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月下交心

夜色漆黑,包康回到家,發現包瑢房間的燈竟然亮著,他瞄了一眼牆上的鍾表,料想包瑢定是早早就支開朱臥龍,不禁感到有些生氣。

包康連招呼都不打就推開包瑢的房門,正坐在書桌前看書的包瑢有些無奈。

“哥,你又不敲門。”

“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為什麽不多陪陪朱老板?”包康板著臉開門見山地質問包瑢。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和朱老板素來無話可談,勉強坐一會已經很難受了。”

“你還難受了,你知道‘臥龍’是什麽意思嗎,就是趴著的龍,早晚有一天能飛起來!”包康情緒有些激動。

“就算他真的是龍一飛衝天,我也不稀罕。”

包康急躁地走到包瑢麵前,拿手指點了點包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呀你呀,飽讀詩書卻不明白這麽淺顯的道理。女人一輩子為了什麽呀?還不就是嫁個好人家享受榮華富貴。朱老板那是人中之龍,想巴結他的姑娘從我們家門口能排到舊閘警署,人家看上你,那是我們包家的福氣,是爹娘在天顯靈,你卻不知道珍惜。”

包瑢放下書,鄭重地看著包康,“哥,我這一生不想追求榮華富貴,也不求轟轟烈烈,隻求遇到相知相惜之人,平淡度過一生。”

包康氣急,竭力壓住怒火,痛心地勸慰,“你也要考慮哥的感受吧,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容易嗎?還指望你嫁進豪門跟著沾點光呢。”

包瑢站起來,怒視包康,“哥,我和你一奶同胞,是你親妹妹,你不要拿我當生意去做好不好?”

“這是什麽話?你怎麽能把你哥想得那麽齷齪!爹娘死的時候,我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而你呢,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包康說著,眼中泛著淚光,仿佛看到了過去艱苦的生活。

包瑢出生沒多久,包家二老就溘然長逝,又趕上家道中落,年幼的包康不得已地抱著包瑢覓食,繈褓中的包瑢餓得哇哇大哭。

街道旁,一位婦女坐在門前逗弄懷中的孩子,包康抱著包瑢慌忙跪在婦女麵前,哭著央求,“阿姨,求求你,我妹妹快要餓死了,你能不能給她一點奶吃……”

婦女見包康可憐,把自己的孩子放下,抱過包瑢,轉過身去喂奶……

包康擦去眼角的淚水,不無委屈地麵朝包瑢,“就因為每天抱著你找不同的女人要奶喝,我才患上了‘恐女症’,一見到女人就像生了大病一樣,既害怕又窘迫,到現在都不能成家。”

“哥,我現在長大了,我會孝敬你的。”包瑢有些理虧,動情地安慰道。

包康歎了口氣,“小瑢啊,我拉扯你長大不容易,這些年,你跟著我也沒少受苦,小的時候我就發誓,將來一定給你找個好人家,讓你再也不受苦。”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我是你的親妹妹,你總不能逼著我跟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吧?”包瑢言辭委屈。

“正因為你是我親妹妹,我才疼你,就因為疼你才為你打算,朱老板相貌英俊,年輕有為,家底又殷實,比陸何歡強得不是一星半點。”包康不厭其煩地為朱臥龍說好話。

“哥,我最後說一遍,這跟何歡沒關係。我跟朱老板不合適。”包瑢不勝其煩,又板起臉。

“你看你看,還何歡,叫得那麽親熱還說沒關係,我看要是沒有那小子,你跟朱老板早就好上了。”

“哥!我困了,想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包瑢忍無可忍,打開房門,示意包康離開。

包康無奈地搖搖頭,“不開竅!”

包康走出包瑢房間,想起什麽剛要說話,卻被包瑢隔在門外。

籠罩在夜色之中的槐花弄一片寂靜,家家戶戶都關上門,熄了燈。陸何歡和應喜抬著被綁住手腳的白玉樓,在柳如霜的帶領下奔向白玉樓家。

柳如霜從白玉樓身上拿出鑰匙,指著一處屋舍,“就是這了。”

陸何歡和應喜停在門前,柳如霜打開門。

陸何歡跟應喜抬著白玉樓進去,一把將白玉樓扔在**。

白玉樓嘴被塞住,在**奮力掙紮。

應喜忽然想起什麽,看向陸何歡,“你不是上過催眠術的課嗎,不能幫白玉樓解除那個指令嗎?”

陸何歡搖搖頭,麵露難色,“這種指令需要幹擾大腦深層意識,所以要通過下達指令的人去解除,因為被催眠的人很難再接受其他人的催眠。”

“那白白豈不是一輩子都要這樣了?說不定哪天就真的自殺了。”柳如霜駭然失色。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他好好休息,有助於他的精神恢複,這樣或許也可以自愈。”陸何歡微微皺眉,他害怕柳如霜再受驚嚇,沒有直接回答。

三人說話間,白玉樓掙紮著將嘴裏塞著的抹布吐掉,不住地大喊大叫,“讓我死,人都是我殺的!我要給郝姐和程澤生償命……”

柳如霜發愁地看著白玉樓,“白白這種狀態怎麽好好休息啊?”

“我有辦法。”應喜說罷徑直走過去,一拳將白玉樓打暈。

“這叫什麽辦法?”陸何歡哭笑不得。

“這是治標的辦法。”應喜撓撓頭。

“那醒了怎麽辦?”陸何歡質疑道。

“繼續打暈他。”應喜若無其事地答道。

陸何歡一臉無語,這法子真是和應喜的品性一般,簡單又粗暴。

柳如霜瞟了一眼昏厥過去的白玉樓,殷切地追問應喜,“喜哥,有沒有治本的辦法啊?”

應喜一時語塞。

陸何歡想了想,看向柳如霜,“其實也有很多被催眠者在精神愉悅的狀態下自行恢複的。”

“心情愉悅?”柳如霜眼神一亮。

應喜打了個哈欠,“我困了,回去睡覺。”

柳如霜見應喜轉身要走,連忙拉住應喜,“喜哥,先送我回家啊!”

應喜甩開柳如霜,瞟了一眼**的白玉樓,“現在白玉樓身邊不能離開人,你還是留下照顧他吧。”

柳如霜看看白玉樓,撓撓頭,一時猶豫不決。

應喜不等柳如霜反應,拉著陸何歡跑出門。

柳如霜無可奈何地留下照看白玉樓。

夜色正濃,陸家臥室的燈仍然亮著。

陸祥正躺在**聚精會神地看《和珅傳》,他時而不時地扶扶眼鏡,畢竟上了年紀,老眼昏花,看得有些不真切。

林芝貼著滿臉黃瓜片走進來,上回燙毀的頭發被她用頭巾包裹起來。

陸祥瞟了一眼林芝,疑惑不解,“你晚上沒吃飽嗎?”

“你懂什麽,這樣可以美白的。”林芝白了一眼陸祥。

“什麽意思?吃黃瓜美白?”陸祥越聽越不明白。

“不是吃,就是像這樣貼在臉上。”

林芝一邊說,一邊躺**,將手裏的兩片黃瓜敷在眼睛上。

“是那些洋太太教我的。”

陸祥放下書,撇撇嘴,“崇洋媚外。”

“你不崇洋媚外,那你為什麽要送兒子去大不列顛?”林芝反唇相譏。

“我那是給兒子鍍金。”

“鍍哪門子金?搞得我現在連見兒子一麵都難,說起來我就氣。”

“行了行了,貼你的黃瓜吧。”陸祥不耐煩。

林芝閉上眼睛,開始幫自己按摩,陸祥繼續看著《和珅傳》。

“聽說舊閘新開了一家奇獸苑,裏麵什麽珍禽異獸都有,明天正式開業,你抽時間陪我去逛逛。”

“我不去,動物有什麽好看的,貓貓狗狗的你沒見過?”陸祥頭都沒抬地拒絕。

“聽說有大象,我都沒見過大象長什麽樣。”林芝興趣盎然。

“大象還沒見過你長什麽樣呢,你去了到底是誰看誰還不一定。”

林芝猛地坐起來,臉上的黃瓜片紛紛掉落,厲聲嗬斥,“怎麽說話呢!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去不去?”

“不,不去。”陸祥有點害怕,但還是咬牙不屈服。

“你能去寡婦家喝茶,倒不能跟我去奇獸苑了?”林芝陰陽怪氣地翻起舊賬。

陸祥火大,把手裏的書狠狠放在床頭櫃上,“林芝,你夠了啊,別老跟我翻那些陳年舊賬!”

“舊賬也是你欠下的,哼!要是換個年輕寡婦邀你,別說看籠子裏的珍禽異獸,就是把你關在籠子裏被珍禽異獸看你也願意吧?”

“你簡直不可理喻!”陸祥惱羞成怒。

“陸祥,你說誰不可理喻?”林芝氣憤地質問道。

“就說你,不可理喻!”

陸祥話音剛落,林芝出其不意地一拳打在陸祥的眼眶上。

陸祥捂住眼睛,厲聲嗬斥,“林芝,你能不能不打臉!”

林芝怒氣未消,又一腳將陸祥踹到地上,“那你就滾下老娘的床!去客廳睡!”

林芝說完,把枕頭重重地扔在陸祥身上。

陸祥悻悻地拿著枕頭往客廳避難。

月光下,從白玉樓家回警署的小路幽靜曲折。陸何歡和應喜並肩而行,邊走邊聊。

“郝姐和程澤生活得太累,一個為了兒子,一個為了愛人,都是為別人活丟了自己的人生……所以啊,人就是要活得自私一點,多為自己活。”應喜歎了口氣,開始講起自己的生活哲理。

陸何歡不住地搖頭,“NO,我不讚成自私,如果每個人都自私,都隻想著自己,那這個世界就會變得麻木不仁。”

“這麽說,你讚成郝姐和程澤生的做法?”應喜不解。

陸何歡搖搖頭,“郝姐和程澤生為別人的心是好的,但是選錯了方式,對於大寶來說,他更需要的是母愛,郝姐其實可以在有限的生命裏多陪陪大寶,教會大寶如何堅強地麵對生活。而程澤生在知道郝姐殺人的時候,如果能勸郝姐自首,幫助郝姐照顧大寶,我想,這是郝姐更願意看到的。”

“陸何歡,說實話,你後不後悔查郝姐?”應喜看著陸何歡的側臉,認真地問道。

“真相就是真相,一定要大白於天下。”陸何歡沒有一絲猶豫。

“可是被殺的人平日刁鑽刻薄死有餘辜,既然程澤生願意替郝姐頂罪,為什麽不成全他呢?追查下去無非就是槍決了兩個好人。”

“在法律麵前,沒有好人和壞人之分,任何人都無權剝奪別人的生命,哪怕這個人刁鑽刻薄或是道德敗壞,都有活著的權利……”陸何歡頓了頓,帶著些同情,“至於郝姐,我覺得無論出於什麽目的,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說得真夠無情無義的。”應喜搖搖頭,顯得頗不認同。

“不是我無情無義,是他們的一念之差,斷送了本應延續的情誼。”陸何歡堅持自己的觀點。

“唉,郝姐跟程澤生還真是一對苦命的鴛鴦。”應喜破天荒地大發同情心。

“可能死也是他們愛情的解脫,不用再去在意世人的眼光。”陸何歡傷懷地感歎道。

應喜跟著歎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天空中兩顆挨著的星星,“這兩顆星星應該就是郝姐和程澤生了,一個護著另一個。”

陸何歡順著應喜的目光,望向星空。

墨藍色的天幕上繁星閃閃,遊動的浮雲如紗如霧。這是一個安靜的夜晚,春天的氣息愈發濃厚,不知名的蟲鳴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恍惚中,陸何歡想到了田野上的蒲公英和油菜花,想起了蘇州河上漂浮的烏篷船,然後他望著應喜,笑了,這微笑是屬於一個青澀少年的。

月光下,少時的陸何歡和淩嫣漫步在小路上。

陸何歡幾次要牽起淩嫣的手,都被淩嫣掙脫。

“何歡,你爹今天找過我。”淩嫣停下,一臉嚴肅地看著陸何歡。

“你別理他,我們的事誰也幹涉不了。”

“何歡,我不想讓你為難,你爹說得對,我們門不當戶不對,不應該在一起……”淩嫣低下頭,小聲囁嚅道。

“淩嫣,我不許你再說這種話,相信我,我一定會娶你過門。”陸何歡強行握住淩嫣的手,深情款款。

“何歡……”淩嫣眼中含淚,欲言又止。

陸何歡自信地微笑,淩嫣也破涕為笑。

陸何歡指著天空中最亮的兩顆星,“淩嫣,你看,那兩顆星就是你跟我,我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誰也不能欺負你。”

淩嫣感動落淚,將頭靠在陸何歡肩上,仿佛自己就是浩渺星空下的一粒塵埃,因為陸何歡的陪伴,才能詩意地棲息在廣袤的蒼穹。

應喜推了推望著星空發呆的陸何歡,“喂,傻嗬嗬地想什麽呢?”

陸何歡歎了口氣,一臉沮喪,“我也想保護淩嫣,可是不知道淩嫣現在在哪。”

應喜稍一遲疑,試探地詢問,“還沒忘?”

“我對淩嫣的承諾太多,不敢忘。”陸何歡紅了眼圈。

應喜不以為意地摸摸鼻子,拍了拍陸何歡的肩膀,“承諾都是說給活人的鬼話,就算你信,她也未必信,如果她真的相信你的承諾,那她早就回來了,為什麽還躲著你?”

“我相信淩嫣有苦衷。”陸何歡態度篤定。

“別傻了,你以為女人都是望夫石?你走了三年人家就老老實實等你三年?沒準那個淩嫣早就嫁作他人婦了。”應喜又開始說風涼話。

“淩嫣不會。”陸何歡毫無保留地信任淩嫣。

應喜擺出一副經驗豐富的樣子,“什麽不會,我告訴你,女人是最靠不住的。”

陸何歡看向應喜,“你肯定被女人傷害過。”

“沒有。”

應喜背著手快步向前走,陸何歡追了上去,拿胳膊拐了拐應喜。

“應探長,說說你的故事吧?”陸何歡隱約覺得應喜有秘密。

應喜玩世不恭地笑笑,“我的故事多了,你想聽哪段?”

“就聽你傷得最深的那一段。”

“你小子皮癢是不是?”應喜舉起拳頭作勢要打陸何歡。

“好歹我們也是同床共枕的關係,應探長的秘密不用對我藏得那麽深吧?”陸何歡邊躲邊開玩笑。

應喜放下拳頭,“我哪有秘密?我的秘密你去百樂門打聽一下就都知道了。”

“傷你的女人也是百樂門的?”陸何歡一臉認真。

應喜見陸何歡緊咬不放,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抬杠是吧?”

“不是抬杠,我隻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其實很普通,隻是我愛的一個女人因為門不當戶不對被她的家人反對,後來我也就認命了。”應喜不看陸何歡,自顧自地向前走。

“現在那個女人呢?”陸何歡跟在後麵好奇地追問道。

應喜笑笑,“應該已經結婚生子了。”

陸何歡有些動容,他生怕觸動應喜的情傷,小心翼翼地試探,“你,會想她嗎?”

“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還想她幹什麽呢?況且,放棄了那一棵樹,我才發現了整片森林,比原來幸福美好多了!陸何歡,你也要學會放下。”

陸何歡撇撇嘴,“我沒你那麽薄情!”

應喜跟著意味深長地撇撇嘴。

陸何歡似乎想起了什麽,話鋒一轉,“對了,你的胃病好了?”

“沒事了,老毛病,都習慣了。”應喜一臉不在乎。

“年紀輕輕就得胃病,也太不愛惜自己了。”

“哎,誰叫我好喝那一口呢,酒喝多了,胃就不行了。”

“那就少喝點。”

“那可不行,寧可醉生夢死,也不苟且偷生!”應喜一臉大義凜然。

陸何歡無奈地晃晃頭。酒鬼就是酒鬼,即使做了鬼,都不肯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