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裝孫子是為了當大爺
吳國順為了能夠繼續聽到這美妙的叫聲,欣賞到這油畫般美麗的胴體,享受到這美好的幸福生活,他決定去找一趟孫正權。
他非常清楚,三局合一,事關重大,隻要繼續當上一把手,才能延續並擴張他的權力範圍,一旦當不上,就意味著他要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權力。權力,對於一個男人實在是太重要了,尤其是對一個曾經掌過權的人更是如此。為了當上這個局長,他跌跌撞撞地奮鬥了半輩子,他容易嗎?他真的不容易,他不能失掉自己的權力,他必須想辦法抓住一切機會,奮力一搏。在權力場中,每人都有屬於自己關係網,拚到最後,不再是三個局長之間的競爭了,它已扯動了各自身後的利益鏈條。他不怕李連根,隻怕姚潔。在這個問題上,他已經想過無數次了,要想擊敗姚潔,拔得頭籌,辦法隻有兩個。一個是想辦法擊中姚潔的要害,搞倒她,他就可以順利地取而代之。但怎麽抓到她的把柄?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他早就聽人風言風語地說過,姚潔在影劇院、博物館的修建上撈了不少好處,但她身後有丁誌強護著,即使有些小問題,也奈何不了她。看來,議論歸議論,沒有真憑實據,想扳倒她幾乎不大可能。第二個辦法,就是想辦法投靠孫正權,隻要孫正權能為自己說一句話,就等於釘子釘到了木板上,即使姚潔身後有個丁誌強,也爭不過自己。相對而言,第二個辦法比較靠譜,問題的關鍵是,怎麽才能取得孫正權的信任,怎麽才能讓孫正權為自己說話?
吳國順苦苦想了好久,也沒有想出一個拿下孫正權的良策來。憑他多年在官場中摸爬滾打得出的經驗,要想攻下一個人,首先得了解他喜好什麽、討厭什麽,這樣才能投其所好。而孫正權這人,表麵上給人的感覺不好錢,不近色,唯一的愛好就是打乒乓球。單位一把手的愛好,時間一長,很有可能會變成這個單位的集體愛好,一個市委書記的愛好,也有可能成為這個市裏領導幹部的集體愛好。
上一任市委書記喜歡書法,機關裏就多了許多練字的人,一些局級領導也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放了紙張筆墨,開始練字。一些有書法基礎的領導更是如魚得水,經常到書記那裏去討教交流,時間久了,這些領導都成了書記重用的人。那些書法基礎差的人,堅持不懈,久而久之,還真就培養起了寫書法的良好習慣。
孫正權上任後,受前任書記影響的書法愛好者雖說一時很不適應,但好在他們習慣了適應別人,而不是讓別人適應他們,很快就喜歡上了乒乓球。市委一樓的健身房又添置了幾座乒乓球台,一些部長主任們每天下午活動時間幾乎傾巢而出,都爭著與書記熱熱身。這一熱身不要緊,也直接影響到了市委和政府的下屬各單位,過去喜歡書法的人開始轉移了興趣愛好,在各自單位的健身房支起了乒乓球台,沒事的時候就練球,練得久了,覺得打乒乓球就是好,比練書法健身。更重要的是,領導一打球,下麵的人也跟著來練,有男的,也有女的,氣氛要比練書法熱鬧得多。最讓領導感到高興的是,男女搭配,打球不累,尤其是有年輕漂亮的女下屬陪著來玩,更能增強體質。
當然,領導除了自己強身之外,更重要的是想辦法請書記一起來強身。有時候書記下來指導工作,領導就可以向書記請教幾拍,幾個來回下來,兩人之間的關係也就親密了許多。
吳國順雖然精通其中的奧妙,可他實在不喜歡打球,更不想為了刻意討好書記而失去何東陽對他的信任,他隻好與孫正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現在,讓他突然靠打球去接近孫正權已經來不及了,況且無論是練字也好,打球也罷,這都是些花架子,是套近乎的手段,真正要從根子上搞定一個人,必須得來實的。按照金州的常規,副局長升局長起碼得50萬,坐了位子,每年的保位費也得十萬元。這隻是西部落後地區的價位,要是換到南方發達地區,不要說是一個局長,就是一個小小的村長,也花得比這多。吳國順決定賭一把,打算送50萬,就當重新買一個局長的價錢,也要保住一把手的位子。
下定決心後,就開始為怎麽送發起了愁。送禮也是一門學問,送好了,它便成了解決問題的金鑰匙,送不好,反而會引來禍端,這主要是看送禮的對象是誰了。對於孫正權,吳國順沒有多少把握,不知道他會不會收。何東陽的點撥讓他悟到了一點兒什麽,但悟得又不透,他本想讓何東陽給他講得再清楚些,沒想到卻被他回絕了。他明白何東陽的為人,他永遠不會把事情說得那麽直白,許多時候,他隻是點撥或者暗示一下,其中的度怎麽把握那是吳國順自己的事。不過,有了他的點撥,吳國順的膽子似乎壯了許多,就當是賭一次,與其坐等淘汰,還不如積極應對。
吳國順決定先送去30萬元,等到事情有了眉目後,再送去20萬。這天晚上,他把人民幣用報紙包起來裝進了一個紙袋裏,然後又在上麵放了一條香煙來遮擋。老婆鄧紅說:“你記得提醒他,這裏裝的是錢,否則,別讓他以為是香煙,再轉手送給了別人。”
“你傻呀?我要是提醒這裏麵裝著錢,他怎麽收?”
“那你總得讓他知道你送的是什麽,否則讓人家真當做香煙轉手再送給了別人,我們豈不成了冤大頭?前幾年有一個撿破爛的,在市委家屬院的垃圾桶裏撿到了一隻發臭的雞,回來準備洗了吃,沒料在雞的殼囊裏裝著一個塑料袋,打開一看,嘿,裏麵包著一萬元錢,這可把那個撿破爛的高興壞了。前些年,一萬元錢的確能派上好多用場,不像現在,什麽都在漲,連送禮的價格也在漲。一次性就送30萬呀,你不提醒,人家怎麽知道?”
“你放心好了,一看包兒這麽沉,不用說他也能看得出來。你以為人家傻呀!”
“不是我嘮叨,你要不說清楚,到時候他收了錢,不給你辦事怎麽辦?錢不白送了?”
“你煩不煩?你也大大小小算個官太太,怎麽連起碼的規矩都不懂?別人給你送禮時,也沒有提醒你,你怎麽比猴子還精?”
經吳國順這麽一說,鄧紅就咧了嘴笑著說:“好了好了,聽你的。”
吳國順一看鄧紅笑了,也就跟了笑。吳國順一直覺得鄧紅白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兒,腦子就是比別人少一根弦。不過,這樣的女人容易與人相處,她要是生氣了,哄她也好哄。正因為如此,他們兩口子過得一直比較穩定,從祁北縣到金州市,風風雨雨十多年,從沒有大吵大鬧過。即使吳國順在外麵有了相好的,也很容易瞞過了她。
兩人正說著,見女兒從書房出來進了衛生間,吳國順就努了努嘴,示意鄧紅不要讓孩子聽到。鄧紅笑著點了一下頭。他們的女兒叫吳嫻,今年剛剛上初中,課程一下加大了許多,好像有永遠做不完的作業,每天晚飯後,進了書房,門一關,大人的事兒不聞不問。
吳國順抬頭看了一眼電視,中央一套的《新聞聯播》已經結束,《金州新聞》剛開始,畫麵上孫正權正深入到田間地頭,視察農作物的生長態勢,他的身後跟了一群人,其中大部分人他都認識。很快,畫麵切到了孫正權和農民交談的場麵。電視上的孫正權看上去要比現實中的他精神多了,也顯得更加和藹可親。他問農民,今年莊稼長得怎麽樣?農民高興地說,今年生長得不錯,如果不遭遇自然災害肯定又是一個豐收年。吳國順通過孫正權的秘書早已問清楚了,孫正權連下了兩天鄉,今天下午回到金州。一般來講,領導都喜歡看本地的新聞,都很在意自己在電視上的光輝形象。吳國順覺得這時候出發剛好,到了孫書記家,估計他正好看完本地新聞。
吳國順看了一眼表,向鄧紅打了一聲招呼,就拎著東西出了門來。司機小趙早就等在他的樓下了,吳國順上車後隻說了一聲:“去書記家。”孫書記家住仁恒花園,吳國順每到年頭節日,總要來拜訪一次,司機小趙早就輕車熟路了,也不多說什麽,隻管開他的車。吳國順過去來看望孫正權,隻是帶兩條煙幾瓶酒,從來沒有在裏麵放過現金,一是他覺得沒有必要這麽做,二是他還吃不準孫正權是怎樣一個人,不敢造次。今天卻不同了,他所麵臨的問題不是一般人能夠擺平的,與其坐失良機,不如孤注一擲。該冒的風險就得冒,不冒,肯定沒有他的機會;冒了,說不準還有一線希望。
來到孫正權的樓下,他讓司機小趙在外麵等著,獨自一人拎包上了樓。坐電梯來到了八樓,他的心不免有些緊張。他也不想緊張,但是沒有辦法,每一次見書記、市長,他總是免不了緊張。他知道這種緊張的背後是對權力的膜拜,有了這種膜拜心理,見了權力越大的人,就越覺得自己卑微渺小,見了權力比自己越小的,越覺得自己很有尊嚴。他曾經細細地反省過自己,覺得這一心理很是陰暗,也夠齷齪,應該改一改。然而,到了關鍵時刻,一切都由不得他。他知道,這是官場潛規則背後的文化心態,已經深入骨髓了,想改也改不了了,等到哪一天無欲無求了,自然也就心態平和了。
來到孫正權的門旁,他不敢造次,先將耳朵貼到門縫聽了聽,聽到裏麵沒有人說話,隻有電視的聲音,才壯起膽子,看準門鈴,輕輕地摁了一下。不一會兒,他聽到了裏麵開門的聲音,心就忍不住狂跳了起來。門開了一條縫,隔著防盜門的小窗看到了一張中年女人的臉,他認得那女人就是孫夫人,剛問了一聲:“嫂子好!”女人問:“你找誰?”他馬上卑微地回答說:“我找孫書記,嫂子你不記得了?我是廣播電視局的吳國順。”
吳國順的話剛說完,就聽見裏麵說:“讓他進來吧。”女人便打開防盜門,吳國順進了門,利用換鞋的當兒,把手裏的紙袋子放在了一邊,走到客廳,看到孫正權正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馬上問道:“孫書記好,打擾您休息了?”
孫正權站起身來伸過了手說:“有事嗎?”
吳國順略顯尷尬地說:“也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孫書記。”
孫正權指了指沙發說:“坐吧!”吳國順剛坐下來,孫夫人已經為他倒了一杯茶,他馬上伸手接過說:“謝謝嫂子!”
就在這時,金州電視台的新聞剛剛結束,孫正權這才回過頭來,和顏悅色地說:“國順,馬上要三局合一了,現在職工情緒還穩定吧?”
吳國順馬上回答說:“職工情緒很穩定,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孫正權說:“這就好,這就好!”孫正權剛說第二個好時,家裏的電話鈴聲響了,頓了一下,接著說,“無論怎樣,要做好大家的思想工作,千萬不能鬆勁兒。”
吳國順馬上謙遜地說:“書記放心,我們有一套嚴格的考核機製……”吳國順剛說到這裏,孫夫人從裏屋叫了一聲:“老孫,是兒子的電話,你來說兩句。”
孫正權對吳國順說:“你看會兒電視。”說著就起身去了裏屋。
吳國順也站起了身,連聲說了幾個好好好。他早就聽說孫正權的兒子是個人才,在北京讀研後考進了國家某部委當了公務員。看著孫正權進了裏屋,吳國順這才鬆了一口氣,趁機打量起書記的家。不了解情況的人,根本看不出這是全市一號人物的家,家裏的擺設很普通,也很陳舊,唯一能夠顯示主人品位的,隻有客廳牆上的那幅字,字寫得很有氣勢,龍飛鳳舞,氣吞山河,卻不失穩健與厚重,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再看落款,是中國當紅的一位書法名家。書法的內容是楊慎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看著這樣的字,仿佛讓人想起了《三國演義》中滾滾東逝的長江水,波瀾壯闊,頓感豪情滿懷,氣象萬千。吳國順正看得出神,接完電話的孫正權來到了客廳,說:“這書法漂亮吧?”
吳國順馬上回過神來,說:“好字,真是好字。”
孫正權淡淡一笑說:“坐吧!這是我兒子在北京給我搞的,我很喜歡這幅字,也喜歡這些話。”
吳國順坐下來說:“聽說書記教子有方,兒子是個人才,考進了國家部級單位。”
“能考進去,說明他的理論水平不錯,但一個人真正的能力怎麽樣,光憑書本知識是不夠的,還得靠實踐。”孫正權說著,便話頭一轉,“國順,你有什麽事就說。”
吳國順一聽就馬上明白了,書記已向他下了逐客令,他要麽就把來意說出來,要麽就馬上告辭。他原來打算送了禮就走人,都是明白人,無須把話說透。現在他卻改變了主意,既然來了,就當麵說清楚了也無妨,便說:“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這次三局合一,希望書記考慮一下,能否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多為局裏的工作出點兒力?”
孫正權頓了一下才說:“國順呀,你有這樣的要求也是正常的,至於人事上的事怎麽安排,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還要綜合各方麵的意見,集體討論決定。”
吳國順雞啄米似的點著頭說:“是的,是的。”心裏卻在想,完了,孫正權不向你肯定,就是否定,看來希望不大了,頭點完,心情頓時低落了下來。
孫正權又說:“無論怎麽安排,你都要想得通,好好幹。說到底,我們的權力不是哪一個人給的,是黨和人民給的,無論權小權大,都要對得起黨和人民。”
吳國順一聽孫正權滿口講起了官話,就知道徹底沒戲了,自己也該到告辭的時候了,但他還是假裝孫子一樣頻頻點著頭,嘴裏說著是是是。等孫正權說完,他才說:“謝謝書記的教導,我一定正確對待,服從組織安排。不早了,書記早點兒休息吧。”說著,站起了身。
孫正權說:“好好好。”起身相送。
來到門口,孫正權盯著紙袋說:“國順,這是什麽東西,你走時帶上。”
吳國順馬上謙遜地笑著說:“知道書記喜歡抽煙,給書記帶了條煙。”
孫正權說:“以後來了別帶什麽東西了,你帶來了,我不收,你麵子上過不去;收了,我又覺得難為情,下不為例。”
吳國順說:“好好好,下不為例。”說著打開了門,出來後回頭說,“書記留步吧!”
孫正權說:“好的,不遠送了。”說完,合上了門。
吳國順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感覺渾身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他知道,孫正權一定會看看他送的是什麽煙,如果他發現了袋子裏還有30萬元人民幣,會不會改變他的初衷,會不會傾向於自己?這樣一想,他仿佛看到了一縷陽光,慢慢地感覺到了明天的輝煌。
下得樓來,沒走幾步,就看到他的小車開了過來。吳國順覺得自己剛才像個孫子,現在又突然成了大爺,這種角色的轉換立馬讓他找到了心理平衡,也找到了原有的自尊。官場中就是這樣,你今天拍他人的馬屁,是為了明天有更多的人拍你的馬屁;你今天裝孫子,是為了明天在更多的孫子麵前當大爺。說到底,你隻不過是把別人對你拍過的馬屁拿過來,還給了權力比你大的人而已,你並沒有失去什麽。縱觀中國曆朝曆代,莫不如此,大臣們見了皇帝,一個個唯唯諾諾,下朝後其他人見他,又一個個唯唯諾諾,那些對他唯唯諾諾的人,見到比他權力小的人,又成了大爺,別人又向他唯唯諾諾。權力永遠是一座金字塔,塔尖上隻能站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