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官員是飛速旋轉的陀螺

下午2點30分到省城,何東陽一直等陶心武電話。來時就已經聯係好的,到賓館後何東陽又打了電話,陶心武說來了一幫美國客商,祝書記正會見這些人。什麽時候能完現在不好說,要何東陽等他電話。何東陽怕耽誤事,就讓吳國順和丁雨澤去省發改委和環保局辦事,自己則留在賓館等電話。

何東陽坐沙發上,突然就感覺渾身困得要命。於是不停地抽煙,抽完了還覺得困,就躺到**,但還是覺得渾身不舒服。躺一會起來看看手機,看沒動靜,就又躺下。後來幹脆把手機握在手裏,過一會兒就看看手機屏幕,手機還是沒響動。他看看時間,都3點30分了,索性他就躺下來,眯起眼睛,回憶半道上那個夢。那個夢就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眼前回環往複,變得越來越清晰,攪得他的心裏直發毛。這個夢究竟昭示著什麽?難道祝開運對他失去了信心?或者說是有了別的想法?越想心裏越亂,這亂,倒不是祝開運給他的,也可能是自己杞人憂天。可如果是這樣,那陶心武對他的態度又怎麽講?這樣想著,何東陽噌地從**坐起來,他分明聽到手機熟悉的鈴聲,急忙看手機,手機仍靜靜地躺在手心。他長出一口氣,又躺回去,罵自己這幾天犯神經病了,老是疑神疑鬼的,總感覺有人要向他下黑手,居然想到了祝開運的頭上。想著想著,不知什麽時候就迷糊過去了。何東陽是被短暫的手機鈴聲嚇得坐起來的,手機屏還亮著,以為是漏了電話。一看,原來是短信提醒。短信是陶心武發來的,“首長又有事,等電話!”

何東陽看完,有氣無力地笑笑,扔了手機,又倒在**。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最低級的錯誤,光顧著低頭拉車了,不去抬頭看路,長時期不給祝開運匯報工作,是不是祝開運已經對他有了什麽看法,故意讓陶心武找了一個借口不想見他?要真的是這樣,問題可就嚴重了。還有一種情況,可能問題出在陶心武身上,說不定他壓根就沒跟祝開運通報自己的想法。有可能,太有可能了。何東陽想回個短信問問,還沒拿起手機,他就把這個念頭打消了。這事兒怎麽問?問他是否把自己的意思跟祝書記匯報過?如是,還不把陶心武給全得罪了。官場中最難的活兒不是幹實事,而是揣摩領導的心思。有些事,你沒弄明白,隻能憑著自己的悟性慢慢來揣摩,就是不能再問,問了,你就可能犯大忌,說不定會徹底完了。

何東陽從**起來,坐沙發上,又點了一支煙,慢慢地抽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事情可能遠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糟糕。再不想了!不想這事,就得想那事,這似乎成了官場遊弋的必修課。不想行嗎?你不想,別人就會想,等你想好了,早沒你的位子了。所以,任何時候,都要把事兒想在他人前頭,關鍵時刻,還要能想他人所未想。這樣你才能在處處布有地雷的官道上進退自如。否則,你就是最早出局的那一個。

何東陽不想祝開運了,就開始想韓菲兒。想著是不是利用這個空兒去見見她。一想起韓菲兒,何東陽身體裏就不由自主地迸發出了一股熱流,心跳也隨之加快。但很快何東陽就將這不該生出的東西都一股腦兒強壓了下去。他真的是不該有,韓菲兒頂多隻能算作是父女般的忘年交,別的什麽都不能想,想了就不是人,是畜生。可有些東西,是由不得人的,越是不能想,它就越被想起來。人啊!真是世界上最矛盾的一種動物。何東陽將煙頭掐滅到煙灰缸,準備給韓菲兒打電話,問問她現在在哪兒。就在撥得隻剩下電話號碼最後一位數時,何東陽停下了手指。不行!還不知道祝開運見他的確切時間,萬一見了韓菲兒,陶心武突然把電話打來,他甩下韓菲兒去見祝開運,那不是成心找難受嗎?還是再忍忍吧!見過祝開運後,他心裏也就踏實了,再去見韓菲兒,就沒後顧之憂了。這樣想著,何東陽仍起身出門,他想去外外透透氣。悶在賓館,心裏發慌,外麵走走興許會好些了。

正下樓梯,還沒下到最後一級台階,卻見韋一光迎麵走來。何東陽停了停,朝韋一光看過去,“一光,一光……”

韋一光一抬頭,也看見了何東陽,勉強笑笑,道:“是何市長啊!真是巧啊!什麽時候過來的?”

說完,兩個人的手就握到了一起。互致問候後,何東陽看韋一光身後的兩個人,一個是副秘書長路明,何東陽熟悉。另一個在路明的介紹下知道是韋一光的新秘書。打過招呼,何東陽才又看著韋一光,說:“中午才來,你呢?”

“哦……我也是早上才來!”韋一光的笑仍顯得有些牽強。

何東陽笑著對在韋一光耳邊說:“跑得怎麽樣了?我聽說你要高升到省城來。”

一個月前,韋一光剛從中央黨校學習結束後,就傳言韋一光要升了。當然,確切的地方,誰也說不準。一說省發改委副主任,第二說是西夏省最偏遠最小的江梁市市長,還有一說是省商學院黨委書記。大家都這樣胡亂地猜著,說哪兒的人都有。中國官場就這樣,隻要有傳言,就一定不是空穴來風,肯定有這麽回事,八九不離幹。即便最後的結果與傳言相去甚遠,那僅能說明官場的變幻莫測。一個小時之前你可能還是書記,一個小時之後,很可能就變成了別的什麽。這就是風雲變幻,這就是官場奧妙。

韋一光臉色頓時暗了下去,略微低低頭,搖搖,然後又抬頭看著何東陽說:“何市長,你在大廳少等我一會兒,我上去洗把臉就下來。”

何東陽就覺得韋一光的表現有些反常。韋一光是誰?從來都是躊躇滿誌,目空一切,跟謝明光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今天的韋一光,卻像是被秋霜打過的茄子,沒了一點昔日的光彩。何東陽的第一感覺告訴他,一定是安排的位子不遂心。

在賓館咖啡廳靠牆角的地方,韋一光哭喪著臉說:“定了,商學院黨委書記。”

何東陽端起咖啡輟一口,說:“怎麽會這樣?”

韋一光也喝一口,苦著臉說:“我琢磨問題不是出在陸書記那兒,而是紀長海。”

何東陽猛地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韋一光,不解地問道:“紀長海,他怎麽會擋你的路?”

韋一光痛苦地拿雙手抹了一把臉,說:“我知道陸書記那兒肯定挺我。我先前專門到紀長海那兒走了走,他都滿口答應了,可誰知道現在人說翻臉就翻臉。”

何東陽越發不解地看著韋一光,說:“到底是咋回事呢?”

韋一光歎了一口氣,道:“你還記得上次紀長海下來考核班子的事吧?”

何東陽點點頭,等韋一光繼續往下說。

“紀長海在來之前曾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很策略地提醒我照顧照顧周得財。當時我還納悶,周得財這些年在金州,挖了不少銀子了,還怎麽照顧?電話掛了,我才猛地想起,那段時間,恰好市裏決定投資1個多億建‘三館’。紀長海是一定是盯上那個大工程了。很明顯,他的意思是要幫周得財拿下這個活。”

何東陽問:“那你是怎麽說的?”

“我還能怎麽說,隻能先答應下來。”韋一光一臉愁苦。

何東陽哦了一聲說:“那你沒找蔣衛平溝通溝通?”

“哎……”韋一光說,“晚了,我跟蔣衛平提這事時,蔣衛平頭搖得跟把郎鼓一樣,我知道這事有了問題。但他始終都沒說原由。我也不好再問,隻好又在高冰那兒探了探虛實。高冰說那事兒他做不了主,得問蔣書記。我那時真是沒了主意,不知道這話怎麽跟紀長海說。這不,磨蹭了沒幾天,紀長海就下來了。他見到我的第一麵,明顯感覺到了他態度的變化。早上到金州的,考核一完,找蔣衛平和高冰談過話後,立馬說要走,誰也攔不住。我知道蔣衛平也讓他失望了。”

“哦,我說上次他一來就陰個臉,連高書記都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還以為以金州的工作不滿意呢?原來是在金州著的氣,到西州來發泄。那也就是說,紀長海找蔣衛平和高冰談的也是工程的事?”

韋一光點著頭說:“八九不離十!”

“難道還有比紀長海頭更大的人在後麵?那又是誰呢?”何東陽小聲地說道。

韋一光搖搖頭,說:“這個不好判斷,但最近我從招標辦了解的情況是,有個福建商人中標了。一時難以搞清楚那人的背景。現在搞清楚了又能怎樣,事情都已經到這程度了,隻能認命了。”

何東陽一下子又明白了,那天下午紀長海為什麽突然轉怒為喜的原因了。高天俊肯定把西州的保障房建設項目答應給了紀長海。何東陽怔了怔,馬上回到原來的話題上,“準備什麽時候上任?”

“把個商學院黨委書記,上不上任,有什麽關係呢?”韋一光說完,若有所思道:“官場裏的你我,真就像是一隻飛速旋轉的陀螺。沒有人拿鞭子趕你,你卻拚著命地自轉和公轉,可最終轉向哪個方向,卻不是由你來決定的。狹路相逢勇者勝!我現在也就這樣了,隻剩下怡養天年了。”說完,韋一光苦笑笑。

何東陽也陪韋一光笑笑,“你說得很對!也許今天我還在快速旋轉,說不定明天,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在哪兒。但有一點,我覺得比歸宿更重要,那就是在陀螺停滯的那一瞬,至少明白他曾經飛速旋轉過。人這一輩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曲曲折折的過程,但最終的結局都那回事。別想太多。”

韋一光沒說什麽,猛喝一口咖啡,大聲說:“服務員,拿酒來!”

何東陽馬上對著服務員說不要,又朝韋一光說:“一光,這兒也不是喝酒的地方,晚上我們找個地方,我陪你喝。”

韋一光聽了勸,不再說話。

何東陽知道韋一光心裏想的是什麽。他是不甘啊!在官場裏拚打了一輩子,誰不想修成正果。可能順利修成正果的又有多少人呢?絕大多數人,都是在未如願的情況下,政治生命嘎然而止。自己目前還仕途難料,卻還得設身處地地去安慰落草的韋一光。他停了停,說:“離開了,也不見得就是件壞事。也許你暫時有點難以接受,但過一段,你可能想法會改變。商學院是個做學問的地方,把你的書法、收藏愛好重新拾起來,說不定比官場更真實,更充實。你說呢!”

韋一光笑笑,說:“你說得也對。事已至此,也隻能這樣想了。隻是心裏總歸還是不舒服。有人說,在中國的官場裏,如果你沒當過市、縣、鄉長和書記,那就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當過官。你說我都到這個台階上了,隻要再努掙一把,就過來了,可命運偏偏就跟我開了個玩笑。不想了,你呢?都還順吧?”

何東陽看著韋一光,這話不知道怎麽說。能順嗎?官場裏的順永遠隻是暫時的,瞬間的,這一刻的順馬上會變成另一刻的逆。現在他不正處在黎明前的黑暗階段嗎?這樣想著,何東陽突然想起祝開運,馬上掏出手機,什麽也沒有。他把手機放回口袋,說:“現在還不能叫順。所有的事情都要比原先想的複雜得多。”

“隻要能過了兩會這關口,你就可能消停幾年了。”韋一光說完,把頭朝何東陽跟湊了湊,低低地說:“我在北京聽說,祝開運已經對紀長海開火了。”

何東陽眼睛繃得大大地看著韋一光,“怎麽講?”

“你們西州市公安局長劉鐵軍被捕,就是祝開運打出的第一炮。”

“既然這樣,那紀長海怎麽還明著為自己的表弟撈好處呢?”何東陽疑惑道。

“這些都是我在北京聽的。據說,劉鐵軍多少牽出了紀長海的一些事,但紀長海之所以巋然未動,是北京有人說了話。祝暫時無法出擊,隻能等待時機。在打擊紀長海勢力的過程中,祝開運跟陸宗成的關係有了很大改善。”韋一光眉宇間露出一絲自豪,似乎剛才的不快,隻因這一小道消息,讓他暫時恢複到了以前。

何東陽雖然不知道韋一光話的來源,但結合現實,覺得還是說得有些道理。這不理印證了這一段時間謝明光春風得意的理由了嗎?謝明光背後站的那個人就是陸宗成啊!看來,這次紀長海搞掉了陸宗成的一個人,那如果陸宗成放棄了韋一光,那肯定要力挺謝明光的。當然,相信陸宗成也不會違反組織原則,讓謝明光取代他何東陽吧?

同時,陶心武對他態度的突然改變,不正說明,陸宗成跟祝開運近了嗎?陶心武的態度,說白了就是祝開運的態度。這一段,陸宗成肯定在祝開運那兒說了什麽。再加之上次雪災的事情,一下子把自己在祝開運心目當中的印象破壞掉了。何東陽突然眼前明朗了很多。難道他上次去拜訪紀長海的事被人傳給了陸宗成,然後又傳到祝開運耳朵裏?要真是那樣,就麻煩了!他一定要見到祝開運,借匯報工作之際,表示自己的忠心。這樣一想,何東陽越發想立即見到祝開運,又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還是沒有動靜。何東陽有點失落地握著手機,也沒往口袋裏放。又跟韋一光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這時,手機突然想了起來,何東陽猛地拿起手機,一看才知道是吳國順打來的。他又一次失望地接起電話。

晚飯也是在賓館吃的,外加韋一光一起三個人,正好六人。本來韋一光要去濱海明珠山莊。那裏是省城新開的一家最高檔的地方,在津河對岸。那裏中西餐都有,中餐尤其以海鮮最好。可何東陽怕萬一陶心武打電話來不及,就說這裏方便些,韋一光隻好答應。何東陽特意交待服務員備了茅台,韋一光今天非要跟何東陽一醉方休,可何東陽隻意思了幾杯,就讓吳國順和丁雨澤陪著喝,他怕萬一要見祝開運,喝得暈暈乎乎,那不是自毀前程嗎?韋一光在那兒挖苦何東陽,說他當市長了,架子大了,到後麵竟然說何東陽看自己現在沒權沒勢了,連杯酒不跟他喝了。無奈,何東陽豁出來又端了幾杯。沒多久,韋一光就徹底喝醉了。但何東陽急得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機,連一個短信也沒有。快10點時,何東陽給陶心武發了短信。陶心武卻一直沒回。直到把韋一光安頓好,已經快11點了。回到賓館房間。陶心武的短信才來,說:“不好意思!下午會一完,就是接待,剛完。明天吧!”

何東陽就把手機甩到了沙發上,心裏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吳國順輕輕地撿起手機,丁雨澤站在旁邊不敢說話,馬上過去給何東陽倒茶。何東陽坐下來,向吳國順說:“你們去休息吧!”

吳國順也不好再問什麽,和丁雨澤一起回房了。

何東陽取了一支煙,點著,含在嘴裏,走近窗口,看著燈火通明,霓虹閃爍的省城,心頭湧上一陣莫名的愁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