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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點起的燈讓風吹滅了。

“取燈(火柴)反潮。”吳雙說。

“我這有。”韓把頭擦亮火柴,點著吳雙舉過來的油燈。

外邊的馬蹄近了。

吳雙一隻手端著燈,一隻手摸向槍,沒弄清來的是什麽人之前,保持警覺和防備是必要的。

“老把頭,是我,李文勝。”來人下馬直奔窩棚,隨即推開門,一股硬冷的風踅進來,還帶著雨星。

“文勝,半夜三更的你來幹什麽?”吳雙問。

李文勝一邊脫下濕澇澇的蒲草蓑衣,說:“老把頭,有個日本人到玻璃山找你,今晚非要見到你。”

“是小鬆原?”韓把頭猜到是誰了。

“對,叫小鬆原。”李文勝接過吳雙遞過來的旱煙袋,猛吸幾口,身子暖和了許多,紙白的嘴唇也湧上血色,“看樣子事兒挺急。”

“我回去。”韓把頭說。

“黑燈瞎火的,明早再回去吧!”吳雙阻攔。

“沒有極特別的事小鬆原也不會急著趕著上山來找我,萬一有什麽事耽誤了。”

“我和你回去。”李文勝說。

“你還沒暖和過來……留下幫吳雙捉海東青。”韓把頭做了一番安排後,騎馬離開了。

捕鷹地到狩獵隊駐地玻璃山路不遠,白天天氣好也就幾袋煙工夫就可以到。此時雨剛停,實際沒全停,風中還有雨點兒,地上坑坑窪窪陷著馬蹄,行走速度緩慢。

獨眼老狼拖著大角馬鹿過草地,雨陡增了重量,它向前更加艱難。夜幕掩護比白天安全了許多,可放心地做自己的事。

韓把頭騎馬經過草地,發現地上有深深拖拽的痕跡,職業的緣故,嶄新的蹄印引起他的注意。

“籲!”他一勒韁繩,馬慢速下來,順著痕跡朝前跟蹤了一段,印子越來越新,說明離目標不遠了,也就在時,他想到小鬆原還等著自己。

韓把頭改變了主意,盡管還有些放棄的不舍,調轉馬頭向玻璃山趕去。

小鬆原曾幫助過韓把頭。

他們倆的結識是韓把頭的坐騎——大青騾子的誤闖禁地。

挑選一片好草,韓把頭將大青騾子拴在那兒,去忙別的事情,近丈長的繩子決定了它在相當麵積內吃草,蓬勃的青草夠它吃上一天的,因此主人扔下它不管了。

大青騾子沒把更多的時間用在吃草上,吃飽後它模仿主人的一個習慣姿勢,抬頭眺望遠方。

那個風和日麗的夏日,它看到了什麽?

綠色,還是綠色。

大青騾子在綠色間尋找同類——食草的驢、馬、騾,一個蹤影都沒見,無數生命的聲音踏著草尖傳來,隻是沒有同類的。

一列火車正通過草原,大青騾子看到行走的鐵家夥冒著煙,對它產生濃厚興趣,想追趕過去。也不知是大青騾子頑皮,還是韓把頭粗心大意,它沒費事就掙脫了羈絆,脫離繩子的束縛後朝火車方向跑去。

望山跑死馬,大青騾子看著火車離得不遠,不停地奔跑卻到不了火車跟前,而且越拉越遠,直到它聽見一聲槍響。

砰!脆脆的聲音。

大青騾子猛然站住腳,狩獵隊有素的訓練,槍響後就不能亂來,必須一絲不苟地執行命令。

小鬆原的槍口從空中落下來,剛才他鑽出地堡,朝天開的槍。

一頭大青騾子闖進禁區,鐵路線兩側百米內不準有擅入者,人和一切動物。鐵路旁一個連一個的地堡晝夜有守備隊員把守,黑洞洞的射口正對著劃定的禁區。

大青騾子不知道自己進入射程,小鬆原發現後槍口瞄向它,他沒扣扳機,漂亮的大青騾子讓他不忍殺害,這是他有生以來見到最好的騾子。守備隊員巴不得有家畜闖入,借機開槍殺死,可以改善夥食,吃頓騾子肉也不錯。

朝天鳴槍表明小鬆原不打算殺掉大青騾子,開槍正是嚇跑它。

大青騾子是獵人的坐騎,對槍聲的理解不同於其它家畜,放在其它家畜身上聽見槍聲恐懼、驚慌,接著便逃之夭夭。大青騾子習慣槍聲,還喜歡槍聲,聽到槍聲非但不退縮,反倒英勇起來,它紋絲不動。

小鬆原朝天鳴了第二槍。

平靜的荒原被霍然的兩聲槍響打破,傳向遠方後的效果是,守備隊部聽到鐵路線上的槍聲,有人立即報告隊長:

“隊長,有槍聲。”

“哪裏打槍?”林田數馬問。

“南邊鐵路……”

林田數馬稍作思考,帶上幾名士兵覓槍聲而去。

韓把頭是尋找坐騎大青騾子半路上聽見槍聲而加快了腳步的。拴大青騾子的草地,隻剩下長長的繩子,檢查繩子他得出這樣結論:抹套子(掙脫)跑掉,排除盜賊所為。

順著蹄印尋蹤覓跡是韓把頭的看家本領,他準確無誤地沿著大青騾子的印跡找下去,很快來到鐵路線旁,看到舉槍的小鬆原和聳立著的大青騾子,一愣。

叫大青騾子到自己身邊來很簡單,打個呼哨它就會跑過來。他沒這樣做,是沒弄清情況,倘若小鬆原要開槍射擊,這一召喚騾子,反倒會激怒他開槍,畢竟是大青騾子擅入禁區,日本人租借地的草是那麽好吃的嗎?他不止一次見到守備隊員槍殺闖入的家畜,爾後沒收。

大青騾子凶吉未卜啊!

小鬆原發現韓把頭呆愣在壕溝外邊,這道半人深的土壕是警戒線,裏邊便是日本人的滿鐵租借地,大青騾子是追趕火車越過壕溝的。他望向韓把頭,猜出他是騾子的主人。

韓把頭有兩個超人的本領:一個是看腳印尋找動物,另一個是看動物的眼睛知道它想什麽。無數獵物在槍口下,各種眼神望著他……小鬆原的眼色讓韓把頭看到友善和饒恕,因此斷定他不會殺大青騾子。

“太君,太君!”韓把頭腳踩壕幫,同小鬆原搭話:“我的騾子。”

小鬆原完全放下槍,往韓把頭這邊走了走,說:“你的騾子?”

“是,是!”韓把頭代替大青騾子道歉:“對不起太君,它啞巴畜牲不懂規矩,亂跑亂闖……我回去好好教訓它。”

“你是什麽的幹活?”

“哦,打獵。”韓把頭說出自己的職業,“我需要它……太君,請您高抬貴手放過它。”

小鬆原準備放走大青騾子,未等開口,林田數馬帶士兵趕到,往下的事情發展就不會順利。

“怎麽回事?”林田數馬騎在馬上,手在腰間別槍的位置放著。

“報告隊長,”小鬆原說日語。

滿耳貫進咿哩哇啦嗎沙,咿哩哇啦嗎沙,韓把頭隻能通過小鬆原的手勢和表情猜出他說什麽。他想:“對日本人就得順毛摩挲!”

咿哩哇啦嗎沙完了,隻見林田數馬手一揮,幾個日本兵衝上去捉住大青騾子,拴在馬鞍子上。

“壞醋啦!”韓把頭看出事情不妙了,日本人要抓走騾子。

“回去!”林田數馬下令。

大青騾子被帶走,它回了一次頭,目光是那樣的無助,韓把頭怦然心動。

站在原地沒動的小鬆原,在林田數馬走遠後,向韓把頭走過來,站在裏側的壕溝幫上,他們之間隻隔著一條幾尺寬的泥溝。

“太君要把我的騾子怎麽樣?”韓把頭關注大青騾子的命運。

小鬆原沒正麵回答他的問話,卻說:“真是一匹好騾子!”

韓把頭把拯救大青騾子的希望放在小鬆原的身上,他說:“太君,請您和隊長說說,放了我的騾子。”

小鬆原搖搖頭。

“太君想吃騾子肉,我可以再送兩匹過來,要是騎它,我用一匹好馬來換。”韓把頭講著交換大青騾子的條件。

懂得中國話的小鬆原,聽出韓把頭不惜一切代價換回大青騾子。他決定幫助他,說:“你有狼皮嗎?”

“有,有哇!還有上好的水獺皮。”

“白狼皮呢?”

“有。”

“隊長最喜歡白狼皮。”小鬆原說。

五張白狼皮,再加上小鬆原從中說情,大青騾子回到了韓把頭的**。從此,他和小鬆原結識相交,成為朋友。

“小鬆原夜裏趕來找我,一定有什麽急事。”韓把頭心想,加一鞭子,催馬奔向玻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