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秦淮河底的兩盞燈
禾源
秦淮河陌生啊!陌生到沒見麵時可以胡思亂想。諸如:約上幾個朋友坐上畫舫,邀上秦淮名妓,先端詳花容,再欣賞精彩藝技。讓琵琶彈去是非,憑三弦撥來浪漫情懷。順流而行,逆流而上。隻要兩岸霓虹燈不滅,我這畫舫就行個不停,聽累了喝,喝累了唱,唱累了,叫名妓們打來秦淮河的水泡腳。陌生是老師,是膽量,是猖狂。把鄉村謙卑之骨在秦淮河上換一換脊髓,借助河水**漾,一夜間流淌出帝都大氣和才子不羈的熱血來。
可到了秦淮河邊,覺得這裏並不陌生,就是人多得記不起名字,人各自忙著互不招呼而已。一見“夫子廟”,“高山仰止”之念,一下閃出,比我的影子還要快。見到“明遠樓”前熱熱鬧鬧,我誤以為是一場科考發榜,立即擠到前麵,看看自己是否金榜題名。結果才知自己晚來了幾百年。“李香君”故居,我一直擠不進,我喊著讓開,讓開,我要為《桃花扇》的李香君抽一滴血,化驗一下她的血型,憑什麽滴血染紙開桃花,一扇萬古情。“媚香樓”這裏是“五陵年少爭纏頭”之地,我還是不去。“烏衣巷”更熟悉了,他家的燕子可能都進過我家門,就不足為奇。多少年來想著,一個陌生的地方該有意外的收獲,或有什麽奇遇。一直善於幻想的童心,在秦淮河邊又成熟了許多。秦淮河滔滔人流,秦淮河不眠燈火,實實在在告訴了我:目識是形,知識是名,神識是靈。秦淮河雖未曾相見,但已經相識,更多的還在知識和神識中。於是**不羈的胡思亂想,顯得非常的猥瑣,好在人流的擁擠丟失了。
我舒心暢懷,登朱雀橋憑欄觀景。頓感眼花繚亂,繁華大概就是讓大家一雙眼忙不過來。這裏看景如初夏進山,滿目綠海花濤,根本顧不過來細品一叢一束。朱雀橋夜海光濤,也讓人靜不下來看一品一款。遠處千窗萬戶飛光流波,近處色彩斑斕,壁畫在變幻的燈光中靈動,龍能飛騰,雲有霞光;雕塑在色燈中有了血性,黑白的原色成了骨頭,深深隱藏;燈船款款而行,歌舞升平就集結其中,原來太平盛世就是一艘艘燈船的行駛。皇帝將相下江南見此景,淺淺一笑,閉上雙眼,關閉刀光劍影的一身疲憊,站到船頭,舒展開身心,極目秦淮河,深深吸口氣,浸漬在柔媚的霓虹燈光裏,真想一沉到底,不再上岸,人間正道啊!才子們也從貢院出來,一下子拋卻功名,求得一代風流,把酒臨風,長袖揮去功名帽,紙扇搖來萬般情。豪富們也學得儒雅大聲詠唱:“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一夜一擲千金。多彩的燈光點亮了人的本性。
此刻我無法登船泛燈,無法聽秦淮河行波劃槳之聲,隻能看兩岸燈火爭輝鬥豔,隻能看橋下船來船往,隻能看秦淮河裏輝映兩岸。河裏的燈點著岸上的熱鬧,岸上燈點著河裏的繁華,我看了好久好久,我的雙眼眯成了縫,所有的燈濃縮成了兩盞,一盞點在岸上,照著實實在在的一切,一盞點在河底,隻照亮這世界的影。但我不知道哪個照得更真切。
秦淮河燈若群星,但我細想大概隻有兩盞,一盞如日,一盞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