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武侯祠裏的“攻心術”

位於成都市區西南角的武侯祠,是西晉末年十六國時期,成(漢)帝為紀念諸葛亮而建,與祭祀劉備的漢昭烈廟相鄰,形成了君臣合廟的特有格局。

祠內古柏蔥鬱,殿堂端莊,詩詞題刻頗多。其中一幅對聯最耐人尋味:能攻心則反側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

一個秋日的下午,曖風吹得遊人醉,祠裏的茶社喧嘩滿座,而這幅對聯前卻隻有兩個男人在觀賞,他們看來都是雅客,正低聲地交流著心得。

那個年長的對年輕的小聲說:“哎,咱們的先人可真是聰明呀,他們早就懂得這攻心術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確是上之上者也。”

年輕的看了看四周,更加壓低了嗓門:“上麵是不是又有新任務了?”

“這次沒你的份。” 年長男人微笑著看了看他。

年輕男人正想說什麽,一個更年輕的女人迅速走到他們身邊,也笑著說:“好雅的情趣呀!可見你們倆都不是俗人,居然把我約到這兒來!”

兩個男人都驚喜地看著她,年長的拉了她一把,“來得正好,我們好好逛逛這裏,在拜謁先賢的過程中,去感慨那蓋世英雄的衝天豪情!”

殿堂中陳列的四十多尊蜀漢人物泥塑像,把他們帶進了一段輝煌的曆史,這裏久久回**著的那股文化韻味,也深深地碰撞和感動著他們的心……

“我最喜歡老杜的那首詞:出師未捷身心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年輕女子調皮地望了年輕男人一眼,“大總編,你說呢?”

“不好不好,太悲涼了!”年輕男人用力搖搖頭,“我們如今是節節勝利,應該是他們淚滿襟才對!而他們絕不是英雄。”

“但你們別忘了,這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期,我們每一個人都要準備流血犧牲。”年長的那一位神情嚴肅起來,“決不能盲目樂觀。”

這三個人正是中共地下黨成都市的核心人物。年長的名叫喬興海,公開身份是華夏銀行的行長。他穿一身咖啡色中式綢緞夾長袍,下著淺灰色法蘭絨西褲,戴著鑲金邊眼鏡,給人一種瀟灑、儒雅的感覺。他相貌端莊,風度翩翩,本也適合這種作派。

女子名叫喬雪虹,是他妹妹,在西門浣花溪邊開了一家書局,僻靜而幽雅,正是地下黨聯絡接頭的好地方。她皮膚白嫩,五官清晰,一對眼睛又黑又亮,襯托出不凡的氣質。她打扮得像個女學生,白綢短夾襖,黑棉布長裙,一頭短發在風中飛揚。

年輕男人歐陽文在“成都新報”當副總編,也是個出類拔萃之輩。他個子高高,臉龐俊氣,雙眼有神,透出一股精明能幹的勁兒。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的青年裝,脖子下麵的第一顆扣子沒係,還圍著一條輕飄飄的白色綢巾,顯得文雅而俊逸。

平時他們三個絕少約在一起,兩個年輕人心裏都明白,今天一定有大事相商。

沉睡在這輝煌蜀漢的文化瀲影下的,還有多年前死去的本土軍閥“四川王”劉湘。他的陵墓在蒼鬆翠柏環拱之中,修得肅穆宏偉,比近在咫尺的劉備墓氣派多了。據說這是蔣介石撥巨款修成,但世人皆知劉湘正是他殺害的。三個人走到這氣勢宏偉的陵墓前,心裏都在動著同一個念頭:蔣家王朝精心構築的宏偉大廈,已經土崩瓦解了!

“同誌們,解放大軍已經南下,成都市很快就要解放了!”喬興海見四顧無人,就在劉湘的陵墓前小聲說,“上麵有命令,讓我們三人和其他幾個同誌,組成成都市臨時工作委員會,簡稱臨工委,負責成都市解放前的地下工作,由我擔任書記。”

兩個年輕人興奮地交換了一瞥,幾乎同聲問:“有具體任務嗎?”

“有,是策反工作。”喬興海指了指陵墓,“現在的四川三巨頭,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早就跟我們一條心了!省臨工委已派人去他們身邊工作,準備相機起義。而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在民主黨派和進步人士的幫助下,通過各自不同的渠道,策動成都市以及外圍的地方軍政勢力,和敗退入川的國民黨軍隊起義。積極配合解放大軍,為徹底摧毀蔣介石政權在大陸的反動統治,直至解放整個川西,做出特殊的貢獻!”

“太好了!”歐陽文胸有成竹地說,“我看呀,應該先策反成都駐軍程佩南部,和郊外駐軍趙毅然部,那些零零散散的蝦兵蟹將放在最後……”

“不,應該同時進行。”喬雪虹的眼裏閃著智慧的光,“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也許三個月,不到半年,成都就會解放,我們的策反工作要趕快進行……”

“是呀!”喬興海讚賞地看了妹妹一眼,“目前集結於成都四周的反動軍隊約有40多萬人。為了保護這座城市的文化遺產,和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要爭取和平解放成都。臨工委準備成立一個專門的組織,就叫策反工作組,以便集中全部力量,開展策反起義的工作。現在我就代表臨工委宣布,任命喬雪虹擔任這個策反工作組的組長。”

喬雪虹高興地點點頭,“沒問題,哥,我保證完成任務。”

歐陽文卻怔住了,沉了沉才問,“我呢?我擔任啥工作?”

“你另有安排。”喬興海把他拉出陵前,走入了一條曲徑通幽的小路,兩邊紅牆斑駁,翠竹環繞,很是僻靜。“哎,你報社的麗嵐小姐,還在拚命追求你嗎?”

歐陽文回頭看了看拉後的喬雪虹,小聲說,“她都快要發瘋了……上午她又說,周末要請我去她家,參加一個義賣會和她爹的家宴,我沒答應。”

“立刻答應下來。”喬興海斬釘截鐵地說,“根據我們的情報,她真正的名字叫桂麗嵐,她爹就是赫赫有名的商會會長桂永泰,真實的身份是成都市的中統頭子!”

歐陽文大吃一驚,“真的?那她為啥不在家裏當嬌小姐,反而來我們報社工作?”

“同誌哥,那你就要動動腦筋了!”喬興海幽默地笑道,“她拚命追求你,不僅是出於一個簡單的愛吧?可以肯定,這位麗嵐小姐也是個中統特務!他們正在爭取各種力量,尤其是文化人士……你在她眼裏精明能幹,她會不會是拉你入夥呢?”

年輕人恍然大悟。“有這可能,我的警惕性太差,就沒往這上想……”

喬興海走到一個竹林掩隱的小門洞,裏麵是一個小小的庭院,擺滿了鬱鬱蔥蔥的綠色盆景,卻又空無一人,就示意兩個年輕人跟進。

進了庭院,他又小聲說,“同誌哥,得多動動腦子……成都是蔣介石最後盤踞的反動堡壘,他會負隅頑抗,白色恐怖也將籠罩全市。這裏又是泥沙俱下,各種勢力魚龍混雜。倘若我們不能耳聰目明,洞察一切,知己知彼,又怎能去做好策反工作呢?”

歐陽文也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了。“你要讓我打入中統內部,去獲取情報?”

喬興海點點頭,“臨工委決定,再成立一個情報工作組,由你擔任組長,負責配合策反工作……你覺得怎麽樣?沒有做策反那麽來勁兒吧?”

歐陽文不好意思地笑了,“怎麽會?都是組織交下來的任務嘛!就是想到要跟那個麗嵐小姐打交道,有點肉麻……不知道能不能對付下來?”

“一定要對付下來。”喬興海說到這裏又看了妹妹一眼,似乎另有深意。“共產黨人光明磊落,為了黨的事業,還有啥不能做?雪虹也會理解你的!”

兩個年輕人又互看一眼,喬雪虹含羞地紅了臉。

喬興海又對妹妹交待說,“你這個策反工作組上任伊使,就有一個特別任務。組織上考慮到策反工作的重要性,將派一個重量級的人物來成都,跟你一道負責此項工作。來人這幾天就會去你的書吧接頭,暗號是:尋找孫中山留下的一本書。”

“明白了……”喬雪虹又問,“哎,這人有什麽特征?是個啥樣的人?”

喬興海又看了看四周,才徐徐道來:“是個男人,老牌地下特工,公開身份是國民黨少將,國防部作戰處的參謀。組織上派他來,就是因為他在國民黨軍隊裏有很多關係和舊友,是能夠直接出麵作策反敵軍工作的最合適人選。你不但要積極配合他的工作,還要保護好他的人身安全。”

“太好了!”喬雪虹高興地笑道,“居然有這樣的人,我們黨真是藏龍臥虎了!”

喬興海又深思地看著兩個年輕人,“還有,今後你們兩個工作組要單獨行動,不宜發生橫的聯係,都向我直接負責好了……所以啊,你們從今天起就要斷絕往來,不能再互相聯係,明白嗎?”

喬雪虹和歐陽文已經確定了戀愛關係,也向組織上匯報過了,隻等婚期。現在他們當然明白這個老大哥兼領導的意圖,都連忙點點頭,表示同意。

喬興海又體恤地看著他們,“不過呢,今天既然已經見麵了,你們倆可以多呆一會兒,去其他地方也行,好好聊聊吧,把你們的感情都談清楚……”

“不用了,哥。”喬雪虹紅著臉打斷他,“我們還有什麽好談的?不到勝利的那一天,我們都不會考慮自己的事。”

歐陽文也笑著說,“我們早就談好了,等到成都解放,我們再結婚。”

喬興海像個仁厚慈愛的大哥那樣,推了兩個弟妹一把,“去玩玩吧,這麽好的天氣,我給你們放半天假……過了這一天,再見麵也得裝作不認識了!”

兩個年輕人又對看一眼,就點頭同意了。

不約而同地往外走,喬雪虹又回頭對哥哥說:“回去告訴媽一聲,我會想辦法去看她。”

兄妹倆的母親跟喬興海住在一起,為了彼此的安全起見,喬雪虹就住在書店,不常回家。喬興海知道母親很想念女兒,妹妹的警惕性也很高,便沒再說什麽,算是代表組織上同意了。他看著兩個自己喜歡的部下走出小庭院,又抬頭望了望高遠清澈的天空,在心裏默默地說:天就要亮了!那時我們全家人將永遠呆在一起,不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