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鄧倒黴(1)
“鐵梅老弟!”吳星三端著酒盅說,“咱倆已是一根繩拴的兩個螞蚱了,誰也離不了誰。我不拿你當副大隊長,你別拿我當警甲所長,咱是弟兄。你說,到鳳城大縣了,咱倆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咋燒呢?”
“所長啊——”
“怎麽還叫官職,私下稱兄道弟!”
“那不行,下級就是下級!”
“你這人,剿匪真是個兒,別的,外道!”
“稱兄道弟不行,關羽劉備稱兄道弟,關鍵時候關羽就敢背著劉備放曹操,要光是下級,他就不敢放了。我是副大隊長,堅決聽所長命令!”
吳星三帶鄧鐵梅任職的鳳城,是個非常重要的一等大縣,它的重要性不僅在本省,就是在國家和日本人眼裏,也非同小可。鳳城縣是當時安(安東,現在的丹東)奉(奉天,今沈陽——線上的一個重鎮。安東一帶是曆史上日本侵略中國的一處跳板,鳳城是遼東三角洲地帶的交通中樞,南通邊境出入海口城市安東,西達近海的岫岩縣,東臨與朝鮮接壤的寬甸縣,北向一片大山的本溪縣,曆來匪患不斷,民情和國內外政治、經濟、軍事情況滲透交錯得十分複雜,匪患在全省是出了名的。此前多年,日本的政治、經濟、軍事勢力已侵人鳳城。鳳城車站附近劃為日本附屬地,已駐有日本關東軍的鐵道獨立守備隊、日本憲兵隊和警察署了。這些情況,警界人士都知道。所以吳星三到鳳城縣任職,既有被重用的虛榮,也有重壓難喘的困難,唯一能給他壯膽的是,有鄧鐵梅跟著。新官上任首先要幹什麽,怎麽幹,臨行前他在家裏備酒同鄧鐵梅商議。
“鐵梅啊!”吳星三喝下盅裏的酒,“你這人耿直,有上進心,有真本事,我敢說,在我見過的下級警官裏,幹正事方麵,沒誰比你強,這我就得指望你了。拉個上下關係辦個人情事啥的,我就得指望自己了,這方麵你也得指望我。鎮守使那塊兒你放心好了,隻要你幹出彩兒來,我保你提拔不誤!”
“謝謝所長,不是您極力請功,我當個班長怕不知啥時呢,燒香拜佛我的確不行!”
“那就好。”吳星三又向鄧鐵梅許了個願,“我向鳳城那邊朋友打聽了,現在全縣境內還有20多戶被綁肉票未贖。這事上邊掛號,下邊憤怒,就是沒人解決得了,要不能輪到咱升調鳳城?你要是敢把扣押的這批肉票解救出來,搗掉匪窩,我保你當正大隊長!”
“副的咋當還不會,哪來得及想正的!”
“這不關你事。你說敢不敢照量吧!”
“我敢!可我隻是還沒到任的副大隊長,怎麽輪得上我照量?”
“這不關你事,你敢就行!”
吳星三帶鄧鐵梅上任不久,就把縣警察大隊長抽調到警甲所幫忙搞訓練,讓新上任的副大隊長鄧鐵梅主持工作,並向鐵梅下達了解救20多名肉票的剿匪任務。
鄧鐵梅親自挑選了十名槍法好也善做群眾工作的精幹警察,組成一個偵察班,他親自帶隊深人票匪常出沒的村莊,摸查票匪行蹤。可是被綁票的家人們既想親人獲救,又怕土匪撕票,沒有敢說實情的。分頭出去的人回來一匯報,基本兩種情況:一是說不知情況,二是說知道不敢說。鄧鐵梅選了一戶知道情況不敢說的開明人家,親自登門拜訪。
那天正好是冬至,也算是一個節日。鄧鐵梅買了半個烀熟的豬頭和一瓶鳳城老窖酒,外加一條煙卷,身著便裝親自提了,一個人不帶來到那家。那家主人是個鄉村私塾先生,鐵梅進屋便放下禮物說:“先生別怕,我父親也是私塾先生,今日是出差路過,正好趕上冬至父親的生日,出門在外想借先生家熱熱酒肉,不知肯不肯行個方便?”
私塾先生見他獨身一人,且和顏悅色,不像壞人,忙叫家人點火收拾酒肉。鄧鐵梅又打開一盒煙扔過去,親自劃火給點上,一同吸著,說些家長裏短的話,不一會兒豬頭肉切好,酒也熱了,一塊兒端了上來。鄧鐵梅端起酒盅敬先生說:“出門在外趕上老父生日,在你家代老父敬先生一杯聊表謝意吧!”鐵梅帶頭幹了,又給先生和自己都滿上,說:“不瞞您說,家父雖為私塾先生,但已不在人世!”他借著酒力長歎一聲,“人活著不易啊!”又和私塾先生碰過杯幹了。“不瞞您說,家父死得好慘!是被本溪大土匪黃四懶王槍子兒崩死的!”說著又長歎一聲。
私塾先生吃驚道:“您是本溪人?”
鄧鐵梅又喝一口酒:“實不相瞞了,我確是本溪人,我就是本溪警甲所隻身殺死綁匪頭子和炮頭的警察鄧鐵梅,我六叔也是警察,他也是讓土匪打死的!”
私塾先生不勝驚丨宅:“那你這是……”
鄧鐵梅:“我這是剛調到鳳城警察大隊,借抓鳳城綁匪給家父和六叔報仇來了!”他說著掏出證件,亮明身份。
這回私塾先生主動滿了酒,一口喝下說:“家父正被綁著票呢,湊不夠錢,還被綁著,這下可遇到救星啦!”
鄧鐵梅和私塾先生碰了個滿杯:“我就是為這事來的,你的仇就是我的仇,別怕,你說出綁匪的地址,我絕對給你保密,我都給上司立了軍令狀的丨”
私塾先生一是受了感動,二是上來了酒勁兒,一股腦兒說出綁匪線索。原來在鳳城被綁架的各個肉票,都已被轉移到本溪縣東營坊溝一帶藏起來了,通知家人帶錢到那邊去贖票。鄧鐵梅又刨根問底,得知私塾先生本人得到綁匪通知,同時打聽到別村一個被綁票人家也得到相同通知地點。但匪窩在本溪東營坊溝具體地點還不清楚,說十天後來人拿到一半贖票錢再告知具體地點。
鄧鐵梅當場和私塾先生講好,明天就將一半贖票錢送來,算作提供線索的獎勵。十天後再來,拿到具體地點時,還有獎勵。
第二天鄧鐵梅果然親自給私塾先生送了一半的贖票錢,另一半寫了欠條,一並交了。以往警察來辦差,總是居高臨下勒勒索索的,有的甚至也沾染了土匪氣。鄧鐵梅的舉動著實感動了私塾先生,他接了錢,但並沒接欠條,說:“為了救人,錢我先收了,算借。欠條萬不能收!你們是救家父,怎能欠著我的?要打欠條該我打!”
鄧鐵梅還是硬把欠條塞給私塾先生:“我們是辦公事,要救的不光你家,還得把綁匪剿了。你提供的情況萬分重要,十天後我還要親自來!”
私塾先生說:“他們怕泄露,一再威脅說誰家泄露撕誰家的票!”
鄧鐵梅:“請先生放心,我絕對替你保密。”
私塾先生:“你不要我分文,卻兩次三番登門敬我煙酒,我再不誠心配合,就枉為教書人啦。十天後我給你送去,省得你再來被他們發現!”
鄧鐵梅覺得有理,便相約了地點,仍放下欠條離去。
十天後鄧鐵梅在辦公室親自秘密接待了私塾先生。此次得到了綁匪窩藏的具體地點。
鄧鐵梅又進一步派人核實一番,幾方麵印證無誤,便請示吳星三同意,精選了70名年輕幹練的警察,深夜秘密向本溪東營坊溝奔去。
幾個小時後,70人的隊伍神不知鬼不覺趁黑趕到東營坊溝,悄悄進了事先聯係好的一家大點的房子安頓下來。
小村隻十多戶人家,房子破爛,十多個院子如快馬狂跑時拉下的糞蛋,哩哩啦啦相距較遠。鄧鐵梅在小村四周都設了哨卡,免得有人進出走漏風聲。
70人用自己帶的米肉做了飯,吃飽後,言明紀律,一律原地歇息,輪流站崗,任何人不得擅自放槍。
一行人直挨到第二天擦黑,才拉到村外一裏多的山口埋伏好。
鄧鐵梅已親自按情報探過路了,此處離綁匪藏票的山洞不到一裏路。
雪地在月光下銀白著,夜風入骨,林濤聲如各種野獸在混叫。
警察們盡管穿了皮襖和烏拉鞋,還是奇冷難挨,不時得動彈幾下,以免凍傷。
將近兩個小時,月色下的雪地終於出現幾個移動的黑點。
等朦朧的黑點往前移動變得清晰時,鄧鐵梅看清了,是四個人正往這邊走,前邊兩個挑著擔子,後麵兩個背著槍。他判斷,這是給肉票和押票土匪送飯的。
等四人進了射界,鄧鐵梅突然扣動扳機一陣點射,打倒三人,隻留了一個沒帶槍的挑飯人帶路。
除守候村子的十人,其餘60名警察迅速撲向匪巢。
匪巢已隱約聽到數聲槍響,有了準備,但不知怎麽回事。匪頭親自操槍出來打探。鄧鐵梅急令全體臥倒,隻留三兩個人站著打招呼。
手持亮麵匣槍的匪首喊道:“什麽蔓(匪語:幹什麽的)?”
鄧鐵梅應道:“熟麥子(匪語:自己人匪首又喊:“等著別動!”
話音未落,鄧鐵梅一槍撂倒了匪首,又一陣點射,又有兩三個土匪倒地。
頓時雙方槍聲群起,一條山穀像放起了年夜爆竹。
鄧鐵梅的隊伍準備充分,鬥誌高昂,很快將出洞的土匪打亂,沒中彈的四散逃入山林。
這次剿匪,40多被綁肉票全部得救,一個沒傷。鄧鐵梅帶的70名警察隻少數凍傷,個別槍傷,一個未亡。
40多個肉票被綁自相鄰的本溪、岫岩、桓仁、寬甸四縣,這次繳匪也在四縣以至更大範圍引起震動。東邊道鎮守使通令獎勵參剿警員每人十塊現大洋。鳳城警甲所——通知四縣肉票親屬領人。肉票家人感激不盡,好多家主動提出要承擔警士們的賞金。從此,鄧鐵梅的名字在四縣警界和民間不脛而走。
吳星三既為顯自己說話算數,也為自己顯功,真的上報那位東邊道鎮守使親戚,提拔鄧鐵梅為鳳城縣警察大隊大隊長。
後來,省裏統一將匪患較重的安東、鳳城、本溪、桓仁、寬甸、岫岩、莊河七縣編成一個聯防區。鄧鐵梅帶領的鳳城縣警察大隊是聯防區名氣最大的勁旅,鄧鐵梅的名字也越傳越神,土匪叫他“鄧倒黴”,咒罵誰死時便說今晚你就得遇見鄧倒黴。老百姓叫他鄧神槍,說他的槍口指向誰,誰就別想活了。也有把兩種叫法合二為一的,叫他神槍鄧倒黴。所以在鳳城,各界人士都敬他怕他甚至溜須他,他卻隻知練槍剿匪,實在來了雅興便用祖傳的硯台研墨寫幾句古詩詞,以不愧祖父給起的古儒之名。
鄧鐵梅名氣越大,土匪們越怕他同時也越恨他。
有一年秋天,鄧鐵梅帶本隊40多名便衣警察去剿匪,七縣土匪卻暗暗聚集了400多人,將鄧鐵梅裏外包圍了兩層,並發下狠說,非讓他留個“鄧自己倒黴”的臭名不可。還揚言活捉他,讓他神槍變鬼槍、啞巴槍。
鄧鐵梅常年和土匪打交道,巳摸透他們的弱點。那些臨時湊起的人馬,若沒傑出人物統領,很難步調一致幹成重要事情,尤其好爭鋒搶功各行其是。
當時鄧鐵梅是被包圍在一個大村子裏,各方土匪要想捉活的,必須把包圍圈縮得很小才行。圈子縮得越小,相互離得越近。離得越近,對鄧鐵梅的神槍越有利,他可以看準匪首各個擊斃。死一個小匪頭就會散一夥烏合之眾。所以鄧鐵梅帶幾個槍法極好的射手爬上全村最大一個磚砌炮樓,又另安排一些善罵的專揀讓匪頭受刺激的難聽話大罵。
“鳳城一夥是縮頭烏龜啊,連個領頭的都沒有!”
三句沒罵完便站出一個頭兒來反罵:“‘鄧沒鐵’是軟頭烏龜啊,是硬頭的站出來讓鳳城爺們兒看看!”
隻罵了這一句便被鄧鐵梅砰地一槍擊倒,四周的土匪連子彈來自哪兒都沒辨出來,緊接著,鳳城匪頭倒地那兒挨了一顆手植彈,同時響起一'片慘叫。
接著另一個方向又傳出罵聲:“七縣的烏合之眾一塊兒來抓鄧副總指揮,怎麽光鳳城毛賊長了個膽兒,其他六縣的連家雀膽都沒長啊?安東靠高麗邊兒的,連個高麗家雀膽都沒長啊!”
又一個被罵得沉不住氣跳出來朝罵聲開了兩槍。開第二槍的瞬間,鄧鐵梅的槍也響了,安東的匪頭也應聲而倒,隨之他倒地那兒也飛過去一顆手榴彈。
炮樓上的鄧鐵梅居高臨下發現,土匪們都帽遮朝後,料想是個暗號,便叫身邊一個便衣警察也帽遮朝後,站到另一個院裏喊:“是鄧倒黴開槍打的,鄧倒黴在東院苞米樓子裏打的,我看見了,往苞米樓子打啊!”
幾夥土匪以為是自己人喊的,慌忙朝苞米樓子一氣亂射,一下暴露出許多目標。鄧鐵梅一夥在磚炮樓上看得真切,穩穩當當一槍一個,很快擊斃五六個領頭的土匪。
四周土匪摸不著頭腦,一時亂了套。
鄧鐵梅40多人分為兩路,分頭從兩個缺口衝出包圍圈。
這一仗,鄧鐵梅以少勝多,警察一個沒死,土匪卻死了七八個,剩下300多人又縮回了各縣。
此戰之後,鄧鐵梅的外號仍被叫做“神槍鄧倒黴”,不僅如此,官方還在他的正名前麵加了個定語:七縣聯防副總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