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江南夢憶：常熟（組詩）
敕勒川
1
常熟的水
在常熟，我相信那些水
是從一個人的心中發源的
望虞河、福山塘、白茆塘、常滸河……
一些水抱著另一些水
一些水溫暖著另一些水
一些水渴望著另一些水
水做的弦，被時光彈響
大弦是一條大河，小弦是一條小河
大魚是一個高音，小魚是一個低音
那走在青石板路上的一個女子
是我千年之後
一次怦然的心跳
水做的弦，將一座城市的美
彈得波光粼粼，意味深長
而我來，隻想做你
顫巍巍的一個餘音……
繚繞在
你嫻靜的夢裏
就讓我的筆成為一支顫動的櫓
就讓我成為一條古老的木船
穿行在你美麗的脈動裏
然後，停在你的心尖上
成為你的疼和痛
快和樂……
2
謁言子墓
兩千多年了，我一直想對你說點什麽
但世事無常，多少靈魂被大風吹散
現在我站在你的墓前，像你說過的一個字
被時光拂去了本來的顏色，成了
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或許，我隻是你墳頭
一年年綠了又黃、黃了又綠的
一棵草，代替你
一次次從沉睡中醒來
時光流轉，心靈的河流一再幹涸，隻有你
一遍遍將大地濕潤
現在是春天，我從遼遠的蒙古高原而來
我不想叫你“南方夫子”，我不想說你“文開吳會”
我隻想親切地喊你一聲：子——遊——兄——
讓我們放下政治與曆史，去五月的郊外
踏青
桃花紅，梨花白
每一朵都為我們而開
那一縷縷馨香，是我曾在你的文字裏
欣喜地聞到過的啊……
此刻，我走在悠長的言子巷，那
一塊塊青石板，仿佛
是你說過的話，至今閃著
質樸、真誠、動人心魄的光芒
3
在興福寺讀常建《破山寺後禪院》
古寺在清晨睜開露水的眼睛，林中
最亮的一片葉子，是太陽
鳥兒如水，展示著
清純的飛翔
一顆心敲出鍾磬的幽香，世界
寧靜如一潭碧水
花木深處的禪房，仿佛稻殼
空出秋天、夢和人的一生
4
古琴聲裏遙望虞山
一切都安靜下來了，那些
漸漸靈動起來的音符，綿延出了
一座山，白雲一直在繚繞，它
什麽也不說，仿佛某一個人的心思
幾千年了，還糾結不開
肯定是情不自禁，一座山
走進了一座城，它帶著
桃李鬆柏，桂花野藤，鳥語花香，以及
海拔261米的心跳，6400米長的
深情……
那個曾經在此避位的人，早已
成了這山的一部分，那個曾經
在此讀書的人，把高高低低的讀書聲
撒遍這滿山的花草樹木……而那個
把一座山濃縮為一把琴的人，還獨自
在山腳下，細數著自己
清澈的心思……
音樂繼續，一座山屏住呼吸
他聽到了自己的
前生與後世……而一個人
一點點收拾好破碎的身心，把一座山
認作了故鄉……
5
寫在柳如是墓前
滿山的黃花，肯定有一兩朵是為你開的
三百多年過去了，你已不需要太多的裝飾
有一兩朵，也就夠了
倔強的靈魂，一次次開放，又
一次次凋零，“總一種淒涼，
十分憔悴……”
紅顏薄命，美
總是在生命的緊要處
一次次破碎
什麽也不說了
什麽也不需要說了
什麽也說不出了——
走過的遊人中，肯定有一個
為你一次次，回過
天空的臉龐
6
沙家浜
鑽進蘆葦**，我就是當年那個抗日的英雄
不需要說出他們的名字，他們的名字
早已流傳成了遍地的傳奇，他們的故事
早已紮進了大地的深處
波光粼粼，我試圖從那些鏡子般的湖麵裏
窺見當年如火如荼的烽煙，屏住呼吸，我聽到
我的心跳，像一枚子彈，在多年前
穿過烏雲翻滾的蒼天——
一顆心啊，無邊無際地**漾開去，它理解了
一朵荷花的鮮豔，它明白了
一杆蘆葦的挺立，它聽到了
一朵**颯爽的誓言……
蘆花蒼茫，岸柳搖曳，那個
一閃而過的打魚人，依稀的身影裏
有著太陽的英姿，而我，是那稻花香裏
最飽滿的一粒稻穀，溫暖，安靜，滿懷欣慰……
7
辛峰亭
一座亭，它是怎樣爬到一座山上的
它為什麽要爬到山上，難道
它像一個人一樣，有一顆
向往遠方的心
不論什麽，即使是一縷風
也可以在這裏歇一歇腳
如果那些白雲願意，也可以
在這裏打一個盹兒
從“望湖亭”到“極目亭”，再到
“達觀亭”、“辛峰亭”，仿佛一個人
被母親喚著乳名長大，終於
獨立於塵世了——
請相信一座亭是有靈魂的
請相信一座亭，在千百年的眺望中
看到了
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甚至，當所有的人走下山時
一座亭，仍然默默地站在那裏
替我們人類，獨守著
一種高度
8
常熟的橋
我願意把常熟的橋比喻為時光的腳印
大橋是大腳印，小橋
是小腳印
一個人走過那些橋時，仿佛
在時光中穿梭，一會兒宋，一會兒元，一會兒
明和清……
那些從容不迫的水從橋下穿過，就好像
風一下一下地吹拂著那些腳印
顫巍巍地
可要想把那些橋說得生動逼真，我不得不用
小溪的句法、蛙鳴的節奏
和一條魚的韻律……
甚至，我得成為一滴水，重溫一遍
祖先留下的
那些美和夢想——
月河橋、廣嗣橋、香花橋、永濟橋……
我一一走過，一一走過，仿佛一個人
走過他，曆經滄桑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