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與藝術
對於我來說, 目前這個階段是最不能談論藝術的時候。說起藝術,總是一種高雅的情趣,需要有清靜聖潔的心境去感受它、品味它、欣賞它。然而我現在從早到晚像陀螺似的忙碌,買菜、收拾房間、給女兒把尿、衝奶……惟有阿姨將女兒抱到大街上去玩耍或者女兒鬧累了睡著的時候,才能急急忙忙地爬幾行格子。過去,著迷似的喜歡看戲,有好戲,路再遠也會興衝衝地趕了去:,現在一到晚上,就想靠在枕頭上翻翻報紙,看幾段有催眠作用的電視劇,然後呼呼人夢鄉。過去,常有興致鋪紙研墨,學幾筆黃賓虹山水,裱將起來自我欣賞一番。現在,書桌上永遠堆滿了女兒的奶瓶、尿布、手巾、圍嘴和玩具,將它們挪挪開,攤上三百格小稿紙勉強可以,要鋪開哪怕隻有六十多厘米見方的宣紙卻是不可能的了。過去早晨起床,頭一件事是將自己收拾得山青水綠,容顏煥發。現在卻常常忘了梳頭,一件衣服不到人說不堪忍受的地步總懶得換。我已經成了地地道道的家庭婦女,我時常自嘲而又自豪地這般說‘,過去的許多矜持、清高、浪漫情調讓位與了隨和、馬虎、實惠等。思量起來,藝術仿佛離我很遠了,不免兀自有些懊傷, 自慚形穢,卻往往也隻是瞬間而己,尤有太多的t1暇由你去傷感往事,一樁接一樁的現實逼著你去一作、去忙碌、去解決問題。
有故朋舊友搬了新居、應邀前去賀喬遷之喜,著實為那典雅精巧的室內裝演所傾倒。小小過道,一壁貼一巨幅風景照片,馬上拓開了視野,再放上一隻造型別致的小圓桌兩把長靠背軟墊椅,儼然是一處幽雅的小餐廳;窗戶原本簡陋,卻別出心裁加寬了窗權,錯落有致地擺上幾隻瓷器的變形小動物,或彩霞滿天或晴空萬裏或繁星點點,各各相映成趣。我讚不絕口,歎道:真可謂角角落落都是藝術了。朋友卻說:“每天在廠裏幹八小時活,來回擠車起碼兩小時,回到家裏再不藝術藝術,做人真沒有意思了。不過講到底,我們這也是附庸風稚,形式上藝術一下而已。在你麵前可是班門弄斧了。”我連連擺手道:“你不知道,我現在忙得沒有功夫去藝術了。”朋友真心實意地說道:“你們本來就是搞藝術工作的人,骨子裏藝術了, 自然無需靠形式的藝術裝點門麵了。”我也真心實意地謙虛道:“你沒上我家看看,現在是尿片與書報齊飛,奶瓶與墨水瓶共一桌呀!”朋友馬上說:“太棒了,這才真正具有藝術性呢。”我愕然,隨後是會心地大笑。朋友的話確實含有樸素的藝術見解。我在想:我與朋友的一番對話似乎也挺藝術的吧?
日日上菜場買菜,便有了自己的經驗,決不買公家菜場的菜,雖則價格稍便宜一些,然而除卻揀剔去的老莖枯葉,實際上與自由市場上的菜差不多價格了,還得貼上比生命還寶貴的時間去揀。因此我從來是直奔自由市場,那兒的菜價格辣手,貨色卻也新鮮,葬菜菠菜一根根剔得煞煞幹淨,買回去隻需洗一下便可下鍋。天長日久,我漸漸有了自己的老賣主。那是一位中年漢子,他的攤位.上的菜總是碼得整整齊齊如一垛垛城牆。他的菜絕對於二燥不滲水分,看上去雖有點幹癟,但分量實足,且少爛葉、他總是滿麵春風地接待顧客,稱完秤、將菜仔仔細細裝進你的籃裏,末了總還要用五指撮上一小把菜加給你,讓你感到得了點小便宜而心悅誠服。有一日,這位中年漢子的攤位空了出來,於是,不斷有人去問他隔壁的菜販子,得知他回鄉去了,不做生意了,便引出了一大片遺憾的歎息聲。雖勉強去買別的菜攤的菜,心.裏總覺得那菜遠不如他的菜好,憑良心說,菜實在是半斤八兩差不多的。一位退休工人模樣的老伯伯一邊看菜販子的秤星準不準,一邊數落著:“你們總要扣人家一點分量心裏適意點是吧?看看那位爺叔,總歸多給一點的,人家心裏舒服,就日日買他的菜。這就是做生意的藝術,懂吧?”當時我在旁聽了忍俊不住,老伯伯瞪著我問:
“你笑什麽?”我忙澎直:“大爺,你講話有藝術水平。”
經常趁陽光明媚的日子帶女兒去附近的小公園散步,公園裏有許多帶孩子來玩的奶奶外婆阿姨們,湊在一起有沒完沒了的話題,那裏是貨真價實的婆婆媽媽世界,卻很少有飛短流長,話題清一色圍繞孩子,從孩子的吃說到孩子的尿,從孩子的笑說到孩子的哭,從孩子的頭頂說到孩子的腳跟。那裏的談話總是那麽的慷慨無私,每個人都是毫無保留地將自己養育孩子的經驗介紹給別人聽,希望別人能采納。他們介紹自己的孩子,那神氣活像一個個雕塑家在向大家介紹他新創作的藝術作品,事實上,養育一個孩子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不正是最偉大的藝術嗎?醒悟了這一點,我心中充滿了崇高而純潔的**。
我領著女兒回家,正是深秋的時節,落葉緩緩下墜,鋪滿了人行道。一歲半的女兒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心,她必須將每一片落葉都踩上一腳才肯往前走。我興趣盎然地跟隨著小小的她,看她小鴨似的擺動著身子,抬起小腳往翹起的落葉七踩去,落葉發出清脆的咕嚓聲。我感到這真是一幅絕妙精倫的圖畫,一幀了不起的藝術品,於是心中又有了那種寧和安詳高雅的感覺,這正是一種久違了的藝術的感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