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江南夢,最憶是水色

張凱

位於陽澄湖畔的沙家浜,這裏河港縱橫,蘆葦蔥鬱,綠野遍布,岸柳成行,盡現江南水鄉田園風光。京劇《沙家浜》曾使沙家浜家喻戶曉,名聞遐邇,盛極中華。

記得十年前,常熟的一位作家朋友遊海南後對我說,等你有機會到常熟我帶你去遊沙家浜。如今我讓她兌現了諾言。

朋友帶我走進沙家浜,但今天的遊人並不多,寂寥的視覺,又變成空曠的舒適,但見一片蘆葦**在湖中輕擺,茫茫**向天際。中午的太陽在微風中散發出適度的溫暖,不冷也不熱,正是遊玩的好時候。

在廣場我們瞻仰揭示了軍民魚水情深的“郭建光”、“阿慶嫂”等大型雕塑,遊覽了集江南水鄉特色建築之大成,生動再現了抗日戰爭時期江南水鄉小村風貌的紅石村,在那裏,看漁翁垂釣,聽櫓聲咿呀,瞧葦葉青青,好一派水鄉恬靜,新篁、荷塘、小溪,一片農家景象。與之毗鄰的水榭、棧橋把遊客引向碧波之上,萬綠叢中,遠是蘆葦,近是粉蓮,怡然品茗,悠然垂釣,賞心悅目,心曠神怡。縱橫交錯的河港和茂密的蘆葦,構成遼闊、狹長、幽深、曲折等多種形態的水麵或陸上蘆葦空間,形成一個個迷宮,為遊客提供了一個追尋野趣和體驗新四軍轉戰蘆葦**情景的場所,漫步、泛舟其間,鳥兒婉啼,涼風習習,葦香撲鼻,野趣橫生。

此時雖不是陽澄湖大閘蟹上市的季節,但因大閘蟹而挑動起來的食欲被夏陽烈日掩藏在水麵下,依然澎湃。凝望浩淼湖水的一角,隻有“春來茶館”招牌依然,但仔細打量,又有些疑惑,怎麽變成了兩層?而且沒有了阿慶嫂?朋友指著遠處說,真正的“春來茶館”在那邊!哦,原來還有另一家。都叫春來茶館,恐怕也都出於生意眼吧。

在春來茶館不喝茶,來到望虞台,若再不喝,便無端辜負這江南美色。那茶座依著有“小西湖”之稱的尚湖,傳說薑太公當年便是在這裏釣魚,它叫人一陣迷惑:有什麽痕跡在這裏留下嗎?沒有。但見隔著粼粼湖水,高高聳起的便是虞山。在這樣一個倦怠的中午,四下客稀,微風不停從湖麵吹來,無酒也無歌,倚窗落座,一杯熱茶在手,散發幽幽清香,邊品茗邊敘舊,我們的喧嘩驚走落單的鳥,隻有青山隱隱,在傾聽湖水婉約敘述那種種有記載和沒記載的故事。不知不覺,天色慢慢黃昏,人聲漸漸沉寂,晚風加強攻勢,涼意陣陣,催人不如離去。

離開常熟還是在水鄉轉。蘇州山塘街的露天咖啡座,在上午九點鍾的陽光下似乎還未醒來,依傍蘇州河的籐椅空空****,不聞咖啡香氣,隻有沒點火的燈籠一排高高掛起,營造的氣氛沒有用武之地,這一角塞納河的小小感覺兀地飛遁,用鏡頭回味從前,捕捉到的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小橋流水,且借這典型的景色襯托江南天空,那構圖能不能舀起粼粼的波紋,還有姑蘇那兩千五百年的風塵?夏風翻飛,亂雲橫渡,時光的軌跡無從追蹤,記憶的走廊卻湧現泛過河麵的遊船,悠悠看盡兩岸景色,細細一想,那初臨蘇州的歲月是何等匆匆。明明一臉的意氣風發,轉眼二十二個春秋已經化為灰塵,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期間又再來過兩次蘇州,記得前年的仲秋,細雨綿綿,船娘立在船尾,一麵搖櫓,一麵唱起小調,沿河把我搖到盤門。我站在水陸城門上指點長短,任那毛毛雨輕輕飄灑,但覺曆史風雲就在腳下緩緩掠過。可是今天炎熱難耐,傍晚之風依然卷不起絲毫涼意,雨更不知躲在何方不肯現身,叫人特別想念那年的涼爽。還記得那晚我在十全街上閑逛,秋雨淅淅瀝瀝而下,我躲進二樓的一家書店避雨,要一壺綠茶,慢慢消磨時光,直到書店打烊,我撐著雨傘下樓,那嘩嘩的雨聲挾帶著涼意,好像就要淹沒整條寂靜無路人的夜街。直到後來,在夜深人靜時分,那涼意沁人的場景總會突如其來地在我腦海一閃。可是時光流逝再也抓不回來,那年秋天已遁入過去,任我如何回首也無力觸摸,連同那秋涼。

甚至連紹興也一樣,走在魯迅故裏的小街上,遊客潮水似的湧過來又湧過去,有人用手上的扇子搖呀搖的,力圖謀得一絲涼風,一進入“三味書屋”,便有老房子的一股幽幽涼意,跨出去走到百草園,站到午後的天空下,熱氣又漫了過來。還是躲進鹹亨酒店吃吃茴香豆、嚐嚐紹興酒更加寫意;魯迅筆下的鹹亨酒店自然已經和眼前的現實對不上號,但是即使孔乙己早已作古,但那酒店的名氣已經紅得不再需要任何廣告,來此一遊的,恐怕個個都把它作為吃飯的首選,難怪門庭若市,這午飯時間沒有一個空位,隻有年輕女服務員在來回奔忙。那端上來的紹興酒偏黑,近似“可口可樂”的顏色,有一酒客忽地大喝一聲,這是假的!嚇了我們一跳。服務員忙不迭解釋,是真的!是真的!那酒客說,在鹹亨酒店賣假酒就是不行!服務員趕緊給他換上另一瓶,看那顏色偏黃,果然和我喝的不同。但我也不計較,酒大概也不至於假,可能是山寨貨罷了!

喝紹興酒喝不出矇矓醉意,佇立在沈園陸遊、唐婉題詞的碑刻前,卻有**氣回腸的哀怨感覺。不論錯錯錯還是莫莫莫,逝者已矣,但那歡情遺恨,卻流傳千百年,甚至連今人讀了也難於自已。正待照相留念,《紹興日報》的朋友卻不肯舉起相機,原來他說此處隻宜空拍。言下之意便是如此淒慘分離的寫照,如何可以當背景呢?

還是魯迅筆下的烏篷船自在,東湖大概也因它而出名。接近中午的太陽正曬,船夫腳踩槳、手把舵,那僅容得三名船客的小船便輕輕在湖麵上滑行,石壁削立,湖水在岩洞中流淌,當烏篷船搖過,風穿越而來,灌一身舒適的涼意,有人喊了一聲,那嗡嗡的回音便在洞中嫋嫋**漾。這時真的有些微微醉意了,可是很快又置身烈日下,原來烏篷船已橫過岩洞,又在湖麵晃晃悠悠。

是滿目的湖水和河水,不在夢中,在眼前。於是,當我離開水鄉,夢中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那汪汪水色裏,在虛幻和真實之間,粼粼水波漫來:江南夢,最憶是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