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戰勝了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讓我一夜好覺,睡得像頭死豬,外麵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我一概不知。次日天亮,我還沒來得及走出仆人房,去侍候我們的公子,格格就飛跑進來,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她的皇哥哥發現一個宮女在讀一首詞,並認定是納蘭所寫,已讓人把那宮女和納蘭都抓走,看來要出大事兒了!

我吃驚地問:什麽詞?是不是昨晚我傳給惠兒的那首詞?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讀詞的宮女果然是惠兒,她當時躲在山門外的一棵大樹下,被一大早出來晨練的康熙發現了!康熙讀了那首“畫堂春”,隻覺觸景傷情,感觸萬千,句句刺目,字字錐心,便追問是誰寫的?惠兒起初不回答,後來又說是自己所寫,引得康熙勃然大怒,說肯定有人在**後宮,調戲秀女,並說要重重治他的罪!納蘭曾當過皇帝的侍讀,他的字和他的詞風康煕都很熟悉,於是這事兒就東窗事發了!

格格又說,她的皇哥哥回到行宮,就派人把納蘭帶來,說要向他請教一首詞。惠兒一直在旁邊辯解,說這不幹表兄的事,但我們的公子卻一來就承認了,而且竹筒倒豆子,把自己跟惠兒的關係也坦白了。康煕聽說宮中的秀女與自己有染的秀女竟與侍從交好,立刻氣得半死,責罵納蘭私通後宮,對皇室大不敬,說要好好教訓他!

我聽了也是大為震驚,連忙抓住格格的手問:那麽康煕會如何處置他?

端敏瞪著我的目光,仿佛我是天外來客,這份說話語氣也確實與她“格格”不入。我連忙鎮定下來,改稱“皇上”。眼下形勢險惡,我得趕快救出公子才好!否則我頭上就有個天大的罪名了!朵朵和淥水那幫人會指責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格格哪裏知道我的心思?她歎了一口氣,又對我合盤端出:皇哥哥說他們表兄妹二人私相傳情,吟詩唱合,說這叫欺君大罪,理應處死!

我驚叫出聲,忙問:那公子和小姐……

端敏苦笑著:他們好像不在乎,還說要死就死在一起。

我急得說不出話來,拉著格格就跑:快,帶我去看看!

我當時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救出他們!而這個想法能否實現,肯定離不開身邊的格格。我甚至都想好了,必要的時候就拿她當人質,逼皇帝放人!至於這個計劃能否成功,我已經顧不上考慮了,這就叫做生死置於度外吧!

到了皇帝的行宮外,隻聽他正在咆哮如雷,審問那兩個情人。惠兒也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就坦然回答:皇上,小女子已經死過幾回了!若不是為了全家,小女子寧死也不會進宮!如今表兄當著皇上的麵,承認了這份感情,惠兒也就死而無憾了……

我們躲在門外聽壁角,隻見康熙氣得渾身發抖,飛起一腳踢倒她,喝道:你大膽,真是不想活了!從沒有哪個宮中的女人,敢跟朕如此說話!

納蘭連忙緊緊摟住心愛的人,叫道:惠兒是無辜的!請皇上不要怪她!皇上,您既然不喜歡她,為何不放了她?皇上有什麽氣,就衝著容若來吧!

康熙又指著他喝道:你?你也不想活了嗎?就算這個惠兒,從前是你的女人,如今她進了宮,就是朕的女人了!你這叫什麽?這叫私通後宮,這是殺頭大罪,你明白嗎?你以為你是朕的好朋友,朕就不會殺你了?

納蘭坦然地說:容若今天既說出了實情,就甘願領受一切後果!無論是死是活,全都不在乎了,隻求皇上開恩,讓我和表妹死在一起!

康熙轉身又問惠兒:你呢?你也這麽想?

惠兒也勇敢地說:是的,惠兒和表兄,生死都要在一起!

納蘭一聽此話,就抓起惠兒的手,激動得哽咽難言:妹妹……

康熙氣得再也說不出話來,隻好拂袖走出行宮。我和格格連忙藏匿起來,見皇帝出來後氣憤已極,又楞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一個老太監從宮內追出來說;萬歲爺,您不能這樣,不能一走了之啊!

康熙冷冷地看著他:那你說,朕該怎麽辦?

格格連忙告訴我,這老太監叫梁九公,是太後派來侍候皇帝的。

隻聽他又說:皇上應該治他們的罪!這秀女入宮,無論皇上是否寵幸過她,有無名分,她們都是皇上的女人,豈能讓別的男人再染指?何況這秀女入宮前,竟跟別的男人私下接觸,談婚論嫁!別說皇上了,就是奴才,也咽不下這口氣啊!

康熙越聽越氣,又大喝一聲:好了!別再羅嗦了!否則朕就要治你的罪了!

他轉身走開,我靈機一動,便拉著格格說:現在裏麵沒人,快去看看公子……

一對戀人正互相凝視,哽咽難言。

納蘭熱淚盈眶,悔愛交加:妹妹,我們又見麵了……

惠兒也淚流滿麵地說:隻是沒想到,在這種地方!

納蘭也苦笑起來:妹妹,你不再生我的氣了?你肯原諒我了?

惠兒哽咽著倚到他懷裏,淚如雨下:哥哥,我早就原諒你了!昨晚我隻是想阻止你,才對你那樣……我就是怕你惹來這殺身大禍呀!

納蘭苦笑著:即使那樣,也該如此。倘若在你進宮選秀之前,我膽子再大一點,兩個人想辦法逃走,今天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惠兒連忙蒙住他的嘴:不要這樣講,成哥哥,就算你惹來了滔天大禍,我也跟你一起承擔!能死在你懷裏,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納蘭也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大聲說:對,就讓我們死在一起吧!

嗬嗬,農耕時代的感情真叫純潔啊!這樣哥哥妹妹地說幾句,便雨過天青。我望著他們,突然明白了什麽叫做心心相印?而公子注視我的目光,決不會如此深情且充滿了如此豐富的內容。和此時此刻的情景相比,他看我的樣子就等於沒看,隻能讓你懂得什麽叫“視而不見”。如果他能這麽看我一眼,讓我粉身碎骨也心甘!

且慢,眼下這事兒用一個電視劇名來形容,就叫做“血色浪漫”,公子和小姐哪是在談戀愛?幹脆就是在玩兒火!皇帝殺人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而且隨便捏個罪名,就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我們得趕快商量一個救人的辦法,以免拚得魚死網破……

皇上他去哪兒了?急切之間,我居然會說他們的語言了!

納蘭這才抬起頭來看看我,驚訝地問:小宛子,你怎麽又攪進來了?

惠兒隻對我友好地點點頭,我僅是她的信差嘛!最多也就是個紅娘,他們已經向我們攤開一切暴露一切,讓我看到了他們的心,可我的心誰又看見了?

公子還在說:小宛子這事兒你別管啊,誰管我跟誰急!

我氣得冷笑了:怎麽?你想死?隻怕皇帝不會讓你們死在一起!

這下子他們才真正著急起來,兩個人摟在一起同聲問:那我們怎麽辦?

格格比所有的人都鎮定,也許是看慣了哥哥的胡作非為?也許心裏正在轉著什麽好主意?她不假思索地說:我想,皇哥哥這會兒準在狗棚裏!

公子眼睛一亮,忙問:格格你是說,皇上去找子清商量了?

我看了格格一眼,立刻又拉著她就跑:走,咱們去狗棚!

這清宮裏的事,我現在一點一點全想起來了!曹寅正是康煕的奶兄弟,他媽就是皇帝的奶娘!曹寅從小就是皇帝的伴讀,學問也不錯。不料他考上舉人,納蘭考上進士後,康煕隻封了他們一個三等侍衛,還讓納蘭去養馬,曹寅去養狗。納蘭還算寵辱不驚,曹寅卻大發牢騷,寫了一首打油詩自嘲,說什麽“馬曹狗監共嘲難,如今觸緒傷懷抱”!話雖這麽說,康煕遇上了尷尬又為難的家務事,還是喜歡去找這位曹爺商量。對這件丟人現眼又必須處理的事兒,那狗奴才還不趕快呈點兒小聰明,給皇帝支招?

我們一口氣跑到寺院後麵最偏僻的養狗棚,就聽得棚裏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我和格格忙跑到半人高的圍欄外,偷偷朝裏看去,見曹寅蹲在草堆上,正逗弄一群剛出生的小狗仔,康煕卻在旁邊走來走去,一副氣得半死又故作鎮靜的模樣……

曹寅似乎沒覺察,還在笑道:皇上,瞧這群毛聳聳的小東西多好玩兒啊!

康熙氣得一把拉住他:子清,別玩兒了……朕有話要對你說!

曹寅這才發現他的神情很可怕,忙說:皇上,您?您怎麽了?

康熙氣憤地揮著手說:好啊,外麵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你卻躲在這裏玩兒小狗!你知不知道?朕剛才走遍了整個寺院,才在這兒找到你!

曹寅受寵若驚地忙說:皇上,自從您封奴才為養狗處的頭領,奴才就竭盡全力,一絲不苟。瞧奴才養的這群小狗,多歡實多可愛啊!

康熙喝道:好了!你就知道養狗,卻不替朕分憂,你比納蘭真是差遠了!

曹寅看樣子很委曲:奴才就知道在皇上心中,奴才永遠都比不上納蘭。可皇上也挺偏心啊!哪怕是養狗養貓,也讓他養的東西,比奴才個兒大也更尊貴些!皇上,奴才倒是想替您分憂啊,可皇上從來也沒交過什麽重要的軍國大事,讓奴才去辦哪!

康熙冷笑著:好,朕現在就有一件頭等重要的大事,等著你去辦差!

曹寅高興起來,忙問:哦,什麽大事兒呀?

康熙圓瞪雙眼,一把抓住他的手,大聲說:子清,朕要大開殺戒了!

曹寅嚇了一跳,連忙問:皇上要殺誰?

康熙陰沉著臉坐下來:就是納蘭!他和惠兒原來早就私訂終身了!居然瞞著朕,還把惠兒送進宮來,當了朕的秀女!這真是奇恥大辱,朕聽了真是氣極了……這、這是十惡不赦,朕現在隻想殺了他們倆!

我在外麵聽到這兒,幾乎驚叫出聲,格格連忙抓緊了我的手。

曹寅也在裏麵驚呼起來:皇上!您真要?納蘭可是皇上的好朋友啊!

康熙也很激動:算了吧,什麽好朋友?朕沒想到,在朕最痛苦的時候,他這個好朋友居然背叛了朕!朕心裏還窩著一團火呢,朕絕對不能饒了他!

曹寅忙說:是呀,貞姐姐剛走,皇上心裏也不好受嘛!

康熙氣極地落下淚來:子清,還是你了解朕啊!貞兒剛走,就發生了這件事,好比在朕的傷口上撒鹽,衝著朕的胸口捅了一刀!為了平三藩,朕把心愛之人都嫁出去了!朕容易嗎?他倆倒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私通!而且這事也太過份了,傳出去有損皇家體麵……所以,朕決不能輕饒了他們!

我心裏充滿了同情,原來皇帝也挺為難!雖然康煕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但他顯然很懂感情,他可能也讀懂了納蘭的詞,對朋友的遭際不無理解。隻是礙於皇家體麵,他凡事必須得先為自己打算。我望了格格一眼,這位皇妹的眼睛也潮濕了……

曹寅想了想,又問:那怎麽辦?皇上真要殺了他們?

康熙漸漸平靜下來,悻悻然地揮揮手:殺了他們?哼,這也太簡單了!何況人家兩個,早就抱定了必死的決心……朕倒覺得,有些不好辦了!

曹寅油嘴滑舌地說:是啊,人家為了愛情不怕死,今後肯定是千古留芳。皇上呢,以死相威脅,今後的曆史上,又將如何評價這件事呀!

這小子倒挺精,正拿話擠兌皇上,但這會不會是幫倒忙?我有些緊張。

康熙瞪了曹寅一眼,他就連忙抽了自己一耳光:瞧奴才這張嘴。不過,皇上還是再想想吧,納蘭雖然書呆子氣,對皇上還挺忠心!這**的事嘛,風流倜儻就難免惹禍!皇上瞧瞧,奴才長得不如他,才華也比不上他,不就老實了?多聽話呀!

康熙想了想,突然笑起來:所以朕才讓你來養狗啊!你跟狗還真有點兒相象呢!

曹寅忙說:那容若就跟馬的脾性有幾分相象了?動不動就撅蹄子,皇上還不了解他?

康熙又皺起眉:是啊,子清,你也很了解容若。那你就說吧,你有什麽好法子?既替朕教訓一下納蘭和惠兒,同時又……

曹寅接口說:又讓皇上解了氣消了恨,還保住了皇室的體麵?

我們也想聽聽這壞小子的主意,他卻附在康煕耳邊嘀咕起來……

在他們膝下,那一群小狗也睜開了眼睛,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他們倆。

康熙聽了笑起來,抱起一隻小狗,逗著它說:好,朕就聽你這隻小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