來?
好,知道就好。吳麗紅說著,想想也對,外麵畢竟還有很多人等著呢,就放心地坐下來,倒要看看他有什麽可說的。
崔浩掏出一支煙,在手裏掂了掂,微笑著說,你不介意吧?看吳麗紅點了點頭,才點燃深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