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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俏俏作出一個連自己都沒想到的選擇:繼續留在劉寶庫的身邊。

從鯰魚河邊野歡歸來,她接到三次催她離開的短信,她竟置之不理。屁股越來越沉,坐在別墅不動了。

“這個許俏俏,出馬一條槍!”李作明搓著手說。束手無策他就搓手,看情形手搓掉一層皮,許俏俏也不會聽他的。

促使許俏俏到劉寶庫身邊的始作俑者是李作明,完美的陰謀之鳥該飛回來時不飛回來,掉下的就不僅僅是翎翅兒,很可能是腦袋。那樣自己將背負永遠的愧疚之痛……“我求求你,離開。”他的短信變味成懇求了。

許俏俏回複隻是:NO!

“NO!NO!鬧!你拿生命胡鬧了!”李作明回了短信,他要見她,當麵說服她離開危險之地。

“好吧,鬼牙崖下見。”許俏俏說了他們見麵的地點、時間。

航拍鬼臉砬子山,鬼牙崖正好處在幾個井口連綴而成的鬼嘴形狀中間,總共有兩隻,恰好像人的兩顆切齒——門牙,他們約會見麵的地方是右麵的一顆,山毛櫸樹林中。

李作明提前到達了那裏,他熟悉那裏的環境,隱藏起來輕而易舉。然後就盯著一個方向,觀察樹梢。不是風吹草動,而是樹梢大動,人影才出現。許俏俏出現時樹梢會動的。

時間山間雲霧似的纏著繞著,李作明等得心急。他必須在另一班的司機回來之前趕回宿舍,現在和他開一輛運煤車的是新來的師傅,孫師傅走後,來了徐師傅。

“小李子。”孫師傅臨走時,都到火車站台上了,他才說,“我一直沒告訴你,現在告訴你吧。反正我就上火車遠走高飛,說了也沒啥怕的。小李子啊,卐井一定出了大事啦。”

孫師傅的車是固定從山上卐井往下運煤的三輛車之一。這天傍晚,鬧鍾跟他開了個玩笑,9點鍾駕車上山,到了山上沒到6點鍾。

一隊礦工正往井下走,隊伍最後邊的郭德學還向他揮了下手。看錯了鬧鍾,使他來早了三個小時,卐井還沒出煤。開車返回,往返需要兩個鍾頭,莫不如將車停靠一邊,在駕駛室裏睡一覺。

孫師傅趴在方向盤上睡到9點,想不到的是卐井像卵巢出了問題的婦女,結婚幾年沒一點動靜,沒出一塊煤。礦上的事不能問,也不須多嘴多舌,作為司機有煤你就拉,沒煤你就等著拉。孫師傅接著做夢,他有特別的本領,說特異功能也成。他的夢可以中斷,繼續睡可以接上。

醒來前,他夢見河,相當時期以來他總夢到河或池塘什麽的,他總是能在水上腳不沾地飛。卐井沒出煤,他接著做夢。

前一節,他夢到自己在一條寬闊的大河上輕身飛翔,忽然想到該出車拉煤了,他說:“做到這兒,不做了,拉煤去。”

沒煤可運,他重新趴在方向盤上,迷迷糊糊時,他下了指令:“接著做夢!”

孫師傅夢到水,開始水麵並不寬……“喂,醒醒!”

這次,孫師傅讓人叫醒。

“開車回去!”四黑子敲打駕駛樓子哐哐地響。

“哦,我夜班……”孫師傅還說拉煤。

“沒出煤你拉個屁?”四黑子粗魯地轟趕,像趕隨便出圈的牛羊。

孫師傅的心目中四黑子是條狗,凶惡程度不亞於純種藏獒。司機的比喻十分恰當,其它的狗聽主人的,嗾咬誰它就咬,主人不叫咬它立刻停下,藏獒要是咬上就不肯撒口。

孫師傅看見四黑子藏獒一樣咬人,是一個犯了礦上規矩的司機,硬是給四黑子打殘,在場的礦長劉寶庫叫他住手,四黑子都不聽。

“打人我就得打夠嘍!”四黑子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司機孫師傅可不敢招惹藏獒。

“旅客朋友,送親友的朋友請注意,由盤山站始發,開往上海的T002次列車……”站內廣播提醒乘客還有五分鍾開車,孫師傅腳踏上車門,才說到最關鍵的:“卐井肯定出事啦。”

沒法再詳細問了,火車徐徐開走。

李作明盯上目標卐井,偶然發現四黑子朝鯰魚河裏拋一物體,酷似人形。他躲藏一邊等四黑子離開後,下河去撈,嚇得他魂飛天外。

“天呐,無頭屍體?”

又去探監,李作明有事去見李雪峰。

“四黑子是劉寶庫的人,他拋屍?”李雪峰琢磨。

李作明把孫師傅臨走時對他說的話轉述給李雪峰,說:“我倒是以為是卐井……”他推測是卐井出了事,死了人,四黑子拋屍是不是銷毀罪證呢?

“你想法到卐井……”

“不太可能,去卐井路都封死了。”李作明說。

“誰封的?”

“四黑子帶人看著,晝夜看著。”李作明說,“這也證明孫師傅沒有懷疑錯。”

“好!”李雪峰幸災樂禍,他吩咐:“還是想方設法接近卐井……”

兩天後李作明帶來卐井炸毀的消息。

“誰炸的?”

“市安監局組織炸的。”李作明說,“原因是該井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

罌粟溝礦區炸掉幾家有問題小煤井,卐井在其中,似乎沒什麽異議。李雪峰卻不這樣想,他甚至懷疑炸卐井是魚目混珠:“卐井即使存在安全隱患可以整改,為什麽非炸毀呢?炸毀的是一口違章的煤井嗎?”

“那他們炸的是什麽?”李作明不解。

李雪峰笑,一種詭秘的笑。他說:“欲蓋彌彰。”

“掩蓋什麽?”

李雪峰判定:“罪惡行徑。”

沿著掩蓋罪惡的思路,李作明查下去。他不是用簡單的暗訪,製定了周密的計劃,許俏俏到劉寶庫身邊臥底是此計劃的一部分。到此她已經完成任務,應該撤走,久了,她容易暴露,一旦暴露意味著什麽啊!

樹梢動了,許俏俏的頭像水一樣漫上來。

“這邊。”李作明朝她招手。

他們鑽進更茂密的樹林子,在確定安全的地方,李作明說:“你趕緊離開吧。”

“那你也馬上離開鬼臉砬子煤礦嗎?”她反問。

“我的事還沒完,暫時不能離開。”

“你不離開我就不離開。”她態度堅決。

“俏俏,我不能害你啊!”

許俏俏打斷他的話,說:“如果說害,多年前你已經害過我啦。”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俏俏。”

“可是我喜歡你害我。”許俏俏凝視他的眼睛,飽含深情說,“作明我多麽想你再害我一次,在開滿野花的草地上……”

頓然,李作明給鬆軟的草地包圍,舉目是青草,是鮮豔的野花,她的一張漲紅的臉太陽花一樣綻放。

“你給了我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一百次。”許俏俏渴望。

李作明給了她幾次,隻幾次,驀然覺得這樣做是害她,采取逃跑,他跑到城市,發誓今生不再害她。

都市不期而遇,相見兩人彼此都不是草地時代的樣子,莫道是“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他們雖然淚未流,卻無限感傷,物是人非人未非,於是才有了許俏俏去劉寶庫身邊臥底。她去不久,他深深地後悔,危險進程裏不該把她牽扯進來,所以他發誓再不能害她。

“我已經弄明白你在幹什麽,我幫助你。”許俏俏說。

“在劉寶庫身邊呆下去,會很危險。”李作明近乎央求:“俏俏,聽我的話趕快離開。”

許俏俏像一隻蠶嚼著一片桑葉,綠色的汁液流出嘴角,說出的話絲一樣經過加工的深思熟慮。

李作明知道是勸阻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