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張揚從老板處出來,狠狠地瞪月亮一眼。

先前,他和老板如下對話:

“活了一個?”

“是的,一個。”

“從炸毀的礦井裏爬出來,怎麽可能?”

“是炸井前一夜……”

“張揚啊,你的腿腳懶嘍。”

“劉寶庫才跟我說……”

“我們的計劃要毀於一旦,毀在這個人的身上。”

“怎麽辦?”

“他是哪的人?”

“科爾沁,叫郭德學。”

“隻要有一個活口,透水的事情早晚要露餡兒……張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明白就好,你立刻去辦吧。”

“我這就去……”

“幹淨利索點。”

“放心……”

月亮沒生氣,把上山的路照得明亮。

“該死的月亮,死亮死亮的。”張揚恨罵道。

四黑子跟在張揚後麵,預備的鋼絲拿在手裏,這就決定了郭德學的死法。

郭德學吃飽了就睡,睡醒再吃,三天裏他都是這樣。第四天,他有了除了吃睡以外的第三種念頭。

“我回礦上去。”郭德學說。

守洞人聽後莫名其妙地笑了。

“這是啥地方?”

“天知道。”守洞人仍然不搭訕。

郭德學望著犬牙交錯的石頭,說:“是山洞。”

“狼洞。”守洞人說。

郭德學迷惑不解,把自己圈在狼洞裏幹什麽?從井裏爬出來,獲救後最先送醫院,而後回工棚,礦上要找幸存者了解井下的情況。現在看來沒有按照常規進行,狼洞他從來沒聽說過,就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四黑子是礦上的人,是他送自己過來,給吃給喝的倒不像有什麽歹意。

“綁架?”無頭無緒的思考中,他胡思亂想到這個上麵,影視劇中綁匪經常將人質押在山洞子裏。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綁架,無非為勒索錢財,我一個窮礦工,滿身使勁抖,也隻能掉幾塊煤渣,況且還不會大。綁匪不是看走眼,就是有病。如此一想,他便心安一些。不過,還是盼著一個人來。

“黑師傅什麽時候來?他不能把我放在這兒不管了呀。”他說。

“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老老實實呆著,餓了就吃,困了就睡,給誰家當寵物也就這等待遇。”守洞人說話尖刻,捎帶著把人也給罵了。

“B話!”郭德學心裏暗罵一句。

守洞人走出去,照舊將那盞礦燈拎走,關上鐵門上了鎖。

山洞裏漆黑一團,同住的小動物活躍起來,黑暗中它們為所欲為,有些大膽放肆,偷吃守洞人的蘋果,嚼得哢嚓地響。

郭德學喜歡偷吃東西的小動物,有它們做伴黑夜不孤獨。聽鋒利的牙齒嗑咬水果的聲音,和優美的音樂一樣。然而,任何享受都要付出代價。

“你嘴饞,偷吃我的蘋果。”守洞人見蘋果少了兩個。

“我沒偷。”

“你沒偷,蘋果怎麽少了兩個?它長腿走了?生膀兒飛了?”

“不清楚。”郭德學不想出賣朋友。

守洞人不滿意郭德學的回答,咽不下這口氣決定用限製飲水量實施報複。

郭德學吃了忠誠——不想出賣朋友的苦頭,不過,他心甘情願。守洞人給他留下一片黑暗,月光穿縫隙進來,給他看清朋友提供了光源。一隻老鼠捧著蘋果香甜地啃。

老鼠不是人類的朋友,但卻是礦工的朋友,是老莊和自己的朋友。文學作品中狗啊貓啊大象啊海豚的報恩救人命,沒見有老鼠救人的描寫,是作家有毛病,還是老鼠有毛病?郭德學認為老鼠救了自己的命,是老莊的白老鼠朋友的預報,才在透水前逃脫掌子麵。

“人有時還不如老鼠。”老莊在生命枯竭前莫名其妙地感慨,至死他沒說人怎麽不如老鼠。

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逃亡上,郭德學沒有一分餘力用在與逃命無關的事情上,現在有考問的時間,老莊又不在了。

“我要比一隻老鼠強!”郭德學對一個魂靈說,他認為那個魂靈自始至終跟隨,從地獄一樣的井下到地麵保佑自己,活下來沒它支撐不行。一定帶人下井找到老莊,給他做塊石碑,將他一生鍾愛的單鼓刻在上麵,最好有句鼓詞兒……他是在想著這件事時聽見爆炸聲,地動山搖。

“什麽爆炸?”郭德學問。

守洞人非但不搭理,還狠瞪他一眼,迸發出斥責:嗤!

郭德學討個白眼、沒趣和一肚子氣,在井下幾百米深處,白老鼠和人友好相處,老莊說他見過老鼠向他微笑。哦,他翻然醒悟:有時人不如老鼠!

守洞人的腳步回來,是兩個人的。郭德學聽出來是兩個人的,沒錯,四黑子出現在洞口。

“黑師傅。”郭德學如見救星。

“餓麽?”四黑子這樣問。

“不,我想離開這兒。”郭德學急忙提要求,晚了沒機會提似的。

四黑子還是沒正麵接話茬兒,說:“你想吃什麽?”

郭德學搖頭。

“真的不想吃什麽?”四黑子問。

吃,還是吃,看起來還沒讓自己走的意思。郭德學尋思如何央求四黑子帶走自己,越快離開狼洞越好。

更殘酷的事情等待著一個無辜的農民礦工!

“走吧!”四黑子說。

讓自己走啦,郭德學驚喜,至於往哪兒走他沒多想。塌天的災難等著他,他絲毫都沒察覺,周密的暗殺,怎能隨便就看出破綻呢?

張揚躲在黑鬆後麵,監督一條生命奪去另一條生命,過程十分短暫而簡單,人的生命脆弱得像揉一張紙,四黑子一根鋼絲就那麽一套一勒,郭德學都沒掙紮幾下,還不如一隻被殺的雞,雞要撲棱翅膀,要蹬蹬腿!

軟綿下去的屍體從四黑子麵前倒下,像一條麻袋,落地時發出沉悶的聲音。草包、棉花包,許多活人被罵成這些,這般的最後。

郭德學就是草包、棉花包結局的。

張揚走到樹前,問:“解決了?”

“解決了!”四黑子坦然自若地卷鋼絲,很輕鬆的口氣說,“沒想到你小子這麽囊,這麽熊!”

殺手瞧不起不反抗不掙紮的受害人。

“咋整?”四黑子問屍體如何處理。

“扔鯰魚河裏。”張揚說。

四黑子準備扛走屍體郭德學。

“不能留著他的臉,別給警察認出來。”張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