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有人說國家一天一個章法。那麽我想友善地問一聲:假如你來當這個國家的家,你又將怎麽處理這樣的問題呢?
我們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當然不能在百姓麵前這樣說話,可實際工作中確實有許許多多的難題連國家和政府都是非常為難的。
在三峽移民問題上,國家就處在這種境地。
百萬移民本無先例,今天的移民又與過去喊政治口號的年代不一樣,市場經濟條件下百姓也知道講價錢講價錢本身並沒有錯,更何況三峽移民是非誌願移民,什麽樣的問題隨時都可能出現,即便是當初認為最合理最科學的政策,幾年後卻發現完全行不通。
然而三峽大壩已一天比一天高矗立起來,長江之水在一天比一天上漲,移民必須在規定的時間裏搬遷,這是建設工程的必須,這是中國曆史的必須,這還是不可抗拒的民族命運的必須!
在一項決定民族未來和社會發展的偉大工程麵前,在人與水的較量過程中,人有時必須退卻,必須讓步,必須離開你那熱戀的故土與家園……
三峽移民工作就是這樣的艱難與不易,光榮而偉大。
移民鎮長的國事與家事——長江經過三峽時,有條非常有名的支流叫大寧河,大寧河邊有個美麗的古鎮叫大昌古鎮。
開埠1700餘年的古鎮有過輝撞的曆史,它是長江在三峽地區的第一大支流大寧河邊上的一顆明珠。凡要遊長江小三峽的人不會不去大昌古鎮遊覽觀光的。
這個古鎮雖比我的故鄉蘇州的周莊、同裏小一些,但它依山傍水的景致有著獨特的秀美。尤其是從長江的巫峽口逆大寧河而上走完小三峽的雄奇峽穀之後,呈現在人們麵前的是一望平坦的大昌壩子平地,伴著碧綠見底的大寧河在這裏做一個婀娜多姿的曲腰展姿的舒緩動作,讓人看去不能不有種世外桃源、人間仙境之感。寬闊平展的河灘,白如酥胸的貝沙,嵌在群山環抱之中,天格外的藍,地格外的靜,無法想象在大江洶湧滔天的險峽旁邊還有一個如此溫馨寧靜的棲息之地。有人比喻,三峽像是一個充滿冒險精神的**,而大昌則是伴隨在三峽這位**兒身旁的一個柔情秀女。雄秀搭配,構成了大昌和三峽不可分離的天賜陰陽合一之美。人未到大昌,就有人告訴我當地一句名言,叫做不到大昌,等於沒來三峽。到了大昌,就不想回家。
千裏三峽庫區,走一次就得一二十天。采訪移民,即使一次走馬觀花,少則也都需個把月。對我這樣一個有單位工作纏身的人來說,走一趟三峽實則不易,可我卻兩赴大昌,時長10餘天。可見大昌的秀美是多麽地誘人!
然而我兩赴大昌,更多的則是被這裏的移民工作所吸引,被一位同是當過兵的鎮長所吸引。
我知道,在整個三峽庫區,要說起移民任務,還沒有哪一個千部可以與大昌鎮鎮長王祖乾承擔的任務相比。他肩頭的任務之重,我們可以從下而的一組數據看出:全鎮35000餘人,卻規劃安置移民15243人,外遷移民1582人,共計26825人,超過全鎮總人數的70,僅外遷移民一項就占整個巫山縣外遷移民的,為全庫區外遷移民的十分之一,幾乎是全鎮3個人中就必須動員一人搬遷到省外。
一個鄉級小鎮如此繁重的移民任務,落在一個年齡不足40歲的退伍軍人出身的鎮長身上!
問題是,大昌鎮的外遷是真正意義上的外遷,即必須遠遠離開這塊美麗故土,到省外,到外地,到一個完全不可能如此美麗的地方!大昌的移民比普通移民多了一份犧牲,這份犧牲是他們必須告別天造美景。我稱這樣的過程,是一次向最後的美麗的訣別。因此,大昌的移民們要走出他們美麗的壩子,其心理上、視覺上的痛苦和難舍,比別的地區移民都多。
再痛苦再難舍也得走。全庫區的倒計時是統一的。
縣上對大昌鎮的移民難度從一開始就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於是縣委在2000年底就作出一個決定:調原大溪鄉黨委書記王祖乾到大昌當鎮長。
第一次見到王祖乾鎮長,就知道這是位隻知默默工作,卻不會自我張揚的實幹家。用部隊的術語說,這是個打仗時隻知衝鋒向前的坦克。戰場上的司令員最喜歡用坦克。縣領導將王祖乾放到大昌鎮的意圖不言而喻,更重要的是,在這之前,王祖乾在3個鄉領導過移民,是位名副其實的老移民幹部。
鎮長,在中國行政管理體係中,是個最底層的一級吃國家糧的官員。在移民區,每個幹部都有責任,從省長市長到區長縣長,但在第一線擔當責任的卻是鎮長。鎮長雖然還可將任務分解到各個移民幹部頭上,然而每個移民與政府簽字畫押還得麵對麵地跟鎮長一個個簽才能完事。
鎮長,在移民問題上代表著國家,也代表著黨的形象。王祖乾刻骨銘心地記著這種責任。他的難處可想而知。他每天麵對的是移民,移民為了自己的利益,哪怕是一棵小樹,一隻不慎突然死去的小雞,他們也會拿來說事。王祖乾不行,他的後麵是國家和政府的一項又一項鐵板一樣的政策,鐵板一樣的規定。他不可能有絲毫的退路。隻有麵對,隻有去想法解決,用自己的耐心和對政策的理解。但他的耐心和對政策的理解常常不能被移民們理解。憤憤不平的照常憤憤不平,想伸手的決不退縮。移民鎮長麵對的是如此的難題,你幹還是不幹?不幹,對得起黨的信任和培養?不是,移民的問題誰來解決?
鎮長必須幹下去,而且必須幹好。
鐵骨錚錚的王祖乾,在陌生人麵前顯得很靦腆,他說因為見了我這個比他在部隊多待了幾年的老兵有些不好意思。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在我麵前隻能算是個新兵蛋子。也許是這種緣故,他沒有在我這個老兵麵前掉過一滴眼淚。其實當我了解了他所經曆的移民工作的艱難曆程後,感到他完全可不顧及部隊的傳統部隊裏的新兵不可在老兵麵前擺資格讓英雄的淚水暢流又何妨?
都說移民工作最苦,苦到可以想起卜甘嶺的戰役,苦到可以想起紅軍二萬五千裏長征,苦到可以跟董存瑞、邱少雲、焦裕祿、孔繁森相比,苦到你想都想不出來!
三峽庫區一路采訪,我聽到無數移民幹部甚至是身為省部級的高級幹部們,
向我講述自己做移民工作時曾經不止一次說過這樣的話。我完全相信這樣一個事實,因為我們現在是處於和平時期,工作的對象是自己的人民,正如有位移民幹部說的那樣:要不是看在移民的麵上,要不是看在黨和政府的麵上,我下嗎要白臼受那麽多委屈和埋怨啊每當被移民誤解時,我心想:如果換了在戰場,我寧可往前一衝,死了算了。可對待移民不行啊,他們誤解我們時,我們得賠笑臉,這笑臉實在太難太難。我們也是人哪,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哪!同樣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可我們在做移民工作時,隻能把自己的情緒深深地壓在心底,將黨和政府的陽光雨露與溫暖,用我們的微笑和耐心去傳遞給廣大移民。他們背井離鄉那份奉獻和難舍故土的感情實在不容易,我們還有啥可說的呢!
王祖乾更沒有什麽說的了,因為他是鎮長。一頭擔著的是國家,一頭擔著的是移民百姓,正是處在鎮長的特殊地位,正是像大昌那樣原來生活環境特別好、外遷移民任務又格外重的地方,鎮長王祖乾才有了比別人更無法想象的經曆。
在大昌,在巫山縣,在重慶市,移民幹部們都知道王祖乾鎮長有過一次生死大劫:事情發生在200年8月下旬那一次護送一批移民到安徽宿鬆的過程中。
本來並沒有王祖乾鎮長的事,因為他護送移民剛從廣東回來。那天,縣移民指揮部來電話,說時任護送移民外遷到安徽的總指揮長馬副縣長不熟悉對接工作,點名王祖乾鎮長協助馬副縣長到安徽走一趟。這樣的事,在移民工作過程中常有,能者多勞,勞者不怨,是廣大移民幹部共同的崇高獻身精神,王祖乾鎮長自然不用說了。人家縣長也是在幫助鎮上加強領導的,遇到難事時,鎮長理當一馬當先。
一路還算平靜,但當王鎮長他們到達移民安置點時,情況就出現了異常。29曰下午,早先到達的原河口村移民找到護送移民幹部的住處。有人伸手向王鎮長要來一支煙後,聲調怪異地說了聲:你王鎮長總算來了呀!
王祖乾當時並沒有在意,從事移民工作這些年中,比這嚴重的吵吵嚷嚷幾乎天天都有,所以他並沒有在意。
鎮長,好像這兒有些不對勁!一起來的派出所民警晚上悄悄向王鎮長報告有啥子異常?王祖乾問。
我剛才出門見我們住的地方都有好幾個移民守在門口,好像他們是要監視我們!
那我們不是睡得更香嘛!王祖乾不由得笑起來。
鎮長我說的是正經事,看來他們要找你麻煩!民警著急了。
王祖乾依然淡然一笑他們真的有事找我,我躲也沒有用。誰讓我是鎮長嘛!雖然理論上講,把他們送到這兒就不再是我管的人了,可移民初來乍到,會覺得有些問題沒有得到十全十美的解決,可能怨氣還不少,大夥兒人生地不熟的,有怨氣也想衝我們發嘛!你躲得了嗎?睡吧,迎接明天的考驗吧!
民警同誌似乎還有什麽話沒說完,可見王鎮長泰然自若,也就不好再說什麽。其實王祖乾內心並不平靜,他已經預感到一場生死考驗即將來臨,但是他明白任何人都可以躲避這場暴風驟雨,但他這個鎮長卻萬萬不能躲。
等待吧。暴風驟雨終於來臨,而且來得比想象中更猛烈。
30日一早,王祖乾和護送幹部們還沒有起床,他們的房門就被咚咚咚地砸得震耳欲聾。
起來起來,老子要跟你們說話!有人在門外出言不遜。
隨即,是更加猛烈的砸門聲。王祖乾打開門的那一瞬,門外的人潮水般地迎麵撲來。三四十個群眾將他團團圍住,不時雙手輪番戳向他的鼻尖和臉頰……從那一刻起,他失去了人身自由。
下午,他被人架到會議室,與移民們對話。
群眾提出的問題主要有3點:我們聽說移民補償費是每人4萬多元,而不是我們拿到的每人3萬多元!
國家給當地每位移民一萬元生產安置費,聽說他們才花了8000多元,你們應該幫我們把剩餘的錢拿回來!
房子蓋得太好了,我們用不著這麽好。你們當幹部的肯定從中揀好處了,把建好的房錢退給我們,我們自己重新蓋!
王祖乾一聽知道今天移民們衝他而來不是想解決問題,是來找碴兒的。第一個問題,顯然是有人不知從哪兒聽來的不實之同。第二、第三個問題是接收地的事,再說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將移民們的房子蓋得寬敞些,用料好些,這有什麽不好嘛!
不好就是不好!你姓王的不是鎮長嗎?在送出5峽時你不是說我們永遠是你大昌人嗎?好啊,現在我們就找你,你是跟我們簽協議的人,不是代表政府和國家嗎?那就把給我們蓋好房子的錢退給我們!
對啊,退錢!
退!我們要現錢!
一分不能少!
立即兌現!
對話已經演變成一場蓄意的責問和圍攻了。
幹警見情況不妙,立即采取措施,將王鎮長和群眾分為左右各一邊,中間畫上一條杠。之後的對話,一直持續到晚飯,時間過去幾個小時,移民們提出的要求王鎮長無法解決,講理已經失去可能。
移民們大概也看出要想從王祖乾嘴裏和口袋裏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是不太可能了。晚飯後的時間和這一夜的工夫,是移民和王鎮長他們雙方都在謀劃對策的時間,所以暫時沒有發生什麽事,隻是20多名巫山來的護送移民的縣相關部門人員包括民窨在內,在出入招待所時被行動起來的移民們限製了。
31日上午,縣領導主持召開的緊急對策會議在招待所二樓會議室召開。馬副縣長剛剛開口說了不到兩句話,突然聽得樓上樓下吵吵嚷嚷,一片喧嘩,並不時傳來把王祖乾揪出來捶死王祖乾的叫罵聲。
祖乾,又是衝你來的!你快躲一躲!馬副縣長和其他幹部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兒。王祖乾正在猶豫之時,幾位幹部隨手將他推進會議室旁邊的一間茶水間。
別再猶豫了1幹.鎮長。他們在火頭上,找到你會出事的!同事們的話音未落,會議室的大門就被8個彪形大漢踢開了。
王祖乾在哪兒?他們大聲質問。
茶水間的王祖乾知道事情萬分緊急,必須躲避一下。可小小的茶水間哪有地方可躲?除了幾張草席,就是些堆放著的香皂、毛巾之類的東西。已經不可再遲疑了,隻見王祖乾隨手撿起一張草席,一個360度轉圈,恰好把自己圍在了裏麵。馬副縣長說時遲那時快撿起一塊毛巾往草席上一扔,便端著一隻水杯,佯裝剛從茶水間倒水出來。
姓王的躲到哪兒去了?進來的人橫衝直撞,扒開幹部,在裏外尋找。
王祖乾呢?
你們不是看到他沒在嗎!會議室的幹部有人回答說。
哼,諒他沒那麽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到其他房間搜!這些人開始在招待所內的各個房間搜索起來。
祖乾,快快,工樓頂去!這時,馬副縣長和另一位移民幹部將王祖乾從茶水間叫出,然後乘人不備,將他推進樓道盡頭通往樓頂的一個井口樣的天窗裏,隨即端掉了梯架。
王祖乾一看:雖然地方隻有煙囪那麽大,但不夠天也不搭地,如果沒有梯子誰也上不來,是絕對安全的藏身之處。他心頭湧出一股對馬副縣長等同誌的感
下麵依然吵吵嚷嚷,並不時傳來乒乒乓乓砸門摔東西的聲音。後來王祖乾知道,那群失去理智的移民因為找不到他,就將招待所的好幾個房門砸了,還動手打了馬副縣長及縣人大副主任,3名值勤的公安幹警也沒有躲過雨點般的拳。在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的挑唆下,移民們瘋狂了。圍攻王鎮長他們的人數多至上千人,形勢萬分危急。
一個個緊急的電話從安徽傳到二峽的巫山老家。縣委書記王愛祖用顫抖的聲音在手機裏跟被困樓頂的王祖乾通話:
王鎮長,讓你受委屈了!千萬記住:越娃這個時候,我們當幹部的越要冷靜,
再冷靜。同時也要保護好自己……我們等著你和同誌們平安回來啊!
此時此境,能聽到遠在千裏之外的家鄉領導的聲音,王祖乾心頭百感交集,他真想大哭一場,可不能出聲,一出聲他可能再也完不成王書記交代的平安回三峽的任務。書記放心,我王祖乾向你保證,群眾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還一下手的。王祖乾說這話時,眼淚奪眶而出。
好好,王鎮長,我們會想法平息這場事端的,你和同誌們千萬要相信組織,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啊!王書記再三囑咐。
然而此刻的樓下,已經被憤怒的人群全部封鎖。馬副縣長等幹部隻能在乘人不備之時商議這場突發事件的對策,而保護王祖乾的安全成了整個事件最重要的大事。四五個小時過去了,滴水未進的王祖乾還貼在滾燙的水泥樓頂上被夏日的驕陽煎熬著。
這不是個辦法,那樣會出人命的!馬副縣長急得團團轉。
可樓上樓下全是人,轉移到哪兒去也不安全呀!同誌們更著急。
無論如何得把王鎮長從樓頂上轉移下來!馬副縣長下決心這麽做。
好的,我們想法引開樓道上那些看守的人,你們以最快速度設法轉移。
就這麽幹!
馬副縣長一聲命令,移民幹部們分頭行動。王祖乾被從天井口接下來,並迅速轉移到3樓的一個房間。這是一個當地施丁一隊負責人住的地方,那天是休息曰,他沒有出門,就在裏頭**躺著。馬副縣長說明情況後,他非常爽快地答應幫助王祖乾躲在他的房間裏。可房間很小,也很空**。除了一張床外,就沒有什麽地方能藏人的了。
我看席夢思墊下可以藏人!王祖乾機智地拉開床墊一看,那裏麵是空的,約5厘米高,我人瘦,能臥下!說完就往裏一鑽,嚴嚴實實,絲毫不露。
隻好如此了。馬副縣長等人謝過那位坐在床頭的施工隊負責人,趕緊出了房間。
此時已是,10晚上7點左右。
憤怒的人群找不到王祖乾並沒有罷休,依然在招待所裏外的每一處搜索,就是施工隊負責人的房間內,他們也先後進來過七八次,而且門口一直安排了專人監視。
那一夜對王祖乾來說,真是終身難忘。十四五厘米高的地方,不可能翻動一下身子。為了保持同外麵聯係,他把手機設在振動上,貼著耳朵,需要聯絡事項時螞蟻聲似地說了幾句。外麵跟他聯係也是如此。
此刻,遠在三峽腹地的巫山縣委縣府對王祖乾一行移民〒部的安全萬分關注,縣委連夜召開緊急會議,並立即向重慶市作了匯報,重慶市領導高度重視,馬上與安徽省領導和省公安廳取得了聯係。
必須保證移民幹部的安全!一項營救計劃很快做出,兩地領導親自指揮。9月1日淩晨2時30分左右,王祖乾聽到馬副縣長向他悄悄傳來的消息:營救行動馬上就開始,請做好準備。
未過半小時,隻聽招待所門外響起警笛聲,這是當地公安部門開始行動了。公安幹警以檢查治安為名,開進招待所,訓練有素的幹警們迅速衝進了王祖乾躲藏的房間,動作麻利地將席夢思墊掀開,迅速地將躺在地上的王祖乾連拖帶抬地往樓下抬走。這時,有人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套瞀服警帽套在他頭上。當他進了警車,圍攻的人群還沒有反應過來,警笛已經響起,車子飛快地駛出了招待所大門。
被困44小時的王祖乾,這才摘下警帽,將頭伸向車窗外,深深地透了一口氣。此時,東方旭日冉冉升起,王祖乾的眼裏不由得淌下兩行激動而傷感的淚水。
經過那次劫難回到大昌後,許多日子裏同事們都不敢再在王祖乾麵前問一聲發生在安徽的事,他照例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照樣天天從早到晚忙碌著下一批移民搬遷的事。
過了很長時間,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他為什麽受了那麽大的委屈連句牢騷話都沒聽他發呀?王祖乾笑笑,說誰讓我是大昌鎮的鎮長呀!我能說什麽呢?怪移民?可移民有怨氣不向我們發向誰發!這就是王祖乾的胸懷!
此時,安徽方麵的移民他們在想什麽?他們依然在尋找王祖乾,不過這一回他們不是要追打王祖乾,而是要給自己的父母官表示深深的歉意。
劫難的餘痛仍在心頭流血,大昌鎮新一批的外遷移民工作已全麵展開,他王祖乾想躲也躲不過了,更不用說靜下心來歇幾天。
那一天,他從淩晨4點鍾被人敲開房門後,一波又一波地接待了30多個移民,直到深夜1點辦公室裏才算安靜下來。11點就想休息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鎮黨委書記過來說還要召開一個緊急會議,研究下一步幾個難點移民村的動員工作一半夜開會在移民區基層幹部中是常有的事,大昌鎮就更不用說了,這已成為他們的習慣了。
那天超紀錄的接待,又加上會議的疲勞,書記宣布會議結束後,留下書記和他一起往宿舍的路上邊走邊商量些事。走著走著,書記忽然覺得不見了後麵的王祖乾。
祖乾,祖乾一一書記打著手電四處尋找,發現王鎮長竟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個花壇上。
怎麽啦,祖乾你怎麽啦?啊?說話啊!書記嚇壞了,扶起滿臉是血的老搭檔,拉著哭腔大聲喊了起來快來啊!鎮長出事啦!
住在鎮機關的幹部們全都驚醒了。大夥七手八腳地將鎮長火速送到醫院,醫生診斷是由於過度疲勞導致的休克。那個花壇讓王祖乾縫了七八針,並在鼻子和嘴唇中間的位置上留下了永遠的疤痕。
不行,我得回鎮政府去,那兒的移民們正等著我呢!第二天一早,王祖乾醒來就跟醫生嚷起來。他的手上吊著針,醫生不讓他亂動,可他卻堅持要求回辦公你的身體根本沒有恢複,耽誤了,你自己負責?醫生問他。
移民們到了規定時間走不了,是你負責還是我這個鎮長負責?他反過來把醫生問得啞口無言。然後他笑著說求你了醫生,吊針我還打,但可以搬到我辦公室去,這樣我可以邊治療邊處理移民們的事,這樣總行了吧?
不這樣我又能怎麽樣?唉,當移民鎮長也太難了!醫生長歎一聲感慨道。
2001年,在河口村做移民動員工作,村主任陸某開初表現還算不錯,帶頭到了外遷地考察參觀和選點。這一關,在整個移民工作中非常重要,通常如果移民們在未來的遷人地如意了,下一步就比較容易地回來辦理正式的搬遷。可河口村的陸某從安徽回來後,不僅沒有向本村群眾宣傳遷人地的情況,反而一溜了之,連個人影都不見了。王祖乾和鎮上的幹部非常著急:村主任撂下工作不管不說,關鍵時刻竟然不向群眾介紹和說明遷人地的情況,竟然溜了,這讓村民們怎麽想?
還用問?肯定我們要去的那地方不好唄!要不連村主任都躲著走了嘛!群眾這麽說是在情理之中的。
王鎮長到處派人找姓陸的,有人說他躲在親戚家,有人說他跑到廣東打工去了,總之就是見不到人。河口村的移民工作因此無法開展下去。這把王祖乾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不得不親自來到河口村,想找個難度大一點的移民家住下。可人家連門都鎖死了,白天黑夜見不到人影。
都到哪兒去了呢?王鎮長問村民,村民們對他冷言冷語找到村主任就知道了唄!就是,村主任不帶頭移民,還能動員其他人嗎?
王祖乾三番五次找到那位村主任的親戚朋友,終於得知陸某到了廣東。電話裏,王鎮長一一番推心置腹,感動了陸某。
老陸啊,現在我跟你說話,不是啥命令,也不是幹部跟幹部說話。你就當我啥都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三峽百姓,你也不是啥村主任,跟我一樣也是個普通的三峽百姓。你老哥說說,國家要搞三峽這麽個大工程,世界矚目。水庫早晚是要建起來的,建水庫就要漲水,就要淹沒一些地方,那兒就出現了移民。你說國家總得給這些被淹的地方百姓一個新地方生活嘛!我們大昌淹的地方多,走的人也多。說句實話:早走了心裏早踏實,家也早點安下,這對家人對孩子都會有好處嘛!你說這麽大的事麵前國家怎麽可能光照顧一個人兩個人不讓走呢!所以老陸啊,你得想開些,得往大的方麵想一想,既然你全家都是按規定確定了移民身份,早晚都得搬嘛!你現在一走,一直在外麵晃**,也不是啥好辦法,總不能一輩子沒個安身之地吧?或許你自己能在外麵常年待得下去,可你不為家裏人想一想,以後的孩子咋辦?你上了年歲咋辦?靜下心你想想是不是這理啊?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一絲聲音。
喂喂,老陸你聽見了嗎?你在電話機旁嗎?
鎮長,我聽著呢!
好好,在聽就好。我……
鎮長,你啥都別說了。我明天就往回走,一個多月在外麵,我的日子也沒法過呀你知道嗎?嗚嗚……
老陸,你千萬別著急,有難事我們馬上給你想法解決啊!
陸某很快回到了村上,王鎮長親自掏腰包為他洗塵。河口村的移民工作從此開始迎頭趕上。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有一次,王祖乾正在辦公室處理事情,突然聽到外麵吵吵嚷嚷的。他剛要出去看看咋冋事,門口就被擁進來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一張張憤怒的臉全都衝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