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公安分局門口,這會兒正演出一場鬧劇。從胡同口拐出一群花枝招展的妓女,你推我操地擁到了分局門口。站崗的哨兵從沒見過這麽多奇形怪狀的女人,大槍一端,警惕地喝道:“站住!幹什麽?”
有的妓女嚇得往後躲,有的則往前擁,亂成一團。為首的妓女說:“我們要見當官的,請―請願來了。”
“對,見當官的!”
“請願,我們活不下去了!”
妓女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把哨兵說朦了:“請什麽願?你們是幹什麽的?”
為首的妓女笑道:“喲,不知道我們是幹什麽的呀?姐妹們,咱們怎麽教教這小兵弟弟呢?”
“到八大胡同玩玩去吧。”
“人家可是小童男子呢!”
“逛兩回就什麽都知道了……”
哨兵臉漲得通紅,嘩啦一聲拉響了槍栓:“都住口!你們以為不對?”
還是沒人吭聲,許多妓女顯然被打動了。
肖東昌乘機搶前一步:“走吧,走吧,散了散了!都回去,回去!”
有的妓女動搖了,隊伍開始散亂,有的人已經開始離去。為首的妓女急了:“別走哇! 回去還是挨餓,今兒咱們得跟他們說清楚了!”
“你想說清什麽?”肖東昌火了,把臉一板:“告訴你,這是公安局,不是過去的警察局!你要在這兒撒野,我―”他的手往腰間摸槍。
那妓女害怕了,吱地一聲尖叫起來:“媽呀!”整個隊伍頓時徹底亂了,散了,這場鬧劇就收場了。
一行公安人員往局裏走。宋局長批評肖東昌:“太沉不住氣了,掏槍!槍掏出來還解決不了問題你怎麽辦?嗯?”
肖東昌本來正得意著,挨了批評很掃興,便說:“我這也是沒轍。蓋戳子這主意把這幫裱子招翻了,不嚇唬嚇唬她們怎麽辦?”
“蓋戳子?蓋什麽戳子?”宋建剛停住腳步廠怎麽我不知道?”
肖東昌耍滑頭:“我也不清楚··…”他的眼睛看向劉海山。
劉海山隻好解釋:“妓院不好管理,我們……我想了個主意,刻了個圖章,‘縹客查訖’蓋在縹客身份證上……”
“胡鬧!”宋局長沉著臉:“立刻停止這麽幹,聽見沒有?這是管理大城市,不是鄉下打土豪。”說完,匆匆走了。
劉海山的火壓不住了,他拉住肖東昌:“老肖,這事兒明明是咱們倆定的,你怎麽說你不清楚?”肖東昌若無其事地笑笑:“是嗎?我忘了。對不住啊。”
“你!”劉海山氣得無話可說。
蓋戳子這招兒確實是劉海山和肖東昌商量過的。他們管治安,妓院自然歸他們管轄。兩個人都對那些****的人們和肉欲的交易充滿厭惡,便想了這麽個損招兒。妓院的老板和老鴨們當然不高興,鬧事兒的妓女就是他們唆使來的。
妓女現象曾被某些社會學者稱之為社會的毒瘤。當中國共產黨人終於從山林走入城市之後,這顆毒瘤確實使他們感到頭疼。對於城南分局治安股的劉海山們來說,這次妓女鬧事兒更讓他們對這顆毒瘤恨之入骨。
妓女在中國是很有淵源也很頑強的存在。當1996年底我在我的書房裏正回憶警察周栓寶的一生時,電視裏正大喊著“掃黃打非、消滅社會醜惡現象”,這是即將邁入21世紀的現代中國對娟妓的一種無可奈何的新稱呼,我卻從中感到人類最原始的本能摻入最醜惡的金錢之後那種光怪陸離的旺盛的生命力。
在我們的故事裏也少不了妓女。
在那個年代妓院是共產黨人堅決要予以消滅的現象之一。這種消滅是轟轟烈烈的,它和當時正在消滅國民黨殘餘軍隊的戰鬥遙相呼應,顯示了毛澤東和他領導的政黨的雄才大略。這種消滅後來也是成功的,它成為中國革命的奇跡之一。我手頭有一本名為(北京封閉妓院紀實》的書,它真實地記錄了那場消滅的全過程。書裏洋溢著翻天覆地的自豪感,充滿了對舊製度的猛烈抨擊。然而今天我們冷靜地回過頭來再翻閱這本書,再回憶那場鬥爭時,特別是當我們聯係起今天我們與“社會醜惡現象”的艱難周旋時,我們不能不承認妓女問題並不那麽簡單。
笑貧不笑娟,中國老百姓也這麽說。
至於達官顯貴們,押妓縹娟更屬風流韻事。.明初有三位閣老,相傳鐵麵無私,一群無聊官吏便尋來一名名妓,間:“汝能使三閣老笑乎?”這個名叫劉雅秀的妓女“性極巧慧”,從容笑道:“我一入便令笑也。”於是她去見三位閣老,故意去遲一點兒時間,三閣老問何來遲?答曰:“看書。”問何書?又答:“(烈女傳)。”
三位閣老果然哄地笑了,說:“母狗無禮。”不想劉雅秀又坦然回答:“我是母狗,各位是公猴。”
這故事又是歌頌妓女的,但好歹是不僅僅渲染她們的侈糜生活了,也寫出些對無恥官員的蔑視和諷刺。
中國妓,有文字記載的曆史約有3000多年。
總說中國文化曆史悠久,由此可見一斑?
截至到民國,娟妓仍在中國盛行。
我們的故事發生在北京,也就是民國時期的北平。因此我特別注意的文字參考材料多以這座北方大都市為本。關於妓女,我手邊便有這樣一組統計數字:
民國六、七年間,北平娟妓最盛。民國六年(1917年)全城有妓院391家,妓女3500多人。另據外國人的一項社會調查,當時北平還有私娟達7000人。
到民國十八年(1929年),北平有頭等妓院45家,妓女328人;二等妓院60家,妓女528人;三等妓院190家,妓女1895人;四等妓院34家,妓女301人。
順便提一句,這四個等級的妓院又都另有別稱,分別稱之為清吟小班、茶室、下處和小下處。
至於當時的私娟、土娟,無可查考。
1922年,北師大教授搞過一次民意測驗,在“該取締什麽”一欄中,大多數填寫是“妓女和欺壓平民的警察”。
多麽有意思啊,妓女和警察在這裏被歸為同類。
他們都那樣的招人恨,可又似乎都是城市的永久性點綴。
到1938年日寇統治下的北平,據統計,每250名婦女中就有1名娟妓。
到1949年11月21日北京封閉所有妓院時,北京還有妓院224家,妓女1286名。夠了,關於妓女的話題我們說的不少了,也許我們該馬上回到我們的故事中去。我們的主人公們此時還沉浸在妓女請願鬧事帶來的緊張氛圍中,他們正在紛紛議論:
什麽時候我們才能動手封閉妓院呢?
在當時這樣的大行動還不可能進行,因為當時的中心任務是籌備一個新中國的誕生,其他廢舊立新的工作還要往後放那麽一放。
但是,一切都是勢在必行了。
傍晚,夕陽西下,天邊最後一抹晚霞照在護城河的水麵上,波光粼粼。
宋局長推著一輛哢哢響的破自行車走進分局大院,正好碰見劉海山往外走。
“海山,幹什麽去?”
“巡邏,到街麵上轉轉。”
“來來來,先幫我把這破車收拾收拾,他媽的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車帶也癟了。”
劉海山笑笑,檢查一下車子,進門房抱出一套工具,熟練地扒帶補胎。
宋局長稱讚:“行,手藝沒丟。”
劉海山說:“幹地下那兩年不就憑這點手藝做掩護,”他舉起車帶,“補這麽多地方了,該換了。”
宋局長搖頭:“補上吧你就。哪兒有錢換帶子。”
劉海山往牆角嗽嗽嘴:“那輛美國吉普好好的,你非不坐,受這個罪。”
“坐汽車?全局上下都腿兒著,你讓我一個人坐車?脫離群眾啊夥計。”老宋拍拍車,“進城了,好多過去的規矩,可破不得,破了就栽跟頭。”
見劉海山點頭,他話題一轉:“可過去好多招數,現在又不能用。管理城市對咱們共產黨來說是個新題目,弄不好就不及格。”
劉海山笑了:“又轉著圈兒批評我。我知道我錯了,蓋戳子那招是損點兒。”
“總用打遊擊那套不行,咱們得琢磨點兒新招。”
劉海山突然想起:“哎老宋,我請教你一下,這些留用的舊警有社會經驗,辦案也有一套,可個個又都有點兒毛病,怎麽辦?”
宋想了想說:“好辦。調動積極因素,消滅消極因素。學習他們的長處,改造他們的短處。你是個聰明人,這還用我說。”
劉海山笑笑,若有所悟。他心裏說:“別巡邏去了,先看看老周去。”
這時,在耳垂胡同3號,周家,周栓寶正舉著一本小冊子費力地看。
王淑蘭在納鞋底,看看丈夫,笑道:“還想中個狀元是怎麽的?一個臭警察,你讀什麽書啊。”
周栓寶歎口氣:“你懂什麽。現在不是過去了,人人都得學習。我們那兒隔三差五的就上課,講毛主席的書,講什麽……人類進化論。我也費勁。就說這猴變人吧,怎麽我也不明白。為什麽這人就是猴兒變的?”
王淑蘭咯咯地笑:“人是猴兒變的?新鮮!”
周栓寶看看妻子.也笑,可笑得有些無奈。新社會對他這個警察來說實在是來勢洶洶,令他有點兒承受不了。
正說著話,外麵有人叫門。
周栓寶說:“去看看誰來了。”
王淑蘭應聲去了。周栓寶聽見她在外麵間是誰,敲門人說是劉海山,他不禁一愣,急忙躺在炕上裝睡。剛躺好又想起那本小冊子,欠身把書塞到褥子下麵。
劉海山進來了,手裏提個小果筐:“老周,聽說你請了兩天病假,哪兒不舒服?是不是胃疼又犯了?道上碰上個果挑,賣桃,給你買了幾個。”
周栓寶爬起來:“沒什麽,就是……海山,你還記得我胃不好?”
劉海山說:“當然記得。那會兒你一胃疼起來就動不了窩兒。”
周栓寶望望劉海山,又看看果筐,不知說什麽好,呆了片刻,歎口氣。
王淑蘭端進茶來,熱情地向海山問長問短。說著話,見丈夫皺眉,便知趣地退出去了。
劉海山問:“老周,你是不是心裏有什麽事兒?有的話,咱們聊聊。”
周栓寶欲言又止:“沒事兒,真是不太舒服。”
劉海山說:“那個帶槍逛妓院的小子確實不是傅作義的人,是中統的一個特務。老周,你今後還得多幫助我。幹公安我是外行,不如你經驗多。”
周栓寶說:“酶,沒有三天的力巴。你行,用不了多久你準都門兒清了。我那老經驗…‘二唉,談不上什麽經驗,過去的事兒,沒什麽光榮的。”
劉海山說:“也不能全這麽說,經驗沒錯兒,隻看為誰服務。”
周栓寶望著劉海山,心裏又泛起那種別別扭扭的感覺。他終於忍不住,說道:“為誰服務?為國民黨幹你以為我是自願的?你應該知道,我爸我媽得傷寒,一天兒喪了命飛扔下我和我妹妹,那年我才16歲。怎麽也得把啞巴妹妹養大吧?拉洋車,打小工,當警察,…為了什麽?為窩窩頭!”
劉海山忙說:“大哥!你別說了,我都知道啊!我哪能不知道?我還知道,你那會兒盡量不把那身黑皮穿回家去,你怕鄰居戳你脊梁骨。”
周栓寶不語。他仿佛沒想到海山還記著這些事兒,他說不出什麽來了。
外邊,傳來王淑蘭逗孩子的聲音:
“小麗,乖,上哪兒T?”
“周大嬸,我剛放學做值日來著。您吃飯了嗎?”
“喲,這閨女嘴多甜……”
“誰家的小丫頭?”劉海山想轉個話題,問道。
"4號,新搬來的,她爸在文化局工作,說是什麽作家。”
“周大哥,你和嫂子也該有個孩子r,兩個人,多冷清。”
周栓寶臉上的表情複雜起來。半晌,他苦笑著說:“幹了這麽多年國民黨的差,我缺了德了,能有孩子?”
沉默。兩個人都再找不著話題。
第二天早晨,周栓寶穿著整整齊齊的製服,準備上班去。
王淑蘭說:“不是請了假了嗎?再歇一天吧。”
周栓寶說:“好了。股裏忙著呢。”
王淑蘭笑了:“躺坑上發牢騷成,真歇吧又歇不住,賤骨頭。”
周栓寶臉有點兒熱:“咳,衝海山,衝宋局長,幹歎,人得有良心。”
他整整帽子,走出自家院門,走出耳垂胡同。街上人還不太多。薄薄的晨霧也還未散盡。他照例和測茶碗的馬寬打過招呼,便順著街向前走。走著走著,在一個胡同口,和兩個匆匆走出胡同的人撞個滿懷。
這兩個人都很年輕,穿著打扮是買賣人的模樣,其中一個手裏還提個包袱。他們一見周栓寶身上的製服,神情都一變。但這變化隻是二瞬,隨即他們便堆起笑容,向周栓寶點點頭,_繞過他走了。
然而,那飛逝的神色卻沒逃過周栓寶的眼睛。他略一思忖,叫道:“你們倆站住!”
兩個人刹車似的站住了,轉身,笑著:“什麽事兒您?”
周栓寶上下打量對方:“千什麽的,這麽早忙忙慌慌的?”
手裏提包袱的人回話,這人眼角有個疤:“我們是前門同源莊布店的夥計,我們掌櫃的不大舒服,找這胡同的趙大夫抓兩劑藥。”
周栓寶問:“你們布店離同仁堂不遠啊,幹嗎上這兒抓藥?”
“我們掌櫃的有個毛病,就認趙大夫一個人的藥。我們也沒轍。”
周栓寶覺得這兩個人可疑。這是一種本能,警察的本能。他不說讓這兩個人走,隻是審視他們,試圖尋出破綻。
正在這時,胡同裏傳出一聲淒厲的叫喊:“有人搶東西了!抓搶匪啊!”
周栓寶一回頭,幾乎同時,臉上有疤的家夥把包袱猛砸在他頭上,然後倆人撒腿就跑!
周栓寶一刹那間朋白了一切。他忍住頭上的疼痛,厲聲喝道:“站住!”同時他拔腿追趕上去。
耳垂胡同口,馬寬正在整理茶館兒門前的桌椅,見兩個人倉皇而來,急中生智,把桌子猛地推向路中央。
搶匪撞到桌子上,連人帶桌子翻過去。另一搶匪掏槍,惡狠狠地叫:“老家夥,找死啊!”
馬寬見了手槍一哆嗦急忙舉起雙手:“哎喲,對不住!您恕我眼拙―”
臉上有疤的家夥從地下爬起來,叫道:“老張,分開跑!”
話音未落,他人已躥出去。
持槍的匪徒猶豫一下,扭臉鑽進耳垂胡同。
周栓寶趕到,樂了:“小子,這回看你往哪兒跑!”
馬寬叫:“老周,小心,他有槍!”
“槍?”周栓寶愣住了。猶豫了一下,他咬咬牙追進胡同去。
那搶匪跑到了胡同底,見是死胡同,大失所望,扭臉看見周栓寶已追進胡同,正在著急,4號院門一響,小姑娘丁麗走了出來。
搶匪一把抓過女孩兒,大叫:“臭警察,你讓開一條路,不然,我打死這女孩兒!”
周栓寶見狀,猛然站住。
4號門又開了,出來的是文化局副局長、作家丁維全和妻子。這對兒夫妻約摸27,8歲,衣著樸素,文質彬彬,一看就是經過革命考驗的知識分子模樣兒。
搶匪閃身貼住牆壁,舉槍大叫:“站住!不許過來!過來我就開槍!”
丁妻見狀大驚:“小麗!”
她剛要撲過去,被丁維全一把抓住。丁妻掙紮著,丁麗哭叫起來:“媽!”
丁維全沉聲問:“你要幹什麽?你快放下槍!把孩子放了!”
搶匪叫:“你讓那個臭警察讓路,我就放了孩子。”
丁維全望向周栓寶,卻沒說話。
丁妻叫:“那位同誌!你就讓一讓,救救我的孩子!”
周栓寶猶豫了,為難了,他愣在那裏。
搶匪扭臉看著他:“哥們兒,看樣子你也是留用的,何必呢,共產黨不會信任你。我是軍統的人,放了我,有你好處。”
周栓寶的額頭出了汗。
2號門開了,喬雲標唱唱喝喝地走出門。周栓寶劈頭怒喝:“滾回去!不許出來!”
喬雲標嚇一跳,忙不迭地縮回去。
三方麵人仍僵持,女孩兒還在哭泣。這時候的空氣真好似要燃燒起來。
搶匪盯問:“哥們兒,想好沒有?”
丁妻哭叫:“救救我的小麗!”
丁維全抱住妻子,臉色鐵青。
搶匪見周栓寶不說話嚎叫起來:“我數到三,你再不讓,我就開槍打死孩子!”
他揮著槍,鼓足了勁叫:“一!”
再叫:“二!”
丁妻慘叫:“小麗呀!”
周栓寶束手無策,他實在是沒法抵抗那女人的哭喊了,隻得退到牆邊。
搶匪獰笑,挾持丁麗向胡同口走出。擦過周栓寶身邊時,周栓寶突然說:“說話算話,你放了孩子。”
搶匪冷笑一聲。兩個人對視著。
周栓寶說:“你看,我讓開了,你也不能說話不算吧?”
搶匪用槍點著周栓寶的鼻子:“你他媽什麽東西?敢命令我?”
周栓寶心裏的火騰騰地往上竄,他一咬牙,突然發力,雙手抓住對方的槍用力上舉,同時一腳踢在對方檔下:“丫頭,快跑!”
丁麗趁機掙脫魔爪,向父母跑去。
周栓寶和搶匪扭成一團,爭奪那支手槍。
丁維全和妻子迎向女兒,可小丁麗驚慌中卻跌倒了!
搶匪猛擊周栓寶,把他打得彎下腰去,被爭搶中的手槍也低下了槍口,搶匪扣響了槍機!
砰!砰!槍響得震撼人心。
剛站起來的丁麗慘叫一聲:“媽―”猛地中彈撲倒!
丁家夫婦幾乎同時撲到女兒身上,“丁麗!”
周栓寶目睹悲劇,心膽欲裂,憤怒得像一頭猛虎般地從劣勢中掙脫出來。他的氣勢嚇住了搶匪,手一鬆,槍落到了周栓寶手上。
搶匪逃跑,周栓寶瞄準,悲憤地閉上眼睛,打光了槍裏的子彈。
搶匪栽倒在胡同口。
周栓寶轉身撲向丁麗。小姑娘已經不行了,血正大股大股地從她胸前的傷口湧出來。周栓寶抱過女孩,徒勞地試圖堵住傷口,血沾滿了他的雙手。
悲痛欲絕的丁妻抓住他,搖晃著:“你賠我女兒!是你害了我女兒!”
周栓寶臉色慘白,什麽也說不出來。
用現在的話說,這是一起突發事件。
事先沒有任何征兆,更沒有諸如警告、預感、起因之類的東西。‘如果從整個社會的意義上說,這是一起必然要發生的而且當時在北平隨時都在發生的搶案。而對警察周栓寶來說,這卻純屬一種偶然。
然而偶然卻會改變人的命運,改變之迅速之突兀令人無可奈何。
周栓寶的命運也許就是從那一天急轉之下的。
他的心在那短短的幾分鍾內被深深地刻下了悔恨與恥辱。他懾懦地對自己說:“我怎麽就沒按住那槍呢?”這問題沒人能回答,他自己也同樣無法回答,他更不知道,為了他的這一突發事件,劉海山和肖東昌又發生了激烈的爭論:
“這裏明明有鬼嘛,女孩兒死了,搶匪跑了一個,這個周栓寶明明是個老警察,難道這事會處理成這樣?”
“我不相信是這樣。我看了現場,也訪問了目擊人,周栓寶沒有說假話。”
“好,就算他講了真話又怎麽樣?死了人,最起碼這是失職!”
“周栓寶是個工作很認真的人,這你不是不知道。說他疏忽失職,我不能同意。”
“那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工作認真,哼,看是為誰工作吧。為國民黨可能,為共產黨……”
“老肖,改造舊警教育舊警我同意,但你不能這麽一棍子把人打死。特別是周栓寶……”
“看看,私人感情又來了吧?我知道你們過去很親,是鄰居、哥們兒。”
“老肖,你又把關係搞庸俗了。”
“我庸俗?你和舊警拉拉扯扯不庸俗?同誌,你早晚要犯錯誤!”
我們無法把這兩個人的爭論再記錄下去。因為劉海山又已經被氣得說不出什麽了,他在狡辯技能方麵永遠趕悶屯上對方肖東昌。而肖東昌已經氣衝衝地離開了,懷著對國民黨警察的鄙視和仇恨離開了。他這天和劉海山爭吵還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原因,是他的離婚報告被宋健剛局長給駁回了。
他覺得生活對他極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