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羅星握緊拳頭,在熵視野中,他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進入了23的體內,卻無法辨明真身。

“殺吧,一個不剩。”勞倫斯摘下眼鏡用手帕擦了擦,下令道。

23輕輕抖動手腕,羅星始終緊盯著他的動作,卻沒有看到任何東西被投擲過來。然而在某一瞬間,他陡然感到背脊發冷,直覺告訴他,致命的危機就在眼前!

羅星用力一躍,閃開了先前的位置,又操作空氣為自己和法拉、月影製作了一層旋渦屏障。沒等到他腳尖落地,尖銳的切割聲響起,金屬表麵的賭桌被切成兩半,一張紙牌直挺挺地插進地板裏。

沒有看到攻擊!

“小心些,這是23操縱時間的能力。”法拉在一旁提示道,“他加快了牌的時間流速,由於多普勒效應,牌麵反射出的可見光藍移到了紫外波段,肉眼不可見。”

羅星嘴上沒說,心裏卻在嘀咕:23究竟能將時間流速加快到何種地步?如果加快到一億倍,牌以亞光速衝過來,任何反抗都沒意義!

他的手中還有一張王牌,那就是迅速改變體溫,讓罪物打印機“愛的教育”發揮效用,將一切重置。然而重置隻針對直接或間接接觸過罪物的玩家,這段時間內太空電梯已上升至大氣層外層,一旦重置,他們將會暴露在幾千米的高空。

這張王牌帶著很大的風險,必須等到最後時刻才能使用。

法拉握住月影的上臂,急切地問:“月影小姐,你能預測未來對嗎?能不能告訴我們,怎樣才能戰勝23?”

月影用力地搖著頭:“不行,想要精確的結果,需要預先創造前提,還需要充足的時間……否則隻能看到模糊的影像。”

“你現在看到什麽了?”法拉追問。

“這個賭場裏,有人會死。”

同一時刻,利德和阿提姆也做出了反應。

阿提姆的眼中閃過一抹紅光,他弓下身子,野獸一般地向23飛奔過去。23朝著他的額頭甩出一張牌,阿提姆速度絲毫不減,隻是微微側身,便閃過了致命一擊。

利德雙目緊閉,幾秒鍾後,他身旁的空間閃爍出馬賽克般的光斑,繼而向四周擴散,打開了一個深灰色的空洞。利德將手臂探入空間,摸出一把自動步槍。

勞倫斯的嘴角微微上翹,笑道:“用於收納的空間能力?看樣子那些計算機又發明新把戲了。不過你還不夠熟練,收納不了罪物。”

利德端起槍,單眼看向瞄準鏡,手指卻在發抖。

眨眼間,阿提姆已經衝到了23的身邊。23將一張牌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手臂在空中掄出一道弧線;阿提姆再次想要側身閃過,卻被23向前一步欺到身前,左臂從2/3處被齊齊斬斷,鮮血濺出一個扇麵型。

然而,阿提姆卻立即向前魚躍翻滾,用嘴在半空叼住被切斷的手臂,完好的那隻手的五指張開,向著勞倫斯抓了下去。

幾乎在同一刻,利德叩下了扳機——

阿提姆的攻擊打在了空氣中,利德的子彈也如若無物地穿過了勞倫斯的身體。他們自知無法對付世界級罪物23,便挑選了罪魁禍首勞倫斯動手。

為了緩衝身體的慣性,阿提姆不得不在空中抱膝翻滾兩周,方才平安落地。他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濃痰,將斷掉的手臂用力壓在創口上。幾秒鍾後,那隻手臂居然自動和身體連接在了一起,阿提姆掄了掄臂膀,動了動手指,用手掌抹去創口處的血跡。

“居然是影像!怪不得他從頭到尾都沒碰過任何東西……”法拉驚訝地捂住嘴。

“阿提姆的再生能力恐怕來自‘蒼灰’,他究竟是什麽人?”月影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然而羅星卻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勞倫斯的本體明明不在這裏,卻可以製作以假亂真的投影。在他的經曆中,確實接觸過這樣一個人。

羅星關閉熵視野,連續眨眼三次,開啟了內網視野。這個動作具有相當大的危險性,如果太空電梯的內部遍布外網,他的大腦將在轉瞬間被灌入海量光怪陸離的信息,或許會導致精神崩潰。

然而,羅星曾在外網經曆過的悲鳴與恐慌並沒有來臨,他看到了幹淨整潔的賭場,以及替代了23站立在裁判為的那個人。風衣。高簷帽。手杖。即便被外網侵蝕瘋掉,羅星也不可能忘掉他的名字——

喬亞·韋克。

喬亞·韋克也看到了羅星。

他舉起右臂,拇指和食指張開成手槍的形狀,對著空氣做了一個射擊的動作。

突然間,羅星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種異樣的感覺就仿佛有一把刀在一點點割斷他與世界之間的聯係。

幾乎是下意識的,羅星關閉了內網視野。回到現實世界的瞬間,他切換回熵視野,看到一個閃亮紅光的人形輪廓正在試圖脫離自己的身體。羅星立即操作熵,硬生生地將那個“人”按了回去。那團人形的信息是他的自我意識,如果被強行剝離大腦,將會在幾秒鍾內幹淨利落地消散。

意識回歸軀體的瞬間,那種空落落的異樣感也隨之消失了。

“電子相框……”羅星小聲自言自語道。在彩虹園發現的電子相框罪物,就有著能夠奪取內網ID,在逐漸入侵使用者人格的能力。想必喬亞·韋克對電子相框進行了改造,專門用來奪取人類在現實世界的軀體,說不定他操縱23用的就是這種方法。

戰勝喬亞·韋克幾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論雙方原本的實力差距,喬亞·韋克的身上攜帶了大量罪物,羅星進入賭場時卻是兩手空空。目前,羅星唯一的希望是將喬亞·韋克從23的身上逼出來,讓世界級罪物23出麵維持秩序。

羅星調用了所剩無幾的腦力,將自己的意識與23身體中分子的無規則熱運動建立了聯係。他下達了加速的命令,熵視野中的分子熱運動最初是淡紅色的,漸漸發射出黃光,進而轉為幽深的暗藍色。

喬亞·韋克存在於內網,相當於信息生命體。對23的身體加熱可以提升身體的無序度,熵增加了,喬亞·韋克附身的難度也會隨之變大。

23的身體周遭掀起一股熱浪,附著在身外的衣物漸漸變得黏稠,繼而越過了溶化階段,升華為帶有刺鼻氣味的有機小分子。不消片刻,他的體表溢出了淡紫色電光,幾千攝氏度的高溫令身體和周遭的空氣分子在高溫下電離,放射出等離子體的輝光。

盡管在熵視野中無法識別喬亞·韋克的麵容,羅星卻仿佛看到了他從容的笑。

還不夠!

羅星強忍住頭部的劇痛,增大了熵視野的分辨率。23的身體在他的視野中迅速變大,很快便覆蓋了整個空間。透過放大的圖像,羅星看到了空氣中飛舞的氮原子和氧原子,以及四散繚繞的、如同迷霧一般的自由電子。

羅星捕捉到兩顆躍動的氧原子,通過控製熵讓它們靠近。一旦突破庫侖力的限製,兩顆氧原子核將聚變成矽或硫。

盡管無法製造一場核爆,他能夠通過聚變反應,讓23體表局部的溫度達到上億攝氏度!

可就在這時,羅星視野中的原子在一瞬間停止了躁動。遊離的原子再次結合成分子,電子雲也漸漸收斂,如同乖巧的貓咪一樣,圍繞著原子核緩慢運動。羅星試圖繼續進行聚變反應,可原子核仿佛被凍結了一般,無法移動分毫。

放大的視野刹那間恢複原樣,一股暖暖的血流自羅星的鼻孔中留下。他踉蹌了一步,單膝跪地,卻隻見23手中拿了一把馬賽克拚成的體溫槍,而他的體表恢複了固態,繚繞的電光也不見了蹤影。

這個罪物,羅星見過多次,它能夠隨意改變被輻射物體表麵的溫度,是喬亞·韋克使用頻率最高的武器之一,在之前的內網格鬥中險些將斯特拉逼入絕境。

借助這個罪物,喬亞·韋克固定了23身體的溫度,羅星操作熵的能力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

死局。

羅星咬緊牙關,法拉的頭腦快速運轉著,卻都想不出辦法。他們沒有注意到,幾乎在羅星展開進攻的同一時刻,利德站起身來,對身旁的東老師說:

“我需要你的幫助。說吧,要什麽報酬?”

東老師看著利德,饒有深意地笑了笑。

喬亞·韋克舉起體溫槍,對準了法拉和月影的方向。體溫槍的原理在於感應物體表麵的紅外輻射,雖然被感染成了罪物,但基本工作原理依然成立。換言之,它的攻擊速度是光速。

那一刻,羅星已做好了用身體去阻擋攻擊的準備。一旦被體溫槍擊中,他的溫度將會發生改變,遠在“檸黃”的罪物打印機便會啟動,將所有人重置為剛剛進入賭場時的狀態。

法拉用力地咬住嘴唇,她清楚羅星的打算,但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開啟重置,所有人將不得不脫離太空電梯,這樣一來他們的計劃也就徹底泡湯了。

就在這時,法拉感覺到一直強壯有力的大手扶住的她的肩膀,掌心中傳來熟悉的溫度。法拉回過頭去,看到父親來到她的身旁,拿起桌上的金色籌碼遞到她的手中,說道:

“以‘純白’代表的名義請求,開啟特殊賭局。”

空氣凝滯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利德身上,賭場的主人已經被控製住,他這是在做什麽?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被喬亞·韋克控製的23卻停下了攻擊的動作,操著一如既往的無機質聲調,應道:

“接受請求。”

利德微微一笑,果然如他所料,身為世界級罪物的23並沒有被完全控製。他之所以會做出攻擊玩家的行為,是因為攻擊其他玩家,也是被允許的出千手段之一。

其他玩家當然可以舉報,然而執行懲戒的23被控製了,除非能夠將喬亞·韋克從他的身體中驅逐出去,否則舉報就沒有意義。換言之,控製裁判,是一種明目張膽的出千方式,在23允許的範圍內。然而,金色籌碼權限的優先級卻在所有出千行為之上,23會優先執行。

喬亞·韋克也被驚到了,他試圖再次控製23的身體,卻仿佛撞上了磐石一般,無法移動分毫。隻聽利德一字一句地說道:

“遊戲形式,擲骰子比大小;參與玩家:我和操縱了你身體的家夥;賭資……”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繼續說道:

“賭資是對稱性。每結束一局,輸家被拿走一種空間對稱性。”

法拉幾乎要瘋掉了。

她不清楚父親為什麽要提出這個賭局,更不清楚活人被拿走空間對稱性後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她唯一清楚的,是父親對於出千一竅不通。而此刻唯一能幫上忙的羅星的大腦早已超載,他一麵擦拭著鼻孔淌下的血跡,一麵喘著粗氣。

兩張賭桌出現在利德和23麵前,上麵整齊地擺放著骰盅和三枚骰子。

“你指定的對手在現實世界並沒有實體,因此我會繼續將自己的身體控製權交給他。”23解釋道,“在賭局結束前,他將無法繼續做出攻擊玩家的行為。”

“足夠了。”利德笑道。說罷,他將三枚骰子丟入骰盅,用力搖了搖,再將骰盅扣在桌麵上。

對麵的喬亞·韋克再次接管了23的身體,試著活動了一下四肢,確認沒有問題後,他用力搖晃骰盅,又重重地扣在桌麵上。

骰盅開啟了,利德搖出了3、3、2,8點,而喬亞·韋克則是4、4、5,13點。

“此局‘深藍’獲勝,‘幽紅’代表將被取走一種空間對稱性。”23說道。話音剛落他便把身體的控製權交回給喬亞·韋克,後者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利德指定的賭資是“空間對稱性”,即將空間進行某種變換,例如平移、旋轉、鏡像等操作後,保持不變的性質。舉例而言,人體的左右兩邊可以近似認為是鏡像對稱的。當然,如果將內髒包含在內,這種對稱則完全不成立。

然而,構成人體的大分子、無機鹽凝結而成的晶體等,卻有著嚴格的空間對稱性。其某種空間對稱性被拿走,則意味著分子原子的微觀結構無法穩定存在。對於無比精密的人體而言,這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

喬亞·韋克的本體並不在賭場,被取走對稱性後充其量被驅逐出去,而有血有肉的利德則會一命嗚呼。因此,在喬亞·韋克看來,利德提出這場賭局本就是自投死路。

他靜靜地看著,準備迎接利德身體的分崩離析。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

“你愣著幹什麽?快些開始下一局。”利德說罷,又是簡單搖晃了兩下骰盅,就把它扣在了桌上。

賭局進行得很快,利德轉眼間輸掉了六局。喬爺·韋克雖然無法像阿提姆一樣通過計算控製骰子的點數,但比起隻能依靠運氣的利德而言,依然有著優勢。然而,利德即便被拿走了六種空間對稱性,也依然若無其事地繼續著賭局。

要知道,即便是密堆積結構的晶體,被拿走六種空間對稱性後也應當散落成一堆原子了。如果繼續被拿走空間對稱性,恐怕基於強相互作用力結合在一起的原子核也會分崩離析。

觀戰的勞倫斯十分急躁,他很想舉報利德出千,卻完全抓不到證據。根據這個賭場的規矩,隻要你能夠不被抓包,出千就是被允許的。就連控製住裁判,也被默認為出千方式之一。

第七局,喬亞·韋克先開,他拿到了5、5、6,16點。然而,他卻完全開心不起來,在他看來明明利德早就應該死了,為什麽還能站在那裏?

利德緩緩打開骰盅,三個6,18點。

他長長地出了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足以改變曆史的重大任務一般。

“此局‘幽紅’獲勝,‘深藍’代表將被取走一種空間對稱性。”23宣布了結果。

空間中傳來一聲脆響,仿佛隕石落入了玻璃城堡一般。一個穿著風衣的人影從23的體內脫離開來,踉蹌兩步,痛苦地捂住了頭部。

勞倫斯目瞪口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擁有大量罪物、專門獵殺罪物獵手的喬亞·韋克這麽簡單就被打敗了。然而,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隻見法拉正麵對著自己,食指直勾勾地指向他的額頭。

“他出千!證據就不用列舉了吧,請求執行懲罰。”

23輕輕拍手道:“舉報成立,即刻對‘深藍’代表進行驅逐。”

話音未落,勞倫斯便不見了蹤影。然而他的本體原本就不在賭場裏,從高空丟下去的懲罰想必對他也沒有意義。

與此同時,痛苦掙紮的喬亞·韋克的身形漸漸黯淡了下去,化作飛舞的光點。

然而在消失前,他卻取出一塊電子手表,丟在了地上。

那一瞬間,羅星看到周遭的景觀驟然間扭曲了,繼而徹底黯淡下去,隻有他和喬亞·韋克的身影依然清晰。

“距離我徹底消失,還有5秒鍾。”喬亞·韋克正了正已消失了大半的帽簷,“但在1億倍的時間流速下,我依然可以存在接近16年的時間,足夠殺死你了。”

原來那個電子表是可以改變時間流速的罪物,在1億倍的時間流速下,外界的可見光早已紅移到了微波甚至無線電波的波段,肉眼無法捕捉,所以周圍才會變成一片黑暗。能夠改變1億倍時間流速的罪物,放在“幽紅”,絕對屬於SS級以上的了。

可羅星早就沒有心思去感歎罪物的神奇,他現在沒有任何手段能應對喬亞·韋克了,甚至沒有力氣逃走。

喬亞·韋克一瞬間來到了羅星麵前,手刀向羅星的頭部揮下!

然而在手刀落下的刹那,卻有一股強大的吸力牢牢地將他的手腕禁錮在原地。喬亞·韋克驚訝地向一旁看去,隻見利德不知何時擋在了兩人之間,右手緊緊鉗住了他的手臂。

他為什麽沒有受到罪物的影響?

不對,我存在於內網中,他又為何能用人類的軀體限製住信息的流動?

無數的問題充斥著喬亞·韋克的大腦,卻完全理不出頭緒。

利德扭過頭去,對護在身後的羅星說道:

“我那個同伴,就是你稱他為‘東老師’的那個家夥,是世界級罪物W-007。他的能力是將物體變成理想的物理學模型,我剛剛請求他將我變成了‘完美的事件視界’。當然,這是有代價的,我隻能在賭局結束前保持人形,之後便會被東老師丟到太空裏。”

羅星一驚,事件視界是完美的球型,擁有無限的空間對稱性,所以利德無論被拿走多少空間對稱性都沒有關係。

同時,事件視界的時間流速與外界的差距是無窮,所以利德可以無視改變時間流速的罪物,而且作為時空不連續的界麵,他自然可以將信息生命體喬亞·韋克禁錮!

“還有一件事……”利德繼續說道,“告訴法拉,隻要她能好好活著,選擇怎樣的活法我都不在乎,我不過是想多為她提供幾個選項而已。唉!”他歎了一句,“這麽簡單的話,為什麽對著她我就沒法好好說出來呢?”

說罷,利德張開雙臂,將喬亞·韋克攬入懷中。後者試圖掙紮,但很快便被利德吸入了體內。

羅星握緊雙拳,用盡了最後的精神力,將自己的體溫提高了3℃。他並不清楚依靠罪物打印機重置的力量能否把利德救回來。此時此刻,他的心裏隻在想一件事:

什麽喬亞·韋克,什麽賭局,什麽湧現,去他大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