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嘭!一顆子彈意外滑出槍膛,改變幾個人命運的故事便有了開頭。
中彈者張景山棉花包一樣順著牆邊倒下去,弟弟張景雲仍然端著槍,他被驚呆成一截木頭。血湧出胸膛的聲音如泉水,柔軟的聲音有時比尖銳的聲音聽來更讓人恐怖。張景雲扔下獵槍,奔向中槍的人。
“哥,哥!”
張景山很難發出聲音,手按在胸口,阻止**向外噴迸,一朵紅色的花朵帶著聲音盛開。
“哥,哥呀!”
“景雲張景山斷斷續續地說,“……幫你……嫂子……家……”他頭一歪,手離開彈洞,咽了氣,眼睛卻大大地睜著。
“哥,哥……”張景雲抱住哥哥尚未冷僵的屍體,撕心裂肺道,“我幹了什麽呀?”
一小時前,老槍還掛在牆上,哥哥正準備兄弟兩人的晚飯,有一個菜是哥哥特意為弟弟做的,韭菜炒蟶子,弟弟愛吃蟶子,家鄉沒有蟶子。下午,哥哥下海撈蟶子,足夠弟弟美餐一頓。
“哥,我裝槍藥!”弟弟說。
一杆老槍,往裏裝彈藥要費些事。晚上需要這個古老的武器,重點防野獸。
“你會嗎?”
“會!”弟弟太想摸一摸這杆槍,夜晚見哥哥持它的樣子太**,人類的力量一半來自武器!
“加小心。”哥哥仍不放心,他倒掉洗蟶子的水,重新回到炊灶前,他身後是一堵海邊碎石頭壘砌的牆,那石頭上附著介殼,牆麵粗糙卻透著幾分自然。
張景雲應該不是第一次摸槍,張家有一杆火燎杆,是爺爺進山打獵用的。所居的小鎮成為一座城市的組成部分後,公安收繳槍支時,老槍被收走。幾年沒有摸槍,但是仍然熟悉槍,他犯的致命錯誤是,忘記爺爺的囑咐:槍口不能對著人,不管槍裏邊有沒有子彈。槍的力量通過手傳遍全身,想想射擊的效果,一隻狼應聲倒下……那時,槍口違背前人叮囑,正處在一種危險的情形,槍口的延伸部分是哥哥的胸膛,大概是他滿腦子是狼,槍對著狼誰都要扣動扳機,於是他就扣動,哥哥便應聲倒下了。
洗幹淨的蟶子肉整齊地擺放在一隻盤子裏,作為配料的韭菜靜靜地躺在另一隻盤子中,沒有這聲槍響,兄弟倆可以享受一頓美味。
蟶子不算名貴的海鮮,養殖它很容易,但是弄到野生的蟶子,就有些難度。他們所處的荒島遠離養殖區,遠離城市人群,雇用張景山的人用一隻小艇送他上島來的。弟弟尋找他也是坐小舟來的。島子很小,從高空俯瞰它,酷像一隻少女正在成長的**。主人是幹什麽的,小島怎麽屬於他的,都不是被雇用者要知道的,他也不想知道,主人為他提供這座石頭牆小屋,不定時送來油鹽米麵和一些蔬菜,其他食物任何有頭腦的人都會輕易得到,因為麵臨大海,有一塊沙灘,它簡直就是免費水產市場,螃蟹、海螺、貝類、魚蝦……沒人售賣,喜歡吃什麽你自己隨便拿好了。有一次,張景山拾到一條大黃魚。
“後天中午我們趕海。”張景山說。
這也是槍響前定下的事。
今天是農曆初十,還有兩天趕海,事實上這是無法實現的事情。死去的哥哥漸冷在自己的懷裏,夜晚的海風有些冷,張景雲打個寒戰,從心裏向外冷。
“景雲!幫你……嫂子……家……”哥哥最後的話像是從大海裏穿越過來,苦濕地灌進他的心底,哥哥應該有更多的囑咐,上蒼沒有給他時間,也許隻允許說出這幾個字,做弟弟的須深刻尋思每一個字的含義,幫助嫂子維護家。他放心不下的是嫂子和家啊!
人有時還真不好理解,哥哥生前似乎在家人的印象中,他最不顧家,在嫂子的心裏哥哥行為有些怪異,外出打工時間不確定,短的時間幾個月,長的一兩年才回家來。外出的日子哥也不跟家裏人聯係,包括妻子。
“景雲,去找找你哥哥吧!”嫂子叢天舒說。
哥哥張景山離開家兩年多了,嫂子實在惦記,求小叔子去找丈夫。張家七口人,父親張建國年老多病,整日坐在輪椅上;張母身體還好,幫助兒媳打理家務,當然重點伺候老伴和傻兒子張景鎖;張景山妻子叢天舒無工作在家,兩個年幼的孩子一多、二多需要照顧,二多不到兩歲。張景雲是唯一能夠外出的人。
“這次也不知道你哥去哪裏打工,人不太好找啊!”叢天舒說。
“放心吧嫂子,我一定想法兒找到哥。”張景雲說。
張景雲離開三江市並非是隻無頭蒼蠅亂闖,他所在的鐵藝社有個技工當年與張景山一起出去打工,他說:“我們一開始在天錦市建築工地打工,我回來時他還在那個建築隊。”
“兩年多了,他還能在那個建築隊上?”張景雲說。
“工程很大,即使完工了,時間也不會太長,你去找找。”同張景山一起打工的人說明具體城市和建築工程。
張景雲到達那個城市,也找到了那個哥哥參與建築的工程,但是工程完工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建築隊早解散了,沒人知道他們的去向。
住在小旅店裏的張景雲想下一步怎麽找哥哥,他是否已經離開這座城市呢?如果沒離開,就該在某處打工,一般人都這樣思維。
巧合的事情總是經常發生的,張景山到一個他自己都說不出名字的荒島上打工兩年了,總共進城裏來三次,前兩次跟這一次做相同的一件事是走進家叫“老北京爆肚”的餐館,吃一樣風味小吃爆肚。
張景雲比哥哥早進餐館幾分鍾,他來這裏不是吃爆肚,是吃芥末墩、炸醬麵,他見到牆上有一首詩:
入湯頃刻便微溫,作料齊全酒一樽。
齒鈍未能都嚼爛,囫圇下咽果生吞。
張景雲見到哥哥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會有這麽巧的事情發生“哥!”
張景山見到弟弟也喜出望外,他走近弟弟,重複一個熟悉的表示親密的動作,給弟弟一杵子,說:“你咋來啦?”
“找你,哥。”
張景山坐過來,帶來一股大海的味道,說:“點菜沒?”
“點了芥末墩,炸灌腸。”
“要了爆肚沒有?”
“沒有。”
“到北京風味飯店,爆肚一定要吃。”張景山點了爆肚,然後說,“喝點酒,服務員,來四兩白酒。”
“哥,我來找你……”
“景雲,家裏的事兒一會兒回去嘮,抓緊吃飯。”張景山看了一眼手表,“我們快吃,一點鍾必須趕到地方。”
張景雲從小就養成了一種習慣,哥說什麽他服從什麽,不問為什麽,於是跟哥哥吃飯喝酒,然後出酒館。
小屋隻哥哥一人住,一個鋪位一床被,一杆老槍。
“這裏就我自己。”張景山說。
“哥你說這間屋子?”
“不,整座小島。”
小島名叫貝殼,樹木很茂盛。哥哥在做什麽活兒他要問的。張景山的工作是看山,看護海邊的山。
“這裏產一種石頭,總有人來盜采。”張景山說他的任務白天睡覺,晚上十點前看腳下的石頭,有人來了朝天開槍,會有人聽到槍聲趕來製止采挖,十點後就不用看了,深夜沒人上島來。
“你有時間回去呀,哥咋不回家看看?”
“我很忙啊!”
“白天你不是睡覺嗎?”
“我白天能睡覺嗎?我多掙些錢……”張景山說他幾年沒回家的原因,島上有個大坑,主人運來大量的沙石,要填平它。
“老板我填它!”張景山想攬下這個活兒。
“你?”雇主驚訝。
“對,我填“你是愚公?”
張景山自負地笑,意思我搬不走王屋但能填平大坑,他問:“急不急,我是說如果給我三年時間,我能填平大坑。”
“我住旅館呢!”
“退掉,跟我走。”張景山說。
半小時後,他們在海邊登上一隻小艇,開船的人穿著海魂衫,體格很健壯,問了一句:“他是誰?”
張景山答:“我弟弟。”
在—個小島前,張景山和弟弟下了小艇。
“哥,你在這兒打工?”弟弟問。
張景山指下唯一的一座小屋,說:“我住那兒!”
“那你填吧,填完給你三千元。”雇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