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後天我們要開首次油田技術開發座談會,你把那個王進喜也叫來。”餘秋裏悄悄對宋振明說。

後天是4月9日,大慶會戰史上一次重要的會議在安達火車站旁的俄羅斯人建的那棟別致的兩層樓鐵路俱樂部召開。會前黨組已經研究決定,號召會戰全體人員掀起學習毛澤東“兩論”的熱潮。

入夜,安達財政局的小樓裏徹夜通明。餘秋裏把機關黨委副書記宋惠和秘書王倍恩叫到自己身邊,他們正一字一句地起草學習“兩論”決定。

“兩論”對幾萬石油會戰大軍而言,他們每個人都可以為此寫下一部感人至深的史書。這是因為,“兩論”讓困守在冰天雪地荒原的共和國建設將士們獲得了一種信念和實現信念的指路明燈。

今天的大慶人曾不止一次如此自豪地告訴我:40多年來,大慶油田共相繼有27個油(氣)田總計1885平方公裏的含油麵積投入開發,建成年產原油5600萬噸的我國最大的石油生產基地。累計生產的原油占全國陸上石油總產量的近一半。特別是自1976年起至2001年,連續實現了25年產石油在5000萬噸的水平,創造了世界陸相非均質、多油層砂油田注水開發的最好水平。如此令世人矚目的巨大成就,靠的是什麽?“最根本的一條就是油田曆屆領導帶領廣大職工,以毛澤東主席的《實踐論》和《矛盾論》為指導,針對非均質、多油層砂岩油田的地質特征和開發特點,堅持實事求是,勇於科技創新,製定並實施了一係列符合油田實際的科學對策。”大慶人如此說。

文行此處,筆者想起了餘秋裏老秘書給我講過的一則故事:1963年底,餘秋裏向毛澤東匯報大慶會戰情況時說道,大慶石油會戰是靠“兩論起家”的。毛澤東聽後有些驚異地問:

“是那‘兩論’啊?”餘答:“就是您的《實踐論》和《矛盾論》。”毛澤東笑了:“我那兩本小書還有這麽大的作用啊!”“作用大著呢!”餘秋裏說。

將軍部長的感慨絕不是為了討好毛澤東,他是從那場史無前例甚至可以說是空前絕後的偉大建設戰役中涅新生後的有感而發。

難道不是?

有一個會議對那麽多參加過大慶會戰的人記憶特別深刻。這就是餘秋裏親自主持的第一次五級三結合油田技術開發座談會。所謂五級三結合是參加的人員由小隊、中隊、大隊、指揮部和會戰指揮部這五級的幹部、技術員和工人參加的會議。這是餘秋裏抓油田開發或者說抓經濟工作的一大發明--他總喜歡發動群眾--這個群眾是多層麵的、多層次的各類人員參加的“諸葛亮會”。“五級三結合會”後來在大慶油田建設乃至全國的石油開發工作中成為一種製度而被固定下來,直至今天仍被教科書般的延用下來。

第一次“五級三結合”油田開發技術座談會三天時間,於4月9日至11日在安達火車站附近的那棟俄羅斯建築的鐵路俱樂部裏舉行。開始180多人,後來擴大到500來人。

那是個真正意義上的“諸葛亮會”。按照餘秋裏的要求,會場不設主席台,中間隻放幾張桌子,桌子不是為了領導而擺,而是為了擺放圖紙所用和發言者能以圖說事。所有參加會議的人圍著桌子而坐,每個人都可以發言,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不能說廢話,但尋尋開心,活躍活躍氣氛可以。這是餘秋裏的作風。

會場很不規範,這與參加會的人員有關,大到部長,小到以前連局長都沒見過的普通工人代表。但進了會場,人們發現所有的人都一樣:會抽煙的可以隨便抽,想喝水的隨便倒。可以跟部長握握手,聊上幾句閑話也沒關係。膽大的偷偷從餘秋裏那兒要支“大中華”叼在自己嘴上。膽小的開三天會卻沒敢讓部長們在自己的小本本上簽個名。

“那時候*氣氛真好。別看餘部長脾氣大,說話嗓門特大,但他對油田開發技術方麵的問題又細到針尖尖的事都一點也不放過,就連康世恩、翁文波這樣的大專家也被他追問得一愣一愣的。他對我們一線的技術人員意見又特別重視,他覺得在像大慶油田這樣誰也沒有經曆過的大油田開發,來自實踐和第一線的意見和經驗是最寶貴和重要的,因此他格外尊重和注意傾聽我們下麵人說的話。如果我們說的十句話中有一句話他認為是切中了問題的要害,他會盯著你不斷追問,直到問得你水落石出方肯罷休。我們看部長這麽尊重和*,也就放開了膽子,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你一言我一語的,三個臭皮匠就湊出了個諸葛亮。”一位當年參加安達技術座談會的當事者這番感慨萬千的話仿佛讓我想親曆了那個載入史冊的“石油遵義會議”“會戰的戰幕已經拉開,每一項工作都不能馬虎……”餘秋裏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以其灼烈的光和熱,感染和影響著所有與他並肩戰鬥的將士們跟他一樣騰起團團火焰。“總之,我們每個隊、每個單位、每個人,都要有革命戰爭時期那種敢於衝鋒陷陣、英勇犧牲的精神和壓倒一切困難而不被困難所壓倒的氣概!”

瞧,那隻空袖又開始“嗖嗖”生風,隨之颶風雷閃,驚天動地。這是那些跟隨餘秋裏南征北戰的將士們最受感染、最受鼓舞、也最容易**澎湃的時刻!那一刻,獨臂將軍的一聲令下,他們便會義無反顧,赴湯滔火,在所不辭。

安達會議的最後時刻,餘秋裏揮動著有力的右臂,一邊走一邊高聲鼓動著。突然,他收住腳步,一轉口吻,目光炯炯地向會場的四周掃射--“王進喜來了沒有?”

蹲在邊角一張凳子上的一位瘦弱黝黑、嘴唇幹裂、胡子老長的中年男子嗡聲嗡氣地移動著身子,一副憨傻的樣兒站了起來:“來了,餘部長。”

“哎,真是王進喜哪!”會場上那些認識王進喜的人叫了起來。

餘秋裏笑眯眯地繞過腳跟前的幾排人,走到王進喜的跟前,然後轉向會場:“這就是王進喜,大會戰中的第一個英雄,我們的王鐵人!你們知道他為什麽叫王鐵人嗎?他來到這裏一不問吃二不問住,先問鑽機到了沒有,井位在哪裏,這裏的最高紀錄是多少。鑽機沒到時他帶領隊友上火車站幹義務工。等鑽機一到,沒有吊車拖拉機,他領著隊友人拉肩扛,硬是把鑽機抬了上去,立了起來。為了工作,他連續五天五夜沒離開井場,把自己買的摩托車用來跑配件,這是工人階級的高度覺悟!房東大娘因此叫他鐵人!這是一個非常光榮的稱號。會戰指揮部號召參戰的全體職工都要向鐵人王進喜學習!”

“向王鐵人學習--!”突然,餘秋裏揮起那隻握緊的右拳,振臂高呼。

“向王鐵人學習--!”會場頓時一片口號聲。

餘秋裏哈哈大笑,他所期望的目的達到了:被激動和感染的幾個領導上前抬起王進喜,嘴裏吆喝著口號,繞會場整整走了一周。本是嚴肅而緊張的技術座談會最後結束時,竟然是眾誌成城、氣氛活躍、鬥誌昂揚的熱烈景象。

這就是餘秋裏。他是將軍,他的指揮藝術裏有個顯著的特色是:每一場決定性的大戰之中,他總是要培養一個甚至一批“跟我上”的衝鋒陷陣先鋒。他一生堅持認為,一個民族要有民氣,一支隊伍要有士氣,一個人要有誌氣。而要樹立這三氣,一要靠領導以身作則,帶頭往前衝的精神,二要靠有個好典型來帶動大家。大慶會戰中,餘秋裏一方麵自己身先士卒,與會戰幹部職工們同在一線戰鬥;另一方麵他抓住了王進喜等這樣不怕苦不怕死、一心為了國家扔掉貧油帽子的先進分子和先進團隊的榜樣,從而使整個會戰的千軍萬馬,始終處在高昂的戰鬥情緒之中。

1960年4月29日這一天,會戰大軍的戰鬥情緒達到了**。由各路人馬參加的“萬人誓師大會”在薩爾圖的那片荒蕪而遼闊的草原上隆重召開。

原定是“五一”召開的誓師大會,康世恩在三探區檢查工作時,見探區指揮宋振明他們已經提前把會場準備好了,於是請示餘秋裏是等“五一”開還是提前開。

“別等呀!開會本來就不是為了形式,同誌們既然想早一天投入會戰,那就開吧!”餘秋裏說。

通知下去,相距幾百裏的會戰隊伍的代表們,舉著紅旗、擂著戰鼓,從四麵八方向薩爾圖會場處集結。那一幕,大慶人始終念念不忘:什麽叫人如潮、什麽叫歌震天,什麽叫威風凜凜,什麽叫盛況空前,這一天他們都看到了看,穿紅棉襖包著羊肚毛巾的陝北秧歌隊來了;看,兩三百人組成的東北“二人轉”隊伍來了;瞧,騎毛驢、劃旱船、踩高蹺的也都上了……最引人注目的是由16個小夥子抬著兩米直徑的一具大鼓,4個壯漢子使勁地擂動,伴隨6個東北大漢擎著三尺直徑的大鈸而打出的成套鼓樂,聲震天地,那非凡的氣勢,似乎一瞬間把荒原的千年沉寂一掃而光!

謔哈,簡直是一出萬人的狂歡!萬人的歌舞!

主席台上站的獨臂將軍看著台下紅旗招展、拉歌聲時起彼伏的場麵,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站在他身邊的戴著眼鏡的一向文縐縐的康世恩顯得異常激動,不停地用右手的食指推推眼鏡,看得出,他敬佩餘秋裏這位“石油事業大導演”,更慶幸自己手下有這麽一支鬥誌高昂、氣貫長虹的戰鬥隊伍。

上午十時許,在齊鳴的鑼鼓和禮炮聲後,餘秋裏健步走向麥克風:

“同誌們,今天的大會是來自全國石油戰線的各路英雄的會師大會,又是檢閱我們力量的誓師大會!”將軍的聲音通過麥克風的擴音,以幾十倍高的聲響在草原上回**。

“我們集中石油戰線各個方麵的精兵強將,進行大會戰,就是為了高速度、高水平地拿下大油田!這標誌著我國石油工業的發展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因此我們要猛上!快上!堅決地上--!”

“猛上!”

“快上!”

“堅決地上--!”

整個上午,餘秋裏在台上不時揮動拳頭,台下便掀起山呼海嘯般的回應。

總指揮部康世恩被深深地感動了,輪到他走向麥克風布置任務時,這位石油儒將竟然也像餘秋裏那樣不斷揮動起拳頭,**無比地:“同誌們,英雄手下無難事,現在就看我們誌氣大不大了!氣魄高不高了!我們的隊伍,是轉戰祁連山、昆侖山、天山和峨嵋山的英雄好漢,打遍了長江和黃河之間,現在我們在這裏會師。同誌們,大好的時光,大好的油田,正是英雄好漢大顯身手的大好時機!幹吧!”

“幹--!”

全場的各路英雄奮然起立,振臂誓師。

“會戰檢閱開始--!”獨臂將軍並不因此想收住這激動人心的誓師場麵,他又以獨特的軍事指揮家的高超藝術,將與會的每一個人推向表演的主角--而他則以一個老軍人的風度,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注目著一支支鋼鐵隊伍在身邊走過……身邊,他的助手、會戰指揮部的其他領導學著他的樣,精神抖擻地站成一排,以同樣嚴肅和神聖的注目禮,檢閱著自己的英雄隊伍嗬,這個隊伍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穿著也各不相同,比起整齊劃一的解放軍檢閱隊伍要差得多,但他們的精神鬥誌則一點也不遜色。瞧,最引人注目的隊伍來了。哇,是五匹高頭大馬嗬!那大馬上麵分別坐著王進喜、馬德仁、段興枝、薛國邦、朱洪昌,他們騎坐的馬都由一個探區的領導牽著,他們是三探區的黨委書記李雲--他為王進喜牽馬;副書記張雲清為段興枝牽馬;副指揮孫文燕為薛國邦牽馬……這就是聞名大慶、聞名石油戰線、聞名全國的“五麵紅旗”。

“五麵紅旗”,披紅戴花,在五位領導人的引領下,騎在五匹大馬上接受餘秋裏等領導的檢閱,又在萬眾歡呼和簇擁下繞場而行……這一幕永遠留在北大荒的記憶裏,也永遠留在那個時代的全中國人的心目中,當然也永遠留在共和國建設的史冊上。

誓師大會的最後一刻,餘秋裏又一次帶領萬人高呼:“向王鐵人學習!”、“人人爭做鐵人!”

“轟隆隆--”一道閃電和霹靂,劃破千裏荒原。

1960年--人民共和國最困難的時刻。鬆遼大地上卻響起了一聲震撼世界的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