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老胡點上一支煙,說:“不信,你明天不是準備派人把解林合找上紀委來談話嗎?我可以預料這回可能誰都會找些理由拒絕你的指示。”
“真這樣?”
“基本是。”
“那我讓你跟那個姓解的談話你敢嗎?”梁雨潤給老胡來個下馬威。
老胡笑笑,說:“你要聽實話?”
“當然。”
“那我告訴你:我真的不敢跟這樣的人玩命。如果不是你以這種方式向我發指示的話,我會用個非常巧妙的理由來逃避你的指示,比如說我要上醫院看病啦,身子不舒服啦,總之理由完全正當。但其實真正原因隻有一個:怕這樣玩命的惡人。”
梁雨潤聽完突然站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踱來踱去,表情極其嚴肅。
“梁、梁書記。我剛才,剛才隻是說了些真心話。不過你明天真要讓我去除惡治霸的話,我也在所不辭。因為我畢竟還是一名老共產黨員。”老胡忐忑不安地跟著從椅子上站起來。
“坐下坐下。老胡,我怎麽能不相信你呢?”梁雨潤趕緊過來將老胡按在椅子上,十分動情地:“我們雖然共事才幾天,可你是個好同誌這一點毫無疑問。我也相信真的有一天黨和組織讓你去衝鋒陷陣,你一定會一馬當先的。但我知道現在是和平時期,尤其我們夏縣紀委和政法戰線的同誌,一方麵要為捍衛黨和人民的利益去英勇奮鬥,流血流汗,另一方麵他們的家、他們的親人都在本地,他們的後方全部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各種惡勢力麵前。擔心親人們的安危,這是人之常情,我自然非常能理解大家的苦衷。唉,這也正是我們今天的工作要比過去戰爭時代或者其它任何時候都困難的原因。人們越是生活在幸福之中,就越渴望過平靜的生活。難怪像美國這樣富裕國家的人們是那麽看重人的基本權利和人的生命啊。”
梁雨潤不由感慨萬千。
“那明天找解的事……”老胡忽然擔憂起來。
梁雨潤笑笑:“不是還有我嗎?既然解是個夏縣有名的一霸,那這樣的重量級也應該配個相應的對手。老胡你覺得我這身膘夠不夠?”梁雨潤說著特意拍拍自己的“將軍肚”風趣地說。
“梁書記……”老胡則兩眼噙滿了淚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自己想親自擔這個風險,不想讓其他的同誌擔這份心。可你相信,你在夏縣絕對不會是孤軍作戰的。明天你找姓解的談話時,算上我這個老兵,一切聽你指揮。你說上刀山下火海,我老胡不會多眨一下眼。”
梁雨潤默默無言地握住比自己個頭矮半截的老胡同誌,兩眼同樣湧著熱淚。
“現在你的任務是:馬上回家睡覺。明天提前一小時起床。”梁雨潤最後說。
“是。老兵明白。”老胡一個立正。
關於後來怎麽將姓解的這個彪形大漢找到紀委來,又怎樣不打草驚蛇,接著又如何機智地拘捕他,將其送上“雙規”之路,當眾宣布開除其黨籍和公職,移交司法部門處理等等一個個驚心動魄的場麵,梁雨潤隻朝我笑笑,說得十分輕描淡寫。但是我從別人嘴裏知道事情確實出現過驚心動魄的幾幕,而且當時也真的像老胡講的那樣,派誰去執行對解林合的處理任務時誰都會找一大堆各式各樣的逃避理由。後來老百姓中傳說的版本很多,至今幾年過去了,我到夏縣時人們還有好幾個關於“梁青天孤膽除霸”的折子,那聽起來真的異常精彩紛呈。
不過,我從紀委同誌那兒聽到的是完完全全的“正版”。其真實情況是:
當專案組將解林合等人的違紀犯罪事實弄清後,準備移交檢察院處理時,身為法院法警隊隊長的解林合卻跑了。關於解林合怎麽跑的,紀委的同誌解釋,盡管他們在辦案時嚴密封鎖內情,但由於調查過程中已經在夏縣幾個司法部門成了一樁半公開的秘密,再加上解林合等人多年在夏縣稱“王”稱“霸”,司法部門可能也有他們的“眼線”,不用說,肯定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你想解是什麽人?法院法警隊的隊長!他可以說是在夏縣這塊地盤是個最具危險性的人物,因為他一直是法院隊伍中的執法頭目。他跑了還了得!紀委如此大動作在查處他的問題,如果他不跑,說明他還真有點呆。可他這一跑給梁雨潤他們查案帶來巨大壓力。
“要不惜一切代價,將此人逮回來!”梁雨潤命令道。
然而談何容易。這一點梁雨潤同樣十分清楚。可是,不把姓解的逮回來,別說胡正來的案件無法處理,說不定可能誘發更嚴重的惡性事件。
撕掉人民法警隊隊長偽裝的解林合,此刻成了一隻歸山的惡虎!
那些日子裏,梁雨潤帶領紀委幹部,聯合公安等部門的同誌,通過各種途徑,在夏縣一帶撒下了天羅地網。梁雨潤坐鎮指揮,各路兵馬分成明暗兩條戰線作戰。姓解的是個詭詐狡猾之徒,辦案人員多次在他家設伏都沒有逮住他。其實此時的解某早已遠離夏縣,逃往附近幾個縣。但姓解的同樣知道紀委、公安部門會向各地散發“通緝令”一類的東西,所以他也沒敢跑得很遠,而且此人心僥幸,心想自己在夏縣有方方麵麵的交情,興許會出現一線生機,故而常以試探心理從夏縣以外的地方給紀委打電話。紀委同誌按照梁雨潤的指示,規勸其認清“抗拒從嚴”之理。如此拉鋸式的試探與反試探持續了一個多月,在外逃竄的解林合實在無路可走,隻得表示“願意回家交待問題”。當梁雨潤知道解某要回夏縣的家時,帶領紀委辦案人員和公安幹警,冒著生命危險,連續數日隱蔽在解林合家附近,但多疑的解林合沒有出現。根據這一情況,梁雨潤同辦案同誌分析商議,覺得解還是想回家的,就是擔心自己會受到法律的嚴懲。為此,梁雨潤布置了有關同誌找到解的哥哥等親屬做工作。果然,經解的哥哥多次按梁雨潤的方案說服教育,解林合終於在走投無路時回到夏縣自首……
1988年7月16日,正是梁雨潤來上任夏縣紀委書記一個月的日子,夏縣幾十萬人民像懷著久旱逢雨的喜悅。人們奔走相告,一齊湧到縣城去參加和觀看紀委召開的“夏縣反腐敗鬥爭公處大會”。就在這次大會上,解林合等10名政法公職人員被開除公職,移交司法機關公開處理。這10人中有9名是戴著“黨員”標牌專幹欺壓百姓勾當的,有一半是科級幹部,別小看了科級幹部,在一個區區縣城中,他們可都是有權有勢的“高幹”哩!尤其當老百姓們看到過去不可一世的“夏縣一霸”解林合被“雙開除”,並被司法機關判3年徒刑,更是拍手稱快。對一名黨員幹部,又是執法人員,作出如此嚴懲,這在夏縣近20多年間是第一次,所以由“胡正來民事案”牽出的一場反腐敗激戰,在夏縣人民心中引起了巨大震撼。
“夏縣來了位梁青天。”
“他是百姓的好書記。”
新紀委書記梁雨潤的名字從此在這片遠古大禹王所開辟的傳奇土地上不脛而走。
作為本案的主要受益者胡正來一家更是做夢也不曾想到,害得他們幾乎家破人亡,上訪了300多次沒有結果的冤案,在梁雨潤書記承諾的十天裏,竟然幹脆利索地全部解決了。當那天胡正來拿到紀委送來的那份屬於他和老伴的9000元錢撫恤金時,他再次來到他兒子的墳頭,那帶著幾分寬慰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回**在中條山的山穀裏:“兒啊,你在九泉之下睜開眼睛看一看:咱家的土窯上又見陽光了……
到中國的黃土高原走一走,站在那一道道光禿禿的梁穀山峁,向四周延伸百裏的原野望去,你會有一種深切的感受:在這樣一塊貧瘠幹旱的土地上,想讓生息在這兒的農民們富起來,幾乎是一種烏托邦式的夢想。
但是中國共產黨人在毛澤東、鄧小平和以江澤民同誌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為占人類五分之一的依靠土地生活的的中國農民實現了這樣的夢想。這便是人類發生在20世紀裏一個最偉大的奇跡。
我們知道,能夠創造這樣的奇跡,靠的是幾代英明領袖的智慧和那些甘於奉獻生命與汗水的勤勞民眾的艱苦奮鬥。
然而我們同時發現,一個依靠幾代人努力而建立起的偉業和一個已經成為了現實的美好夢想,也許就僅僅因為幾個蛀蟲的作怪和無恥的行徑,會在瞬間化為烏有。
地處豫陝晉三省交界之地的夏縣,毗鄰九曲黃河的中段,清晨孩兒們上學扯著嗓子高歌,能同隔岸的雄雞相呼應。就是這塊今天看來貧瘠的土地卻在四五千年前締造了我們中華民族。公元前二十一世紀,中國的祖先結束了原始社會的最初文明史,開始了中華民族社會史上第一個發展裏程碑,即由禹建立的第一個王朝,亦即夏朝,中華民族由此才得以見諸曆史,而“華夏”也從此成了中華文明曆史和中華民族的簡稱。禹的功勞不比任何中華曆史上的君主遜色,他在當年的安邑,即今日的夏縣建立了夏朝的國都,並把遍散於九州方圓內的那些整天與狼為伍的部落遊民,圈州定邦,我們後人現在所知的“九州”便是禹的治邦之策。
現今你如果到夏縣這個地方走一走,會有種特別的感覺:盡管你在此看不到多少現代文明的那種繁榮與昌盛,而且這兒的人們明顯在物質文明方麵遠遠比不上上海、北京和深圳人,但你隻要跟他們深入接觸,你會發現夏縣人對世事國事民事都有非同尋常的獨到的見識。我開始百思不得其解,但後來在除去了現代都市人的那份自以為是的浮躁心態之後,靜靜將心靈緊貼在這塊中華民族的發源地時,我頓然明白了:原來這兒的人們,從他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上獲得了中華民族幾千年傳承下的精華的智慧因子:那是一種不是靠一般的因材施教和經史文書所能傳遞的信息,它是來自地脈深處和漫長曆史空間所飄揚出的精氣與魂魄。
當地有這樣的一種說法:可以在外輕易做宰相員外,卻難在夏縣當村長鄉僚。意思是夏縣這個地方,是個人就比你宰相員外的爺爺還大個輩份,這話聽起來有點誇張,其實不然。你想,當年禹王在此建都時,中國多數地方還是不毛之地,別說還沒有官府衙門,就是連個起碼的行政“編製”還是過了不知幾百幾千年才有的。你說人家夏縣人從打四五千年前就是國都的子民,誰能與他們比資格?
到過夏縣的人,還會發現夏縣人的另一種美德。那就是這兒的人都有一種自覺自願地聽從“上頭”指揮領導的“服從意識”。這大概也是作為第一個都市臣民的那種與生俱來的自覺意識。這種甘當臣民的自覺意識對任何一個朝代的統治者來說可以獎賞其為美德。然而,這樣的美德一旦被那些以權謀私者所利用,則著實苦了這一方的庶民百姓。
自打改革開放以來,夏縣這片過於古老而板結的土地,這些年來同樣發生了不少變化。部分敢於思考又勤勞的農民則成了鄉裏鄉外的能人富人。胡張鄉就有這麽個人,他叫史英俊,百分之百的農民,他的精明與其名字一樣,在當地廣為人知。他先是開辦小雜貨店積累資本,後是在鄉村與城鎮之間搞“泥腿子出租車”。幾年離土不離村的小買賣,使他有了比別人多幾倍的積蓄。於是,史英俊看中了販運貨物的活計。山裏人如今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渴望能把在電視裏看到的外麵人的幸福生活搬到自己家裏來。同時也期望能把自己收的水果蔬菜運出家門換來現錢。史英俊看中的就是鄉親們最需要的這“中間環節”。於是他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底,購置了能上山下山的吉普車、置了能種地能跑路的拖拉機,置了能進田頭能入土窯洞的四輪車,還置了能上高速路進城的摩托車。最紅火的時候,史英俊家這樣的帶輪子的各種車輛多達十餘部,活脫脫一個運輸專業戶。有了四通八達的“輪子”,史英俊的生意越做越大。直讓村裏村外的人眼紅,因為大夥兒看到他進賬的錢票跟著那些輪子越“轉”越多。1994年起,夏縣所在運城一帶農民紛紛進行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果樹革命”,昔日荒丘黃土,轉眼間成了一片連一片的花果飄香的蘋果園。史英俊也有果樹園,但麵積不如人家多,可到收摘時他家的蘋果卻比別人家多出幾倍十幾倍。啥原因?原來他專門做起了貯存蘋果的生意。鄉親們的果子熟了,著急得不知往哪兒賣,原本一元錢一斤的果子一天天爛在地裏、在貶值。這時史英俊笑咪咪地過來說:咋樣,五毛錢一斤出手吧,我全包了!讓掉價的果子換成存在銀行裏能升值的現錢,虧不了你老哥!於是人們便將自己的果子全都賣給了他。
史英俊從鄉親們的果園裏收回果子,不是立即販運出去,而是貯存在村邊的荒丘底下的土窯洞內——那裏麵冬暖夏涼,是天然貯藏倉庫。等幾個月後的元旦、春節將至時,史英俊便開始啟窯開倉,再轉動他那些“輪子”運到城裏出售,此時上市的果子比收成時的價格上升了一倍還多。這麽一倒手,史英俊的財源便滾滾而來。頭年他僅此一項便賺了2萬元,比那些辛辛苦苦種了十幾畝果樹的果農還賺得多。吃了甜頭,第二年史英俊便有了更宏偉的計劃:準備貯藏6萬斤蘋果,將自家的那口土窯洞充分利用起來,滿滿地發它個財年!雄心壯誌下的史英俊,這年通過在鄉信用社工作的一位親戚作擔保,貸了6萬元錢收購了近6萬斤蘋果貯藏於自己的土窯內。隻等冬季到來之時再度開倉啟窯,發個大財。然而正當他一心想著致富夢時,一場料想不到的人禍已經悄然向他逼近……
本村有個姓衛的人,早已眼紅史英俊的“輪多財大”,做夢時也在想如何跟史英俊玩一場“空手套白狼”的好戲。辦法終於有了。一日,此人找到史英俊,假裝非常虔誠地來跟史英俊商量“盤貨”事宜:“我先付你一筆定金,到時再在明年開春時我拉一車果子給你付一車果子的錢,把你家窯子裏的那6萬斤果子全賣給我,怎麽樣?你大哥一點風險也不會有的,坐地賺錢嘛!”見史英俊沒有回音,那人又死皮賴臉地又是遞煙又是點火,說你史大哥賺錢有道,讓兄弟也跟著你發點小財嘛!鄉裏鄉親的,我再精也精不到你史英俊大哥那份上不是?
別看史英俊做生意精明,但在做人方麵卻依然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本質。“那就照你說的辦吧。”
“行行,我們簽個協議?”姓衛的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份“協議”交給史英俊,大意是由姓衛的包下史英俊家的6萬斤果子,按一元錢一斤結算,在這之後史英俊不得再將蘋果轉讓第三方,而姓衛的則先向史預交15000元作了訂金。事情看起來沒有什麽漏洞。
史英俊覺得雖然這麽做自己少賺些錢,但畢竟省了不少心,於是便沒有疑義地在那份協議上簽名劃押了。
“訂金我會這兩天馬上給你送來啊,誰不知史大哥的腰包比我們村上哪一個都鼓嘛!嘻嘻,我先走一步啊!”姓衛的嬉皮笑臉地帶著“協議”離開了史家,說是去籌那訂金去。
第二天此人來到史家,是開著一輛摩托車來的。他跳下車後,將手中的鑰匙往史家的飯桌上一放,顯出幾分歉意地說:“史大哥,一時手緊,訂金還沒有籌齊,我把這輛摩托放在你這兒。你是識貨的,值15000萬元。對不住了啊史大哥,我還要忙事去了!”沒等史英俊說話,他便溜出了史家小院。
這人!史英俊不知說什麽為好。但一想都是鄉裏鄉親的就沒有深究,該幹什麽,他照舊幹什去了。
善良的史英俊哪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便被人牽著鼻子往陷阱裏跳了。
時間一晃就到了來年的臘月裏,這一天是農曆十一月二十九,也正好是公曆1996年1月19日,上午九時許,突然有人告知正在家裏幹活的史英俊,說是有警察開著車正在你們家的果窯砸門,看樣子是要搶你貯藏的蘋果哩!
史英俊不知是怎麽回事,急步趕到村後的那個果窯。一看,果然有幾名穿著製服的警察在動手砸他家貯藏蘋果的窯洞鐵門。
“你們要幹什麽?怎麽能隨便砸我家的窯門?”史英俊上前製止道。
為首的是縣公安局刑警隊隊員李將,此人長得又高又黑,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見史英俊前來阻攔,便伸手將其一推,大眼瞪小眼的嚷道:“這果庫裏的果子已經全是我的了,你們不知道啊?那就去問問姓衛的吧!”說著指揮手下:“給我繼續砸!”
史英俊急得跺起腳來:“這這……你們怎麽能這樣?”他轉身立即找來姓衛的責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史大哥,是,是我將果子賣給了這位李將兄弟……”姓衛的哆哆嗦嗦地說道。
“你!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怎麽可以賣給別人嘛!”史英俊氣得差點沒有昏過去:“再說,你們要拉走果子,按當時的協議也是一手交貨一手交錢的呀!”
“少哆嗦,我們才不管什麽交貨交錢,一句話:庫裏的果子既然是我們的,我們想什麽時候拉走,就什麽時候來拉!”刑警李將一副執法人員的氣勢,橫行霸道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