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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沒來,不好!”老莊驚慌地說。

“怎麽啦師傅?”郭德學迷惑不解。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天天喂老鼠嗎?”隨著精神緊張,老莊的語言節奏陡然快了起來:“老鼠能聞到瓦斯,老鼠能聽到透水聲……有危險它們就不出來吃東西。德學,你年輕耳朵尖(聰),趕快聽聽,是不是有流水的聲音?”

郭德學手扯耳朵仔細向四周聽。

“趴在地下,耳朵貼在地麵上。”老莊按倒郭德學,急迫地問:“有沒有像吹口哨的聲音?”

郭德學兩隻耳朵輪番貼在地麵上聽,是聽到了聲音,辨別後說:“好像鐵鍬鏟煤的響聲。”

老莊不相信,他還是堅持自己的判斷:“出事啦,德學,我們快到主巷道上去,快!”

一股徹骨寒風撲麵而來,郭德學不由打了個寒戰。

老莊終於看到災難來臨。

“跑水啦,德學你快喊。”老莊催促說。

喊?郭德學怔住了。他不知該喊什麽。一聽說跑水二字,他嚇懵啦,雙腿發軟。

“大家快跑啊!跑水啦!”老莊聲嘶力竭地喊。

郭德學本能地隨著老莊喊:

“跑——水——啦!跑水——水啦!”

一盞礦燈光閃電似地劃破黑暗,從掌子麵逃出的三個人跑過來,他們驚慌失措,口吃地問:“老莊,老莊,出什麽事啦?”

“跑水……朝北巷道跑。”老莊鎮靜了許多。他問:“後麵還有人嗎?”

“沒啦,聽那邊的水聲很大,轟轟隆隆的。”逃出來人驚恐萬狀,說。

“我們趕快走吧。”老莊說。

有一個礦工站著不動。

“走啊!兜齒兒。”老莊過來拉他,以為兜齒兒嚇傻了。

“可屯長……”兜齒兒哭起來,“我們葛屯長沒跟上來啊!”

轟轟隆隆的水聲越來越近,腳下的岩石微微顫動,棚頂東西掉下來。

“快走,再晚了就跑不出去啦!”老莊急切地說。

兜齒兒,因長相而得的綽號,下齒前錯,兜著上齒,有叫兜齒、嘴兜、地包天、大下巴,大家都管他叫兜齒兒。他說:“記錄本在葛屯長身上。”

“什麽記錄本?都到了什麽火候,你還顧記錄本,顧命吧!”老莊急了,鷹捉小雞一樣拎起哭泣不停的兜齒兒,向前跑去。

兜齒兒還在不停地說記錄本在屯長身上,屯長沒跟上來。

“記錄本比命重啊?命丟了什麽都沒有用。”老莊說。他放下兜齒兒,“你攆上郭德學他們,和他們一起走,別分開。”

兜齒兒照老莊的話做了,隻走了幾步,腿腳綿軟停下,老莊想出激勵他的話來:“兜齒兒,想想你女朋友,她在家盼你早點回去呢!站起來啊!”

出現了效果,兜齒兒拱了幾次身爬起來,朝前跑去。

老莊頓時聽到哭聲,嚎啕大哭。

巷道裏有水,是慢慢湧上來的。其實不然,是滾滾而來,因腳下這段路是上坡,水流速度受到限製,加之礦燈照的距離有限。從水麵很快到膝蓋深判斷,水來得比他想象的急速而迅猛。老莊不死心,喊:“喂,還有人嗎?”

沒有人的回聲,隻有水的嗚咽。

“還有人嗎?”

巷道裏回響老莊的呼喊,走在前邊的郭德學停住腳,回身向後看,礦燈光的盡頭是黑暗,沒有老莊的身影,隻有他的呼喊飄**,也夾雜著水流和塌方的聲響。

“莊師傅!”郭德學最惦記老莊。

那三個礦工也跟著喊起來:

“老——莊!”

“莊師傅!”

“老——莊!莊師傅!”

大水像一隻被叫醒而發怒的狗,洶湧地朝喊叫的人猛撲過來,水中有雜物,坑木、支架、石頭。

這時候,有人驚喊:“看,那兒是什麽?”

水上漂浮著一頂安全帽,郭德學一見便哭:“師傅!莊師傅啊!”

“你怎麽啦?”胖子迷惑。

“帽子都落在水裏了,是他……一定是他。”郭德學痛哭不止。

老莊遊過來,頭係著隻塑料薄膜方便袋,他的帽子的確掉下來,是衝瀉過來的水推倒他,帽子掉落水中。

四個人在齊胸深的水中靠攏過來,將老莊團團圍住。

“嚇死我啦。”郭德學嘟囔著,伸手去摸老莊的肩膀,確定一下他人確實存在,不是幻影不是夢。

“怎麽不是我,就是我呀!”老莊說。

四雙目光栗栗危懼。

老莊明白,危情時刻自己緊張、惶恐的情緒將影響到在場的人,這對逃生不利。他說:“大家跟著我朝北回風口走。別慌,別怕,我們肯定能逃出去。”

直立行走已不可能,人類又回到了進化的起點,爬,手腳並用地爬。老莊在逃生的隊伍中就是一隻獅王,關係到族群生死存亡,他奮不顧身衝在前麵。危險時時刻刻在前麵,無法預想,隻有勇敢地去麵對和經曆。

“大水灌滿了巷道,隨時都會出現塌頂。我在前麵探路,你們和我保持距離,在確定沒危險時,我叫你們再過去。”老莊做了安排。

“我跟你去吧,也好多個幫手。”郭德學不放心,說。

“德學,你腦袋瓜靈,我的話你記住嘍。”老莊說話時緊緊攥著郭德學的手,語調沉重,充滿囑托的味道,“萬一我出意外,你帶大家往北回風口走,如果大水來得太快,中途有一處平台,你們可以爬上去暫避……”

“我們等礦上來人救吧。”兜齒兒說。

“鐵軌已衝斷,下不來人啦。電話線斷了,無法同外界聯係,一切都靠我們自己了。”老莊表情沉重而憂鬱,他說,“我們救自己!”

老莊的背影顯得蒼老,追隨那盞搖曳的礦燈遠去。

“隻要燈亮著,莊師傅就沒事。”郭德學心裏說,他感覺老莊的體溫還殘留在手上,巨大的恐懼麵前,絲縷的溫暖都是無比珍貴的。它直貫心底,增加求生的勇氣。

老莊試探著朝前走,他感到自己在一個震**器裏,地動山搖地停不穩。年輕時經曆過一次地震,情形就和眼下差不多。當然,這次比地震更危險,那次盡管站不穩立不住,他還是連滾帶爬地滾下平房的窗口。

現在是在六百米井下,垂直地麵也有兩百多米,逃出去的希望不是沒有,但很難很難。

一起下井的十四人,僅剩下五人。他們作業的掌子麵灌滿了水,生還的可能極小。假若有活著的人,這會兒也該趕上來,或者聽到他們的聲音。

“一定把他們幾個帶出去。”老莊下定決心。

嘩啦啦!前麵的棚頂轟然塌落下來,石頭堵死了去路。

老莊用礦燈照了照,無法向前走了,他退了回來。

四個礦工呆滯的目光望著老莊,沒人說話。

大水肆虐的聲音在巷道裏回響,十分刺耳,大家的心揪了起來。

“前邊塌了頂,堵死出路。”老莊打破沉寂,平靜地說,“趁大水還沒攆上來,我們隻有扒開通道,才能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