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邂逅朱暈

作為曾做過很多訪談類節目的主持人,朱暈想,在舉國浮躁、很多人假淡定、辨不清是非黑白的情況下,此人還能看到《論語》的本質,痛斥李彤是在害人,此人絕不會是簡單的神經病,要麽是恃才傲物的國之棟梁,要麽是屈原那樣世人皆醉他獨醒的另類。因此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把孔子請到自己的辦公室,讓他坐到鬆軟的沙發上,並親手沏了一杯茶端到麵前,和顏悅色地說:“誰惹老先生生氣了,你是哪個單位的?”

“現在是人都講素質,你們“百家放談”,怎麽隨便請個人就講《論語》?《論語》是什麽?不過是我的學生把我平常說的話憑他們腦子的記憶,在我離開地球之後,玩似地輯錄起來,供他們教育他們的學生時用。當時還沒有紙張,筆墨也很簡陋,我教學生們寫字,都是用樹杈在地上寫出來讓他們學,不會有你們現在的速記或錄音,因此學生們記我的話難免隻鱗半爪,掛一漏萬,至於後來整理出來的那個小冊子,更是魚龍混雜,攙雜了不少他們個人的私貨。這本小冊子本身不全是我的話不說,縱然是,也隻是教育學生做個安分的人,不要到社會上闖禍。你想,學生家長把他們交給我了,如果任他們到處野跑,衝衝殺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向眾家長交待?這是我的私心。但絕沒有教育世人不思進取,一味忍讓,碰到強權就做縮頭烏龜的意思。也因為那前後好長一段時期,沒有成形的書籍,後人便把我那個小冊子作為啟蒙讀物,加之個別不懷好意的人推波助瀾,以致被人錯讀。我知道這本東西把中國人害苦了,所以現在勇敢地站出來,旗幟鮮明地反對再用它來蒙騙人。如果說一些上了年紀的老貨言必稱孔,在偏鄉僻壤嘮叨幾句,用它來教育不長進的後生,還能原諒,但現在是這樣一個穿著袒胸露乳,說話時不時夾著幾句外國話的時髦女郎用它來勸導世人如何如何生活,而且還借著電視這麽大的宣傳機器每天向外廣播,其影響之大之壞可想而知了。你看她在開頭說些什麽?說‘《論語》的真諦,就是告訴大家,怎麽才能過上我們心靈所需要的那種快樂的生活。說白了,《論語》就是教給我們如何在現在生活中獲取心靈快樂,適應日常秩序,找到個人坐標。’你們都是學過馬克思的,知道物質決定一切,照李彤小姐看來,每天不要勞動,隻要能清楚地感知四季變化就可以了。人一個個都窮得日不了生,吃了上頓沒下頓,能快樂起來嗎?據最近的科學測定,人有了錢就能買到快樂。我最討厭的魯迅還知道‘飽暖思**欲,人第一要吃飯,第二才是**’。李彤作為一個現代青年,怎麽就不知道這呢?再說了,我在幾千年前胡亂忽悠學生的幾句話,怎麽就成了現代人獲取快樂的指導思想呢?這不明顯的瞎掰嗎?如果說她不是瞎掰,起碼也是為她所用,借我的名做噓頭,用我的話賺錢。”孔子水也沒喝一口,氣憤地一口氣說了這麽多。 朱暈先聽這人說《論語》是他和學生的對話,當即認為這人的確有些瘋癲,待看他雖然言語激進,倒也有些條理,便試探著問:“先生是跟我開玩笑吧,《論語》是兩千年多年前孔子和他學生的一些閑言碎語,怎麽說是你的語錄呢?對於李教授的觀點你可以不同意,但也不一定冒名孔子進行反對啊,這隻能讓人認為你頭腦不正常。”

孔子當時臉憋得通紅,更加氣憤地說:“怎麽能是冒名,我就是孔子!”

朱暈說:“這玩笑開大了,孔子是兩千年多前的人,難道你活了兩千多歲?現在是法治社會,幹什麽都要證據,有什麽能證明你是孔子?”

孔子說:“虧你還知道現在是法治社會,既然如此,幹麽你們的這個放談,還在明目張膽地兜售人治的東西?你不要證據嗎,我有準備,這就拿給你看。”

朱暈感到這人不但神經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便想不再理他,隻看他怎麽表演。

孔子從他的行囊裏掏出一摞東西,先從中挑出一團揉得很縐的絲帕,兩手很快地扯開來,指給朱暈看:“這是當年我的弟子顏回給我描的肖像,我的額頭一直是凹下去一個坑,從古以來再沒有第二個人和我長得一樣,你看眼前的我,是不是和這個畫上的一樣?”

朱暈見過世麵上流傳的孔子的畫像,看了看孔子本人,又看看畫布,還真的極像,便點點頭說:“是很像,但這也不能說明問題啊。我隻聽說過,中國曆史上隻有一個彭祖活了八百歲,從來沒聽說過有人活了兩千多歲。要說我見到了活的孔子,全世界的人都會說我是瘋子。你要是真的孔子,我問你,這兩千多年,你幹麽去了,一直在哪裏呆著?”

“還不相信?我可以告訴你,到天上去了,在外星球傳播我的學說。隻是跟在地球上的遭遇一樣,到處是用我的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因為真真感受到了外球的文明,所以才徹底地認識到我那一些學說的荒謬,勇敢地站出來否定自己,不讓它來再害後人。”

“老夫子,恕我眼拙才少,對世界上的奇事知道太少。這樣吧,我相信您,您先回去,至於李教授還在講論她的《論語〈別裁〉》,我們會認真考慮您的意見,盡快製止。”朱暈感到越說越離奇,他又是見多識廣的人,立即改變了剛才對孔子的看法,判定此人不是神經病,也是偏執狂,沒有必要和他瞎耽誤時間。

孔子是何等智慧之人,從老朱的話裏聽出對方有下逐客令的意思,但他好不容易在春秋這麽戒備森嚴的地方找到一個表明自己身份的機會,怎能輕易放過,拿出他一向做事的韌勁,不管別人臉色難看不難看,心裏接受不接受,繼續熱血沸騰地說:“從你的言談舉止中,看出你是這裏的負責人,所以我一定要讓你相信我就是孔子,不是冒名頂替,更不是什麽荒唐稀奇的怪物。你既然請了李彤在你們的節目中大談特談《論語》,想必你對《論語》也一定略知一二。你隨便提問吧,你說出《論語》中的任何一句話,我都能證實這句話是不是我說的,並告訴你這句話是在什麽背景下說的。不了解當時情況的人,不是每一句話的親口說出者,斷然解釋不透這些問題,即使能謅上兩句,也不會來得這麽快,這麽無懈可擊。你問吧。”

沒等朱暈反應過來,孔子又說:“光一古腦兒向你發牢騷傾訴了,還沒問你尊姓大名呢,請問你貴姓,在這裏做個什麽官?”

朱暈對《論語》中的有些話真還不知什麽意思,過去曾有過跟著別人瞎起哄,結果鬧出笑話的事。比如在采訪別人時,就曾稱別人的父親為“家父”。今聽這個狂人雖然牛逼吹得有點大,但聽他談論一些道理,又像是很有獨到見解,因此腦海中馬上有了點私心雜念:趁現在隻有我們兩人在,何妨把平常不懂的又經常接觸的《論語》中的幾個句子問一問這人,如果果能學上兩招,也好作為今後在同行麵前炫耀的談資。況且今天是這人主動要我考他,即使是我無知,也不會丟臉。正這樣想著,沒料孔子突然打住,問他貴姓,隨口回答:“免朱姓貴,不是什麽官,也就是為大家服務的一個壇主。”

“是官強似民,早看出你不是一般的人。真羨慕你,這麽年輕,就當了處級幹部,不像我,起步晚不說,而且做官的時間太短,最終是個白身。我是毀在那一套迂腐理論上啊。”從表情上看得出來孔子對當官的人的尊重。

“謝謝誇獎。我也隻是比較聽領導的話,平時說話辦事在領導跟前永遠是個順毛驢,所以很容易得了眼前這個位子。要說我的處世之道,也算受了《論語》的啟發,君君臣臣父父子嘛,從不幹忤逆上司的事。”朱暈輕飄飄地說。

“你老別再損我了,我知道那一套隻能害人不能成事,如果硬說是因為受了《論語》的影響,而有所成就,我寧可認為是《論語》害了你和你的領導。假如沒有這麽一本小毒草,憑你的明白,說不定官做得還會大一些,事業更有創造性。”孔子親切地稱呼起朱老來。

朱暈本是一個好戴高帽的人,乍聽孔子又稱老又誇他是一個明白人,陡然態度有所轉變,也不在乎眼前坐的是不是一個神經病,又想著弄明白幾句他一直搞得不太懂的話,當即附和道:“先生說得也是,實話對您說,作為一個年輕人,我從內心也是不讚成李彤的,但因為她能說會道,人也有些姿色,不知怎麽就把我們台裏幾位管事的領導說服了,說是她能給台裏掙錢,不管三七二十一,任她到壇裏胡說八道。您知道,我們這些欄目,別看一個個光芒四射,挺能蒙人,除了一兩個每天說點正經的事,其餘大多數都是以掙錢為第一要務。我作為一個欄目的負責人,在不知道的人看來,也許官很大了,權力很大,想讓誰上讓誰上,想讓誰紅誰就紅,實際上也隻是一個小頭目,為了給台裏掙錢,不得不違心地幹些媚俗的事。另外李彤的領導易三國,還有她的經紀人塗含淚等,都是巧舌如簧,很能忽悠人。特別是那個塗含淚,不僅巧嘴八舌,而且臉皮特厚,愛出風頭,專會給有錢有勢的人捧場,不僅在很多老板看來是條可愛的叭兒狗,就在我們台裏也拿他當寶貝呢。你現在反對李彤講《論語〈別裁〉》,少不得下一步和這人打交道,小心他咬你一口。我看你是一個有思想的人,所以給你說這些,目的也就是想讓你知道,我這個壇也不是一片淨土,有時也要屈服於權勢,屈服於金錢,屈服於不三不四的人。如果我們的節目有讓您不爽的地方,一方麵誠懇地接受您的批評,一方麵也請您海涵。好了,閑言少敘,還是向您請教幾句《論語》吧。”

“哪幾句,您說吧,不信我的解釋不比那個所謂的李美女權威。”

“就問您李彤講《〈論語〉別裁》時引用的第一句話:‘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她對這句話的解釋是,‘無言也是一種教育,說孔子說,你看,蒼天在上,靜穆無言,而四季輪轉,萬物滋生。蒼天還需要說話嗎?’恕我愚鈍,現在還不能弄清您是不是真的孔子,假如是,我問您她說的對嗎?”朱暈問。

孔子說:“我生氣就生在這個李教授對我的話根本沒弄懂什麽意思,就大放厥詞,一吐為快。這幾句話,就是照字麵理解,是那個意思嗎?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教書育人,靠的是言傳身教,不說話怎麽言傳?當時的背景是,那天學生們都到了,我因為頭天被一個家景富裕的學生家長請去喝多了,頭疼得厲害,就對徒兒們說:‘我今天不想說話,你們自習吧。’子貢是一個調皮的學生,故意問我:‘老師不說話,我們學什麽,沒有東西可學啊。’我瞅了他一眼說:‘你這孩子就是搗蛋,看我哪天好了收拾你。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現在已經教會了你們學習的方法,至於能不能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全靠你們個人的努力了。’子貢又說:‘因為老師平常手把手教得我們太具體了,離開了您的諄諄教誨,已不知怎麽學習。在徒兒們心裏,已形成了嚴重的個人崇拜,都把您比作太陽,把自己比作星星,星星離開了太陽,怎麽可能會發光呢?親愛的孔老師,還是稍張金口,講兩句吧。’我故意給子貢開玩笑,也是為了緩解被酒折磨得不舒服的難受勁,裝模作樣地說:‘老天爺不說什麽話,四季照樣輪回,大地照樣生長萬物。做一個好學生,難道還要老師每天打著罵著才知道學嗎?我今天偏要當一次老天爺,看你們能亂成啥樣。’實際情況就是這樣,李小姐不做考證就隨便亂說。看她解釋我的話的一些意思,通篇都是這樣,不顧事實,胡解亂侃,作為當事人,我怎麽能不生氣!你們都知道的,現在已傳為笑話的那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她的解釋竟是‘如果一個女人帶著小孩嫁給一個小人,生活就困難了。對男人好呢,他就會無禮,疏遠他呢,他就會產生怨氣’。我真佩服李小姐的想象力,難為她怎麽想得出來,把這裏的‘女子’說成是‘女人帶著孩子’,‘與小人’呢,說成是‘嫁與小人’。我還要問呢, 那孩子是哪裏來的?是和野男人**生的,還是被大款包養生的,還是先已嫁了男人後又改嫁帶尾巴去的?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