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反策動

王陵基確實手軟,在防衛司令部對趙毅然放了一馬。他那時已接到委員長的密電,讓他把趙毅然關進監獄,至少都要來個軟禁。但王陵基覺得問題沒那麽嚴重,趙毅然是黃埔軍校學生,在國民黨軍隊裏幹了十幾年,一直都曆史清白,跟共產黨從無瓜葛,怎麽可能圖謀不軌?再說他對軍統那幫子人也素無好感,他們要去查就去查吧,犯不著讓他來得罪人。王陵基又怎能想到,趙毅然此去就好比放虎歸山呢?

當晚趙毅然趕回位於雙流縣的師部,以副師長名義擺下的生日宴已經開始了!參謀長正帶頭一個勁兒地向副師長敬酒,幾個團長副團長都開懷暢飲,喝得挺開心。見他走進來,副師長和參謀長就鬆了一口氣,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裏都有數了。副師長又帶著人去給趙毅然敬酒,他接過來小口喝著,一邊拿眼掃視眾人,見團職軍官差不多都到齊了,警衛營長、軍需主任和政訓科長也在場。警衛營長是趙毅然的心腹,軍需官是個膽小鬼,政訓科長卻是軍統的人,估計那份報告就是他打上去的!此人的眼睛這會兒滴溜溜亂轉,似乎猜到了什麽,喝酒也在躲避推讓,好象怕酒裏下了毒藥……趙毅然心想,看來今天得除了這內鬼,否則恐怕沒法兒行動!

這時副師長又借著酒興嚷嚷著,說要聽師長講點什麽。趙毅然看眾人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就站起來慷慨激昂地說:“好吧,我就說兩句。咱們今天都是來慶賀的,慶賀什麽?副師長滿了四十歲……古人雲,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一個人既然到了這個年齡,就不應當再稀裏糊塗地過春秋!副師長,你說是嗎?”

副師長拉開嗓子跟他一唱一合,“是啊,可我這會兒正迷糊著呢!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共產黨就要打到家門口了,78師應該何去何從?請師長給句話吧?”

參謀長也煽動性地帶頭喊道:“對,咱們都聽師長的,師長怎麽說就怎麽辦!”

“是啊!咱們都聽師長的!”

“聽師長的……”

其他人也紛紛跟著說。不少人都快喝醉了,此刻卻猛然清醒過來,意識到今晚一定會發生什麽大事。膽小的就想悄悄溜走,但警衛營長已經提著雙槍把住了門口,一個也不準走。於是大家又都望向趙毅然,看他到底要說什麽?

“好!各位,承蒙大家厚愛,我趙毅然非常感激!”趙毅然“嗖”地一聲拔出手槍,一把拍在飯桌上,震得酒水四溢。“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子不想跟蔣介石幹了!我趙毅然十八歲參軍幹到現在,本想外抗強敵,內抗國賊,可我糊塗啊!到今天才看出來,這國賊就是委員長!他發動內戰,倒行逆施,活該是今天這個下場!但我們78師的兄弟們,難道就甘心給他當陪葬嗎?這話對不對?你們都說說看……”

他兩眼圓睜,越講越激動,房間裏的空氣也變得很緊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趙毅然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這也是一個信號,副師長立刻跳起來吼道:“我沒什麽說的,老子也早就不想當這個炮灰了!弟兄們,反了吧!”

“對呀!”一向文質彬彬的參謀長也叫道,“據說共產黨講仁義,我們就投共產黨去!”

“對!明人不做暗事,我現在就宣布:願意跟我走,就投共產黨去!”趙毅然又提起手槍,威風凜凜地看著眾人,“哎,你們大家也都表個態呀!”

幾個團職軍官雖然猶豫,但都不敢表示異議,隻有二五一團的團長苦笑著說:“師長,咱要投共產黨,可共產黨要不要咱呀?別是一廂情願……”

“這事兒不用你管了!”趙毅然斬釘截鐵地說,“共產黨的代表一會兒就到!”

參謀長和副師長的眼裏透出了驚喜,幾個團職軍官也是出乎意外,那個軍需官卻嚇得麵無人色,哆哆嗦嗦:“師、師長,你們要、慎重啊!別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這什麽意思?想給我們潑冷水?” 參謀長瞪著他冷笑一聲。

“不、不是!”軍需主任又想出一個緩兵之計,結結巴巴地說,“師、師長,明天我正要去領軍餉,咱、咱就是投共軍,也得領了餉再走呀!”

“那就來不及了!”副師長也瞪他一眼,“我們今晚就要出發……”

“不!不行……”牆角落突然爆發出一個歇斯底裏的聲音,“你們不能當黨國的叛徒!我不同意,我也不能讓你們走!”

眾人看去,說話的正是那個政訓科長。但他話剛說完,門口就傳來一聲槍響,接著政訓科長就撲在桌上,太陽穴流出一縷縷鮮血。這是警衛營長開的槍,他是神槍手,彈無虛發,頓時震住了全屋的人。一時間誰也不說話,空氣都似乎要爆炸了!

趙毅然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走到政訓科長麵前看了看,輕蔑地回頭說:“他才是78師的叛徒,他是軍統特務!就是他打了小報告,才逼得我們提前起義!”

他又走到人群中間,目光炯炯地掃視著眾人,大聲說:“弟兄們,我趙毅然不是個輕舉妄動的人,我這樣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之所以決定起義投誠,也不僅僅是因為我自己,更是為大家著想。目前的形勢大家都很清楚,這幾乎是我們唯一的活路!當然了,人各有誌嘛,我也不強迫你們。願意跟我走的就一起走,不願意走的也可以留下來,但是對不起,不準礙我們的事!否則,此人的下場你們也都看到了……”

幾個團職軍官簡單商議了一下,雖然有些勉強,但都同意了。他們早已看到警衛營長身後的那些彪兵悍將。趙毅然也確實布置過,若誰不願意,就下他的槍,再把他關起來,鎖進禁閉室。在這種情況下,誰也不是傻瓜,都隻好跟著師長宣布起義了。

趙毅然精神抖摟地下達了指示:“大家趕快回去準備,我們九點鍾準時開拔。到時候大家再聽我的命令,我們會按預定的計劃行動!”

話雖如此,他和副師長、參謀長等人心裏卻沒底,不知道隊伍應該向何處進發?幸虧這時候,鄧兆山趕到了,趙毅然長出了一口氣,立刻把他拉到自己的辦公室。

“怎麽樣?都落實了嗎?”他迫不及待地問。

“全都安排好了!”鄧兆山笑眯眯地說,“你馬上帶隊伍過金馬河,奔赴大邑縣,川西遊擊隊的孟司令會在離縣二十裏的城關鋪接應你們。他們此刻已接到指令,將把你的人馬先隱蔽在西嶺雪山一帶,等解放大軍到了,再幫你們聯係先頭部隊……”

“太好了!”趙毅然以手擊掌,“我就去正式下達這個命令!”

其實,趙毅然是給地下黨出了個難題。鄧兆山和他分手後就找到喬興海,趕快匯報了此事。臨工委書記非常擔心,沒想到78師突然就這麽幹起來!幾千人的部隊,在敵軍的包圍圈裏簡直無法生存!川西遊擊隊也是在敵人眼皮底下搞穿插,還時常撤進西嶺雪山。好在那座大山離成都不到一百公裏,山高林密,便於隱蔽。但現在就快入冬了,被服、給養都是個大問題……然而現在一切都顧不得了,必須給這支新生的部隊找到棲身之地,否則後果極其嚴重,稍一不慎,也將給革命事業帶來巨大損失!

喬興海馬上給孟華寫了一封信,又讓鄧兆山立刻回去,把信交給肖大媽,讓她給城外的兒子送去,再讓肖漢馬不停蹄帶回遊擊隊。自從電台被破壞,也給地下黨帶來了極大的不方便,好在預先設下了交通站,還不至於誤事。他又叫鄧兆山辦完這事後,就盡快趕到郊外78師駐地找到趙毅然,把這一切都告訴他。鄧兆山聽從喬興海的意見,幹脆去找他的房東,那個大老板幫忙,用一輛別克轎車把自己送到了雙流,正趕上趙毅然在焦急地等他。聽說軍官們想見一見共產黨的代表,他決定去跟大家見個麵。

碰巧鄧兆山今天換上了一套嶄新的國民黨軍裝,肩上的少將軍銜閃閃發亮。當他以中共代表的身份站在集結好的部隊前,全場頓時轟動起來!人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官至少將的國民黨高層軍官,竟早已投奔了共產黨!可見共產黨合人心順天意,那麽今天的起義也可能錯不了!

時間很倉促,但鄧兆山還是熱情而鄭重地講了幾句話。他說:“各位同仁,你們要明白,你們不僅是走投無路才投誠的!起義本身就是一件正義的事,是你們不願與人民為敵,而一起投向光明的正確行為,是順應曆史潮流的明智之舉。你們不但會得到共產黨的支持,也會得到人民群眾的擁護……”

他還簡明扼要地講了一些解放軍對起義人員的政策,以安定大家的情緒。這個簡短的演講還算比較成功,一些頑固的軍官本不想起義,但他們卻不敢公開表示反對了!而“起義”這個崇高的字眼,也慢慢爬上了全師幾千人的心頭……

這時趙毅然已經和副師長、參謀長研究好了渡過金馬河的計劃,他走來小聲問鄧兆山:“情況緊急,我們立刻就要開拔了,老鄧,你跟不跟我們一起走?”

“不行,我還得留下來,有其他任務。”鄧兆山問明了他家裏的情況,就說,“你放心走吧,我會去安排,把嫂夫人也接走,安全送到你那裏。”

趙毅然感激地跟他緊握了一下手,就站在隊伍麵前,大聲宣布出發。鄧兆山一直目送著這支長蛇般的隊伍消失在黑暗中,才轉身上了別克車,連夜駛回成都。

78師在半夜時分就趕到了金馬河。這是雙流境內最大的一條河流,河道很寬,水流湍急,河上沒有架橋,而船隻早被防衛司令部拖走了。趙毅然就命令自己基本能掌握的二五三團去找那些被藏起來的船,又命態度一向不明朗的二五二團去架設浮橋,先行通過。至於他最不放心的二五一團,則準備夾到這兩個團之間過河。

隨後,趙毅然又命令其餘的官兵暫時休息。他們剛把電台架設好,就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來電:“我部擬於今晚十二點之前到達你部,請準備接待。”

“遭了!”趙毅然對副師長和參謀長說,“這肯定是軍統發來的,他們提前行動了!”

“怎麽辦?”參謀長有些驚惶失措,“他們發現我們人去樓空,肯定會追來!”

副師長也報告了一個新情況,“本來有不少人都讚成起義,但隻是提前太多了,解放軍還沒打來,大家不免有些恐慌……我聽見底下有人在議論紛紛,就怕他們追來了,咱軍心不穩啊!如再發生變故,隊伍肯定就難以掌握了!”

“現在隻好加速渡河!”趙毅然果斷地說,“過了金馬河,立刻派出幾個聯絡組去打前站,爭取早一點跟遊擊隊接上頭,大家也好放心!”

但船確實不好找,浮橋也搭得困難。黎明時刻,這兩者還沒辦好。趙毅然焦急萬分,深怕大股敵軍會追來,又命二五三團架起迫擊炮,準備掩護大隊伍過河。這時忠心耿耿的警衛營長跑來報告一個好消息:原來這河水在秋冬季節並不深,隻到人的半腰,完全可以涉水過去!趙毅然聽了又驚又喜,立刻命令部隊涉水過河。

由於情況不明,命令又反複,早就心存不軌的二五一團拒絕過河,堅持要等到浮橋搭成或船隻找到。二五二團卻執行不力,陽奉陰違,似乎想打退堂鼓。趙毅然得知後,下了死命令,讓大家一齊過河。這時天已大亮,幾千人的隊伍正散亂在寬闊的河道上,亂七八糟、不成隊形地涉水過河,突然天空中嗡嗡作響,不知從哪裏飛來一架飛機,在金馬河上空盤旋了一陣,並沒投彈,卻漫天遍野地撒開了傳單……

趙毅然和副師長、參謀長等人已經過了河,並且派出了幾個聯絡組,正焦急地等待大部隊過河。突然警衛營長跑來,交給趙毅然一份傳單。幾個人圍過去看,油印的紙片上赫然寫著:“七十八師的官兵們,趙毅然勾結共黨背叛黨國,已成千古罪人!若你們深明大義,攜械歸來,將給予重賞!有擊斃趙毅然者,賞銀五萬,連升三級……”

“混帳!無恥!”趙毅然氣得撕碎了傳單,扔得滿天飛。

“糟糕!你們快看……”參謀長驚惶失措地指著河道。

寬闊的河道上,78師已開始潰亂。收看了傳單的官兵們先是三三兩兩地掉頭逃跑,接著就大呼小叫地一批批回頭奔向河對岸!一些膽小的士兵丟下槍支,悄悄躲上岸開了小差。頑固的二五一團團長更猖狂,正明目張膽地揮著手槍,指揮他的人馬撤回河對岸。警衛營長眼明手快,一槍就把他擊斃在河中,但仍是阻止不了潰退的人群……

“媽的!”副師長抓下軍帽,沮喪不已,“這飛機發傳單,許重賞還真管用啊!”

“都怪我們自己!”參謀長長歎一口氣,“這一步走得太匆忙啊!”

趙毅然也是心煩意亂,隻覺得一股熱血湧上來,嘴裏甜絲絲地冒出了腥味……

“算了,別管他們了!”他強忍著心裏的疼痛說,“能拉走多少,算多少吧!”

河道中有些人本來還在猶豫,不知道該往哪裏跑?這時飛機開始掃射,這些左右為難的官兵們都倒下了,鮮血染紅了泊泊的河流,在陽光下看去分外刺眼……

“哇!”趙毅然氣惱交加,一口鮮血吐出來。警衛營長趕快上前扶住他,隻見他麵如紙白,喘息著說,“我的78師,完了!”

參謀長也是心如死灰,不知所措。還是副師長果斷,指揮已上岸的人立刻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