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錘的死訊很快就傳遍了野灘鎮。他開鏢局常年在江湖上行走,把官府的人也不放在眼裏,得罪過不少人,但行俠仗義,扶弱濟貧,人緣還是很不錯的。彭家的門族以及鄰裏鄉親和親朋好友聞訊都來吊唁,彭家小院裏刹時擁滿了人。

紅白事是人生最重要的事。人來世上一回不易,走時舉行一個隆重的送別儀式也是應該的,一來是對亡者的悼念,二來安慰安慰活著的親人。可葬禮需有人拿主意來料理。大錘的寡母和媳婦早已哭成了淚人,哪裏還有什麽主意,更別說如何料理了。這時大錘一個近房叔父——彭五老漢站出來張羅料理大錘的喪事。

大錘的窯院很快搭起了靈棚。大錘原本為母親預備的壽材被抬了出來,置放在靈棚中央,拭去塵土,油光鑒人。打開棺材蓋時大夥才想起大錘的屍首還在縣城。彭五老漢急召眾人商議,沒有屍首咋辦喪事?這事可如何是好?

有道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當下眾人紛紛出謀獻策,彭五老漢集思廣益,一錘定音,選幾個能言善辯者去縣城交涉,搬回大錘的屍首,入土為安。臨了彭五老漢說道:“大錘就算是個十惡不赦的瞎熊,已經把他的砍了,罪孽也就了結了。掩埋屍首,這是人之常情,官府總不能不答應吧。”

大錘的堂兄麥囤說:“五爸,現時官府那夥人瞎得很,會處處刁難你。依我之見帶點袁大頭(銀元)。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那夥瞎熊再瞎,可跟袁大頭沒仇。”

彭五老漢一拍大腿:“你這話說得對極了,是得帶點大洋。”可尋思此時不好跟大錘娘和媳婦要錢,便從自個衣袋掏出十塊大洋給了麥囤,再三叮嚀,務必把大錘的屍體搬回來。

翌日天剛麻麻亮,麥囤帶著幾個人去了縣城。他們找到監獄說明情況,一個管事的把他們打量了半天,說他們隻管關人,不管殺人,讓他們去找法院。他們來到法院,法院的人說他們隻管判刑,不管殺人,讓他們去找警察局。他們找到警察局,警察局的一個頭目把他們盤問了大半天,最後說大錘的屍體沒人來認領,已經埋了,讓他們交五塊大洋的安葬費。這才是問路沒問著,倒惹來了一個討債的。在人家的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麥囤明白警察局的人不好得罪,隻好交上五塊大洋。那頭目把大洋裝進衣兜,說了句:“在城西的荒坡上,你們去找吧。”轉身走了。

麥囤一夥來到城西,在一片荒坡上找到了一堆新土,動手就挖。時辰不大,挖出了一具無頭屍。他們都傻了眼,望著無頭屍發呆。後來醒悟到大錘的腦袋被官府砍下來掛在城門樓上示眾哩。他們一合計,又去找警察局交涉,想要回大錘的腦袋。搬一具無頭屍體回去算個啥事?他們臉上無光且沒地說起,野灘鎮的人也會拿尻子笑話他們姓彭的!

麥囤一夥又找到警察局,先前的那個頭目問他們又來幹啥。他們說明來意,頭目直翻白眼。麥囤急忙又把一塊大洋塞到頭目手中,頭目捏著大洋說,人頭在城門樓上掛著,保安大隊的人在那兒站崗,想要人頭就去找保安大隊的人,這事不歸警察局管。

麥囤一夥隻好又去保安大隊。這回算幸運,他們遇見了一個熟人。熟人叫二杠,是野灘鎮人,現在給保安大隊長嚴智仁背槍(當護兵)。麥囤給二杠塞了一包香煙,說明來意。二杠詭譎地笑了,麥囤問他笑啥。二杠打了個哈哈,說:“你們早點來找我,也不用費這麽大的周折。”

麥囤一聽有門,急忙說:“兄弟,那就麻煩你幫幫忙。”把兩塊大洋灌到二杠的衣袋。

二杠伸手在衣袋捏了捏,一拍胸脯,拉大腔說:“碎碎個事,我給你擺平了。”

二杠找到保安大隊長嚴智仁。嚴智仁正在打麻將,他連和了幾把,心情很好。二杠趁機說道:“大隊長,有人來給大錘收屍。”

嚴智仁問道:“是誰來收屍?”

“來的都是大錘的族裏人。”

“你都認得?”

“都認得。”

嚴智仁來了一個自摸,臉上笑開了花,隨口問道:“那掛了幾天了?”

二杠說:“四天了,都有味了。”

嚴智仁擺擺手說:“三天過了,讓他們拿走吧。免得咱們去埋那個肉球。”

二杠得到命令,帶麥囤他們上城門樓去取大錘的腦袋。打開木籠,他們都傻了眼,木籠空空如也,裏邊的人頭不翼而飛,隻留下一灘幹涸的血跡。

二杠當下慌了神,說這下糟了,這一桶泔水他還得想法喝了,讓麥囤他們趕緊走。麥囤他們隻好把無頭屍體拉了回來。

麥囤把事情的經過講敘了一遍,眾人麵麵相覷。好半晌,彭五老漢從嘴裏拔出煙鍋嘴,喃喃道:“出了奇事了,誰把大錘的拿走了?他要那東西幹啥?”

二錘說:“是誰偷去做了人肉包子吧。”

五老漢瞪了兒子一眼:“別胡說八道了,一邊呆著去。”

麥囤說:“一路上我也在尋思,莫非是大錘的哪個親朋好友給大錘收了屍?”說罷,用目光掃眾人。

大錘的親朋好友幾乎都在這裏。大夥麵麵相覷,都直搖頭。

彭五老漢說:“那東西掛在城門樓上,又有人看守著,能拿走的人也不是等閑之輩。”

大夥連連點頭。

麥囤說:“八成是大錘道上的朋友取走的。”

彭五老漢說:“也許吧。”

沉默半晌,麥囤請示彭五老漢:“五爸,你看這事咋辦?”

彭五老漢埋頭大口抽煙,默然不語。

麥囤又說:“那屍體有味了,不能再放了。”

大夥都說再放不得了。彭五老漢吐了口煙,抬起頭來。大夥眼巴巴地看著他。等他拿主意哩。他在鞋幫上磕了磕煙鍋,說道:“是不能再放了,埋吧,入土為安。”

有人問了一句:“就這麽埋?”

老漢反問一句:“還能咋埋?”

“要把找回來了咋辦?”

這還真是個問題。大夥又都把目光投向五老漢。五老漢倒底是個有主見的人,說了句:“走一步是一步,把找回來咱再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