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王媛幾乎看著劉夢東吃完後才起身告辭:“小弟,晚安!滋!”她送給他一個飛吻。

或許是太累太累,劉夢東躺在溫暖中一夜睡得很沉,音樂門鈴把他喚醒時,已是次日清晨。

王媛等候在餐廳裏,和昨夜的醉鬼判若兩人,她穿著色調柔和流行款式的早禮服,一頭漂亮的金發,臉色絳紅,風韻綽約,顯示出蓬勃的青春力量,此時精神特別好,昨夜那張呆板麵容上浮現出快活神色。

“夢東,請用早點吧。吃過salad嗎?”

早餐很講究,劉夢東確實不懂salad是什麽意思,不過盤子中由多種蔬菜、肉類、海鮮、水果拚擺的西式涼盤,令他眼花繚亂。

劉夢東操起刀叉,換了幾次手,總感覺不習慣,費挺大勁兒才把一小塊水果吃到嘴,味道確實不錯,這使他想起妹妹,她要是吃一頓這樣的早餐多好呀。

“進餐時最好別想心事,那樣易傷胃。”王媛切塊蛋糕用刀子紮著,送到劉夢東嘴邊,“嚐嚐,日本風味的。”

劉夢東沒拒絕,但吃得非常小心,怕咬住那把明亮的餐刀,盡管王媛幾次以介紹食品味道如何來分散劉夢東的注意力,但是他仍然想著醫院裏的妹妹,覺得應馬上買小炸魚送過去。

“咱們一起看你妹妹。”

用完早餐,王媛穿上漂亮的毛裙子,佩戴典雅別致的首飾,人顯得瀟灑飄逸,而後挽著劉夢東飄然下樓。

白色帕薩特轎車停在賓館門口,她親自打開車門讓劉夢東坐進去,然後對司機說:“我們等一下,我叫人送東西來。”

很快,兩名服務員提著幾個購物袋來到車前,說“王經理,您要的東西。”

王媛努努嘴,東西放進車裏。

一個服務員捧過來幾束鮮豔的玫瑰花。

“打哪弄來這些破花。”王媛皺下眉頭,說罷扔到馬路上,她繃著臉說,“告訴你們多少次啦,探望病人要送**,因為**像征著健康和充盈的生命。”

“經理,我們再去買。”

“算啦,路過花店我自己買吧。”王媛很不高興,吩咐司機,“去鐵路院。”

許久,她的氣兒才消,問劉夢東:“你妹妹什麽病?”

“截肢,左腿從膝蓋以下……”

“噢,太殘酷啦。”王媛大吃一驚,她無法接受這一事實,心裏隱隱作痛。

“喂,做什麽?”這一行探視隊伍被攔在病房外,醫生說,“請你們先不要進去。”

“我妹妹怎麽啦?”劉夢東拉住那位相識的女醫生。

“她今天不大好。”女醫生說時嗓音沙啞,她見劉夢東有些慌張,立馬安慰他道:“她會好的。”

女醫生被護士叫走,王媛他們也隻好在走廊裏等候。

這時,從病房中傳出慘淒的呼喊:“媽,媽媽!”

“小雯!是小雯。”劉夢東眼淚刷刷地掉。

一隻手被有力地攥著,劉夢東覺得王媛的手微微顫抖。她眼裏噙滿淚水,雙眸透剛毅。她說:“鐵路院是沙市有名的醫院,醫療技術很高的,他們一定能治好小雯的腿。”

過了許久,小雯的病房安靜下來,女醫生過來對劉夢東說:“你們隻能呆十五分鍾。”

一場生死考驗剛剛過去,小雯蒼白的臉頰微微泛起紅暈。她一直盯著王媛,覺得她善良、親切,假若有這樣一位大姐姐多好啊!

“小妹,你安心養病,我會經常來看你的。”王媛臨走時說,她俯身吻了下小雯前額。

走廊裏,女醫生對劉夢東說:“劉小雯危險期過去了,下步轉入正常治療,不需陪護,按醫院規定每周五下午可以探視,其它時間請你不要來了。另外,你要盡快找到你父母,特別是你母親,劉小雯很想她。”

即使醫生不說這番話,王媛也決心幫助劉夢東找到雙親。先前小雯揪心的呼喚,讓她忘不了,最最痛苦時喊媽媽,危難之中多麽需要媽媽的疼愛和溫暖啊!

轎車上,王媛問:“你媽媽停薪留職離開學校,會去幹什麽?”

“不知道,上次她和爸爸吵架後,就再沒見到她。”劉夢東認真想了想,說,“爸爸好像在百貨大樓附近開店,賣金銀首飾。”

對金銀首飾類商店,王媛並不陌生,了如指掌。她買下很多中高檔首飾,金項鏈、鑽石戒指、藍寶石耳墜……金店的經理名片,她幾乎都有。百貨大樓東側是有一家剛開業不久的金店,店名富有詩意——愛的使者。她曾見過經理一麵,印象不太深,回憶不起來具體麵目。姓劉是肯定的,莫非他就是劉夢東的父親。

“去百貨大樓。”王媛對司機說。

仔細端詳劉夢東的臉,想通過這張臉找到與那位劉經理相像的地方,剛毅的嘴角?充滿**的雙眼?始終沒找到,但卻把這些永遠沉澱在心靈深處了,這無疑為他們倆人之間以後所發生的一切,打下基礎。從醉酒相遇起,王媛覺得老天把一個天使送到她的身邊,送進了她的生活裏,誠然他年齡是小了些,尚未涉足人生之旅。然而這不重要,她需要有這樣一個男孩相伴……何況他會長大的,慢慢會懂得,會懂的。

愛的使者金店,牌匾瀟瀟灑灑,赫然奪目,讓人見時產生一種對世界、對戀人強烈愛慕和思念。音響放著情歌,綿綿戀曲,微微顫顫,似水柔情。店內紅色構成的基本色調,讓人感到熱情、活力……造型別致的櫃台裏,暖色調的燈光中,珠光寶氣,琳琅滿目。

櫃台內婷婷玉立的女子,分外抓人眼球:絨瀑式頭發,重抹濃妝,嬌豔十分。她迎出櫃台,來者的服式穿戴讓她感到要發財啦,熱情笑臉起碼不枉費心機,客套道:“歡迎小姐惠臨。”

“請問劉經理在嗎?”王媛直截了當。

“有事對我說好啦。”女子腰肢一扭,便扭出嬌嗔和**,這對男人極為重要。她見來者對自己不信任和輕視,道出真麵目:“我是劉經理的私人秘書,一般公務由我全權代辦。”

“你認識她嗎?”王媛向前推下劉夢東。

女子木然,從未見過這個男孩。

“轉告你們經理,他的女兒病了,住在鐵路醫院裏。”王媛用吩咐手下人的口氣對那女子說,爾後傲氣十足地掃視一遍金店:“叫他盡快去看女兒。”

女子詫異,薄薄的嘴唇抖了抖,瞠目送這些不速之客出門,直至轎車開走,她才長長地出一口氣,打電話將剛才發生的一切告訴劉經理。

“那個店是我爸開的嗎?”劉夢東在車上問。

“別問了,沒錯兒。”王媛神兮兮的,沒給劉夢東說明。

這幾天,王媛沒離開思思賓館她自己的小臥室半步,確切地說沒離開劉夢東。厚厚的金絲絨窗簾,隔住樓外陽光。她放段很有**力的錄相,加之她調逗男孩的本領,劉夢東那天起告別了純潔的少年,成為大他幾歲王媛的獵物……從此,她和他便有了一段不同尋常的交往。

兩年後,妹妹小雯搬進思思賓館毗鄰的一所平房內,屋子極小,隻能容下兩張單人床,光線也差了些,顯然是間偏廈子。盡管如此,劉家兄姝很滿足。一來這裏離醫院較近,後期的治療打針抓藥都方便。最重要的是王媛隨時叫劉夢東去客店幽會。

劉夢東和王媛廝守的時間,隻限夜裏九點鍾之前。

那夜,充滿蜜意柔情的王媛臥室裏,倆人沉入甜美的夢鄉。突然,手機鈴聲響起,王媛借著床頭櫃燈光見是夜間近九點一刻。

“晚啦。”被驚醒的王媛,起來匆忙穿衣服。

劉夢東懇求道:“別走,我不讓你走。”

“好兄弟,我們明天再……”她不情願地掰開他蛇盤藤繞一樣的手,穿好衣服,在他額頭吻了一下。說,“睡吧,我明早回來看你。”

劉夢東疑惑,深更半夜的她去何處?打她手機的人是誰?或許是嫉妒,或許是好奇,他披衣緊隨其後,想揭開此謎。

她根本沒發現有人跟蹤,走到長廊的盡頭,打開通向頂樓的黑色鐵門,然後爬上去。他緊緊跟上去,轉了九十度直角彎兒,進到一個幽深的長廊,昏黃的壁燈,使人感到陰森可怖!她在一處停下。

劉夢東隱藏在黑暗之中,惶恐不安地窺視著。隻見那厚重的門緩緩啟開,走出一個戴著墨鏡的精瘦漢子,他青衣青褲,手握根木棍,僵直地站在王媛麵前,惡聲惡氣道:“用我天天叫你嗎?”

王媛聲音很低地說句什麽,便進屋去。很快,男人的****的笑聲傳出。劉夢東狠狠地朝那門空踹一腳,罵到:“媽的!”

劉夢東悵然若失地走出思思賓館,回到偏廈子。

小雯見哥哥臉無血色,怪疑地問:“怎麽啦哥?”

“關掉燈!”

小雯不敢違拗,照哥哥的話關掉電燈。她感到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接著又問了幾遍,哥哥依然不吭聲,她深知他的脾氣,不再問了。

輾轉反側,劉夢東睡不著,決心不再去思思賓館,感到那裏十分恐怖,戴太陽鏡的男人一定是魔鬼。他與王媛是什麽關係?夫妻?情人?百思不得其解。

漫漫長街,擁擠的人流,劉夢東整日閑逛。

一天,他鬼使神差地來到愛的使者金店,透過明亮的落地玻璃門,見父親摟著嬌滴滴的小女子跳舞,她緊靠父親的肩頭,情意纏綿……劉夢東突然產生怨恨,切齒地恨父親,恨那小妖精,他將快要融化的奶油雪糕,投擲過去,不偏不倚擊中牌匾,汙了那個金黃色的愛字,爾後揚長而去。

“喂,小哥們兒!”街旁賣煙的年輕人叫住他,“忘啦?那晚你幫我看書攤。”

“噢,是你!”劉夢東想起來了。他問:“不賣書了?”

“賣呀,晚上出書攤,白天出煙攤,兩不誤。”小販熱情地讓煙,並說,“你呆著沒事做,我給你指個來錢路。”

“幹啥!”

“看手相。”

看手相?眼下街頭巷尾,確實有人相麵卜卦。

“包在哥們兒身上,保你三天內學會,掙錢。”小販說。

小販告訴劉夢東,他表姑看手相很有名氣,人送外號吉普賽婆。傳說她曾給位副局長看過手相,說他一年內必有大災難,副局長哪裏肯信,結果半年內就被戴上手銬,因為索賄幾十萬元。

劉夢東將信將疑,最後還是和吉普賽婆學了幾天功夫,子鼠醜牛,乾坎艮震……通過手紋卜未來的財喜婚變,吉祥禍福。第一天獨立上街擺攤,劉夢東便賺了十元錢。他覺得這十元錢該花得有意義。噢,對啦,回家帶上妹妹去遊戲廳。

劉夢東趕回家,遠遠地見一流裏流氣的青年鬼祟在窗前……

在劉家窗前那個家夥,長發間有綹金黃色的,顯然是特意染的,他是劉夢東的鄰居,外號唐老鴨。此人經曆複雜,十三歲那年就因猥褻少女,被送進工讀學校,現無事閑在家,惡習不改,見到漂亮女孩就厚著臉皮糾纏。上次他在劉小雯麵前動手腳,遭劉夢東一頓拳腳,他警告說:“再對我妹妹這樣,就揍死你。”

唐老鴨懼怕劉夢東,始終沒敢妄為。今天見劉小雯獨自一人在家,便來胡纏。截去左下肢的小雯把門拴緊,任憑唐老鴨怪聲怪氣呱呱地叫,硬是不開門。偏偏這工夫劉夢東回家撞見,他疾步上前,扯住唐老鴨衣領子,重重擂他幾拳,嗬斥道:“滾,快滾!”

唐老鴨連滾帶爬,恨恨地走了。

“哥。”小雯拄著雙拐,迎出門來。

“小雯,給你。”劉夢東給妹妹十元錢,說,“這是我看手相掙的錢,一會兒我們去玩遊戲。”

“你這是騙人啊。”小雯不太讚同,也不相信哥哥能有這本事,天真地伸出右手,“給我看看吧,手相大師。”

他握住妹妹的手,煞有介事地說:“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兒,過去伴著你的是寒冷的冬天,未來屬於你的是明媚的春天。”

“哥,你真行。”小雯很佩服哥哥,忽然間就學會了這本事。她端來一盤油炸魚,金黃黃,油酥酥,是劉夢東最愛吃的。

“王媛大姐送來的,她問我你近幾天在幹什麽,為啥沒到她那兒去。”小雯很動感情地說,“她走時哭啦,你去看看她吧!”

劉夢東曆來對妹妹的要求都拚命去滿足,可讓他去見王媛,便有些猶豫。幾日未見到她,確實挺想她,想得很單純,很強烈。

“哥,沒有王媛姐就沒咱們的今天,我看病,還有咱們吃的住的,都是她……”

“我去。”劉夢東說。

大美慶酒家的包房裏,王媛緊挨著劉夢東。其情景正如有首歌唱的:姑娘親嘴吧嘰吧嘰地響……他倆一邊喝酒,一邊說著情話。王媛已不把隻有十七歲的劉夢東當作小弟弟,看成是情侶。他提出結束他們之間的秘密往來,公開戀愛,甚至結婚。

“這樣不是很好嘛。”王媛喝幹杯紅酒,眸子中充滿淡淡哀愁,她說,“愛情和婚姻是兩碼事,我們之間的愛是永恒的。至於成婚,很難,很難嗬。”

“我知道你是因為住在頂樓那個瞎子,你和他……”

“夠啦!”王媛不讓他現說下去,連幹數杯酒,大滴淚珠滾落下來。

他愛慕她,同情她。但她為何擺脫不了瞎子,甚至受他虐待?見王媛如此傷心,很是內疚,自己的話太粗太直啦。他道歉:“對不起,請你原諒。”

“不,你並沒錯。”王媛猛地抬起頭,擦去淚水,舉杯道:“幹!”

從大美慶酒家出來,王媛讓司機把車開到一家舞廳,舒緩的音樂聲中,王媛和劉夢東跳舞。這裏的氣氛最易使人忘卻憂愁和煩惱,人世間多少溫情多少愛自然而然地流瀉。但王媛依然珠淚盈眶,遊絲一樣歎息,從心房裏斷續發出。

“你怎麽啦?”劉夢東問。

她搖搖頭,臉靠在他的肩頭,舞廳旋轉,人生旋轉,歲月旋轉留下的遺憾,命運不可改變啊!她沉入對往事的回憶裏,有一首歌子,正與她的心境吻合:

多少人為了生活,曆盡悲歡離合。

多少人為了生活曆盡滄桑……同命相憐嗎?劉夢東想到小偏廈子,想到妹妹此時肯定沒睡,這世界上,隻剩下我們兄妹倆相依為命,孤獨無援。記得在法庭上,法官問他們父母離婚你們跟誰?夢東回答得幹脆,我們自己過!

法官愕然:“這是為什麽?”

“我們沒有父母。”

劉夢東一語驚堂,所有在場的人感到驚訝。望著走出法庭分道遠去的父母背影,劉夢東緊緊攥著妹妹的手……

懂事的小雯盡管殘腿限製了活動範圍,她仍努力為兄長分擔些憂愁,照料著兄妹相依為命的家。縫縫補補漿漿洗洗,減少長兄的負擔。她是執著上進的女孩,眼下正用心自學英語,幻想有一天找份工作幹,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王媛豪華的小臥室裏,壁燈輝映著寬大雙人床。穿著睡衣的王媛,更顯得俏麗。劉夢東覺得她是個神秘的女人,總想問問她的身世,始終沒機會,趁她今天心境極佳,問道:“告訴我,你和那可惡瞎子的關係。”

“真想聽?”

“嗯!”

“我曾發誓不告訴任何人,包括生身父母。”王媛偎在劉夢東懷裏,沉重地說,“世界上除了你,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聽我對你說。”

在科爾沁草原長大的王媛,兩年前被大美慶酒家招雇進城,同來的還有大蔡和劉春燕。說來令人辛酸,酒店卓經理首先占有了她,並答應與她結婚。後來,王媛偶然得知卓經理鄉下有結發妻子,方知受騙。既然如此,她極其冷靜地對待此事,因為張揚出去,對自己的名聲不好,自己畢竟是個姑娘啊!卓經理給他一筆錢,想打發她回鄉下去。王媛含淚告別同鄉姐妹,也沒回家鄉,在市區開了思思賓館,生意不錯。

忽一日,一對情種同居這裏,正巧碰上公安局那夜大掃黃——打擊暗娼行動。思思賓館因這對姘居者而遭查封,罪名是為暗娼提供賣**場所。

一夜間,苦心經營的客店……十幾萬元錢付諸東流,似乎算不得什麽。然而,這十幾萬元是她的血汗錢嗬,是她用貞操換來的,代價多麽沉重。

王媛不甘心,托人到公安局通融,後遇王克艱副局長,他熱心幫助,才開了封條,歸還了她的營業執照。公安局給她一紙公文,措辭婉轉,頗有內含:此店犯有影響精神文明錯誤,暫不處罰,限期改進,以觀後效。噢,這意味著她頭上懸一把利劍,稍有不慎便會遭殃。

王克艱醉翁之意不在酒,派人透過話來,娶她為兒媳。來人也說得明白,王克艱的兒子交通事故致殘。他的妻子死於那場事故。人真是不可捉摸的怪物,王媛鬼使神差地與公安局副局長的兒子結婚了,洞房花燭夜,她才發現鍍金麥克眼鏡後是一雙盲眼,鴛鴦沒有兩處飛,同他搬進這幢帶頂樓的房子,將原來的客店牌匾移過來,重新裝潢,思思賓館便又開業了。

說來也怪,瞎子給王媛的錢用秤稱,不知他從哪弄來那麽多錢。他隻告訴王媛,偌大個沙市,交通警察大隊和車輛管理人員都歸他父親管,顯然進貢是可觀的。

稀裏糊塗,她與瞎子過著一般人難以體驗和猜想的日子。他很古怪,平素從不與任何人來往,包括父親和繼母雪姐。獨居缺少陽光的頂樓一間暗室裏,規定王媛每晚九點鍾去他的房裏,早去一刻不行,遲到片刻也不中。這是正常人的生活嗎?他們之間出現裂縫……他日漸孤獨,心裏變態,變著法折磨她。她無法忍受,又很難擺脫他,他的周圍藏著凶神惡煞殺人狂魔,假若與他斷絕往來,必遭報複……“夢東,這世界上,你是我最親的人。沒有你,我不知日子怎樣過。”王媛拱進劉夢東懷裏,感到溫暖,仿佛這裏是她人生的避風港。這位被逆境折磨得變成鐵石心腸的女人,哭得十分真實。

“我不會離開你。”劉夢東托起她的臉,望著那雙深邃的雙眸,窺視她那悲愴的心,尋找那顆永遠不落的愛的太陽。他說,“我們都年輕,早晚我們會如願的。”

“除非他……不然,我暗無天日。”王媛從見到劉夢東起擺脫桎梧願望愈加強烈。然而,她發自內心這句話,激起劉夢東對瞎子的仇恨,他發恨要殺掉他,殘酷的欲望油然而生。

王媛絕沒想到,她的一句話,導致後來可怕的凶殺——震驚沙市的凶殺案發生。

司馬公律師終於找到劉夢東的母親,她正陪一個港商喝茶。當聽到近日處決她兒子消息時,當即暈倒在舞廳。

家裏所發生的一切她聞所未聞,女兒小雯自殺、兒子夢東連殺數人,她竟一點兒也不知道。整整三年多未見兒女們,因為離婚後便與一雙兒女斷絕了關係和往來。

轎車駛向羈押死刑犯的中心監獄。

車上,史麗華臉色蒼白,她問司馬公律師:“血案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司馬公律師原原本本地告訴她,凶殺案的最後一幕——

那夜,劉夢東聽到王媛的血淚控訴,複仇的欲望無比強烈。他花錢在街上打製一把鋟刀,伺機殺掉那個瞎子。

夜晚,手機鈴響,提醒王媛九點啦,該去瞎子的頂樓。王媛極不情願,照例在劉夢東臉頰吻一下。

不過今天這一吻,劉夢東感覺出異樣,她嘴唇顫抖、冰涼。她說:“等著我,別走。”

他依依不舍,摟住她的腰許久,而後放王媛離去。

劉夢東違背了對她許下的諾言,絕不去那頂樓。他爬上樓來,聽見王媛絕望地嚎叫,聲聲入耳揪心。他想起曾經撞見毛骨悚然的場麵——瞎子用木棍慘無人道地**她……劉夢東按捺不住心頭怒火,發恨道:“我一定殺了他!”

劉夢東離開思思賓館去取那把藏在煤倉子裏的鋟刀。小偏廈子裏沒有燈光,黑乎乎的西窗戶很像魔鬼的兩隻眼睛。小雯今晚咋沒學英語?難道……他心裏緊縮一下。他不放心地去敲門,門栓得很緊:“小雯,開門!”

屋內沒一點動靜,他越發緊張,繼續叫仍無聲,急火火地從窗戶爬進去,麵前的情景使他驚呆了,妹妹小雯懸吊在衣服掛上自盡啦,半截腿裸出,十分駭人。

劉夢東含淚讀她的遺書:

哥哥,原諒小妹沒和你告別就走了。這幾年,你為我做出了犧牲,輟學浪跡天涯為我去掙錢治腿,我永遠感激你。我輕生,並非是絕望,雖然我倆都從小失去父母之愛,可我卻得到了你的愛……哥,我是一個懦弱的女孩,缺乏反抗能力,你不在家時,唐老鴨汙辱了我,我懷孕了。一個十五歲的少女未婚先孕,沒臉見人啊……“小雯!”劉夢東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將遺書揣進衣袋,瞥一眼自縊而死的妹妹,用風衣包好鋟刀,叩響鄰居的房門。

冤家路窄,來開門的正是唐老鴨。

劉夢東平靜地問:“我妹妹懷孕,是你……”

“那又怎樣?”唐老鴨漫不經心地說,“去醫院打胎,費用我出。”

“你敢汙辱我妹妹?”劉夢東怒火燒膛,他完全失去理智,嚓地一刀砍下去,唐老鴨撲通倒地。後據法醫現場勘查記錄,唐老鴨頭和軀體隻剩下一塊皮連著。

劉夢東在唐老鴨身上擦幹刀上的血,再次裹好夾在腋下。直奔思思賓館,將瞎子殺死在**。或許殺紅了眼,劉夢東帶刀來到愛的使者金店,那時已經打烊閉店。他忽然清醒了許多,殺死父親嗎?

這時,店內傳出女人嬌滴滴的聲音,透過窗簾縫隙,他看見席夢思**的江南小女子。媽的,就是你插足,我們家才破碎。

敲門,江南小女子來開門,劉夢東一刀刺倒她,爾後闖進屋,照著赤身**的父親就是幾刀。望著倒在血泊中的父親和那女子,他痛快地大笑起來。

然後,劉夢東去公安局自首,接待他的是孟長安隊長……史麗華悲愴地問律師司馬公:“夢東還有幾天時間?”

“後天行刑!”司馬公律師說,“珍惜會麵的寶貴時間吧,你們母子見麵是特準的啊。”

史麗華來到死囚牢房,沉重的鐵門像石頭突然壓在她的心頭,望著麵容憔悴的兒子,她撕肝裂膽一樣悲痛,這是最後一次交談了。她說:“夢東,你有什麽事要我去做嗎?”

“媽,我想吃口奶!”

史麗華被兒子這一要求揪下淚來,她撩起衣襟,劉夢東一口咬下母親的**,甜腥的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下……一片樹葉飄落,蕭劍鋒掩卷沉思,異常沉重,為一個年輕的生命的遠去痛惜。

這個案子裏沒誰像殺害孟長安的凶手,重溫辦過的舊案另一番滋味在心頭。世間的炎涼,人性的病灶都在這裏見到了。

“欲求的東西,使多少人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啊!”蕭劍鋒感慨萬千。

劉曉天走進卷蓮花足療城。

“歡迎光臨,老板!”服務生拉開玻璃門,熱情迎客。

“謝謝。”劉曉天走向服務台。

“先生您好!”服務小姐製造出笑臉。

“小姐,佟師傅的班嗎?”劉曉天問。

“佟鐵魁是嗎?”

“是。”劉曉天點頭。

“對不起,他剛去給客人做服務。”服務小姐說,“我給您推薦幾位手法很好的師傅。”

“我等佟師傅吧。” 劉曉天走向沙發。

服務小姐送上一杯水,微笑走開。

足療城到處是腳的裝飾,牆壁是巨型足浮雕,一行題字:人的第二心髒。

如今做哪行說哪行重要,有一家治胃腸的小診所,寫出人的第二心髒是胃腸。那麽人到底有幾個第二心髒,此說法有沒有科學的根據呢?

劉曉天喝口水,水倒滿甜,隻是手擎著遲遲沒放下,老板別出心裁,茶幾是個足形,將水杯放在腳丫子上,是否有腳氣雞眼的啊,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更讓劉曉天不舒服的景象出現,兩名漂亮的小姐飄下樓來,棕紅、橙黃、天藍相間的店服,給她們裝扮得像隻色彩斑斕的雙尾褐鳳蝶。可是幾隻足的圖案出現在女孩的胸前,上麵標著服務項目和價格,最貴的是女孩的胸部高聳位置上的兩隻足。

一幅美麗的風景給破壞了。

“歡迎光臨,老板!”服務生拉開玻璃門迎客。

來人是孫學民,他邁著權力部門工作人員的步伐。他裝出不認得劉曉天,隻掃他一眼,問服務小姐:“你們老板在嗎?”

“您是?”服務小姐要問清來人身份,才考慮如何回答。

孫學民掏出警官證,在服務小姐眼前晃了晃。

“在,三樓她的辦公室。”服務小姐說。

“怎麽上樓?”孫學民望著樓梯,似乎多此一舉地問一句。其實不然,聰明的服務小姐聽出是讓她帶他去。

“請,您請。”服務小姐撅彎身,製造出眯眯的笑容。

孫學民隨服務小姐上樓。

卷蓮花足療城老板是一位注意保養,而且保養很好的女人,一張臉從船型工藝品後麵綻開出來:“哦,我姓呂。”

“呂老板,我來了解一個人。”孫學民說明來意,問:“佟鐵魁在你這兒上班。”

“是。”呂老板說,“有什麽問題嗎?”

“請你回憶一下,四月二十七日,他是什麽班?”孫學民眼盯望她問。

一絲驚惶的神色鳥兒翅膀一樣忽然飛過她的臉龐,被刑警捕捉到了。

“嗯?”呂老板紅軟的手指觸下鼻尖,她抻長思考,說,“當班。”

“幾點到幾點?”他問。

“夜班,晚六點到早晨六點。”呂老板神色始終緊張,有意回避孫學民的目光。

“誰證明他?”孫學民目光逼人,“證明他十二個小時沒離開足療城。”

“很重要嗎?”呂老板淺聲問。

孫學民說。“是的。我要見證明他的人。”

呂老板眉毛微微向上挑了挑,眼皮上的兩道疤痕暴露出來,原來她的眼眉不在現在的位置上,人工給挪動了。美容師挑選的位置比她父母製造得好,人也因此美麗幾分。

“我證明他。”她說。

“十二個小時?”

“是,十二個小時。”看出來她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出來的。

孫學民推測出四月二十七日夜晚的十二個小時之中,他們在一起,也許就在這個樓裏的某個房間,一個少婦和一個男人發生著故事。雨夜,最易讓人纏綿,離性也最近。

“有誰能證明你說的?”孫學民問。無疑這樣追問使那層窗戶紙更薄。

“他和我在一起。”呂老板自己捅破窗戶紙,她的大膽使孫學民吃驚。她說,“他一夜沒離開我的房間。”

一個人女人用暴露隱私來證明,沒有再懷疑的必要。孫學民覺得該離開了。他站起身:“打擾了,呂老板。”

“沒關係。”

“再見。”孫學民告辭出來。

劉曉天沒在大廳裏,孫學民直徑走出去,以為他沒完事,正和佟鐵魁接觸,準備到車上去等他。

“孫隊。”

孫學民走到車旁邊,伸手開車門,劉曉天走出樓來。

“我以為……”

“早出來了。”劉曉天說。

他們上了車。

車上,孫學民說:“回城郊派出所。”

“我見到了佟鐵魁。”劉曉天說。

“怎麽樣?”

“絕對不可能。”

“嗯?”

“他的身體狀況,絕對不可能。”劉曉天說。

劉曉天等在大廳裏,奇形怪狀的足包圍中,他想起一串腳的動詞:蹬、踹、踢、踩、踏、跺……心情給腳弄得一團糟,他恨不得立馬離開。

這其間,佟鐵魁到服務台前幹什麽,劉曉天見到他一條筆直的腿,是膝蓋骨不存在的那種,當地人稱為直腿瘸子。讓他爬上二樓去,恐怕沒這種可能,就別說殺人。

“瘸子?”孫學民驚訝。

“不用考慮佟鐵魁啦。”劉曉天說。“他身體狀況殺不了孟長安。”

孫學民噗哧地笑了。

“笑什麽,孫隊?”

劉曉天感到他笑得莫名其妙。

“喔,佟鐵魁是瘸子。”

“是瘸子,怎麽啦?”

“沒怎麽的,曉天你說人也邪了,呂老板人漂亮,是很漂亮。”

“呂老板是誰?”

“一個漂亮的女人。”孫學民見劉曉天沒聽明白,說,“足療城老板,女老板。”

“她和佟……”

“那種關係,她說竟然自己說出來。”孫學民無法理解一個漂亮女人怎樣看待男人,或者說男人在她們生活裏是什麽。

“裝飾品吧。”劉曉天說,“就呂老板和瘸子佟鐵魁而言。”

孫學民收了笑容,沒再說什麽,默默駕駛,一直把車開到城郊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