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愛在黎明前

喬雪虹和歐陽文決定換個地方談談。他們出了武侯祠,坐三輪車去浣花草堂。三輪車跟雞公車都是川西特色,很適合一對戀人坐。成都的確是文化底蘊深厚,尤其市區西邊,都是文人墨客的故居,曆史與現代融合在一起,讓人感到無邊的詩意。這段路恰好是當年陸遊最欣賞的,有詩雲:二十裏路香不斷,青羊官到浣花溪。兩人坐在三輪車上,不能談革命話題,就把這些傳承千載的詩詞背了個遍,彼此心裏都很溫馨。

草堂是唐代大詩人杜甫為避“安史之亂”,逃到成都後在浣花溪畔建起的幾所茅屋,如今已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聖地。庭園裏滿目青翠,流水縈回,小橋勾連,曲徑通幽,是個古樸典雅、清靜恬適的好所在。歐陽文心裏一放鬆,不覺伸手挽起了喬雪虹的胳膊,她也沒反對,隻是白嫩的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歐陽文非常喜歡這樣的女人,含蓄堅強,柔韌而有力度,他心想,這樣的女人才配做我妻子。兩人並肩走著,沒有說話,但這詩情畫意的境界對他們的精神卻是一種升華,對他們的心靈也是一種洗禮……

“哎,你剛才說得對。”歐陽文伸手拍拍未婚妻的手背,“新中國都成立了,解放成都不過是三、五個月的事。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喬雪虹也同樣憧憬著那勝利的時刻和幸福的情景,但她心裏卻另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情緒。“等革命成功,全國解放,我一定做你的好妻子!可是……”

“可是什麽?”歐陽文低頭看著她,疼愛之情油然而生,“告訴我,你在擔心啥?”

喬雪虹沉思著說,“現在正處於光明與黑暗決戰的時期,國民黨反動派瘋狂鎮壓革命,每天都在拘捕和槍殺進步人士……我們倆肩上的擔子都很重,隨時有可能犧牲。我們應該約定,如果一個人為黨捐軀了,另一個就重找愛人,不能讓他終身痛苦……”

“我不同意。”歐陽文轉身激動地摟住了她,“至少我不能這麽做。隻有你才是我終身的伴侶,我們倆誌同道合,我們的感情永遠不會變色!”

“可是,我們好幾個月都不能見麵……”喬雪虹的語速突然變快,似乎怕自己後悔,不再把這話說出來,“你還要去跟別的女人打交道,你就一點都不在意她嗎?”

歐陽文緊緊握住她的手,深情地看著她,“實話告訴你,我挺討厭她……可是組織給我下達了這個任務,讓我去接近她,通過她打入中統內部。你說,我該怎麽辦?”

喬雪虹掙脫了自己的手,臉上又布滿紅暈。“是我不好,不該跟你說這個……”

歐陽文撫住她的肩,熾熱的愛情燃燒在他胸中,“雪虹,不能怪你,你也是在為我擔心……不過,你應該信任我,就象我信任你一樣。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永遠永遠,都是屬於你的,誰也不可能奪走!”

喬雪虹抬頭看著她的愛人,見那雙漆黑的眼睛裏,正迸射出生氣勃勃的光輝。她臉上也泛起一陣幸福的光彩,她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會產生誤解的,他說得對,她不過是在替他操心,怕他難以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而現在,一切空洞的解釋都不必要,她欣慰地把自己的身子依偎在對方懷裏,似乎感覺到愛人的胸腔裏,正跳動著一顆激越的心……兩個人就這樣互相依偎,長久地沉浸在愛情的歡樂中,他們的腦子裏都隻有一個夢想,一個願望,竟沒有覺察到美好的時光在悄悄溜走。

後來歐陽文抬起頭,猛然發現天邊的雲彩已經飄浮在一片玫瑰色之中,刮過身邊的輕風也變得有些涼意。天色已近黃昏,草堂裏的遊人也不剩幾個了。他明白,這突如其來的假期已經結束,他們倆應該分手了。

喬雪虹也看了看天色,就跟在他身後慢慢往門外走去,似乎兩顆心一直在產生共鳴。但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拉開了,正準備無聲的告別,而後各自東西。

突然,歐陽文站住了,低聲說:“糟糕,她怎麽也來了?”

喬雪虹抬頭看去,迎麵走來一群人,眾星捧月地圍著一個年輕女子。她遠比自己漂亮,一身藍士林布旗袍,一襲月白色薄呢長大衣,襯托出完美的身材。一頭光澤飄逸的長發自然地披在腦後,豐潤而白嫩的臉頰上,時時浮現出淺淺的笑靨,微啟的櫻唇裏顯出一口雪白小米牙,兩道彎彎的秀眉下,是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春水般清澈。此時她也收住腳步,臉上呈現出驚愕的表情,正呆呆地望向這邊……

“壞了,這就是麗嵐。”歐陽文忙低聲說,“你就說是我的表妹,剛從鄉下來。”

喬雪虹不動聲色“嗯”了一聲,心知今天必須幫他掩飾過去,否則計劃就泡湯了。

這時,歐陽文已快步朝那群人走去,顯出跟他們很熟絡的樣子。“哎,你們怎麽都來了?來草堂踏青嗎?大劉,今天的副刊寫好了嗎?小李,印刷廠那邊的事務也辦完了?還有老王,您老真是好興致啊!”

喬雪虹一聽就明白,這群人都是他報館裏的。幸虧大哥一直堅持他們少聯係,從不讓她去報館找歐陽文,否則今天就穿幫了!

歐陽文最後才跟漂亮女子打招呼,“麗嵐,你也來了?可真難得呀!”

麗嵐小姐大方地微笑著,身子輕盈地擺了擺,“這麽好的天,真是小陽春,在屋裏怎麽關得住?就跟幾位同事約好,來草堂踏青,沒想到碰上了大總編……哎,不會扣我們的薪資,炒我們的魷魚吧?”

幾位同事也圍著歐陽文,七嘴八舌,“是啊,待會兒麗嵐小姐還要在隔壁姑姑筵請客,讓大家都去賞光呢!歐陽總編,你也一起去吧?”

“好啊!”歐陽文快活地答應著,“麗嵐肯出血,我們合夥去宰她!”

麗嵐小姐似乎這才注意到喬雪虹,就瞟了歐陽文一眼,淺笑著問:“這位是……”

“她是我表妹,小名叫燕子。”歐陽文順口胡縐,“剛從鄉下來,想找一份工作。”

“就到我們報館裏來吧,哪怕掃地看門,也算一份差使。”有人獻計獻策。

其他人也跟著表示熱心腸,“是啊,總編去香港了,還不是歐陽你說了算!”

歐陽文隻好回頭看著喬雪虹,裝作征求意見,“哎,燕子,你說呢?”

“不用了。”喬雪虹恰到好處地微笑著,“城東區的中心小學,已經約我明天去麵談了,我還是想當個小學教師,我喜歡孩子……”

人們一聽這姑娘還是個有文化的女性,剛才的提議未免孟浪,就都不吭聲了。

喬雪虹趁這空檔,略帶敬意地朝歐陽文欠了欠身,“表哥,你有事,我先走了。”

歐陽文點點頭,心情很複雜。他好希望喬雪虹不要這麽快離開,但又怕同事們和她再糾纏下去,露了馬腳。尤其是麗嵐小姐,她一直在盯著喬雪虹看,似乎心存疑慮。歐陽文雖然相信喬雪虹自有應付的辦法,但他必須讓戰友早些脫險,就拉著幾個同事說,“走,咱們去姑姑筵吧!別冷落了那位想請客的人!”

同事們都快活地答應著,麗嵐小姐也隻好露出滿嘴皓齒,歡愉地笑起來,“瞧你們這副德行,還怕本小姐賴賬不成?那就走啊!”

眾人歡呼著,又簇擁著歐陽文和麗嵐朝門外走去。歐陽文隻來得及回身對他的“表妹”招招手,就被擁出大門。喬雪虹眼睛閃亮地望著他走開,似乎想把這個帥氣的身影長久地印在腦海裏。在今後的幾個月裏,秋高氣爽將變為三九嚴寒,也許還有風刀霜劍。在任何危急的情況下,她都會永遠記得這一刻,因為她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