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

他要報複,報複這個據說是髙幹子弟的渾小子!

喂,王子!別人都這樣稱呼這小子。許大馬棒的嘴裏充滿了譏諷的味道:聽說殿下砸盤子、拿大活搞女人、不正當兩**很有本領呀!可為什麽見了生路就連腳杆都硬不起來呀!

他是真正的王子!生性高傲,目不斜視。其實在過去他的斜視能力最強,舞會上那些女人常常被他的一瞬之斜視而弄得神魂顛倒,情火欲燃尤其是那白淨的臉蛋,有神的眼睛,魁梧的身軀,瀟灑的風度,即便是此刻閉目養神的姿態,也無不透著美男子的魅力。隻有從那緊縮的眉際才能見其心靈深處那股難以釋放的頹廢與失落之感。是的,一切都完了,什麽受人稱道的將門虎子、令人羨慕的軍校教官,還有那燈紅酒綠的舞會,身放奇芬異香的眾多女性……遠了,統統的遠了。昨天,就像一場夢,那人的基本道德、性的廉恥,連同靈魂一起被天狗吃掉了。如今,同這些無懶、地痞同在一個車廂,同坐一張靠墊,同戴副手銬,真是歲月才幾何,轉眼兩重天。他討厭透了自己的旅伴,那張煎餅似的大麻臉,,瞅著就惡心。更令人不可容忍的是這個許大馬棒,每天蠻橫無理,動不動就口吐穢言。你聽,這個**山上的土匪又在嘴裏噴糞。

警察同誌,我請求與這個無賴分開,不然我將抗議!他的口氣依然是軍校的教官,以致使值班的那位警察非常驚異,等他反應過來後,輕蔑地反問道:你抗議什麽呢?

我抗議他的不文明行為!

哈哈……不文明!我們都不文明,就他文明,連搞女人都預先準備好了**!

王子被包圍在一片譏諷和哄笑之中,他臉色通紅,雙眼冒火,往日的高傲、自尊到哪兒去啦!我是軍人,就絕不做被人嘲笑的弱者,十九歲時我就冒著生命七進七出,從坑道裏救出過幾條人命!那才叫險,可我連眼睛都沒眨一眨。你們算什麽!一幫頭腦裏裝糠、肚子裏兜著屎的下等人!一批本性殘忍,愚昧無知的無賴!看我以軍人的名義懲罰你們!他像戰場上的猛士,奮然從座位上躍起。麵對敵手,憤怒地舉起拳頭……可是,拳頭在半空中停滯了,始終沒有落下。絕非懼怕,絕非一時改變了主意。這一瞬間,他猛然發現了自己舉手的時候,另一隻手也髙高地舉起,並且停在同一個位置。啊,手銬!手銬將一雙高貴的手與一雙低賤的手聯在了一起。一副錚亮的刑具,摧毀了一顆高傲的心,一副手銬就是一個等號,等號的一邊是王子,另一邊是無賴。我,與他,和他們都一樣,是犯人!囚徒!他閉上了眼,拳頭無力地從空中落下……

開飯啦!開飯啦!突然,他被車廂內的一陣喧嚷吵醒了。

又是饅頭、鹽菜!他毫無興趣地重新閉上了眼。

王子,吃飯!吃呀——座位對麵的一位小犯人關切地將他搖醒。

王子搖搖頭,又閉上了眼。

可你三頓沒吃了,這哪行!日子還長著呢!聽說到新疆盡吃玉米棒麵!不吃怎得好!

可不,老子頭次上學進牢獄硬充著好漢不吃棒麵菜粥,三年畢業後瘦得像隻猴。連先前跟咱貼著肚皮分不開的尖嘴兒賣**的女流氓也捂著鼻子不願見我!一個三進宮的老囚犯頗有感觸地說。

是啊,不吃能行嗎?十年後不餓幹了嗎?那時別說姑娘,就是老太婆見了咱也會惡心。王子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經刺疼了。頓時,他的肚子也感到餓了,極度的餓!吃!那雙美麗的眼睛驀地發出兩道貪欲的寒光。我的那份飯呢?媽的,又是許大馬棒搶去了!

啪!兩個拳頭一樣大的餿頭到了他的手。進了他的嘴。末了,他又伸出手,將許大馬棒半咬著的那個饅頭也奪了過來。

嗬……嗬……沒有牛奶,沒有果醬,麵沫在嘴角紛紛掉下,而他依然大口大口地使勁嚼著……吃!一切從這裏開始!吃,決不再讓別人占自己的便宜!

犯人們被王子的舉動震驚了!一旁的許大馬棒更是張著嘴巴半天合不攏。

哥們,要是真餓,我這兒還有兩個!他從髒尹乎的口袋裏又摸出兩隻饅頭,塞給王子。

吃,把前兩頓一起補上!王子創造了一生吃饅頭的最高紀錄。同時,也落下了兩行有生以來最心酸與恥辱的淚水:高貴不洱存在,我也是犯人!唉,讓上帝重新塑造亞當與夏娃吧!

逃跑尚未成功

閃車已經進入第三天的旅程,犯人們的情緒似乎開始平靜,相反,神經高度緊張的押解人員此刻卻猛得異常疲乏和勞累。

03,03,請注意,一號命令你們按原定方案進行!三號囚車的值班分隊長肖然的微型對講機裏傳來支隊長的聲音。

03明白,按原定方案進行。

肖然放下對講機,若有所思,然後轉身朝著身邊的幾位看押警察使了個眼色,那幾位頓時心領神會。來來,玩幾圈!他們腳對著腳,腿叉著腿,開始玩起撲克。

哎,老公玩五十四啦!犯人們感到手心發癢。紛紛探過頭來。在車廂的中部座位,則有幾個犯人在竊竊私語,臉上露出幾縷不易覺察的得意勁兒。

當家的,到時候了!一條黃魚他通體瘦不拉幾,而且嘴巴微微上翹,用肘捅捅緊挨自己身邊那尊閉目養神的樹墩。

什麽地方?樹墩沒有睜開眼皮。

出包頭有三支煙功夫。

西山嘴,還有四卜五分鍾到。樹墩的心裏像裝著一份地圖和列車時刻表。這個津門大搶劫集團頭目,沉默了兩天一夜後,終於開始了他的宏偉計劃,那雙耷拉的眼皮也慢慢地透出…條縫……誰能料到,在這小小的車廂裏一場敵我雙方你死我活的特殊戰鬥正在無聲地進行!

還在囚車出發之前,監獄看守所就得到情報,有個反革命犯罪團夥,在遣送新疆的犯人中正在預謀策劃一次逃亡暴亂行動,何時、何種方式卻一無所知。天津市公安局、勞改局給押解部隊的特別指示是:采取一切措施,堅決粉碎逃亡陰謀!押解指揮部分析了敵人采取行動的三種可能:一是在上車時趁混亂之際行動;二是囚車長行途中找機會行動;三是到達目的地時最後掙紮。天津的遺送犯人是從茶澱勞改農場押至火車站上車的,整個行動井井有條,尤空子可鑽。且犯人們在臨上車前除了全部銬上刑具外,逐個逐個進行搜身檢查,一切利於作案的物品全部收繳,就連犯人私有的打火機也被集中在一起。第一種可能被排除,囚車順利安全啟程。

情報有問題?囚車押解指揮部在火車啟程一小時後立即召開緊急會議。這些富有公安、偵查經驗的同誌一致分析認為,敵人是狡猾的,尤其是這些已判重刑的垂死分子,他們決不甘心束手待斃,萬不可掉以輕心!

應該說,囚車的防範措施是嚴密的,除了犯人戴刑具外,且矜每節車廂內外的武裝設置就令犯人們不敢輕舉妄動。犯人車廂的前後門各設兩個武裝哨,日夜值班,每三節犯人車廂中間就有一節是警戒車廂,配有一個武警分隊。整個囚車前後均由機槍開道和武裝押解。除此,機動分隊養精蓄銳,隨時準備對付突變。囚車的門、窗是經特殊加固的,犯人惟一能走到的場所一廁所也設置了專門防範措施。

蹬大輪!有戲?

點多,亮不開!

等著睡大覺?

唉,誰想睡呀?

那就唱個戲吧!

嗓門疼。不過,倒有個好戲!

啥戲?

二龍戲。

不是外碼吧?

哪裏!那可是排號的!

好,唱吧!

03肖然剛想甩出第二輪牌,上衣口袋裏的那隻微型竊聽器突然傳來上麵這段話。沒錯,樹墩和黃魚又在行動了!肖然猛地站起來,將牌從半空扔到茶幾上。我打這張牌!說話當兒,他的眼睛朝車廂中間一掃,奇怪的是沒有發現異常。樹墩照常閉目養神,黃魚還是那樣神嘮嘮地左說右聊。倒是在遠隔他倆座位的那個姓朱的犯人站起身來,報告說要解手。一切很正常,朱犯從厠所出來前後五六分鍾,樣兒是解大手。

豬頭,解啦?

悶著疙瘩難受,通了舒服!

黃魚顯得非常活躍,剛與朱犯對完話,又轉頭捅捅身邊那位睡著了的死刑犯。說:葫蘆,你憋著不難受嗎?不去通一通?

被稱作葫蘆的死刑犯趕忙揉揉小眼,瞅了下窗外那已經垂暮的夜色,咧咧嘴,衝著黃魚說:放心,你老大誤不了事!

死刑犯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晃著那個葫蘆般的大腦袋,也進了廁所……

肖然一直注意著時間,他抬了下手表,已經十五分鍾了,葫蘆怎麽還沒有出來!他趕忙示意一旁的李班長過去看看。

李班長遵命隨即起身,就在這個時候,車廂裏的犯人不知誰起的頭嘰裏呱啦地唱起少林少林的那首歌,葫蘆也仿佛得到什麽訊號似的在這當兒提著褲子從廁所裏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這一切肖然全看在眼:一定有鬼!他帶領公安幹警不動聲色地來到廁所。這裏一切並無異常。玻璃窗是關著的,窗外的鐵條一根不少,亦無斷裂痕跡。再看廁所的左右側壁和頂部夾板也完好無損,難道判斷有錯?肖然的目光落到廁所的瓷坐墊上。奇怪,剛有人拉大便,為什麽瓷盤上毫無穢痕?再細看,也不像剛被水衝洗的樣子。那麽,葫蘆蹲在廁所裏十幾分鍾又在幹些什麽呢?

老肖,你看!一位幹警在瓷墊座盤上發現了秘密。肖然彎下身子一看,發現固定這隻瓷坐墊盤的十幾隻鉚釘全已飛了。他雙手抓住瓷盤稍一用力,車底頓時露出一個足能一人進人的窟寐!

犯人已經開始了行動!

李班長,你在這兒把守!老王,老曾,咱們走!肖然與另外兩名公安人員從廁所走出,站在車廂通道,神情威嚴地一聲令下:全體起立!

丁零咣當——犯人們大不情願地從座位上起身,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肖然。

張浩奎,出列!

嗯一是!葫蘆緊張地從靠窗的座位上站到通道中間,額上汗如豆粒,直滴前襟。

剛才你到廁所幹嗎去了?肖然問。

解、解手呀!

解手?肖然嘿嘿一聲冷笑,斷然喝令道:把褲子脫掉!我倒要看看你的後窟窿眼是幹的還是濕的!

哄一車廂內大笑起來。

政府,這、這……葫蘆的臉頓時像塗了豬血的大瓢兒,又急又惱,說不上半句話。

快脫!在三雙威嚴的目光下,死刑犯張浩奎無可奈何地伸手解褲帶,可不等他褲子落下,那襠裏卻掉出一把三角起子。

這是怎麽回事?

張浩奎,啪啦一下癱在地板上再也站不起來:政府,我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張浩奎被押到審訊室,這家夥一口咬定是自己想逃跑而作的案,其餘一概不說。

囚車指揮部和肖然分析,張浩奎拆毀廁所瓷墊盤並非獨立的行動,種種跡象表明,是個預謀的團夥行動。否則,為什麽肖然剛令李班長到廁所觀察久解未出的張浩奎時,車廂內突然唱起少林歌,顯然這車廂內有人為張作案報警。再者,張上廁所是經黃魚學後才去的,難道這裏就沒有名堂了?

肖然決定!十就計。囚車指揮部同意了他的方案。於是,他把張浩奎押回三號車廂,並當眾宣布:死刑犯張浩奎不服判決,舉串蓄意製造事端,企圖越車逃跑。根據有關條例,列車押解指決定將張犯的作案事實,待抵達目的地後,建議司法部門重判張犯。現將張犯特別看押。哢嚓一當啷!一具三十多斤重的鐵鐐銬在張犯的腳上。這個死緩犯仿佛聽到立即執行的判決,一下暈了過去……

肖然的這一招迷惑了敵人,黃魚等人以為他們的行動沒有暴露,依然在犯人中間左右搭訕,不斷用黑話傳遞一個又一個陰謀。

肖然將這一情況報告了指揮部,隨即得到了從黃魚身上開刀,掏出苦膽,徹底粉碎敵人逃亡計劃的指示。

黃魚出列!

是……是。黃魚猛地聽到管教幹部在喊自己的諢號,趕忙應道,就在此時,他的兩腿肚上感覺一陣鑽心的疼痛。他馬上明白了怎麽回事——有人用釘子刺進了他的肌肉!

你負責把車廂裏的衛生打掃一下!肖然的意圖是想抽出一根底線,讓陰謀集團失去一道中間環節。

誰知黃魚像吃了熊膽似的竟敢斷然不從,還嚷嚷道:老子一輩子沒侍候過人,想借高梯子朝別人頭上撒尿?哼,老子不幹!,好一個狂妄的家夥!肖然心頭的火噗地竄到嗓門眼。小李、小張,把這小子給我押起來,送到審訊室讓他享受享受!

啪啪!兩名武警戰士左右一挾,像老鷹抓小雞似的將黃魚押出了三號車廂。沒想剛進審訊室,黃魚撲通跪在肖然跟前,嗚嗚地大哭起來:我明白了,我要跟政府走……

你……肖然茫然不解。

你們不把我銬起來,他們就要打死我!黃魚一五一十地把那些預謀策劃逃亡行動的幕後人的罪行全部抖了出來:原來,以大流竄犯、鐵路搶劫集團頭目樹墩和另外三名死刑犯為骨幹的家夥,早在天津茶澱勞改農場時就策劃了一起囚車逃跑計劃,憑著他們熟悉隴海沿線鐵路和多年在火車上行竊的本領,準備在押解新疆途中行動。由於同車的犯人中大多數不願到新疆服苦役,因而樹墩等人策劃的逃亡計劃在犯人中一下發展了幾十名積極分子。他們選擇了包頭至蘭州地段行動。今天就是他們的決戰時刻。由於葫蘆的廁所行動暴露,樹墩懷疑黃魚不可靠,心狠手毒的家夥想在決戰前除掉黃魚。

他們的作案工具哪來的?

咳,俗話說,犯人的褲襠是百寶箱。咱們這些人都有一手對付你們檢查搜身的功夫。黃魚隨手從耳朵裏摸出一圈薄薄的鋸條。這不,你們能查得到嗎?

樹墩他們的下一步行動是什麽?

你們細細去檢查一下他們座位周圍就知道了。

一班,二班,緊急集合!肖然轉身將十來個正在倒休的戰士從鋪上叫了起來。馬上到三號車廂!

三號車廂。二十多名全副武裝的武警、公安戰士荷槍實彈,一個座位一個座位地檢查。果然發現有三個窗口的玻璃已鬆動,六條茶幾腿被鋸斷,以及十幾根用毛巾和褲帶扭成的繩子……觸目驚心的敵情!

許誌均,你這個幕後把頭該將事情說說淸楚了吧!肖然一把上前將樹墩從座位上提起來。

閣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肖然的右手一下摸到了腰間的手槍上,他真想扳動扳機,打碎這個頑敵的狗腦袋。可他終究壓住了這股火。

意思?!哼,你想幹的意思已經由你的同夥全部交代了!怎麽樣,還想在槍眼下抵賴?

肯定是該死的黃魚樹墩的牙齒咬得嘎嘎響。突然,他轉過身子,右手往心口處一按。啊一地大叫一聲,便倒在地上。手快眼明的肖然啪地提起死豬一樣沉的許犯,在他胸前一摸,原來是把雪亮的水果刀!

陰謀策劃大逃亡的樹墩自殺未遂,卻疼得直在地上打滾。

政府,我們投降!我們投降……車廂裏,三四十名站著的犯人撲通撲通地跪在肖然和他的戰友麵前,紛紛求饒,自動繳出了一件件作案工具。

這時,囚車的窗外突然映出一片燈海。一曲雄壯的大刀進行曲藤**著整個列車。銀川一站台上兩個醒目的大字躍人所有犯人的眼簾,繼而又見一排排持槍列隊的武裝警察將整個車站和囚車團團圍住,那進口處是兩挺烏黑的機槍……

大澳的恐懼

車出銀川,步邇似乎異常緩慢,列車在不斷爬坡……窗外,再不見那一排排蔥綠掩地的崇山峻嶺,也難見一排排一閃而過的廠房與街道。囚車進人了沙漠地段……

黃沙、禿丘、直騰雲天的青煙,一望無際的荒涼……

車廂內的歌聲與喧嚷聲戛然而止,玻璃窗上貼滿了一張張平板的臉和一雙雙呆滯的眼睛。犯人們的共同結論是:西域漠國,比想像的更大、更荒涼、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