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對啊,今天我們來就是讓你端平這碗水,你要是端不平,那我們就砸碎你的腦殼!

嘿,來者不善啊王祖乾心裏早有準備,凡是移民找上門的,幾乎不會是心平氣和的。應該這樣理解:如果沒有事需要幹部解決,移民們也不會找上門來罵罵咧咧!

有話好好說,有事一起商量好嗎?王祖乾賠著笑臉,招呼勤務員打來幾瓶開水,又自己動手一杯杯地給在場兩百多名男男女女移民倒上。

原來這是楊河村的就地後靠移民,為首的姓黎。他們提出自己是前期移民,為什麽與現在的二期移民補償有差異,要求鎮長冋答並如數補上,否則他們就吃住在鎮政府。

又是一起對政策的理解偏差。王祖乾不得不重新拿出上級的文件一遍又一遍地給大家學習,學完了再作逐條解釋。農民們有時很固執,他認為你虧了他,他就死活不聽你講啥子大道理,隻認一個理:你補錢我走人。口幹舌燥的王祖乾隻好再賠笑臉繼續一遍又一遍讀文件,作解釋。

不聽了,不聽了!我們餓了,要吃飯了!

對對,你鎮長平時不是說你們幹部最關心我們移民的冷暖嘛!今天我們要吃你鎮長做的飯!

對對,鎮長也不要做官當老爺嘛,我們今天也要享受享受鎮長大人做的飯菜如何?一群女移民尖著嗓門,表現得不比爺們兒遜色。

王祖乾還是笑臉好好,大家來一趟不容易,今天大家看得起我,那我就露一手。吃飽了大家有話再說。說完,他捋起衣袖,進了鎮政府的大食堂。嘁哩喀喳不出一個小時,滿頭大汗的王祖乾和食堂幾位師傅,抬出滿滿的幾籠熱騰騰的白饅頭和蒸餃,外加三菜一湯,香噴噴地端到了移民們麵前。

香香!香!

沒想到王鎮長這一手還真不賴啊!

可不,看這人也不像是說假話哄人的主嘛!

移民們邊吃邊竊竊私語起來。

怎麽樣,大家如果沒吃飽,我就再下趟廚。如果都吃飽了,我們就再聊怎麽樣?王祖乾見大夥吃得差不多時,依然賠著笑臉大聲問道。

你快說,快說嘛!

對呀,是你帶我們來的,咋又不敢張嘴了呢!隻見移民們你一捅我一捅地將那個姓黎的支到王祖乾麵前。

嘿嘿,王……王鎮長,大夥說你……你這個人蠻實在的,不像是騙人的主。

所以大家請你有時間到我們村上幫大夥學學政策,解解心裏的疙瘩。

行,我一定盡快安排時間,同大家共問學習、商討。你們如果同意的話,今天就先請回去。明後天我一定到你們村上去。大夥說這樣行嗎?王祖乾依然賠著笑臉。

好吧,我們在村上等你王鎮長。

走喲一移民們紛紛離開鎮政府。幾位婦女走過王祖乾身邊時,咯咯咯地笑著說:王鎮長你這個人在家裏也一定挺溫存,挺孝順的吧?

是嗎?哪點看得出?王祖乾非常開心地問。

喀唷,剛才你給大夥做飯端水的樣就是嘛!婦女們帶著一串歡笑走了。

空****的鎮政府大門前,隻剩下鎮長王祖乾孤單單地一人站在那兒,他抬頭望了望身後的高山,那山後是他的家,家裏有他的老母和妻子及兩個孩子。到大昌一年多了,他僅僅回過兩次家,而每一次都是匆匆而歸,又匆匆而離。

關於自己的家,他巳在8年前開始從事移民工作後就全部交給了妻子。在這期間,他能留給家裏的,僅僅是碼頭上匆匆塞給妻子的幾件髒衣服和從妻子手中換回的幾件幹淨衣服而已。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是移民身份,唯一可能的是將來按政策可以隨他這個當鎮長的落戶到某一地。至於母親,王祖乾一直不願提及,因為這是他的一塊心病。他覺得這幾年中最對不起的是自己的母親。

如果說我對自己的母親拿出了對移民所盡努力的二十分之一作孝心,那我將是世界上最好的孝子了。不善言辭的王鎮長不止一次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後來,當我了解王祖乾家裏的情況後,我才明白其意。那真是一段催人淚下的故事:

王祖乾鎮長目前是巫山縣鄉鎮一級幹部中從事移民一線工作時間最長的一位鎮長。

百萬移民,從中央到省市,再到縣上區上,我們鎮一級是必須與移民們麵對麵一個個落實的最後一道政府組織了。再下麵就是移民了,村級幹部他們本身就是移民,鎮幹部還能指望往下推?推給誰?讓移民們自己想法解決自己的問題?完成自己的任務?這顯然不客觀。鎮千部因此是執行百萬移民世界級難題的最後的也是最前沿的演繹者和解答者。2001年,我和全鎮幹部經過努力完成了近一萬外遷移民的任務。今年仟務下達後,我們組織了3批移民代表到遷人地考察對接,結果移民們都沒有看中。我一下感到壓力巨大,因為通過前兩年的大量工作,該走的都走了,沒走的拖在後麵的大都是些釘子戶,他們中間除了一部分確實思想上有問題外,不少人是有方方麵麵的客觀困難。可上級一旦把移民指標下達後,我們鎮一級政府就必須完成,這跟打仗一樣,山頭拿不下來,我這個當鎮長的年底隻能拿腦殼去見縣長呀!這話你聽起來覺得重了,其實腦袋倒不一定掉下來,可我這個鎮長引咎辭職是跑不了的。鎮上的工作到底有什麽難度,能做到啥程度,我當鎮長的這一點還是最清楚的。所以年初移民任務一下達,加上3批外遷對接全軍覆沒,我實在急得走投無路了。可我是鎮長呀,走投無路也不行嘛!找啥辦法解決呢?在我無路可走時,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因為在小時候,有一次我從學校摸黑走山路回家嚇得痛哭時,母親她邊給我擦眼淚邊對我說:娃兒,別哭了,啥時候沒轍了你就找媽唄!在以後的成長歲月裏,我多次碰到難事時,就找母親,她總能幫我化險為夷。母親是我生命的依靠。但我沒有想到的是,

在我自己的孩子也巳經上學的時候,竟然還要把難以逾越的難題依靠年邁的母親來幫助。想起來確實有些傷感。但為了百萬三峽移民,為了我當好鎮長,為了大昌移民工作不拖在別人的後麵,我又一次回到老家乞求起76歲的老母親……

王祖乾說到此處,聲音開始哽咽。

你可能不知道,我打從事移民工作後,就極少顧得上照顧母親。1994年,也是在移民工作最忙的時候,我父親突然病故,那時我在另一個鄉當黨委副書記兼武裝部長,也是負責全鄉1000多名就地後遷的移民工作。父親病逝時我都沒時間與老人家見最後一麵。當了鄉長、鄉黨委書記和大昌鎮鎮長後,一年見母親沒超過兩三回,更說不上照顧和孝敬她老人家了。今年4月,我懷著孩兒對母親般的依戀,回到我的老家曲尺鄉。

在間老家之前我向縣領導作了請示,希望把大昌鎮今年的一部分外遷移民指標給曲尺鄉。縣領導開始懷疑這一方案能成嗎?我說能成,曲尺鄉是我的老家,他們那兒沒外遷移民指標。領導說,你們大昌鎮外遷任務重,指標落實有困難,人家曲尺鄉的百姓就願意走了?我說我試試。這樣縣領導才點頭。其實我心裏也沒底。我自己早已不是曲尺鄉的鄉幹部了,人家憑什麽一定要把難題弄到自己的頭工嘛!說心裏話,我也不是想讓人家為難,我知道這個難題還得靠我自己來解決。

我唯一的能耐就是找我母親,想請母親作榜樣當移民。我知道我家族人多,如果把他們動員外遷了,不就可以完成幾十個外遷指標嘛!不就可以少給政府些壓力,我間家後見過母親,向她電重地磕了3個頭,然後把我的想法告訴了她老人家。母親萬沒有想到一年回不了兒次家的兒子,好不容易出現在她麵前一次時,竟然向她提出了這麽個要求!我見母親的嘴唇抖動了半天沒有說話。大哥知道後,狠狠地將我奚落了一通,那話是很難聽的,說我當幹部當得六親不認,現在連自己76歲的老母親都想騙走啊?聽了大哥的話,當時我心裏十分難受,確實感到自己是不是過分了。可母親這時說話了,她當著家人的麵斥責了我大哥,說你弟弟現在是國家的〒部,忙著三峽移民的大事。他有難處,來找我這個當媽的商量有啥子不對?母親的話讓我流下了眼淚。但我覺得再也無法向老人家開口,動員她外遷當移民。可我心裏還是著急,一麵讓在外麵打工的妹妹回來做母親的工作,讓妹妹給母親講外遷地方的好處。母親還是不表態,隻衝妹妹說了一句:你父親的墳邊巳經有我的一個墓穴,我過幾年就陪你爸去了。妹妹把母親的話告訴了我,我知道母親心裏想的是什麽,便把母親接到自己的家,讓她老人家跟我媳婦和兩個孫兒在一起住。

經過一段時間後,有一次母親見我回家,便主動跟我說,祖兒,媽知道自己當不當移民無所謂了,如果孩子們以後能在外遷那個地方有發展,我答應你。我一聽母親的話,忍不住跪在她老人家跟前,痛哭起來,連聲謝她老人家支持我的工作……

此時此刻,我的眼前仿佛呈現出一個電影鏡頭:在那戰火紛飛的歲月裏,一位白發蒼蒼的英雄母親,麵對敵人的炮火,她而不改色地對自己的兒子說:走吧,孩子,革命需要你!假如有一天你犧牲了,媽會永遠地守護在你的墓前……難道王祖乾鎮長的母親不就是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嗎?

聽說我的母親願當外遷移民了,而且由她出麵做我的大哥和家族叔嬸們的工作,很快曲尺鄉的90個外遷移民指標全部得到落實。我高興得不用提了,而且特別特別地感到自豪。當我母親和大哥他們正式在鄉政府那裏辦完遷戶手續時,我特意回去表示祝賀。我告訴母親說,兒自從去部隊當兵到現在,大大小小得過不少獎勵,但所有獎勵加起來不如這一回母親帶頭當三峽外遷移民這麽高興。母親紅光滿麵地拍著我的頭說,你媽是通情達理的人,能幫你為三峽移民工作做一份貢獻,就是獻七這把老骨頭也值呀!當時我聽了她老人家的話,就想著一件事:如果哪一天我出色地完成了移民任務後,上級領導給我個啥子獎狀或其他什麽榮譽的話,我第一個要給的人是母親,因為她才夠這個獎。你知道嗎,她老人家一共動員了我家直係和旁係親屬共65人!他們中除了我母親外,有我哥嫂全家,有我妹妹全家,有我老姨全家,還有親叔親嬸……

這就是一個移民鎮長的國事與家事。

李美桂與王祖乾在同一個鎮,是這個鎮的女副鎮艮。

到古鎮之前,我就知道李美桂這人,她是三峽庫區遠近聞名的一位女移民幹部,代表著數以萬計的移民女將形象。在見到本人後,我暗暗有些失望,因為在我想象中這樣一位出名的女幹部,應當性格特別柔情,而她倒像個假小子。有人早先給我介紹說李美桂非常會做移民的思想工作,鎮裏一些連鎮長書記都做不通工作的釘子戶,隻要到了美桂手裏就能乖乖就範,愉快搬遷。

我生來像男孩,性格特別。她笑著告訴我。

嗓門也是天生的?

不不,那是幹移民幹出來的。李美桂恢複了女性的一絲羞澀,畢竟女鎮長才30歲剛出頭。

聽說你以前是鎮裏的計生幹部,怎麽樣?都說計劃生育是天下第一難,還有比移民更難的?哪個更難?我一直想就上麵的問題尋找到答案。

幹了10多年計生工作後又轉到移民工作的李美桂應該最有判別權,她毫不猶豫地這樣回答我比起移民工作來,計生工作簡直不在話下……

真的?我瞪大眼,笑裏帶著疑問。

李美桂馬上明白,用這樣的話回答:計生工作確實也很難,但那有非常清楚的政策界限,幾十年的宣傳和工作做下來,全國人民都明白應該怎麽做才對,而且它也有比較簡單的技術措施,比如避孕、結紮等。可移民工作就完全不一樣了,你是要動員人們把過去一切的生活環境、一切的生活方式和一切的生活基礎全部改變,甚至深連著根的祖墳都要給人家搬掉,這絕對不是用什麽錢和補償所能解決與代替得了的。如果換了我們自己,說不準比移民更想不通,工作更加難做。但再難也必須做,三峽丁程建設的時間表放在那兒,上麵分配我們的移民任務放在那兒……

是的,我們的女移民幹部李美桂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鎮黨委從計生的崗位調到了破解世界級難題的崗位上,這一調幾乎要了她的命。

都說女人淚多。其實在移民工作過程中,男人的淚水並不比女人少。奇怪的是,女移民幹部李美桂說她自己幾乎沒流過淚。

動員移民,需要細致入微的思想工作,需要像小溪流水般的耐心說服。無數剛性的男幹部不得不在移民麵前收斂往9的粗嗓門而表現得溫文爾雅,他們知道要動員一戶移民搬家走人,靠喊幾嗓子,發幾次脾氣,效果絕對適得其反。男人們因此改變了自己。

把李美桂調來充實移民工作的力量,鎮領導想的是發揮女人柔性的優勢,以便啃掉那些硬骨頭。李美桂就是因這樣一個原因被安排到了移民工作一線的。

然而,李美桂發現,那些移民們的所思所想,遠不是女人簡單的柔情所能打動得了的。女人的柔情同樣失效。

第一年,分給李美桂的移民任務是92戶,計362人。

第一天走進那個村子,李美桂不曾想到的是幾百個村民中竟然沒有一人肯與她搭話。哥,他們幹啥子恨我嘛?晚上冋鎮的途中,一肚子委屈的她,跑到哥哥家想尋找答案。

還不是因為知道你要動員他們到廣東去唄!哥哥說。

廣東不是挺好的嗎?他們還不願意呀?李美桂不解。

你們幹部說好,那是光在嘴上說的事,人家能那麽容易相信嗎?

李美桂敲敲腦袋:哥,照你這麽說,要讓移民相信,就得我們幹部把工作做得實實在在才行嘍?

這還用說嘛!

李美桂一邊幫哥哥做飯,一邊尋思著方法。當她抬頭看自己的親哥哥時,突然閃出一個念頭:哥,你家反正早晚也要搬遷的,幹脆這回你先報名到廣東去,我再把這事跟我正在做動員工作的那個光明村村民一說,看他們還有哈說的。你說怎麽樣?

不怎麽樣!哥哥萬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嘭的一聲將切菜刀往灶上一扔,扭頭就進了裏屋。

哥,我跟你商量嘛!李美桂要跟進去,卻被哐的一下關在門外。

哥哥氣得三天沒理她,李美桂卻像找到了一把開展丁一作的鑰匙,一次又一次地跑來跟哥哥磨。那嘴也比過去甜了許多,手腳自然更勤快……

哥,你不能看著我當妹妹的丟人嘛!移民任務那麽重,今年的外遷時間又沒幾天了,你不幫我還有誰幫嘛!求你了啊,好哥哥親哥哥!李美桂整天像小時候似的跟在哥哥的屁股後麵就是不離步。磨唄!

這是你求的事嗎?搬遷!一搬就要搬到廣東,知道嗎?哥哥火不打一處來。

我懂,這才求哥哥你幫我的忙嘛!妹妹也不示弱,照舊軟磨硬泡。

你真要把我氣死呀?!哥直躲腳,然後回頭甕聲甕氣道:好了,算我上輩子欠你的債,我搬廣東去吧!

哥,你同意啦?李美桂興奮得髙喊起來我哥萬歲!萬萬歲!

得了,哥能不被你氣死就不錯了。哥哥不由得苦笑起來。

第二天,李美桂昂首闊步,意氣風發地來到光明村,麵對全體村民們,她說道大家還有什麽要說的?廣東確實地方不錯,比咱三峽不知好多少。不信,我哥哥就是個例證,他也要搬到廣東去了!

村民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對付眼前這位小個頭的女移民幹部。

沒轍,大家默默地回到各自的家。有人開始思想活動起來,有人則把大門一關,背起包裹,從此不知去向。

李美桂沒想到人家對付她還有這一招,急得嗓子直冒火。聽說有一戶上了巫山縣城親戚家去了。馬上就走,到巫山!她租來一輛私人摩托車,跨上後座就出彎彎山道,一路上見不到一絲燈光。5個小時的顛簸,才趕到縣城。深更半夜,怎麽能隨便敲人家的門呢!又饑又餓的李美桂隻得蜷縮著身子在一個水泥管子裏等到天明……

你來幹啥?再不走看我打死你!人找到了,可人家怒發衝冠地抓起一根鐵棍衝她要打。

李美桂自己都不曾想到為什麽格外鎮靜你打死我可以,但你得先為我準備好一口大棺材,還有兩口小棺材一我兩個孩子的爹前年已經死了,你打死我了她們也會活不成的……

那村民一聽這話,頓時軟廣,就差沒掉下眼淚。

我跟你回去辦搬遷手續吧。那人無奈地垂下頭,丟下鐵棍,甕聲甕氣地說。

別以為你是個女人我就不敢打你!老子看你下回再敢踏進我家門,走著瞧!又一位不通情理的村民怒氣衝衝地對李美桂說。

隻要你不辦搬遷手續,我就會天天來找你的!李美桂毫不畏懼地回敬道。又一次上門。

又一次關門。

上門者一臉平靜的微笑。

關門者一臉激動的憤怒。

勸你別動手!

我打你咋的了?

頃刻間,男人的拳頭從空中落下。李美桂一閃身,但還是沒有躲過一重重的拳頭落在她肩膀上。

哎喲

不好,打人啦一一

誰打人啦?

移民幹部唄!他們不打人誰打人嘛!

你瞎說!李美桂痛得牙齒咯咯直響。

鎮黨委書記知道了,看著自己累得又黑又瘦的女幹部被人打的慘狀,不由得怒發衝冠:太不像話!命令派出所幹警把那打人的家夥給我銬起來,拘留他十天半月!

李美桂趕緊阻攔:別別,書記,千萬別抓人!

為啥?

就因為他們是移民。還是我們去做工作更好呰,您說呢?

書記不再堅持,同情地對李美桂說:太委屈你了。

沒事。隻要能把移民工作做好,就是再打我兩拳也認了。

書記扭過頭,擦著眼眶裏掉下的淚。

第二天,李美桂忍著肩膀的傷痛,再次敲開那戶人家的門。出乎意料的是,這回迎候她的卻是一張張笑臉:我們全都同意辦搬遷手續了!

這回吃驚的倒是李美桂。

美桂,對不起,我混,不該……那天動手的戶主很不好意思,不過,隨即他還是頗有幾分得意地說我將功贖罪,把村上的十幾位村民也都動員好了。我們明天跟你一起到鎮政府辦搬遷手續去。

這話使李美桂的臉上綻開了花早知道這樣,我還想多挨幾拳呢!

—句幽默話,把村民們全都逗樂了。

都說戰爭讓女人走開,但戰爭裏有女人贏的可能性更大。

移民工作不能沒有女人,女人使難題更容易得到化解。

這一年,分配給李美桂的92戶共計362人的移民外遷指標全部完成,一個不落。年終時,她被人大代表們全票推薦為副鎮長。有了官職頭銜的李美桂,工作起來更是風風火火,幹脆利索,因而漸漸有了撒切爾夫人之稱。

你瞧她那股勁:有個移民為了躲避幹部找他談話,白天開著摩托車往外跑,深更半夜再悄悄溜回家。李美桂抱起一床被子,往那家的客堂裏一鋪,說:你什麽時候回家我就等到什麽時候。後來人家真的不回家了,東躲西藏,玩起遊擊戰。李美桂也有招,她到周圍各鄉村甚至在巫山縣城裏,找了幾十位朋友親戚和小時候的老同學啥的,將他們全都發動起來,充當她的線人,布下情報網。一聽說此人蹤影,她便立即前往。最後認輸的還是那位自稱誰也找不到我,誰也別想讓我走的移民,他第一個登上了遠去遷人地的輪船。

美桂,原定隨移民到廣東的同誌有幾位累倒了,人手不夠,所以臨時決定讓你隨隊出發。現在是10點半,12點鍾你到碼頭上船。手機裏,鎮黨委書記這樣說。

好的,12點前我準時到碼頭!李美桂說。

12點整,碼頭上的輪船汽笛拉響時,風塵仆仆的李美桂出現了,她帶給大家的還是那特有的爽朗笑聲。

美桂,這是今年最後一批外遷任務,全鎮的幹部基本上都用上了,可清庫工作還得抓緊。所以決定由你帶人執行,爭取一個月內完成。你原先負責那個村的移民工作我們另找人代替一下怎麽樣?鎮黨委書記又下達命令。

不用了。書記,換一個人也不容易,我對那裏的情況已經比較熟悉了,還是我去更好些。你放心,清庫和移民任務我都盡力完成好!李美桂說。

美桂,實在太辛苦你了。千萬注意身體啊!還有家裏的兩個寶貝孩子要安排好!

要得!

到過三峽庫區的人都知道,在那兒有兩項工作是難度最大的,一是動員移民搬遷,二就是清庫。前者不用解釋,後者是指移民搬遷走後,凡175米水淹線之下留存的所有建築物、樹木和有害的汙染物,要全部清理出庫,這就叫清庫。

李美桂接受這一任務時,正值我到達庫區采訪。於是我們有了直接的對話內容

我們鎮是個移民大鎮,占全庫區外遷移民的1/10,數量大,工作任務自然也重。拿清庫這事來說,壓力就夠大的。清啥呀?我接受的具體任務主要是兩項:廁所和墳墓。這是最難的兩件事。移民走了,他們原先居住的地方留下了大量汙穢之物以及帶不走的地下有害物。廁所和墳墓便是最主要的兩大清理物。三峽水庫要在2003年6月底開始蓄水,所以清理這些廁所和墳墓是一項非常緊迫的工作。在接受任務後,我用4天時間,跑了10個村,掌握了需要清理的225處廁所、217座墳墓,外加339處豬羊棚的情況。當時鎮裏連我就給安排了4個人,而且全是婦女。清庫的標準很高,為的是以後不給水庫留下汙染源和有害物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