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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他們三個的情況各不相同。
穀哥離富翁又近一步。穀哥想來想去,還是確信彩票能讓他過上好日子。不停地買,有信心地等,這是彩票站老板善財的至理名言。穀哥隻要格外攢下兩元錢,就乖乖交給彩票站。善財的架子大,隻管跟那些老顧客打撲克、扯鹹淡,根本不搭理穀哥。善財不相信穀歌能中大獎,也不在乎穀哥那兩元錢。
鼠輩比前一天更相信那個咒語的存在。反正也沒有別的事做,他要找遍所有的牆根,不信找不到那種紅腦袋的蛐蛐。一旦找到那個蛐蛐,掌握咒語,弄死穀哥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到時候挨欺負的就不是他鼠輩。
假如晴天,最先出來迎接太陽的是網小魚。
網小魚出來的時候,斜對過那條小街還沒人上班呢。伊美理發店睡著,潔你洗衣店睡著。小北手機修理的店門打開一道縫,老板探出頭張望一下,又縮回去接著睡覺。他夢見有人敲門,以為有生意做。他的生意一直不好,盼敲門比穀哥盼中獎都急。隻有金蟾蜍網吧閃著紅燈,像一個熬夜的人,眨著充滿紅血絲的眼睛。都睡著,隻有金蟾蜍網吧醒著。
網小魚喜歡曬太陽。要是沒有別的事,她一曬就是一上午。至少有三天,她連吃飯都是蹲在陽光下麵。
網小魚一出來,斑虎也出來。
這一年的取暖,網小魚除了靠太陽,再就是靠斑虎。斑虎身手敏捷,幾下就跳上陽台,拱起身子,做一個很到位的伸展動作。這是斑虎每天必做的早操。陽台上多一攤雪白的鳥糞。這是斑虎的新發現。這說明昨晚有一隻鳥在這裏停留過。半夜,它還嘰嘰咕咕叫過幾聲,搞得斑虎一夜沒睡踏實。斑虎湊上去聞聞,抬起頭望著樓頂的天空。斑虎希望找到那隻鳥的蹤影。天空中隻有初升的太陽,它像一個圓形的電熱器,烘烤初秋的舊城區。
斑虎伸出左手洗臉,網小魚在深呼吸。
這是網小魚每天必做的早操。
在她更小的時候,她住在另外一個地方。天空和大地在那裏都到盡頭。在天空和大地的盡頭形成一條交界線,太陽每天就從那條線下麵露出頭,再一點一點躍到上麵。它是天和地的界線。它很長,遠遠看去就是一條漂亮的弧線,這條弧線斷斷續續,被遠方的幾片林子截成幾段。
網小魚擔心這條線也模糊,也丟掉,便經常閉上眼睛,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讓那條線慢慢浮現,反複幾次,它就能牢固幾天。網小魚把這個叫做記憶力訓練。
穀哥見多識廣。他告訴網小魚,“這條線叫地平線。”
地平線第715次(或者718次)在網小魚的眼前浮現。它的浮現有一個過程。開始有點模糊,這時候不能慌,必須若無其事地眨眨眼,它就清晰。今天地平線最清晰,還有一個白色的飛行物慢慢劃過,身後留下一縷白煙。大概是一架噴氣飛機。網小魚閉上眼睛,保持地平線的清晰度。網小魚一直在尋找地平線。
“天和地還能有交界嗎?簡直是胡說”鼠輩對穀哥的說法不屑一顧。
鼠輩就是看不慣穀哥對網小魚的好。就為地平線的有無,穀哥和鼠輩丁丁當當追打一下午。網小魚拉也拉不開,由著他倆打下去。
網小魚相信那條地平線,它是網小魚對家僅存的一點記憶。那年春節,奶奶領著網小魚從小鎮的車站出發,坐十個小時的火車來這個城市投奔一個遠親。網小魚跟奶奶在一條大街的十字路口走散。她沒離開這個城市,她頑固地等奶奶。奶奶一定還在找她,她不離開這裏才能找到奶奶,找到奶奶才能回家。
網小魚跟穀哥和鼠輩說過,她家好找,就在地平線的西側。
穀哥說好找好找,不用著急去找,找到就不自由,不自由就不漂亮。
鼠輩輕蔑地盯穀哥一眼。這算什麽歪理邪說呢?穀哥開始討好女孩子,這不是好兆頭。
穀哥和鼠輩不曬太陽。早上,他倆總要找個理由鬧一鬧。鼠輩連打三個嗬欠,穀哥認為太多,要鬧。穀哥夢見獎券中三等獎,鼠輩一定嘲笑一番。要是穀哥夢見一等獎,那就是厚顏無恥,鬧得更凶。
鼠輩說:“你沒有富翁的氣質,不如瘸龍。”
穀哥指著鼠輩,“大富翁都化妝成我這樣,比爾.蓋茨也是這樣。我告訴你,瘸龍過的好日子,我們將來也能過上。我不服他!”
鼠輩冷笑一聲,看著穀哥。鼠輩不大相信穀哥,他甚至想去投奔瘸龍。瘸龍的來曆很神秘,據說是從北邊過來的。他一出現便搶走穀哥的地盤,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把穀哥逼上絕路。
穀哥最忌諱跟瘸龍做比較,那家夥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穀哥開始對麵的叛徒。追打時,鼠輩的身手敏捷一些,這更適合逃跑。穀哥把鼠輩逼到陽台上的角落,鼠輩要想活命隻能跳樓。十層樓跳下去,隻有一死。
鼠輩說:“再逼我我念咒語。後果自負!”
穀哥說:“念吧。你把自己當唐僧,把我當孫悟空。”
鼠輩就念到:“@#¥%……!@#¥*&……”
穀哥無所謂地邁起左腳,又向前逼近一步。穀哥運氣最差的就是這隻左腳,假如他邁的是右腳,事情就是另外一個結局。有一個香蕉皮專門等著穀哥的左腳呢。半個小時前斑虎叼著它走一圈,就把它“布置”在那裏。現在,穀哥邁開左腳準備再逼近一步。這樣,鼠輩上半身幾乎在陽台外麵。鼠輩沒別的辦法,加緊念咒語:“@#¥@&*%¥#……”
穀哥肆無忌憚放下左腳。一點懸念都沒有:穀哥趴下。鼠輩第一次看到咒語的勝利。
穀哥爬起來,說:“偶然,純屬偶然。”
穀哥和鼠輩打架,沒有網小魚的事。網小魚越勸,鬧得越凶,這兩個男孩總也長不大。網小魚無所事事,隻管曬太陽。這樣,陽台上隻剩下一個女孩和一隻貓。女孩和貓閉著眼睛,接收秋天陽光的恩惠。
怎麽知道是秋天的陽光呢?
這個陽台在十層樓的最頂層。朝東邊看,城外那片林子黃燦燦的。網小魚很早就去過那片林子,一色的大楊樹。那天輪到網小魚出去找吃的,她在城裏沒有收獲,便出城走進那片林子。恰好林子裏有一片蘑菇等著她呢。她隻能帶回去十幾塊。生火烤著吃,很像牛肉的味道,沒吃夠。第二天領著鼠輩和穀哥再來,那些蘑菇卻不在。穀哥白白準備一個大筐。那時候應該是夏天,不然林子裏怎麽會有蘑菇呢。林子裏還有幾種花,很鮮豔。應該是夏天,不然怎麽能有花開呢。
昨天傍晚,一個V形的雁陣往南飛。三十六隻大雁特意避開西天的曛紅,貼著城區東邊從那片黃燦燦的林子上空掠過。葉子黃,雁南飛,這是秋天的跡象。那個情景讓網小魚興奮了很長時間。
穀哥前半夜卻連聲歎氣。秋天來,冬天近。冬天,不是美麗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