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南海子射出滿弓箭 鐵弓南扛旗挑大梁

訥親瞄準劉統勳的第一箭在朝堂之上射出來了。他會銜百名官員以私查皇莊、欺君罔上之罪上書罷免劉統勳,而劉統勳也並無辯解,當著乾隆的麵,辭去了戶部尚書和都察院左都禦史之職。散朝時,官員們有的喜形於色,有的痛心疾首,有的幸災樂禍,唯獨梁詩正和孫嘉淦二人真正在擔心劉統勳,在擔心大清國的命運。

當梁詩正和孫嘉淦趕到劉統勳府上時,琴衣在府門口套好了馬車,車後拉著那口大紅棺材,劉統勳一隻鐵靴子和一隻布靴子全都灰蒙蒙的,一瘸一瘸地向停著的馬車走去。

身後傳來孫嘉淦和梁詩正的喊聲:“劉大人!劉大人!”劉統勳回身,笑道:“喲,孫大人,梁大人!”兩人看著劉統勳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劉統勳樂嗬嗬道:“怎麽了,二位?”

孫嘉淦聲音有點發顫:“延清,你別給自己強裝笑臉了,我知道你肚子裏滿是淚水。”梁詩正道:“劉大人,咱們找個地方喝一杯,我和孫大人陪你解解愁?”劉統勳笑起來:“今日不會是清明吧?我這兩位朋友是怎麽了,一個‘欲斷魂’,一個‘問酒家’,把我給當成牧童了?”

孫嘉淦和梁詩正強擠出笑來。孫嘉淦道:“延清,皇上雖然準了你的辭官折子,可也並非沒有轉圜的餘地。我孫嘉淦準備豁出去,也會銜百位文武官員,聯名給皇上遞折子保你!”

梁詩正道:“這事,我和孫大人一同來辦!”

“二位的心我領了,可真要這麽做,那就是在為難我劉統勳。”劉統勳擺手,“訥親聯名這麽多官員彈劾我,恐怕不會單單是因為我要廢皇莊的事,定是與我積怨已深,隻是我平時沒看出來而已。如今,他們把我這隻魚泡給一腳踩破,也就知道我劉統勳已是一條死魚,想必也就作休了。二位若是再聯名上書,想把魚泡再塞回魚肚子去,這不是讓他們又擔心我這條魚會活過來,再使著勁將我給踩爛麽?”

梁詩正道:“那怎麽辦?咱們總不能眼看著你就這麽退出大清國的戲台子吧?”

“我本來就不是個好戲子,演砸了,那就自己下台吧。”劉統勳道,“行了,都別再說了,二位千萬珍重!往後,咱們雖然不能再同朝為官,卻還能同世為友。我回到山東後,若是二位得了閑暇,不妨來那兒聚聚。諸城的濰河鯉魚和黃櫻桃,那可是天下一絕哦!”

孫嘉淦和梁詩正的眼裏浮起淚影,把目光移向紅皮棺材。

劉統勳道:“我剛才還跟琴衣說,這口棺材就像我兒子,一直跟著我,不離不棄、相依為命。此次回山東,它還得跟著我。這就和二位作別了!琴衣,扶父親上車!”

琴衣扶著劉統勳進了車門,垂下簾子,又將車門輕輕關住,馬車駛動。釘著鐵皮的馬車輪子碾著磚地,發出“咕咚咕咚”的響聲。棺材在馬車後頭搖搖晃晃。孫嘉淦和梁詩正目送著,眼眶裏蓄滿了淚水。

夏日陰沉的天空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有雷聲從遠處隱隱傳來,孫嘉淦還在想怎麽勸皇上留下劉統勳,訥親的箭又馬不停蹄地射向了孫嘉淦!鄒子旺任刑部侍郎,代行刑部尚書之職,浙江按察僉事馬旗門破格任都察院左副都禦史,代替了辭官的劉統勳。孫嘉淦以“偽造奏稿、有損皇威”的罪名被免職!

同時,新任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的潘八指在公案前正襟危坐,麵前擱著一軸聖旨,靜靜地等待著梁詩正的到來。梁詩正以“密查皇莊,顛撲祖製”之名獲罪,降職為五品戶部郎中,前往蜀地大金川戰區運送糧草,克日離京。鐵弓南接替梁詩正任戶部尚書。

射向十大臣的那一箭也拉滿了弓,箭在弦上。高高的斬台上,九個背插斬牌的大臣跪伏地斬墩前,每個人嘴裏塞著閉言的大鐵丸;安壽國的官袍連帶官帽都鋪在斬墩上,上麵插著斬牌,代作“囚犯之身”。訥親以聖諭“十大臣犯下貪績之罪,雖無恥還不至於透頂,可免其死;然而欺君之罪,已喪心而更是病狂,法當立斬”為名斬了十大臣,終結了因“金殿驗鳥”而查明的十大臣造假案。訥親那些被掌握在十大臣手中的犯罪證據,似乎已從此煙消灰滅。

最後一支箭,也迫不及待地射向了浙江的唐思訓,訥親以“正肅紀綱”之名,貶二品巡撫唐思訓為九品皂隸。至此,訥親的六支箭全部射出,支支中靶,“南海子圍獵”大功告成。

劉統勳的車馬還沒出京城,刑部郎中郭炳安就快馬追上劉統勳的馬車,告訴他關在牢裏的十大臣已被送往刑場即將開斬了。劉統勳立刻掉轉車頭,趕往刑場,趕到的時候,行刑已經結束,人已散去。一桶水“嘩”地衝向斬墩,一股浮著泡沫的血水淌下刑台。劉統勳木木地看著麵前空空****的刑台和十個水淋淋的斬墩,旁邊棚子的地麵上還躺著九具裹了草席的屍體和一身揮為兩段的官袍,劉統勳麵色無比沉重。他問身邊的郭炳安,孫嘉淦為何沒有出現在刑場,才得知孫嘉淦、梁詩正也在當天被免職了!劉統勳突然悲從中來,雙手扶著車門,滑坐在地,雙掌捧著臉,無聲地痛哭起來。

第二天,一隻蒼老的手輕輕拍打著孫嘉淦府門環,門打開,孫府老家丁探出臉來。老家丁一怔:“劉大人?”

劉統勳道:“這麽晚了,我來看看孫大人,方便麽?”

老家丁淌起了淚:“劉大人,難得還有您記著孫大人,您自個兒也得保重啊!”

“老人家,出什麽事了?”劉統勳道。

“孫大人自打被免職後,就瘋了,昨天全家人一合計,就請了個老郎中陪著,送他回老家治病去了。”老家丁道。

劉統勳道:“這麽說,孫大人不在京城了?”

“對了,孫大人臨走的時候還念叨著您,千交代萬交代,要是見著您劉大人來訪,就讓我告訴您,什麽事都別怨朝廷,怨,就怨他當初不該把你從山東給接回來。”老家丁道。

劉統勳的眼睛漸漸紅了。

“劉大人,要不,您進來坐一會兒?”老家丁道。

劉統勳道:“不了,要是孫大人的病情有了好轉,別忘給山東諸城來個信,告訴我劉統勳一聲,行麽?”

老家丁點頭,抹著淚輕輕關上了門。

劉府書房裏,劉統勳仿佛一夜間蒼老了許多,駝著背,將一函函書往一隻藤箱裏搬。琴衣敲了下門,帶著一個人進來。

琴衣高興道:“父親,您瞧誰來看您了?”

一身便服的張廷玉上前,一把扶住劉統勳的手,眼睛裏滿是老淚:“延清,幾日不見,你怎麽老成這樣了?連頭發也都白了?”

劉統勳道:“坐,坐。聽說你的腿發了流火,在家養病,腿疾可有好轉?”

張廷玉在椅上坐下,揉著腿:“怕是好不了了。人啊,一上年紀,手壞了沒事,就怕腿壞了,哪兒也去不了,就算是有車有馬,也沒了外出走動的興致。我可不像你啊,一條腿瘸成這樣,打了隻鐵靴子穿上,活蹦亂跳跑京城來自討苦吃。”

劉統勳道:“不是自討苦吃,是自討罪受。”張廷玉道:“你啊,命賤,跟我一樣,命裏缺點金,缺點火。”劉統勳道:“咱們的命裏全是‘土’了,讓土給埋了。可話說回來,我被孫嘉淦從鄉下接回京城,仍不後悔。能幫著皇上查清了山東空倉案、梁詩正的帑銀案,還有遍布全國的二冊案,我也算是值了。”

張廷玉道:“這幾樁案,其實在你心裏,隻是小案,你敢把眼睛盯在皇莊上,說明你真的是要替皇上、替朝廷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可正是因為你雄心太足了,對自己的估量也太高了,所以我才這麽說,你不會恨我吧?”

劉統勳皺著眉在聽,急忙擺手:“沒沒,衡臣的這幾句話,其實點中了我劉統勳的死穴:心氣太盛、自視過高。”

“延清哪,說句心裏話,你辭去都察院左都禦史之職,老夫可以不怪你,可你不該連戶部尚書的位子也不要了。你把戶部一扔,不就是把大清國的‘糧田’‘糧倉’這兩宗鎮國之寶給扔了麽?”張廷玉道。

“你不是不知道,是訥親在逼著我扔。”劉統勳道,“就算我不辭這個官,也早晚會被免了。你見過椅子上留住過屁麽?他們把我當成了屁,我當然就不在這椅子上了。”

張廷玉道:“鐵弓南坐上了你的這把椅子,你放得下心?”

“這事我想過。鐵弓南雖說處世為人剛愎自用,比我劉統勳還倔,有時候還玩點兒陽謀,可憑我這些日子與他共事下來的感覺,他這個人骨子裏不壞,是個真心想替朝廷做事的人,算得上大清國一位難得的重臣。”劉統勳道。

張廷玉道:“可他的兒子鐵箭飛,可與他相去十萬八千裏,做下的那些惡事,早晚會連累了他。”

劉統勳道:“對鐵箭飛此人,我也略有耳聞,聽說他還是訥親的幹兒子。我猜想,訥親對我劉統勳下手,對我身邊的人下手,鐵箭飛恐怕不會不知道。當然,眼下我已經沒有權力來查這些事了,精力也不濟了。鐵弓南將來會不會栽在兒子手上,就看他的造化了。”

“對了,老夫來你這兒之前,讓酒家做了幾樣酒菜,想必該送到了吧?”張廷玉道。門外天井裏,琴衣領著一個挑著食擔的酒店夥計走來。劉統勳道:“怎麽,衡臣你要來個十裏長亭把酒送別了?”

月光清朗。劉府天井小桌上幾樣小菜、一壺淡酒。劉統勳和張廷玉圍桌而坐,喝著別離酒。張廷玉篩了一杯酒,端起,道:“這杯酒有二祝,一祝延清的腿疾早日痊愈,脫了這隻鐵靴子;二祝延清早日回京,為朝廷再建新功!”

劉統勳將端在手中的酒杯放下:“這杯酒怕是不敢喝,一來,這輩子恐怕此腿再也直不了,二來呢,雖有回京之願,卻無回京之門。實不相瞞哪,我雖然替皇上找到了糧田之危的來由,卻沒能幫皇上找到解決之法,於心不安哪。再說,孫嘉淦、梁詩正也都因為我的緣故,受了牽連,往後或許還有更多的人受我的連累,我劉統勳對不起他們哪!對了,當初裕善在牢裏被毒死、梁詩正被墨魚汁陷害的真正幕後之人,我一直在查,卻至今仍無結果,這也是我的一大遺憾。還有十大臣被匆忙問斬,不會沒有蹊蹺,我不相信他們該交代的事都已交代清楚,定是有人搶在我的前頭下了手,我真後悔在辦此案之時,辦得手腳慢了些。這些事,我都有愧於朝廷啊!”

“其實啊,身為大臣,哪個不欠著朝廷?別想這麽多了,要相信,咱們沒辦成的事,後來之人定會辦成,哪怕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總歸會有人替咱們辦成的。”張廷玉道。

劉統勳道:“天佑大清,我劉統勳從來就沒失望過,眼下仍然如此。”

張廷玉動容道:“老夫此生,知藥而難知毒,知書而難知劍,知政而難知君,知國而難知民。正因為如此,到頭來落得個君不知我、國不惜我的下場。還望延清吸取老夫做官的教訓,不要走此末路。”

劉統勳道:“你如今仍在宦海,而我已是退居江湖,官場之事,恐怕離我會越來越遠了。”

張廷玉搖頭:“不,隻要大清國的糧田之危不解決,你劉延清退居不了江湖,我料定你還會回來的。延清啊,哪天你真的回來了,切記老夫為官三朝的一點心得:身為朝臣,大事不可糊塗,小事不可不糊塗,若小事都不糊塗,這大事必致糊塗。為臣不易,辦大事,難免會遇大劫,做臣子的萬萬要頭腦清醒,絕不可犯糊塗!”

劉統勳道:“你不會是在提醒我,在閱人之事上,更不可犯糊塗?”

“這鼓外之音,還是被你聽出來了。”張廷玉道,“你長著一雙能看透大清國病症的亮眼,可沒長一雙能看透人心險惡的鬼眼。你要是早就看出訥親是個什麽人,恐怕就會早早防備,不至於落入今日的下場。”

劉統勳笑了笑:“你又點出了我劉統勳的一個大毛病。是啊,我臉盤子上雖說長著一對眼睛,其實是一明一瞎。或許訥親之流正是看出了我的這副臉相,才會如此輕而易舉地將我給拿下了。實不相瞞,近日我已將見到、聽到的這麽多險惡之事理了一遍,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這些事似乎都有一條總根,這條總根或許就紮在訥親府中!”

張廷玉道:“對了,聽說錢塘縣令穀山向唐思訓告了假,前往甘肅古浪找夫人去了,這事,想必你也聽說了吧?”

劉統勳一怔:“還真沒聽說。”

張廷玉道:“潘八指當年就是古浪縣令,真要有事,此人會放過大扇子麽?潘八指是訥親的鐵杆親信,不光是訥親的一張嘴,更是一條胳膊。古浪舊案要是真折騰出來,對潘八指不利自然不必說,對訥親或許也有牽連。我總有一種感覺,古浪舊案,會不會就是訥親之流的一個死門呢?倘若真是,那麽,咱們就不能讓這扇門給關上!”

劉統勳推椅站起,不安地走動著:“我越來越覺得,大扇子此去古浪,辦的不是她個人的事,而是大清國的事!”

張廷玉仍笑著:“別著急,我還沒說完呢。我已經派出自己的四個護衛,趕往古浪去了,能不能保護住大扇子,我還不敢說大話,畢竟潘八指他們會如何出手,尚不可知。”

劉統勳道:“我有個主意,讓琴衣也趕往古浪找到大扇子和穀山,助他們倆一臂之力!”

張廷玉道:“此法甚好,不過要快!延清,你離京之前,對鐵弓南沒話交代麽?”劉統勳道:“戶部移交給了鐵大人,我這個前任管家,當然得上門去見他,托他好好將戶部的家事管好。”張廷玉道:“你不會想著去敲他一頓好飯吃吧?”

劉統勳道:“誰說不會?我要走了,他得請我一次,不為過吧?”

張廷玉道:“鐵弓南可是一隻鐵公雞,你去吃他的飯,恐怕不容易。聽說他有個規矩,每回請客吃飯,必用一隻四方的盤子蒸一盤水燉蛋,吃的時候,無論主人還是客人,得吃自己麵前的那一小塊,不可越界。所以啊,他的那盤水燉蛋,每回都能吃出一個字來。”

劉統勳好奇道:“吃出一個字來?什麽字?”

孫嘉淦道:“或是‘日’,或是‘回’,或是‘田’。對了,吃得不走運,沒準就吃出個‘囚’字來。”

劉統勳大笑:“你這麽一說,我還非去不可了!”

穿著一身單衣的劉統勳手裏提著一隻荷葉包,走上鐵府台階。一抬頭,就看見大門裏立著一根大木頭,笑起來。

守門長隨道:“這不是劉大人麽?小的這就去稟報鐵大人!”

“不必了,我自個兒進去吧。”劉統勳道,“木頭立在門裏,那就是一個‘閑’字,不知鐵大人把這個‘閑’字立在門口,是何意思?”

長隨道:“鐵大人的意思是:閑人莫入!”

劉統勳道:“我劉統勳如今已是個閑人,這麽說,也不能進嘍?”

“劉大人忙中偷閑,自然不能算是閑人!”長隨笑道。

鐵弓南和劉統勳沿著庭院往裏院走。廊間的欄杆上,站著鐵弓南的那隻早晨叫起的大公雞。

劉統勳道:“看來,鐵大人的府上是養雞不養犬啊!”

鐵弓南道:“鐵某空有這麽一個大宅子,其實也是家徒四壁,既然不怕賊偷,還要養犬幹嗎?這隻雞,雖無金毫鐵距,卻也高冠昂尾,站於庭中,立毛振翼,啼聲洪亮,每日天不亮聽它一叫,就知道該起**朝了。”

劉統勳道:“往後,鐵大人外出公幹,將此雞帶在身邊,也不失為朝野間的一段趣談。”

“好啊,鐵某本來就是個無趣之人,抱著雞打打趣,想必也就不那麽討人嫌了。”鐵弓南道。

小肚子跑來:“老爺,宴席已在客堂擺齊。”

鐵弓南道:“好,請劉大人入席!”

鐵弓南和劉統勳麵對麵地坐著。小肚子捧著一個壇子,往兩人麵前的空碗裏倒滿了“酒”,退到一邊。

鐵弓南道:“劉大人,你是頭回來我鐵家做客,沒好酒好菜,怠慢了!請!”

劉統勳拿起酒碗正要喝,覺得不太對勁,將碗放下,笑著:“是我臉上沒鼻子,還是碗裏沒酒味?怎麽像是一碗茶呀?”

鐵弓南道:“沒錯,這就是茶。鐵某設宴,從來都是以茶代酒。古人曰:‘米千粒,釀酒一滴。’要是一大碗一大碗地喝酒,那得耗損多少糧米?”

劉統勳道:“鐵大人的節儉果然名不虛傳。你讓劉某想起了這麽一句話:國儉則昌,民儉則富。”

一隻四方的大盤子放在桌上,盤裏是燉得白晃晃的水蒸蛋,在桌子正中一放,送上兩隻勺子。劉統勳道:“這盤水燉蛋,火候正好!”

鐵弓南道:“這是鐵家的私房菜,若是沒有貴客,絕不上它。不怕你見笑,鐵家祖上都是窮人,好不容易吃上一碗水燉蛋,也得精精巧巧地吃,隻可用勺子勺起各人麵前的那一份,且還得留出一條‘埂’來,意思就是不能越了界,吃到別人那份去。這規矩,從我爺爺的爺爺那輩子就往下傳,一直傳到今兒。來,嚐一勺!”

劉統勳拿起勺子,在靠近自己的一邊勺了一勺,吃下。鐵弓南也將屬於自己的那份勺起吃下。

兩人一勺一勺地按規矩吃著自己的那一份。

鐵弓南放下勺子:“劉大人,請看這盤子裏有了個什麽字?”

劉統勳看了看:“怪了!咱們怎麽吃出個‘日’字來了?對了,你如今當了戶部尚書,這個‘日’字的意思,就是鐵大人你的前程定會‘如日中天’!”

鐵弓南道:“兩人一塊兒吃出個‘日’字,要如日中天,也該一塊兒如日中天。”

劉統勳笑了笑:“還有句話,叫做‘天不同日’。明日我就得走了,戶部的這副萬斤重擔,劉某人就全拜托給您了!”

劉統勳站起,抱著雙拳,對著鐵弓南真誠地一拱。

鐵弓南扶起劉統勳道:“劉大人,明日真的要走?”劉統勳道:“都準備好了,一大早就動身。”鐵弓南道:“你是想趁著文武百官上朝之時,誰也見不著,就這麽一走了之?”

劉統勳笑笑:“正是此意。”

鐵弓南道:“你留在戶部的幾件事,請放心,定會按你的意思往下辦!說心裏話,延清,你動皇莊的土,我鐵弓南深為敬佩!有良心的大臣都心知肚明,皇莊再不清理整頓,必會給大清國帶來更大的禍害。皇莊能否廢除,眼下看來還時機不對,可我有預感,用不了多久,大清國的糧田、糧食都到了難以為繼的時候,廢皇莊、正國風的日子就到了!到了那時候,還望劉大人能重返朝廷,為國效忠!”

劉統勳動容,抱拳:“有鐵大人這麽一番話,我劉統勳今日沒白來見您!我也說句心裏話吧,當初從山東諸城帶著一袋沙子上殿,我太過莽撞,將你鐵大人給挑在了槍尖上,現在想想,不勝愧疚!借此別離之時,延清我就對你說聲對不起吧!”

鐵弓南的眼眶濕潤起來:“延清言重了!鐵某有一欣慰之事,也有一遺憾之事。前陣子能在戶部與劉大人一同清查二冊,查明大清國的糧田之危,這是我的欣慰;而鐵某不能參與劉大人密查皇莊之弊,無法與劉大人同舟共濟,這是我的遺憾。不過,來日方長,等下回見麵,咱們再一塊兒替朝廷、替皇上好好辦差!”

劉統勳道:“但願如此!”

鐵弓南道:“你放心走吧。相信我鐵弓南的一句話:我會讓大清國的文武百官們都知道,劉統勳並沒有離開戶部,鐵弓南這老東西在幹著和劉統勳同樣的活!”

劉統勳動容,伸出手,鐵弓南也伸出手。兩雙戶部尚書的手握在了一塊,重重地搖著,充滿了信任、寄托和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