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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大門給炸開個大洞,木頭燃燒著。

盧辛一抖馬韁繩,坐騎從火圈鑽進去,緊接著數匹馬跟進去。

令盧辛意想不到的是,院內並沒有激烈的抵抗,沒人朝他們開槍。整座院子不見一個守備隊的人影。

“鑽沙還是吐遁啦?”盧辛嚷著。

遇事項點腳頭腦極其清醒,他思忖後道:“不對,恐怕這裏邊有什麽陰謀,趕快離開。”

項點腳是盧辛的外腦和智囊,他的話盧辛深信不疑。從胡匪的組織機構上講,項點腳是四梁八柱之一的水香,充當的正是出謀劃策的軍師角色。

“日本人搞的什麽詭計?”盧辛迷惑。

“這個院子裏有暗道機關,”項點腳在馬背上,用他那條短腿朝某個角落指指:“林田數馬比狐狸狡猾,他見敵擋不住我們,就從暗道逃走了。”

盧辛的眼睛掃**院子:“哦,暗道?”

項點腳說:“地道。”

“地道?院子裏有地道?”盧辛驚異。

“我們的弟兄鐵桶一樣包圍著大院,兔子的大人也跑不出去,顯然他們是從地道跑的。”

“搜查他們的地道。”盧辛說。

“大當家的使不得,使不得啊!”腳項點腳說明道理,“就是找到了地道,也抓不到他們。狡猾的林田數馬早跑掉了,他可能去四平街搬兵……以防萬一,我們還是趕快撤離的好。”

“撤!”盧辛發出命令。

花膀子隊臨撤出大院前,把守備隊洗劫一空,能上馬背的帶走,帶不走的也不甘心留給日本人,放火燒了。

盧辛滿載而歸——十幾杆三八大蓋槍,三十多張白狼皮,還有一些茶葉。

馬隊飛奔了一些時候,盧辛勒住馬,轉身回望亮子裏,熊熊大火燃燒著,映紅半邊天際。

從行駛的火車首車——掛在整列貨車的最後一節——車廂裏,林田數馬眺望亮子裏,用一隻好眼睛,另一隻眼睛包著紗布,血浸透過來,花朵一樣在憤怒的臉上開放。

“隊長,胡子燒了隊部。”小鬆原說。

林田數馬嘴巴顫抖,一腔的怒火直往上燒,他沒讓火苗竄出喉嚨,一句話也沒說,痛苦地閉上眼睛。

火車晃動將蓋在林田數馬身上的軍大衣弄掉,小鬆原揀起來給他的隊長蓋好。

林田數馬眼睛閉著,準確說那隻好眼睛閉著,傷的那隻眼想睜開也不可能,沒眼睛也不影響他的思索,相反閉眼倒可以集中精力想事情。他在想今晚的遭襲。

“我低估了胡子。”

林田數馬對胡匪了如指掌,尤其是對愛音格爾荒原上的幾股大匪,成氣候的大綹胡子更是了解。日俄戰爭後,日本攫取了東清道鐵道南段及其附屬地與遼東半島租借地的權益,從成立關東軍的守備隊起,他隨著配置在滿鐵沿線就來到亮子裏,從此與當地的土匪(胡子)打起交道。

胡匪打家劫舍,殺殺砍砍搶搶奪奪的,很少與守備部隊正麵衝突。林田數馬為使鐵路線免遭胡匪騷擾,采取撫慰政策,給他們一些彈藥、馬匹、衣物什麽的,最後是互不相犯。

這一把軟刀子不是紮誰都好使,盧辛的花膀子隊就不受用。

“北極熊到底是為什麽?給他們槍,給他們錢都不接受,非和我們敵對?”林田數馬百思不得其解。

被邀請到守備隊部喝茶的胡子大櫃沙裏闖,說了句粗俗的歇後語:“寡婦生孩子,有老底。”

“寡婦生孩子?寡婦怎麽不能生養孩子?”林田數馬一串問號,這個中國通一時也弄不明白了。

沙裏闖哈哈大笑,說明:“寡婦,死了男人的女人叫寡婦,沒有男人睡的寡婦的孩子……”

“喔,喔,沒有男人的寡婦就不能生孩子,我明白了,可是那老底?”到此,林田數馬還是沒弄懂胡子大櫃說的老底指的是什麽。“老底是什麽東西?”

“老底……就是男人死之前,留在女人肚子裏的……”胡子大櫃沙裏闖費了很大的勁,才使林田數馬明白,寡婦要是生孩子,懷的就是她死去男人的遺腹子,老底是什麽東西也不難理解了。

一個淺顯問題弄懂了,林田數馬又墜入霧裏,盧辛及他自己怎麽和寡婦生孩子的老底扯到一起。

“老底?”

沙裏闖說:“最原先把鐵路修到中國來的是大鼻子(俄國人),你們小……”

林田數馬眉頭皺了皺。

“唔,”沙裏闖急忙改口,他原想說小鼻子(日本人),守備隊長不滿意的表情他看出來,“你們皇軍也修了一條鐵路進來,常言說一個槽子拴不了倆叫驢不是?”

“嗯?”林田數馬的眉間凸起一座山。

“噢,是一山難藏二虎,一山難藏二虎。於是,你看他們不順眼,他們看你們眼睛上長眵目糊。”

也許是條件反射,聽明白這句話含意的林田數馬,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

沙裏闖也摸了自己的眼睛。

“說你的。”

沙裏闖開始說得小心翼翼。

“盧辛當過騎兵,和你們打過死仗……”

林田數馬終於明白了花膀子隊不與自己合作的原因。找到了原因,也沒有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幾年裏大大小小衝突幾次,你死我傷的損失都差不多。

白狼皮事件的發生可以說是偶然的,林田數馬率隊沿線檢查護路,是例行公事,沒特意什麽。

韓把頭送白狼皮到鎮上賣,半路遭劫林田數馬碰巧趕上,聽見槍響他們帶兵趕到事發地,當時也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誰和誰動武。稍作觀察,見劫匪一色高頭大馬的大塊頭,斷定是花膀子隊。

打與不打,林田數馬猶豫隻片刻。

“消滅他們!”林田數馬記著沙裏闖“老底”的話,心裏的仇恨發芽,催仇芽速生快長的還有一個原因:林田數馬驀然見到他夢想得到的白狼。

項點腳放棄到手的白狼皮惶惶然逃命,林田數馬看著覺得可笑。數個體格魁梧的俄羅斯人將瘦小的項點腳裹挾其間,像狼群帶著狽逃走。

林田數馬沒把落荒而逃的花膀子隊放眼裏,沒有他們冒險來攻打守備隊部的概念。輕敵和小覷的結果,是大院被花膀子隊包圍,來者不善,竟然帶著土炮。

林田數馬從炮台的瞭望孔看到項點腳英勇的,他不怕死地爬上炮筒上直接點火,守備隊長即刻被震懾住了,亡命徒三個字強光一樣刺眼,武士的心裏霍然崩塌。

“馬上從地道撤退。”林田數馬決定從地道逃走。

許多隊員猜不透隊長忽然做了放棄抵擋匪徒進攻的原故,服從命令是不能問其原故的。

鑽入地道的一刹那,滾燙發熱的東西帶著哨響從太陽穴擦過,林田數馬感覺皮膚被撕裂,**流下來時士兵小鬆原驚呼一聲:

“隊長你負傷啦!”

周遭在林田數馬的視線裏呈兩種顏色,黑與紅。兩眼視物的天差地別林田數馬聯想到波斯貓。

順著地道守備隊逃走,然後沿著路基奔向另一個小停靠站。

眼睛流血不止,看樣子難以走到地方,無奈之下,林田數馬不得不截住一列行進中的貨車。

守備隊員迎著火車拚命招手,呼喊,開車的日本司機看清是自己人,而且看清楚受傷的林田數馬,急忙煞車,火車在野外停住。

“去奉天。”林田數馬說出了他要去的地方,“小鬆原,我們到滿鐵醫院找你舅舅生田教授,他是一流的眼科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