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麵帶羞的劉春燕頓時啞了,仔細聽卓威介紹沿街市景:“瞧那個最高的建築是廣播電視大樓;前邊那個古色古香的滿清建築,是有名的將軍樓;棠槭樹後麵是本市的高幹區,紅色獨樓住著縣(處)級幹部呢!國貿商廈左側,是本市有名的繁華區,商家店鋪雲集,和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沈陽的太原街差不多,咱們酒店就在這條街的裏頭。”

轎車駛進深巷,此時已華燈初上,臨街的買賣店鋪很有關東特色:蕎麥餄餎館,骨頭館,農家菜館……竟還有一家掛馬掌的鋪子。跳躥的電石燈,火光幽幽,照亮了半條街。

大美慶酒家牌匾由紅色霓虹燈組成,十分醒目。閃閃爍爍映出兩側對聯:

世間無此酒

天下有名樓

轎車駛抵酒樓前,西裝革履的卓金權老板已組織幾位服務小姐和服務生及保安,在門前持鮮花迎候,禮節性的歡迎語後,大家幫助提東西,一直送到一間宿舍。

老板卓金權客氣地說:“眼下酒樓正在修繕,你們三人先擁擠點,以後給你們調整。一路辛苦,先休息休息,晚飯備好了,呆會叫你們。”

卓金權走後,一位姑娘來了,說卓經理叫她問問,需要什麽。還有一個任務,帶新來的姑娘們熟悉一下酒樓的環境:大小餐廳、保齡球館、桑拿浴室、經理辦公室、保安值班室……發給每人兩把鑰匙,床頭櫃、宿舍門各一把,還有一些化妝品類……大蔡說:“挺全科呢,啥都備下啦。”

“小姐們,到樓下餐廳用餐。”

她們被領進裝潢講究的小餐廳。劉春燕挨大蔡坐下,怯怯地目光落在高腳酒杯中的餐巾紙上,她把餐巾誤認為女人每月用的東西,心裏說:“城裏人是怪,把這玩意弄到碗裏,多惡心。”

王媛用它擦碟、擦碗筷,大蔡學著她的樣子。劉春燕仍然遲疑,既然同伴都那樣做了,學她們的樣子,軟軟的紙拿在手裏便有一種肮髒的感覺,沒擦什麽呀,她偷偷揉成團,扔到地上。

“今天是個雙喜臨門的日子,大酒樓新餐廳落成開業,又迎來三位草原小姐妹,使酒樓蓬蓽生輝。為此,我提議幹杯!”卓金權舉起杯,一一與大家撞杯,同桌的幾位隨之。

“我不會喝酒,辣!”劉春燕拽下大蔡的衣服。

“啤酒,不辣。”大蔡低聲說,“和泔水味兒差不多。”

“劉小姐,請。”卓威舉杯向劉春燕,這是他進酒樓、到餐桌和她搭上的第一句話,見她很困難的樣子,“我替你喝一半。”

倒給卓威半杯,實是大半杯,在大家熱勸下,硬挺著喝下去,頓覺胃不舒服,一股腥臊馬尿味隨嗝兒反上來,刺激鼻子,眼角陡然濕潤了。

“我們酒樓營業麵積六百四十八平方米,全體人員三十二名,現在是三十五名。”

卓金權詳細介紹酒樓規模、人員狀況、服務項目,也把基本要求和規定說在裏麵了。最後吩咐兒子卓威說,“明天你就別去火車站接客了,帶三位小姐市裏轉轉,玩一玩,以後工作起來難得消閑。順便到服裝大世界,給她們買一套裙子,顏色要與酒樓顏色協調。每人可購一件紀念品,是包是化妝品,她們自己任意挑選好了。”

“啥是紀念品?”飯後回到宿舍,劉春燕問,自己腰裏隻十二塊錢,有五塊還是媽媽偷偷塞進她鞋窠兒裏的。

“連紀念品都不懂。”王媛坐在梳妝的鏡子前,往臉上擦抹什麽,扔過這句瞧不起人的話後,立刻後悔了,她見大蔡愀然作色,換個口氣說,“就是卓老板給我們每人買一件東西。”

買啥好呢?劉春燕自己拿不準,想問又怕王媛揶揄自己。心大的大蔡這工夫拿起王媛的隨身聽,高翹二郎腿聽歌,得意地拍打胖乎乎的大腿。

紅色捷達匯入車流,卓威興致勃勃地向她們介紹服裝大世界,從各種流行的時裝,到經營規模介紹得詳細,他說:“全國幾十家服裝廠年年在此搞聯展聯銷,還有專業時裝表演隊的模特表演呢。”

卓威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賣弄他的知識,顯然是為討女孩子們的喜歡,具體說是三人中的劉春燕。

她還像來時車上那樣沉默不語,但也發現了一雙眼睛頻率很高地看自己。於是她感到有條軟體蟲子在臉上爬來爬去,特別是與他目光相遇相撞的瞬間,羞怯、靦腆……咱草原上的男人可不這樣直勾勾地看女孩。

王媛此刻心裏與劉春燕不同,顯得輕鬆、愉快、活潑、怡然。她見縫插針——搭話兒,談國外的泳裝啦,三點式、泳裝什麽的。說時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劃,顯然是在企圖引起對方的注意,牽來目光朝自己某些值得炫耀的部位上拴。今天她故意穿得很少,肩頭**到了極限,多情地直視卓威。或許插話太多啦,或是她談吐影響他的情緒,他對王媛矜持而視若不見。她敏感到卓威的冰冷,對自己的魅力不感興趣,百般努力而徒然。但是,他對忸怩的劉春燕獨有情鍾。王媛經不住的揉搓,心裏醋意。論年齡,她不比劉春燕大,經曆相當豐富,情場上曾血淋淋拚殺過,讀重點高中時,身後的愛慕追求者排隊。在胸脯漸隆的少女心裏危機期,終歸荒棄了學業而沉醉於對男性的幻想之中,她早早涉入愛河。教美育的老師使她在黃昏郊外的密匝的樹林地裏告別了處女。從此,她覺得和男孩一起瀟灑、廝混、彼此體驗是多麽快樂的事情。學校、家長向她亮了黃牌,她仍不悔改,竟夜不歸宿,直到因流氓群居被公安局收客,輟學回家。這次招服務小姐,她在歐李啤酒屋做領班小姐,結識來此瀟灑的卓金權。不知從那個角度,他決定錄取她。昨天從草原至沙市的一路上,她獲得一些她十分關注的信息:卓金權五十多歲,喪偶多年,獨生子卓威省交通學校畢業後,協助父親開這家大美慶酒家,可他不太熱心酒店經營,身為二老板,卻經常開自己的捷達去火車站往回拉客,有一點很重要,卓威尚未娶妻。舍掉啤酒屋帶班小姐的工作來沙市,目的不是為掙錢……她相信自己的魅力、能力,最終一定能征服想征服的目標。

“太匆忙和草率。”王媛冷靜下來,也不在插嘴了,仰靠在座椅上,鼓起小嘴,吹起泡兒來,那靈活的舌頭做故事,絳唇飛出一個個晶亮的小氣泡,飄忽忽地掠過。這些魔力的氣泡,使歐李啤酒屋的“白馬王子”三天兩頭就給她塞一封情書。

卓威驀然發覺劉春燕在望著自己的臉頰,這才發覺一串氣泡飄然飛來,竟有一個氣泡頑皮地粘在他的嘴角,涼絲絲地。

嘻嘻,大蔡差點笑出聲來,心裏說:“蛤蟆氣鼓。”她見卓威腮掛氣泡,想到蛤蟆叫時兩腮鼓起的氣泡(氣囊)。

訕笑很快在服裝大世界前戛然而止。卓威奉父命給她們買一件紅裙子。接下去又逛了幾家精品商場,卓威掏出一捆五十元麵額的鈔票,對她們說:“我家老爸賞給你們的,每人選自己喜歡的東西吧!”

到此,幾位應招的服務員應該動動腦子想一想,為什麽酒店的老板對員工如此慷慨?哪裏像對待雇用的員工啊!大概隻有王媛心裏明白,她和卓金權有一層外人所不知曉的關係。

“老爺子萬歲!”王媛雀躍地喊一聲,引起顧客投來驚訝的目光。她直奔化妝櫃台而去,要了一套韓國的係列化妝品。

王媛見大蔡見啥也不搭眼,以為挑花了眼,主動參謀:“那鱷魚坤包多漂亮。要不,買對情侶表……”

“每人準許花多錢?”大蔡問卓威,“按數給我們,這裏沒我相中的玩意,哪天我到街上撒目撒目(找找)。”

劉春燕輕輕點下頭,表明了態度。

“也好。”卓威一時猜不出大蔡和劉春燕想買什麽,現在逛的百貨大樓是沙市最大、貨最全的。劉春燕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商品,跟在大家後麵。既然她們要以後再買,就把錢分給她們,遂其心願吧。他把厚厚一疊錢給她們,說,“不夠用,就朝我要好啦。”

大蔡接過錢,風風火火地拉起劉春燕就往樓上跑,王媛後麵喊:“喂,乘電梯!”

“威,我們再逛逛”。王媛落落大方地挽起卓威的胳膊,“我們到工藝品部走走。”

卓威頹然,他所鍾情的女孩躲閃著,本不感興趣的卻粘糊糊地往上貼,膠皮糖似的粘,大膽得令人吃驚。他擇戀人有他自己的標準,大美慶酒家二十多位姑娘,姿色、多情的形形色色佳人靚麗都有,他還沒看上一個。一見鍾情劉春燕,是她的那雙細長而彎的蛾眉嗎?

“根雕……”

王媛說些什麽,走了幾層樓,卓威滿腦空白,一點記憶都沒留下。

在樓下的停車場,見大蔡拎著什麽東西和劉春燕等候在轎車旁。大蔡說:“你們再不出來,我倆就走回酒店啦。”

“噢,對不起。”卓威見劉春燕雙手空空,想問問怎麽沒買點什麽,如此直白地關心又怕她接受不了或誤解,就半開玩笑地問大蔡:“買啥好東西啦,讓我瞧瞧。”

“那不行,”大蔡將鼓囊囊兩個購物袋朝懷裏攬了攬,神兮兮地說,“女人用的東西。”

“女人用的……”卓威話滯了。大蔡開玩笑嗎?瞥眼劉春燕,她迅速避開,臉頰緋紅,她的羞澀證明大蔡所言的真實性。

回到宿舍,卓金權吩咐姑娘們穿好新買來的衣服,晚上有一家公司慶典要舉行舞會,酒樓小姐全員出動。

嘩啦,閂上宿舍門。王媛很麻利,刷刷脫掉外衣,隻戴杏花色乳罩和米色三角褲衩的她,在鏡子麵前端相一遍自己,爾後穿上紅裙子、黑色長筒絲襪,模特似的表演幾下,問:“如何,漂亮嗎?”

劉春燕緊緊抱著裙子,如捧一盆火炭,燙人灼人烤人,傻傻地瞧王媛,說:“你真好看,像演員。”

大蔡仍然是她的大動作,甩掉衣服,裸出胴體時,劉春燕啊呀一聲,大蔡的胸前扣著碗似的塑料的假玩意,臀部外殼也是假模型。她低聲地問:“考試那天你就戴著它?”

“真沒看出大蔡……”王媛說,“這樣更豐滿、更性感。”

“其實,我也不願戴這受罪的東西。”大蔡摘掉假**,平扁的胸前,啤酒瓶蓋兒似的扣著兩乳,很小。她說,“都怨我媽,我出生時該往外拽拽**,它才能長大的。”

“哪有那說法,”王媛按了下胸部,“都是天生的,我小時候沒拉,洋瓶子**就越長越大。”

“唉,這年頭姑娘啥值錢?”大蔡十分感慨,說,“有句歌咋唱的,為了生活……”

“大蔡,你說些啥呢!”劉春燕不能接受大蔡的說法,說,“鎮長說,咱要勤勞致富。”

“得,鎮長有幾個頻道。”大蔡重新戴上假玩意,穿上裙子,近似哀求的口吻說,“你倆都知道了,別給傳揚出去,讓人知道是假貨,我戴它就沒用啦。”

“喂,動作快點!”一個服務小姐召喚她們下樓。

“春燕,還沒動蹭。”大蔡催促道,“再醜的媳婦也要見公婆,換!”

“我從沒穿過裙子,露那麽長的大腿……”劉春燕難為情,額倫索克隻一個高中生穿裙子,屯人朝她背影吐唾沫,一次看露天電影,一個缺德家夥從後麵給刷了一身漿子(男性泄物)。她哭了幾天,最後把裙子塞進灶膛。

“這是店服,小姐們全是紅裙子,黑襪子。”大蔡粗野勁上來了,動手解劉春燕的衣扣,一層又一層,剝得剩下襯衣襯褲,她護住:“別,大蔡,別再脫啦。”

“啥?咋穿裙子,脫!”大蔡拽下劉春燕的內衣,見她要哭啦才住手,說,“穿吧,細皮肉的多好。你太白啦!”

“就是皮兒太厚。”王媛歎道。

劉春燕臉不怎麽白,而身子確實細白,瓷兒似的,令人妒嫉。

三個紅裙子飄然下樓,卓金權在一間會客室等她們。首先對即將投入工作的小姐們表示祝賀,接下去宣布注意事項,大體要做到:微笑服務,衣裝整齊儀表美,周到服務熱情,態度和藹可親……然後做了具體分工:劉春燕站吧台;大蔡和王媛各自負責一個包房,馨香閣和好萊塢。

卓金權說:“我們酒樓實行全新經營方式,小姐在服務上可盡情發揚自身的優勢和創造,小費歸個人所有……”

大美慶酒家生意十分興隆紅火,雖然地處背街冷巷,從每天上午九點鍾開門到深夜打烊,食客不斷。許多單位的開業慶典、表彰總結會,老鄉戰友同學聚會、壽誕喜慶、紅白喜事……酒宴在這裏舉行,社會輿論反對大吃大喝抓廉政倡新風反對黨員幹部進酒店,暗訪、曝光什麽的……根據實戰需要,悄然轉入地下,到偏僻處悄悄地娛樂消費。

一天端盤子下來,大蔡朝**一躺就呼呼大睡,或許因為體大消耗能量大,容易疲勞。

王媛睡得很早,一臉的困頓、苶呆。

唯有劉春燕不覺疲憊,精力仍然充沛,在家裏的勞動遠比這兒繁重,進入酒樓後所幹的活她感到挺輕鬆,吃住得這樣好,打開劉家的宗譜恐怕隻她一人享受如此清福。最近有兩件事使她心情久久難以平靜,工資發下來,謔,五百元。她一個子兒都沒舍得花,全部郵回家去。

“媽一定樂掉眼淚。”她猜想錢郵到家全家人高興的情景。記得有一年,她在寒假裏幫鄰居看護冬羔,掙了五元錢,媽媽顫抖的手把那張鈔票放在供奉的眼光娘娘麵前,連連說:“我閨女掙的錢,娘娘多虧你保佑……”

另一件事更使她激動,想起就臉紅。卓威送給她一雙旅遊鞋和一頂遮陽帽。他熱情邀請她:“周日,我們去撿鳥蛋。”

撿鳥蛋?劉春燕夢見過撿幾次鳥蛋。她故鄉有條小河,夏流冬涸,順它流淌方向走去,便可見到蒙古語稱為“架樹台”的水泡子,那生長著蘆葦、蒲草,多種水鳥在此生蛋、孵雛,她認得其中幾種,野鴨子、山老鴰、水茬子、斑鳩……每年春天,她與村裏小夥伴們挎著筐撿鳥蛋,蛋的顏色各異,一筐五彩繽紛。

“咱去的泡子大嗎?”轎車上,劉春燕問駕車的卓威。她畢竟生平第一次同男子單獨外出,顯得緊張和不自在,盡提出一些用不著回答的問題。

“是的很大。”卓威很耐心一一解答她的每一項提問。

“你們這兒鳥也在泡子裏做窩……”劉春燕沒完沒了地提問,被卓威放開的輕音樂聲所淹沒。

轎車駛出市區,她開始恨自己輕率,不該答應同他出來撿什麽鳥蛋啊!即使無法謝絕邀請,也應叫上大蔡、王媛一同來。想到那令人心曠神怡的蘆葦塘,懸於粗壯啞巴葦子間的水鳥窩出現在眼前,揭去一層幹草蓋的偽裝,呈現斑點、花紋的鳥蛋,她心平靜下來,窗外的原野景象牽走她的心。

甩開公路,轎車沿著河堤走,小河清新的氣息裹挾著潺潺流水聲湧來,她驀然產生一種似曾相似親切而稔熟的體驗,身置家鄉的土地上。

每年夏天,她都有幾天為父親放羊的日子,騎上自家那匹花斑馬,細碎的騮蹄把一個少女的心拴係在蒿草上,任憑草味兒很濃的荒原晨風吹拂,誰人不陶醉?假若有興致,還可抖韁鞭馬,馳一馳,騁一騁,十分愜意。

轎車鑽進岸邊柳蔭中,慢慢停下來,展現麵前平平展展的沙灘,陽光使晶瑩的沙子跳躍,像淚珠在一雙雙眼裏發亮、閃爍。一點點綠色綴在其間,沙灘上一切都露得**,如此地方會有鳥來生蛋,除非是隻大傻鳥。

“晚夏了,水鳥都孵出了雛兒。”卓威笑笑,真摯地說,“瞧你一天勞累的樣子,真讓人心疼,出來輕鬆輕鬆。”他將一頂嶄新的遮陽帽遞過來,“戴上吧,太毒日頭,太毒!”

世界驟然間在劉春燕麵前寬闊起來,如同從屋簷巢窩裏飛向無垠天空的麻雀似的。是啊,打從到沙市那天起,她覺得自己鑽進一隻籠子裏,窄小的床,胳膊腿極受束縛,上刑一樣難受。在家裏通天的大土炕,翻斤鬥折把勢,睡得自由無拘無束。鴿子窩兒似的樓房,完全難以重複鄉下人入睡前,躺在火炕上望著夜色星空的樂趣,多少樸素的幻想、美好的傳說充塞文化貧瘠的心房,但也不失豐富多彩,牛郎挑著兩個孩子,隔河凝望織女;月宮中的嫦娥身旁,那隻玉兔還眨著鮮活的大眼睛……鄉間粗獷的文化都寫在月光浸透的窗戶上。而劉春燕躺在城裏的第一夜,尋找那窗子,見到一塊塊土坯樣的樓房,好端端的天空也被條條塊塊割得破碎,夜鶯的啼唱被幾聲警車尖刺聲所代替……爬出城市的黑洞,一種超凡脫俗感覺油然而生,倘若卓威不在場,她如匹脫韁的小野馬,從羈絆和重束中解放出來,盡情地在沙灘上滾一滾、騰一騰、躍一躍,嘶嚎吼喊幾嗓子。

河邊沙灘堆積形成得神奇,透明矽砂顆顆光潔,如細碎的珍珠玉石瑪瑙,沒半點汙物染雜,極富**力量。

卓威一下子倒回去幾歲,奔向沙灘,忘情地滾翻著,皮鞋都滾掉了,還在拚命地奔跑,呼喊著:

嗨喲嗨——

喲嗬呼咳——

她被他孩子般的稚氣行為深深地感染與觸動,融入行列的渴念愈加強烈,故鄉又在腳下出現,是弦月當空的草原之夜,額倫索克村的小姐妹們悄悄結伴出村,在遠離村落的小河僻靜處,夜色剝去鄉間女孩的羞澀,脫掉衣服,讓那光潔的胴體接受水的吻和撫摸。然後,赤條條地躺在沙灘上,飽和一天陽光照射的沙灘熱呼呼,有點燙,細嫩的肌膚叫什麽硬朗的東西硌著,或許男孩的胡茬就這樣吧……顯然,留在鄉間展現**身子的印像是深刻的、強烈的。

她在重現昔日的某些情節,脫掉鞋子和絲襪,奶色的腳埋進沙子,心裏默唱一首古老的童謠,眼裏流泄幸福,目光凝在一處風景:健壯而瀟灑,飽蘸深情的聲音悠然響起,他在唱那首《小紅馬》:

孤獨的小紅馬,走到遠處也要返鄉;孤單單的哥哥喲,在遠方我把你遙想……

誰是孤獨的小紅馬,是你是我?劉春燕想得具體、現實。在她的思想裏,像卓威這樣腰纏萬貫、活得輕鬆自在的人,永遠不會孤單單。如果說孤獨是自己,遠離家鄉、親人外出打工,盡管周圍人群熙熙攘攘,麵孔卻陌生……喔,好在卓威很關懷自己,像位老朋友、大哥哥,還像……她捂住發熱的臉頰不敢想下去。

他們一起度過了愉快的一天,沙灘上留下的足跡在兩雙依依不舍的目光最後一瞥下,湮沒濃如血色的夕陽餘輝中。

轎車穿過公鐵立橋後,爬向擁擠的城市。

卓威說:“星期天,我們去清月潭,劃船、野餐。”

她頷首微笑,懷著激動的心情接受了邀請。

企盼如一把烙鐵燙她,無法忍受。夢中不止一次夢見那一天那河邊,見到卓威就心跳,別人提他的名字她就不自然。或許,這就是戀愛嗎?工作起來精力不集中,時常走神。胡思亂想,食無味睡不安,白天忙忙碌碌還好些,夜晚實在難熬。鋼絲床必須安靜,輾轉反側,嘎吱亂響勢必影響兩位女友。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微風透過百葉窗拂動窗簾,酷像那片沙灘,凝固在情人眼裏的風景嗎?

夜半,王媛床嘎吱、嘎吱。隻見她穿著睡衣,開著微型手電筒照照腕上的表。稍稍平息一會兒,躡手躡腳下床,靈捷像貓似的繞過大蔡,閃身出屋。

“她去衛生間幹嘛拿著電棒(電筒)?”劉春燕大惑。

時間過去了良久,王媛仍然未回來。劉春燕把事情想得複雜,一個流氓藏在衛生間裏,待王媛進去時,從後麵捂住嘴……她霍然坐起,想召喚醒大蔡一起出去看看。大蔡睡得很沉很香,她有個習慣,夜半叫醒驚醒,就再也睡不著。還是先別叫醒她,自己先去瞧瞧。

從枕下抽出媽媽給她的那把剪子,步步逼近衛生間,裏邊靜靜的,某處有滴漏的水聲,還有自己的足音,王媛不在衛生間裏。長長的走廊被幾盞昏暗的壁燈映得幽森,此時,夜闌更深,沒見一個人影兒。

“王媛去哪兒?”劉春燕又到幾處找找,嗒然地回到宿處,卻見王媛四肢攤開睡在**,輕輕打著鼻鼾。真怪,她從哪裏回來的?

一連幾個晚上,劉春燕都發現王媛在夜間十二點鍾左右出去,兩點多鍾回來。好像她很累,每每回來都長出一陣氣。

“大蔡……”劉春燕把這一發現告訴了大蔡,“一樓門鎖著,她肯定沒出樓。”

大蔡認真地想了想,到底也沒弄明白。她說:“我們跟蹤她。”

夜半,王媛悄悄起床,穿著睡衣打著赤腳,下樓去繞過廚房,朝一個儲藏間走去,爾後將鑰匙插進一扇鐵門。

“她進地窖幹什麽?”尾隨其後的大蔡對劉春燕說,“你守在門口,我跟進去,地窖我取過啤酒。”

大蔡仗著膽鑽進去,左拐右拐的通道沒開燈,地下室涼絲絲的。王媛在地窖盡頭站住,輕輕叩擊三下,竟有一道暗門啟開,穿睡衣的男人一把手扯她進去,旋即關上門。

沿著那絲絲縷縷燈光,大蔡逼近那扇門,耳貼在涼冰的板門上,聽裏邊的動靜。

“天天來得這麽晚,急死人啦。”

“春燕睡覺很晚……給我一個枕頭……”

撲騰騰,床吱嘎起來。間歇時,女人的說:“你太勤啦,咱們兩天一次吧。”

“我可挺不住。”

“總這樣偷偷摸摸,早晚叫人知道。”

“明天,我給你調一個單間。”

“你真心疼我,就娶我吧!”

“唉,我有難處啊。”男人沉重地歎氣,爾後說,“我兒子……對他死去的母親很愛,恐怕容不得你……”

“哪一天咱倆的事叫他知道,看你這當爹的臉往什麽地放。”

“所以我才選擇地下室……媛,你容考慮考慮。”

“我永遠是你的……又來勁嘛,你對我太好太好啦。”女人**笑、男人下流語,床再次發出怪聲音,女人如貓一樣叫喚……大蔡如同讓狗給攆了似的,倉皇逃出地窖,拉起劉春燕就走,一氣跑回宿舍,轉身插上門,臉緋紅,手按在胸口,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

“咋啦,大蔡?”

“媽呀,別說啦。她和總經理……”大蔡說不出口,低聲說,“啥都幹了,反正她要嫁給他。”

“老天爺,比她大三十多歲呢!”劉春燕惑然。

“快趕上她爹的歲數啦。”大蔡說,“卓經理吃金屙銀的,王媛跟他能撈著錢,反正那老家夥死在她頭前,再嫁也不晚。”

感慨了,也氣憤了,她倆首先想到的事就是,仨人一起從亮子裏鎮來,要保密,保住王媛的名譽不對外人說,就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大蔡說:“人不親,土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