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章邯本來認識董翁，慌忙就要跪下接旨，但聽董璐把話說完，並沒拿出聖旨，便沒跪下去。因為此前朝廷曾幾次派人來督戰，都是口頭指責，所以認為這次也和上幾次一樣，隻是都尉把話說得客氣些。於是幾步走到董璐跟前，又拉手又作揖道：“罪過罪過，都尉大人光臨，末將竟一無所知，還差點對您發號施令。該罰！該罰！”

“將軍決戰四方，勞苦功高，是人見了都該仰慕，何必客氣！”董翁當時這樣說，過後還真的寫了一個折子密送朝廷。信中說章邯不僅沒有反意，而且正拚命與諸侯作戰，其忠於朝廷之心日月可鑒。朝廷不僅不該懷疑這樣的忠臣，而且應該重重地賞他！

因為董璐清楚胡亥已被趙高封閉起來，下麵的真實情況很難直達上聽，所以在上書時又寫了一份虛假情況的表奏一式兩份，讓承相看後把另一份轉給皇上。內容是章邯已被囚禁，軍權已被奪回，目前他正指揮軍隊與諸侯作戰，估計不久即可將賊寇肅清等等。另外又寫了一個劄子，讓使者到京後先交給家人。

趙高一看董翁給皇上和他的奏書內容相同，以為是真的，也是為了向皇帝證明自己在一些大事情上並沒有隱瞞，因此讓這使者直接麵見皇帝。哪知使者送給皇帝的東西與他看到的正好相反。

趙高知章邯被抓，為怕其家人報複，快刀斬亂麻，立即指使親信將章邯一門老小四十餘口殺死於家中，然後興衝衝地來到望夷宮給皇帝報告。不料胡亥一見麵就說：“看來章邯是個可靠之人，如果不是派一個明白人去，差點就鑄成大錯。那個誣告章邯的人，現在何處？要立即將其處死！”

趙高為人機警，聽皇帝說“章邯是可靠之人”，馬上意識到皇帝聽到的情況可能和他知道的不一樣。不敢再將章邯全家已被他派人殺掉的實情說出，而是眼珠一轉說：“董璐派使者來報告情況，我因正與人商議陛下出巡路線，遂讓人帶了來直接麵見皇上，不知使者說些什麽。”

胡亥說：“原來承相不知，是說章邯並無反意，現在正與賊寇拚死作戰。”說著，隨手將董璐的密奏轉給趙高。

趙高看後，恨得咬牙切齒，沒想到朝廷官員中還有人敢糊弄他。但當時不好發作，隻能順著胡亥的話說：“這個告密者太可惡了，我這就著人將其捉拿歸案，立即處死。”

趙高從望夷宮出來，馬上讓始成帶領人馬捉拿董翁家人。哪知董璐一家早已逃得無影無蹤。趙高聽到報告，知道事有預謀，遂意識到形勢並不全為自己掌控，還須處處設防，步步為營。

楚軍雖事先做了準備，但麵對秦軍的強大攻勢，一時難以招架。項羽沒想到巨鹿之戰後，秦軍還有這麽強的戰鬥力，情急之下，招來眾謀士商討對策。張耳、項聲、鍾離昧、龍且、周殷等將都知巨鹿戰役是強攻拿下的，因此說：“秦軍看似強大，隻要敢和其硬拚，就能打敗它。我們主張再和其決一死戰。”

範增首先反對：“諸位主張硬拚，不過是見巨鹿之戰中靠此打了勝仗。但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大將軍采取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策，所以才能一以當十，克敵製勝。但軍隊現在所處四麵開闊，且麵對強攻，我軍先已有退卻之勢，如此怎能再以硬拚取勝？”

任憑諸將七嘴八舌在那裏發言，項羽隻感覺是鼓噪，一聲不吭地發起呆來。停了一頓飯工夫，他忽然吼道：“有了！”

敵軍步步緊逼，項羽的部隊且戰且退，如此延續了七八天，有的退到恒水以南，有的退到漳水以北，更有退到黃河以南的；向東有的逃到齊國邊界，向西逃到堯山一帶。忽一日，項羽一聲令下，要部隊一部分留在原地吸引敵人，大部分則在半天內秘密集結到安陽；然後掉頭向四麵突圍，從後麵進攻正在向外追殺他們的秦軍。

項羽采用這麽一套大規模的調虎離山之計，把自己部隊突然收攏，從內向外實施攻擊。仿佛收回的拳頭又打出去，給秦軍以有力的一擊。與此相反，秦軍由於正在向外發散，力量難以在較短時間內凝聚，加之前麵進攻的目標掉頭還擊，形成腹背受敵的局麵。雙方激戰兩天，秦軍大敗。

楚軍主力與秦軍的戰役在沮水上遊打響後，下遊糧倉的守軍忙於輸送糧草，突然被從漳水逆流而上的大股秦軍包圍。英布率軍誓死保衛，終因寡不敵眾，糧倉落人秦軍之手。項羽派了幾股人馬欲到下遊援助，都被董臀帶領的隊伍阻住。

秦軍各路將領陸續回到章邯身邊，此次戰役雖然有勝有負，但盤點人數，秦軍損失了近三分之一。麵對這種情況，章邯痛苦不堪。諸將勸他說：“將軍盡管放寬心，秦國和六國打仗，哪一次都有勝有負。現在也一樣，隻要有我們在，有朝廷在，最後勝利還是我們的。”

章邯說：“你們哪知，天下造反的越滅越多，諸侯勢力越來越強大。我怕最終打不過他們，將士們的血白流了。”

司馬欣、董翁等將還要寬慰章邯，守門軍吏進來察報：“將軍家人從鹹陽趕到，有急事報告將軍。”

章邯急命宣家人進來。來人是兩個家丁，進門“撲通”跪倒，號陶大哭道：“不好了將軍，家裏人全被朝廷殺了。”

“怎麽回事？慢慢說。”章邯心裏“咯瞪”一下，仿佛被貓抓了似的，一股不祥的烏雲瞬間罩上頭頂。

其中一個家丁說：“我們也不知怎麽回事，那日出去采買，回來時見門口站滿官兵，戒備森嚴，就沒敢進去。後經多方打聽才得知，全家人都被殺了。說是因為將軍在外謀反，與賊寇串通反對朝廷。”

又一個天大的打擊向章邯襲來，他勃然站起，仰天長嘯道：“我有何罪，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對我？”

董翁派出的給朝廷送信的使者已回，告訴他幾封信都安全送達，他這才鬆了一口氣。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結果，猜測肯定是那封報告真實情況的信讓趙高看到了，同時擔心自己的家人是不是已逃脫出來。但事已至此，他明白隻要趙高當權，他是不能回朝廷了，因此對章邯說：“不論朝廷怎樣對待將軍，我們始終和您在一起。”

眾將看主帥遭受如此晴天霹靂，正不知怎麽安慰，忽聽董翁說出這番表白，感覺十分恰當，遂一起附和道：“對，我們始終和將軍在一起。”還有說“同生死，共命運”的。

項羽又一次把章邯打敗，以為河北的秦軍再不足慮。同時，他還沒忘救趙之前楚懷王和諸侯的約定，“先人關中者王之”。那劉邦從南線出發，現在不知到了哪裏。無論如何，關中那塊肥肉，不能讓那個“土老帽”得了。另外楚軍這次雖然打了勝仗，糧倉卻被秦軍奪去。盡管倉中存糧不多，也夠大軍吃上幾天的。且因此地居於河津要塞，想奪回不容易。諸多方麵考慮，感覺楚軍應當盡快向關中進發。

正在這時，司馬欣來見項羽，先把當年查辦部統案時留在自己手中的那塊金烏獻給項羽，說：“這塊寶貝最早見於楚王宮中，自古有得之可得天下的說法。秦始皇為得到它曾費過不少勁，最終沒有到手，所以我料他的國家長久不了。隻有有大運的人才配得到這個東西，凡人得到它不吉祥。我看將軍是有大運的人，所以把它獻給您，希望它能保佑您得到天下。”說完這番話，又敘了些家常。

項羽本來很迷信，也一向認為自己不同凡人。乍聽這塊寶貝有這麽個來曆和功能，又聽司馬欣和叔父還有那麽一段淵源，當即笑眯眯地說：“既是故人所送，我就收下了。敢問章邯知道此事嗎？”

“來見將軍他知道，但送將軍這件寶物他不知道。其他人不配占有它，所以我從沒將它示人。”項羽點頭：“原來如此。”接下來二人達成交易。

過後第三天，項羽和章邯在恒水南麵的殷墟會麵。項羽先說：“將軍先前派人講和，我因擔心秦軍勢大，所以先沒同意，致使兩軍又打了一仗，士卒傷死者不計其數。沒想將軍是誠心講和，我估計錯了。”

沒料章邯卻說：“將軍沒有錯，放在我身上也會這樣做。你想我帶領幾十萬大軍，數量上遠遠超過對方。突然間提出來要和對方講和，擱誰身上都不會相信。即使您知道我是真心的，但一下子收編這麽多隊伍，萬一反水，豈不是自尋絕路？我之所以要和您幹上兩仗，也是想借此消耗一部分兵力，以使您減少顧慮。為此在戰前，我故意放出信號，讓貴軍有所準備。那個前來投靠您的始成，就是我故意打了他，揚言欲治其罪，然後又放出來，讓他來給楚軍報信。同時讓我的將士進一步認識到，秦軍打不過諸侯，唯一的出路就是向諸侯投降，聯合滅秦，割土稱王。”

章邯的苦心策劃讓項羽大為感動，當即表示：“從今以後，我二人就是親哥

司馬欣來見項羽，將靈壁玉獻給他，說：“得此寶者可得天下。”倆。有我一碗飯，就有你半碗飯。”章邯的話同時也提醒項羽，現在投過來的秦軍仍不在少數。真如章邯所說，仍不好收拾。因此試探道：“將軍手下諸多將士都是朝廷委派的，他們樂意嗎？”

“將軍有所不知，如今皇上昏庸無道，重征暴斂，致使天下大亂。但趙高為了獨攬朝政，一直欺騙皇上說不過是一夥強盜作亂，不足為慮。但皇上最終還是知道了真相。趙高為怕皇上怪罪，便把責任全部推到我身上，三天兩頭的來人督責。我因常年在外，與朝中貴人疏遠，幾次派人陳述情況，竟被拒而不見。就在眼前，朝廷把我在鹹陽的家人都殺了。”章邯說到這裏，泣不成聲。

項羽向有婦人之仁，最見不得別人落淚。聽章邯說得這麽淒慘，又顧及楚軍糧草告急，連商量也不與諸將商量，當場決定同意與秦軍講和，雙方簽訂聯合盟約。同時封章邯為雍王，董翁任護軍都尉，任命司馬欣為上將軍。把秦軍打散，與楚軍原隊伍混編，由三人共同帶領進人關中的先頭部隊。

諸侯軍中的很多官兵過去都到鹹陽附近服過勞役或到邊境戍守時，受到秦朝官兵的苛刻虐待。現在見有秦朝官兵來到他們中間，便想方設法折磨他們。自從這些秦兵到來後，楚軍一些官兵的雜活全由他們幹；行軍時行禮要由他們帶；停下來時鞋襪要由他們洗；鋪床疊被要由他們幹；稍有空閑還要他們修腳捶背。吃飯時飯菜要由他們端，並且要等楚軍吃完了，秦軍才能吃。因為糧食緊張，往往是楚軍吃過之後，夥夫才將剩下的湯水折巴折巴打給他們吃。像平常人家喂豬似的，不管吃飽吃不飽，就那些。這日又到吃飯時間，秦兵有個叫莫映的小卒在給屯長唐悅端飯時，因為上頓隻喝了兩碗菜湯，這時極餓，看到摸摸像看到**似的，趁人不注意，捏起來三口兩口就吃掉一個。摸摸剛出鍋，燙傷了喉嚨也渾然不覺。此事剛好被一個楚兵看到，馬上揪住送到屯長跟前，不容分說，唐悅立即讓人把這小子綁到樹上，讓凡來吃飯路過的人，都來掌他的嘴或用腳狠踢他一下。這小子兩眼冒著怒火，一句話也不說。有一個什長覺著就近踢打不過癮，竟於幾十步外衝過來跳起照莫映胸口狠跺了一腳。莫映當時鼻口躥血而死。

在場的秦兵對楚兵的欺負早氣憤不過。今見莫映因為偷吃了一口飯被活活打死，忍無可忍，個個胸中燃起怒火，團團將那個什長圍住，又吼又打。

唐悅看秦兵竟敢鬧事，立即把全屯的楚兵招呼過來，抓打秦兵。雙方頓時展開一場小規模的混戰，而且其激烈程度不亞於在戰場上刀槍相見。雖然楚軍占有多數，但因秦兵打紅了眼，以致這場爭鬥持續升級，雙方死傷的人數越來越多。

事情很快傳到項羽那裏，項羽即派英布、董聆處理此事。二人到了現場，先大聲喝住，然後弄清發生的情況。英布雖然從內心裏想祖護楚軍，但為平息事態，竟一刀將唐悅斬了。董翁也要揪出一個帶頭起事的秦兵正法，被英布製止。

楚軍對秦兵的欺負並沒有因這件事而改變，反而變本加厲。大軍行進到新安，離鹹陽越來越近，秦軍思鄉心切，私下議論說：“章將軍等人欺騙我們向諸侯投降，如果能夠順利人關，當然很好；如果不能，諸侯必然把我們挾持到東方去，繼續把我們當奴隸使喚。朝廷隻當是背叛，還會把我們的父母妻兒全部殺死。與其這樣，不如到了關中一起造反，這樣或許能夠保住父母妻兒性命。”

秦兵開始秘密串聯，情況漸漸被諸侯將領察覺。項羽招來眾將商議，如何處置目前局麵。陳餘說：“秦軍之所以圖謀不軌，皆因楚軍對之欺負太過。若能像先前處罰唐悅一樣，殺掉一批違反軍令的楚軍官吏，秦軍必然怨氣減少，不再作奸犯科。”

英布首先反對一：“那怎麽可以。我殺唐悅，原是為了不使事情鬧大。現秦軍既然密謀造反，我主張嚴查細訪，一旦查出來，格殺勿論。”

張耳說：“那樣未免打擊麵太大。自古截亂，大都遵循主犯從重，餘者不問的路子。隻要頭人受到懲處，沒有了挑頭的，眾人懾於壓力，自然平息。”

範增一直在思考，眾人發言皆不合他意。這時他說道：“原讓秦軍和楚軍雜處，是為了防備秦軍抱成一團，不聽指揮。沒想楚軍對秦軍懷有太多仇恨，借機報複，這才導致了秦軍**。據我觀察，秦軍中多數將領因為受過章邯的恩德，願意跟從諸侯一同反秦。視此情況，不如還把秦楚二軍分開，分灶吃飯，分頭行動。既可平息秦軍怨氣，也可避免因殺戮過多，激起兵變。”

項羽靈機一動，說：“亞父所言，很有道理。我同意將秦軍與楚軍分開，交由秦將帶領。但考慮秦兵心散，為防他們逃跑，要將其置於關隘險要處。”

新安地處黃土高原，多年洪水衝擊，形成了很多極深的溝壑。深者可達幾十丈，而溝壑之間沒被大水衝走的地方則是平地，當地人叫坪，小者如庭院，大者有幾十數百上千畝者，正可駐軍。項羽先將秦軍分開屯於坪上，又將他們的武器收繳，說是戰時再發。秦軍連日來受夠了楚軍欺負，隻要能和楚軍分開相處，說什麽都答應。況還有他們過去朝夕相處的將領帶領，便不再懷疑。

兩軍分開後各自安逸休息兩天。這日晚上項羽先把章邯、司馬欣、董聆三人請來喝酒，讓範增、項他、項聲、周殷等人作陪。喝酒期間，他出去了一陣，召集一幫武將開會，將楚軍分成三組，一組由英布、蒲奢帶領，一組由張耳、陳餘帶領，一組由鍾離昧、龍且帶領，連夜對駐紮在溝坪上的秦軍發起襲擊。白天項羽已對秦軍駐地的地形觀察清楚，夜間便讓諸將按他的計劃行動，不得有誤。陳餘擔心萬一不能取勝，必然釀成大禍，提出異議道：“這樣做是否過於殘忍，會不會激起秦兵的拚死抵抗？”

項羽訓斥道：“有何殘忍？秦滅六國，沒有比它更殘忍。現諸侯將士都要借此報仇。你卻無端發起慈悲來，婆婆媽媽，下一步怎麽去滅秦國！”

半夜時分，大部分秦軍正在熟睡，楚軍突然闖了進來，火光中可見楚軍個個裝束齊全，手持利器，見人就砍就殺。秦軍因為事前毫無知覺，手無寸鐵，怎能抵抗，隻有奪路而逃。但人口處已被楚軍嚴密守住，插翅難飛。這時便折回頭向其他地方逃，楚軍乘勢追殺。追上的當場砍殺，追不上的便將他們逼近深淵，墜壑而亡。

張耳、陳餘本來不合，二人領任務後，張耳讓陳餘分一部分兵力單獨行動。陳餘在項羽處一直沒受到重視，剛又被訓斥，一氣之下，竟帶著人馬跑了。

天明項羽帶著章邯、司馬欣、董璐視察戰場，二十萬秦軍一個不剩，全部填於溝壑，在場的楚軍還在熱熱鬧鬧地向溝內埋土。章邯見自己辛辛苦苦帶出的隊伍竟如此慘死，如何不痛，拔劍就要自綱。項羽一把將其攔住，安慰道：“將軍不要難過，我項羽是講義氣的人，既然這樣做，就一定對得起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