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賈程程匆匆向陳安的房間走來。她走到門口,正要抬手敲門,儲漢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程程。”

賈程程一驚,回身,看見儲漢君站在走廓盡頭,隻得向他走去。儲漢君不動聲色地把一個密封的文件袋交給賈程程:“你馬上把這份資料給韓主席送去。”

賈程程隻得答應著接過文件在儲漢君的注視中下樓。看著賈程程身影消失,儲漢君看了一眼陳安的房門,轉身走開了。看似平和安靜的他其實一切了然於心,他知道,在他的家裏,各種勢力、各個黨派正在明爭暗鬥。而聲稱執中立立場的他,其實心中自有定奪。他在中國這場風生水起波瀾壯闊的搏殺中,早練就了過人的膽識和見地,隻是,一切都還不是時機罷了。

一轉身,他又進了小客廳,在這兒,儲蘭雲正在接同學哥哥的電話:“徐大哥你好,我是儲蘭雲,鳳芝的同學,你們保密局是不是……”

儲漢君一把把電話線扯斷。

電話突然沒了聲音,儲蘭雲隻好拍著話筒叫:“喂,喂……”儲漢君在她身後說:“我把電話線撥了。”儲蘭雲一愣,回頭:“爸爸!”

儲蘭雲焦急地站起來,壓低聲音:“剛才默美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難道爸爸真要等到陳安引來共產黨暗殺您嗎?”

儲漢君把儲蘭雲按在椅子上,嚴肅地說:“蘭雲,過去爸爸從來沒跟你說過生活之外的事,今天我跟你說的話,你一定要牢記在心。”儲蘭雲專注地看著儲漢君。儲漢君說:“無論陳安還是默美,不要關心他們的另一重身份,這對你來說太複雜了。所有的事都由爸爸來應對,你隻需聽我的安排,千萬不能自作主張,否則會引火燒身知道嗎?”

儲蘭雲茫然地問:“那陳安到底是不是共產黨?”

儲漢君想了想:“有一天我會給你答案的。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先跟爸爸商量,記住了嗎?”

儲蘭雲點頭:“我記住了爸爸。隻是,弄明白陳安真實身份之前,我不能跟他結婚。”

儲漢君沒再說什麽,他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

離開儲家,賈程程就冷靜了。冷靜之後就是後悔,她為自己的莽撞後悔。辦完事,她急忙回到商行向肖昆報告。肖昆聽了,什麽也沒說,臉卻沉了下來,在屋裏來回踱步。

賈程程心虛地說:“若不是儲先生攔著我,我已經推開陳安房門了。”

肖昆終於忍不住頭一次發了脾氣:“我一再跟你強調,一定記住,無論什麽情況都不能暴露身份,什麽叫無論什麽情況?!就是任何一種情況之下!”

賈程程自知理虧,不語。

肖昆:“如果你剛才推開陳安的房門,如果陳安已經暴露了,後果不堪設想,你知道嗎?”

賈程程還想爭辯:“可是……”

肖昆:“沒有什麽可是。如果陳安沒有暴露,即使蘭雲告到保密局,也不會有什麽收獲!你簡直太沉不住氣了!”他沉默少頃:“章默美的身份我已經知道了。她是肖鵬手下特別行動隊的隊員。既然章默美已經對陳安產生懷疑,保密局懷疑不懷疑陳安已經毫無意義。”

賈程程說:“我是擔心那份文件,陳安能藏在哪兒?隻能藏在屋裏,真要掘地三尺,會找不到嗎?”

肖昆沉思不語。

賈程程想了想又說:“還有,我怎麽感覺儲先生知道我們和陳安的身份?”

肖昆:“上海局勢這麽複雜,人人如驚弓之鳥,何況儲先生這樣處在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他是平波之下有激流,一切了然於心。程程,我決定了……”賈程程抬頭:“接頭?”

肖昆搖搖頭:“讓組織上通知陳安,讓他找借口離開上海回武漢。”賈程程愣了:“啊?”

章默美趕回宿舍,見屋裏關著燈,於阿黛已經睡了。聽見章默美進來,於阿黛坐起來披上衣服:“默美,這麽晚你怎麽回來了?”見章默美不語,於阿黛擰亮燈:“怎麽了?”

章默美說:“我跟儲先生談了,儲先生認為我是杞人憂天,我真沒想到他是這種態度。”

於阿黛笑了一下:“這是情理之中的。即便他心裏認可你的看法,也不會承認的。”

章默美的眼圈紅了:“而且,儲蘭雲晚飯的時候當著大家的麵對我出言不遜,若不是有任務在身,我真想一走了之。”於阿黛立刻接過話:“那你就上了陳安的當了。”章默美一愣:“你是說……”

於阿黛說:“雖然我沒見過儲蘭雲,但她不是個有心計的人。在飯桌上當著大家的麵羞辱你,目的隻有一個,把你攆出儲家。你說,儲蘭雲這麽做是不是有陳安的指使?”

章默美點點頭:“有道理。”

於阿黛從床頭櫃上摸起煙盒,抽出一支煙點著:“這件事我也在反複替你琢磨,要確認陳安的身份,恐怕在家裏是不可能完成的,你得死跟著他,看他在外麵接觸的人,從他接觸的人身上找破綻。”

章默美:“陳安很少出去。”於阿黛:“那就更好,那麽隻要他出去,必然能查出問題。”

章默美琢磨著,點點頭。

外麵有人敲門:“於阿黛,緊急任務。”

於阿黛馬上翻身下地,扔了煙頭,邊穿作戰服邊說:“別著急默美,你沒有問題,相信自己。”

於阿黛伸出手在章默美肩上拍了一下。章默美心裏熱了,她抬起頭,低聲說:“小心行事。”

於阿黛笑起來:“別關心我了,想想你的事吧。”她轉身出門,在出門的一瞬,她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了,她知道,肖鵬找她做什麽。

昨天晚上,廖雲山突然命令她帶人把五個涉嫌給共產黨偷運藥品的案犯押了回來。在路上,於阿黛詢問這幾個人,才知道這些人押運的藥品有徐傑生簽發的特別通行證,而且其中為首的一個提到了肖鵬,說自己是肖家的老傭工了……

隨著陰沉沉的肖鵬往後院走,於阿黛把這個情況向肖鵬說了,肖鵬一言不發。來到後院一間門前,於阿黛示意士兵開門,門打開,五個艄公戰兢兢地站起來。為首的看見肖鵬如見救星,撲向肖鵬就跪下了:“二少爺,我是顧老大呀。救救我們吧,我們就是給大少爺運貨,根本不知道運的是什麽貨呀。”

肖鵬轉身就走。顧老大在他身後喊:“二少爺——”

肖鵬在顧老大的喊聲中突然站住不動了。往事就在這一瞬間突然地湧上腦際。原來,他想忘懷的,卻從來沒有忘掉……

顧老大家是肖家幾輩子的傭工,到顧老大這輩兒,肖老爺見他樸實憨厚,就讓他專門負責在運河上走船。肖家的絲綢生意做得很大,幾條船每天來來往往,忙個不停。少年時的肖昆肖鵬兄弟,常常跟著顧老大走船,運河上的風聲雨聲,是他們兄弟倆童年記憶裏最愉快的一部分……

肖鵬還記得,他打槍就是顧老大教會的。

那次,他們兄弟又隨船隊下運河了。肖鵬百無聊賴,趴在船頭上拿著顧老大的獵槍練瞄準。顧老大見了笑道:“二少爺,”他一邊劃船一邊指導肖鵬,“你這空瞄沒用,要找到一個靶子。”

肖昆正在船艙內看書,他聞聲抬頭,拿起一個酒瓶:“顧叔,這可以嗎?”

顧老大點頭:“大少爺,就是它。立在船頭。二少爺,你到大少爺邊上,瞄準酒瓶子的瓶口,瞄住它。”

在顧老大的說話間,肖鵬接過肖昆傳過來的瓶子,放在了船頭。瓶子隨著船頭的躍動而不時地晃動著。

肖鵬退到了肖昆的身旁瞄準著:“不行,它老動。”

肖昆笑:“那浪托著船,能不動嘛。”

現在,肖昆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

肖鵬記得,那天,他終於打碎了那隻瓶子。那槍聲,清脆地在運河麵上飄**……槍聲變成了關門聲,肖鵬像是被從夢中驚醒一般。回頭,是於阿黛把房門關上了。

肖鵬低聲說:“嚴加看管,不許一個脫逃。”

於阿黛還是那一個字:“是。”

肖鵬轉身來找廖雲山匯報情況:“這五個艄公是常年給肖昆押運貨品的,為首的這個人是太太的遠房親戚,叫顧老大,他們是否通共,我不得而知。”

廖雲山做出惋惜的樣子:“肖鵬,肖昆在這件事上的執迷不悟讓我十分為難。肖昆若不肯承認此事完全受徐傑生指使,那麽我隻能公事公辦,給總裁一個交待。”

肖鵬仍在委婉地替肖昆求情:“特派員,如果這件事確實是肖昆膽大包天,一人所為,我決不替他求情半句。但這件事的始末我認真仔細地查實了,供給肖昆藥品的藥商我也找到了。藥商說,徐校長事先給他打了招呼,所以藥品的價格是黑市的一半。由此看來,肖昆的確是受徐校長指使……”

廖雲山示意肖鵬打住:“你不必說了,這件事我比你清楚,隻是空口無憑。除非肖昆在這張紙上簽字畫押,否則神仙也保不了他,更保不了肖家的那幾個艄公。”

肖鵬拿起廖雲山桌上的那張紙看著,那是一紙認罪並指認徐傑生的自白書。

肖鵬咬咬牙:“我馬上去找肖昆。”

肖昆正在簽單據,賈程程站在一旁等著。肖鵬進來,敲了敲門板。肖昆抬頭:“肖鵬?”肖鵬的眼睛卻看著賈程程:“賈小姐。”賈程程點點頭:“你好。”

肖昆看出肖鵬有事,把單據遞給賈程程:“湖南那筆款先打給齊老板,餘下的部分付生絲的定金。”

賈程程:“好的。”又向肖鵬點了一下頭:“那我走了。”

肖鵬突然說:“賈小姐留步。”賈程程隻好站住:“有事嗎?”肖鵬咄咄逼人:“賈小姐,你與我哥哥共事時間不短了,他運送違禁藥品的事,你知道嗎?”

賈程程冷靜下來:“我隻是公司的一名職員,老板的事沒有必要都告訴我。”

肖鵬冷笑一聲:“職員?有參股百分之三十的職員嗎?”

賈程程心裏一愣。看來,肖鵬是查過她的情況了。

肖昆沉靜地:“肖鵬,想說什麽跟我說吧,你不必為難她。”

賈程程趁機再次要走:“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肖鵬再次攔住賈程程:“賈鴻穀是上海灘數得著的大老板,他一跺腳,上海灘都在顫三顫,放著親叔叔的公司不做,到肖昆這個小廟來,必然對他有非同一般的關係和好感,這麽大的事,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肖昆打斷肖鵬:“肖鵬你在胡說什麽?好吧,你既然疑惑,我今天當著賈小姐的麵都告訴你。賈小姐從小父母雙亡,是賈鴻穀帶大的。離開賈氏公司是因為被堂兄弟排斥,是不得已也很不愉快地離開的。到我這裏並不是她選擇的,是賈鴻穀親自為她安排,並直接打入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這個股份賈小姐至今不要,她隻把自己當成一名普通職員,自食其力。你知其一不知其二,話說得太唐突無理了。還不快向賈小姐道歉。”

肖鵬沒話說,沉了一下:“多有得罪。隻是,肖昆通共的罪名一旦確立,賈小姐,恐怕你又要換公司了。”

賈程程一言不發,走了。

肖昆關上門:“你為什麽要為難她?”肖鵬不看他:“不為什麽。”肖昆盯著肖鵬,少頃:“你心裏想什麽,瞞不了我。”

肖鵬目光有些慌亂,掩飾地岔開話題:“幫你押運藥品的那五個艄公被抓起來了,你知道嗎?”

肖昆點頭:“我知道。我媽剛來過電話。”

肖鵬:“顧老大是太太的遠親,難道,你忍心看著他們被槍斃?”

肖昆臉上掠過一絲悲痛:“不忍心。”

肖鵬:“我給你指一條路,一條唯一能救你,也能救五個艄公的路。”肖鵬從包裏拿出那頁紙:“隻要你在這上簽字畫押,一切便跟你沒有關係。顧老大他們馬上就可以回家。”

肖昆拿起看了一下:“我不能簽。”

肖鵬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肖昆按住他:“你先別發火,你聽我說。你知道,做生意,三教九流都得拜到。這批藥我是在知道徐校長的老母親在共產黨的解放區,而且他的嫂子和侄子都死於瘟疫之後,為了拉近和徐校長的關係主動做的。現在出事了,我把一切責任推到他身上,那我還是人嗎?你還瞧得起我這個哥哥嗎?”

肖鵬跺腳:“那你說怎麽辦?槍斃你和顧老大,你不冤,顧老大冤不冤?肖昆,你千萬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許諾,隻要你攬下這件事,你就隻有死路一條,你別抱任何幻想。其實,我心裏非常明白,如果你不是我哥哥,廖特派員完全可以置你於不顧,公事公辦。這麽做,無非是給你一個撇清自己和這件事的機會,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肖昆:“肖鵬,我知道你的苦心,但這字我不能簽,我不能貪生怕死陷害無辜。”

肖鵬絕望了:“肖昆,我看你是鬼迷心竅,撞到南牆都不回頭!”

肖鵬憤怒地撕了那張紙,走了。

又是一個看似平靜的早晨。天有些陰,但不很重,淡淡的雲,像是懶散的少女,鋪陳著灰色的裙裾。儲家大院也顯得很安靜,**仍然盛開著,露珠掛在葉子上,和天色一樣,是溫潤而寧靜的。儲漢君和儲蘭雲早就起來了,在用早餐,陳安打著哈欠進來,禮貌地打招呼:“伯父,蘭雲。”

儲漢君:“快坐下吃吧,都涼了。要不要熱一下?”

陳安急忙說:“不用了,這就很好。”

儲漢君站起來,對蘭雲說:“我今天要去接鄭伯父,蘭雲,你陪安兒出去走走吧,年輕人別總憋在家裏。”

阿福進來了:“老爺,肖老板來了,在書房。”

儲漢君出去了。陳安看門口:“一大清早的,肖大哥什麽急事?”儲蘭雲沒說話。陳安又說:“一說起上海就是十裏洋場,我還真不知道是個什麽樣子。”儲蘭雲抬頭看他一眼,麵無表情,放下碗筷走了。陳安狐疑地看著儲蘭雲走出的背影,拿起筷子,卻無心吃飯,又放下,走到門口:“阿福,今天的報紙到了嗎?”

肖昆自然是為藥品的事而來。

說起情況,肖昆的心情顯得很沉重:“其實藥品被扣之後,我心裏非常清楚,徐校長一定是把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我這邊也決不吐口出賣徐校長,廖雲山便奈何不得。但廖雲山非常奸詐,他用離間計讓肖鵬對徐校長產生誤解,又利用肖鵬擔心我被處置的心情,逼肖鵬勸我在出賣徐校長的字據上簽字畫押。我雖然拒絕了,但我知道,肖鵬為了救我,難保不做出傻事。這樣,等於我肖昆陷徐校長於不義。”

儲漢君點頭:“廖雲山的為人我很清楚,當年徐傑生反對蔣介石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內,就是廖雲山從中離間,致使徐傑生下野到軍校。如今他抓住徐傑生這個把柄,怎麽能善罷甘休。”儲漢君站起來:“我這就去找廖雲山。”

在這個早晨,肖鵬的心情十分沉重複雜。他沒有吃飯,也沒有出操,把自己關在房裏。不知道為什麽,昨晚他一夜都夢見家鄉的小河和村落,哥哥肖昆的臉也總在夢裏晃來晃去……此時此刻,他一閉眼,就是兄弟倆兒時的情景。

他又想到了那把槍。他記得,哥哥肖昆是怎樣把勃克槍偷出來給自己玩的。

肖鵬記得,一眼看到了肖昆手中的槍,他是怎樣驚喜地叫了起來:“哥,你怎麽敢拿爸爸的手槍!”

肖昆將槍遞給肖鵬:“撞針壞了,打不響。”肖鵬撫摸著槍:“那也是真槍啊。”肖昆笑:“爸說了,今天我生日,就當生日禮物。”肖鵬聞言立即收起笑顏。將槍塞進肖昆的懷裏:“還是你好,給你。”肖昆:“給我,不就等於給你。給——”肖昆再次把槍放在肖鵬的手中。

就在這時,父親突然出現了。

肖鵬立刻將手槍還給肖昆,同時低語:“爸來了。”

父親卻一個健步上前,狠狠抽了肖鵬一記耳光:“你敢搶你哥哥的東西!”

肖昆馬上跪在父親麵前:“爸,是我給弟……”肖鵬卻已經跑了,他不想讓父親和哥哥看見他委屈的淚水……

肖鵬記得,那天下午,他在野地裏呆了許久,直到哥哥焦急地找到他。

肖昆笑了。肖鵬一閉眼,腦海就浮出哥哥的笑容。那笑容是真摯的……

肖鵬終於下決心,拿起筆在紙上簽了肖昆的名字,又把手指頭按在印泥裏,清晰地按上手印。

隨即,他把這份證詞呈送廖雲山,廖立即來找徐傑生,把簽字畫押過的證詞放在徐傑生麵前。

廖雲山冷笑著說:“肖昆供認不諱,還交代了你徐校長在他公司裏入股做生意的事情。說實話,肖昆的態度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其實隻要他願意扛住這件事,你徐校長還能虧待了他?不過商人嘛,見利忘義,貪生怕死也不是不能理解。”

徐傑生不動聲色:“我已經向總裁稟報了此事……”

廖雲山打斷徐傑生:“總裁的態度我不知道。”他拿起桌上那張紙:“但這件事,我決定如此處理。”他笑眯眯地撕了那張紙:“你我幾十年的老同學,總不能趕盡殺絕吧。”

徐傑生看著他的表演,仍是不吭聲。

副官進來了:“報告,儲先生來訪。”

廖雲山站起來:“我馬上過去。”

等廖雲山一走,徐傑生的怒火就忍不住了。白紙黑字在麵前擺著,也不由他不信。他把何三順叫了進來,壓抑著心中怒火吩咐道:“你馬上去肖昆那兒,撤掉所有股份,從今以後,不許再跟我提這個人半句!”

廖雲山也太知道徐傑生的脾氣,知道自己的伎倆必定成功。他懷著滿心的洋洋得意回到辦公室,來見儲漢君。

送走儲漢君,廖雲山又一轉身來到肖鵬辦公室。他突然推門進來,把肖鵬嚇了一跳,馬上站起來:“特派員。”

廖雲山麵無表情,一字一句地說:“抓回來那五個艄公,由你來秉公處理。”說完,轉身就走,看也不看肖鵬一眼。

肖鵬當然明白廖雲山這句話帶給他的壓力,他緩緩坐下,心如刀絞。顧老大,那是跳下河水,救過他肖鵬命的人啊……

儲家。阿福拿著報紙叫住正欲上樓的陳安:“少爺,晨報來了。”

陳安轉身走到阿福身邊,接了報紙進了客廳。他漫不經心翻看著,突然看見一條啟事:“胡燦吾兒,祖母病危盼孫,望兒放下諸事速速歸來。”

陳安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呆了。這是暗號!

儲蘭雲進來,看他一眼:“你怎麽了?”

陳安如夢初醒:“啊,沒什麽,昨晚沒睡好,有點頭暈。”

陳安說著往外走。儲蘭雲盯著陳安匆匆上樓,若有所思。賈程程抱著資料從外麵進來,儲蘭雲和她打招呼:“賈小姐,早啊。”賈程程點點頭:“早。儲先生在嗎?”

儲蘭雲:“說是去火車站接鄭伯父了。”賈程程問:“留下什麽交待給我的工作了嗎?”儲蘭雲一笑:“沒有。我爸爸不在,你還不偷偷懶。”

章默美走過來不冷不熱地接了一句:“你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

不知為什麽,儲蘭雲頭一次沒有回敬章默美。陳安匆匆下樓了,看見三個人都在走廊站著,明顯有些不自然:“嗬,三位小姐,在開會嗎?”

儲蘭雲上下打量他:“你穿得這麽利索,去哪啊?”

陳安:“我去趟郵電局,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我奶奶病著,爸爸讓我經常問候一下奶奶。”

儲蘭雲腦筋一轉:“我跟你一起去吧。”陳安忙說:“不用了。”儲蘭雲:“反正我也沒事。”賈程程見狀替陳安解圍,有意地說:“陳先生,就讓蘭雲跟你一起去吧。還看不出來,蘭雲是關心你嗎?陳家未來的媳婦關心奶奶婆還不是應該的。”儲蘭雲果然上當,臉一紅:“賈小姐你高抬我了,我沒有你想得那麽孝順。我剛想起有同學要來找我玩兒,陳安,那我就不去了。”章默美開玩笑似的說:“蘭雲,你可真容易上當啊。聽不出來賈小姐是激將法,你不去,豈不是上了她的當。”

賈程程馬上接上:“還是默美聰明。”

儲蘭雲被她們說得有些惱羞成怒:“你們兩個雞一嘴鴨一嘴的,是把我當你們開心的玩意兒了嗎?默美,從小到大,我沒少因為你挨我媽的巴掌,早知道你這麽小肚雞腸的,我就不該搭理你。”

賈程程挎住儲蘭雲胳膊,笑道:“就是。昨晚我還幫她說話哪,你瞧瞧她,一點情不領,恩將仇報。咱們走,不理她了。”

賈程程邊走邊回頭給章默美做鬼臉,章默美氣得撲哧笑了。陳安趁機跑了。

出了儲家大門,陳安上了特務的三輪車,特務不信任地盯著他:“你去哪?”

陳安說:“廖特派員剛才讓人給我打電話,要與我單獨談話,你先把我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後去向廖特派員報告,他自然告訴你該幹什麽。”

特務抱著肩:“你經過肖隊長了嗎?”

陳安威脅道:“我隻告訴你,這是一次秘密談話,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你若不通知廖特派員,後果自負。”

特務沒再說什麽,拉上陳安走了。

車在一個小巷子的隱密處停下,陳安下車,進了院子。不多時,戴著禮帽女扮男裝的章默美便出現在了牆拐角。章默美死盯著門口。半晌,又有車夫拉著一輛高級黃包車來到門口,來人禮帽壓得很低,穿著大褂戴著墨鏡,下車便進了大門。章默美緊張起來,死死盯著。

來人是肖鵬。他一進門,陳安就傻了。肖鵬摘了禮帽墨鏡,看著陳安。陳安隻好打招呼:“肖、肖隊長……”

肖鵬一步步逼近,陳安一步步後退,終於退到牆角無處可退。肖鵬揚手一個耳光。陳安捂住臉。肖鵬轉身走到桌前,掏出槍放在桌上,坐下看著陳安。

陳安捂著臉:“組織上,啊不,303來信兒了……”肖鵬不說話,看著他。陳安繼續說:“在今天的晨報上……”肖鵬仍不說話。陳安:“讓我離開上海回武漢。”

肖鵬開口了:“為什麽?”

“不知道。來之前,上級告訴我這種聯係方式。今天晨報上的暗語告訴我,讓我把絕密文件留下,離開上海回武漢。”

肖鵬機警地觀察著陳安:“共產黨是不是跟你接過頭,被你躲開了?”

陳安連忙否認:“沒有,絕對沒有。”

肖鵬斬釘截鐵地:“不可能。隻有跟你接頭沒接上,他們無法確認你是否暴露,才會讓你離開上海。”

陳安一咬牙:“我向天發誓,絕對沒有人找過我。要是他們找過我,我天打五雷劈。”

肖鵬冷冷地看著陳安,好一陣才說:“你不能離開上海。”

陳安囁嚅:“可是……”肖鵬:“你馬上回去,想盡一切辦法,逼迫儲漢君幫助你和303接頭。”陳安:“儲伯父……”

肖鵬:“儲漢君與共黨聯係緊密,不惜觸犯國法往共黨占領區運送違禁藥品,他很可能知道誰是303。”

陳安像打了一針強心劑:“果真如此,那是再好不過。可是,我以什麽理由不走呢?”

肖鵬一笑:“再簡單不過,儲漢君不讓你走。”

“可是……組織的命令我必須服從。”

肖鵬陰下臉:“我的命令,你也必須服從。”

陳安絕望了:“肖隊長,如果我執意不走,共產黨勢必會產生懷疑,要是他們懷疑我了,那還談何接頭不接頭。孰重孰輕……”

肖鵬指著他的鼻子:“我隻告訴你一句,離開上海,你隻有死路一條。”

陳安徹底絕望了。肖鵬見狀緩了一下口氣:“馬上回去,車在外麵等著你。”

陳安緩緩鬆開捂著臉的手,步履艱難地向外走去。離開院子有了一定距離,他招招手,特務的車立即跑來。陳安上車走了。章默美立即從隱蔽處出來,向後退了幾步,飛快地跑了幾步,縱身翻進院子。

章默美剛跳進院裏,戴著禮帽墨鏡的肖鵬便向她襲來,幾招過後,章默美不是對手,帽子被肖鵬抓下,頭發散落出來。章默美惱怒,又向肖鵬襲來,幾招過後,一個破綻,被肖鵬拿下。肖鵬摘下墨鏡,章默美大吃一驚:“隊長?!這、這是怎麽回事?!”

鄭乾坤從解放區回來了。盡管大家對他這一次的收獲早有預感,但,總還是得親耳聽一聽鄭乾坤怎麽說。於是,大家徑直從車站回了儲漢君家。

在客廳坐定,喝了一口茶,鄭乾坤說:“其實,我不說先生也明白,與中共商談的結果很不理想。中共取得東北全境勝利之後,勢不可擋。蔣介石欲與中共商談劃江而治的想法隻是一廂情願,中共拒不接受。不僅如此,中共正在醞釀提出懲辦戰犯的名單。”

儲漢君心情很沉重,沒說話。其他人更是麵麵相覷。

鄭乾坤看看儲漢君的臉色:“現在看來,絕對的中立是不切實際的政治理想,時局已逼促你我等人必須做出抉擇。先生是群龍之首,先生的立場觀點是有權威性的,期待先生心裏有準備早做定奪。”

韓如潔說:“這個結果應該是意料之中的。隻是,身處上海的我們是否有抉擇的可能是個問號。韓光的不明失蹤更讓我加深這樣的疑慮。”

想到弟弟,她的眼圈又紅了。

鄭乾坤問:“韓光的事我聽說了,真是禍從天降。原因有沒有查明?”

韓如潔搖頭:“廖雲山答應不日將給我一個結果,我且耐心等著他。至今我仍不相信韓光遇害,我仍然希望一切隻是一個誤會,韓光現在被囚在某處等待事情查明。我給廖雲山十天的期限,十天之後如果仍無結果,我要去南京見蔣介石。不過,我也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個廖雲山突然赴任上海,恐怕有所用心。”

鄭乾坤歎息一聲,又轉向儲漢君:“儲君,從進來到現在,你一言不發,我等摸不透你是什麽心思啊。”

韓如潔在旁邊一語道破:“先生的理想是保持中立,不介入政治鬥爭的任何一方。隻是……先生可以堅持自己的立場,那麽蘭雲呢?麵對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某些人,你肯定自己能保護女兒的安全嗎?”

儲漢君心裏痛苦,臉上卻淡然:“既然生在這個時代,就服從命運的安排吧。”

韓如潔搖頭:“我敢斷言,事到眼前,先生定然不會如此淡定。”

肖昆站在徐傑生家大門口。衛兵出來,冷冷地:“對不起,校長他說不認識你這個人,不見。”

肖昆說:“能不能讓我進去,徐校長見到我……”

衛兵把臉一翻,舉起槍托趕肖昆:“走!再不走我開槍了!”

肖昆隻得停止說服的努力,黯然離去。等他一走,何三順就從大門口閃了出來,對衛兵說:“這個人如果再敢來,不用請示,你們隨便處置。”

在不遠處的樹背後,穿著便衣的於阿黛冷眼察看著。

鄭乾坤帶回的消息讓每一個人都心情黯淡。時近中午,誰也沒心思留下吃飯,一個個匆匆告辭。儲漢君一個人在客廳裏默坐良久,懶洋洋地走向餐廳。半路,碰上女兒蘭雲。兩個人彼此看一眼,誰也不想說話。進了餐廳,見賈程程在擺碗筷,儲漢君就問:“程程,怎麽就你自己?默美呢?”

賈程程說:“上午出去之後就沒再回來,是不是回家去了。”

儲漢君坐下,煩躁地皺起眉頭:“安兒怎麽還沒下來?蘭雲,你去看看,是不是病了?”

儲蘭雲不想動:“我讓吳媽去問問吧。”

儲漢君想想:“算了,你們倆先吃吧,我上去看看。”

陳安心情自然也灰暗到了極點。聽見儲漢君輕輕敲門,本坐在**發呆的他趕緊拉開被子躺在**。儲漢君再敲了兩下無人應,推門而入,看見衝牆躺著的陳安,以為陳安真的病了,趕緊走到床前:“安兒,身體不舒服嗎?”

陳安順勢裝作勉強翻身坐起來:“伯父。”

儲漢君滿目焦急:“是身體不舒服嗎?走,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去。”陳安說:“沒事,有些頭疼。會好的。”儲漢君伸手摸了下陳安額頭,放下心來:“不發燒。要不下去喝點粥吧,我聽蘭雲說你早飯就沒吃。”陳安推托:“我還不餓……”

儲漢君轉了轉心思,問:“有什麽心事嗎?”陳安趁機說:“儲伯父……我想回武漢了。”儲漢君一愣:“為什麽?”

陳安:“我出來的時候,奶奶正住院,這兩天我總是做噩夢,我擔心她老人家……”

儲漢君寬慰地拍拍他的肩:“要是為了這個,你就放心吧。我下午剛收到你爸爸的信,說你奶奶已經出院了,難為你這麽孝順。”

陳安說:“我、我還是回去看一趟吧。”

儲漢君觀察著陳安,神色有變:“安兒,跟我說實話,到底因為什麽?”

陳安不語,手摳著桌子縫。

儲漢君見狀,索性把話說明了:“你昨天為什麽掐默美的脖子?”陳安抬起頭來:“伯父,您覺得章默美還是過去的章默美嗎?”儲漢君說:“你先回答我。”陳安:“我覺得章默美是國民黨特務,是來監視您的。”

話說到這兒,儲漢君就正色道:“安兒,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什麽身份?”

陳安又不說話了。

儲漢君沉著臉:“回答我。”陳安還是不說話。儲漢君把話說明:“你、你參加共產黨了?”

陳安突然下床,輕輕走到門口聽著外麵的動靜,突然打開門,見門外無人。

儲漢君索性坐下:“默美沒回來。”陳安關上門,走到儲漢君身邊坐下,低聲說:“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瞞著您了。我確實是共產黨,是被組織派到上海的。”

儲漢君聞聽不語,看著陳安。

陳安繼續說:“按原定計劃,上海地下黨負責人303應該去車站跟我接頭,可是我卻撲了空。來儲家這麽幾天了,也沒有任何人跟我聯係。反而是這個章默美死盯著我,處處試探我,昨天我忍無可忍……”

儲漢君好像是自語:“共產黨怎麽會看上了你?”陳安沒聽清:“您說什麽?”儲漢君不回答,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陳安:“上級突然通過晨報的廣告通知我回武漢。我擔心組織裏出了叛徒,有意欺騙組織,讓我離開上海,離開您的身邊之後除掉我。”

儲漢君心裏一沉。

陳安:“除非您有理由執意留下我,否則我也隻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必須執行上級的命令。”

儲漢君沒說話。他坐了一會兒,突然抬起身就往外走。陳安張了張嘴,沒敢叫,看著儲漢君走出去。

天邊隱隱有雷聲,儲漢君匆匆向外走,碰上迎麵而來的儲蘭雲和賈程程。

儲漢君叫住女兒:“蘭雲,鄭伯父找我商量事,我可能晚一點回來。”儲蘭雲一愣:“爸爸你還沒有吃飯。”儲漢君腳步不停:“去鄭家吃了。”儲蘭雲又說:“天快下雨了,帶上傘吧爸爸。”

儲漢君人已出了大門:“不用。”

儲漢君其實並沒有去鄭乾坤家,而是找到肖昆,把他帶到一個人氣冷清的咖啡廳裏。

肖昆一落座就說:“先生,您找這麽個隱秘的地方,有什麽緊急事嗎?”儲漢君坐下:“急倒是不急,隱秘卻是真的。”肖昆:“您說。”儲漢君略一沉:“肖昆,你我師生一場,應該說情同父子,我跟你就直言不諱了。”肖昆仍然平靜:“您請說。”儲漢君:“默美昨天突然告訴我她的真實身份和來儲家的目的,她跟我說這個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就是她懷疑陳安是共產黨派到儲家的。”

肖昆眉頭一擰:“噢?”

儲漢君:“雖然我也有十來年沒見到過陳安了,但這孩子一來儲家,我便知道他裝著什麽心事。默美盯著他,讓他的壓力非常大,今天他突然跟我提出要回武漢。我不同意,他執意要走。”

肖昆沒說話,看著麵前那杯冒著著熱氣的咖啡。

肖昆抬頭:“因為蘭雲的婚事吧?”儲漢君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不僅如此。肖昆,我們雖然沒有正麵討論過,但你的真實身份,先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我懇求你轉告陳安的上級,一,陳安不能離開上海。二,陳安根本不適合做地下黨,他不具備這樣的能力,祈望貴黨知人善用,對他不要再抱有期望。鑒於目前複雜的形勢,我想不日便給蘭雲和陳安完婚。之後,我已經聯係了美國一所知名大學,準備送他們夫婦二人遠赴美國,離開上海。”

肖昆不動聲色:“儲先生,您對我如此地信任,我深為感動。但這件事我實在愛莫能助。陳安到底是不是地下黨我無從知道,更不可能擅自打聽。這其中的原因我不說您也能明白,還希望能理解我的難處。”

儲漢君沉吟半晌:“那我隻有強留陳安在身邊,等著共產黨來找我了。”儲漢君站起來:“對了,廖雲山答應,藥品的事到此為止,就算了了。”

肖昆也站起來:“謝謝先生深明大義。”

儲漢君什麽也沒說,走了。肖昆目送著他離去,心裏湧起一股不安,緩緩坐下。

肖昆的母親突然來到商行。

這是個顯然有心計的婦人。她衣著並不華麗,但臉上的神情裏總隱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凜然。

掌櫃王雙全一見老太太出現,趕緊迎上去:“喲,太太,您怎麽不打個招呼就來啦?”

老太太無心寒暄:“大少爺呢?”

王雙全說:“出去辦事了。太太您先坐,我去沏茶。”

老太太一擺手:“別忙活了,大少爺什麽時候回來?”

王雙全:“不好說啊。二少爺……”他突然停住,意識到自己說走嘴了。

老太太的眼睛頓時一立:“你說什麽?”

“我、我……”王雙全臉白了。

“二少爺?肖鵬回國了?”見王雙全不敢說話,老太太火上來了:“說呀!”

王雙全點頭,低著眼眉:“大少爺不讓我跟你們說。”

肖昆的母親反而冷靜了,她坐下來,用手帕擦擦嘴:“什麽時候回來的?”王雙全想想:“有幾日了。”見老太太沉默不語,王雙全說:“太太,肖鵬來店裏跟大少爺吵起來了。上回來,還質問我是不是告訴你們他回來了,來者不善哪,還一再追問他母親三年前是怎麽死的。太太,您和老爺一定要提防肖鵬報複啊。”

老太太不吭聲,眼睛看著外邊。王雙全轉臉,看見是肖昆心事重重地進來了,趕緊招呼:“大少爺,太太來了。”

肖昆抬起頭來,看見母親:“媽,你怎麽來了?”

老太太哼一聲,起身往裏走。王雙全趁機溜了。肖昆跟著母親,母子倆進了肖昆的辦公室。

肖昆笑笑:“他剛回來沒幾天,我一直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帶他回去。”

肖母歎口氣:“你呀,七尺男兒,長得堂堂正正,卻不是血氣方剛,而長了一副菩薩心腸。算了,我今日來跟你說的不是肖鵬,是顧老大,因為什麽把他們抓起來了?”

肖昆沉了一下:“事情我還正在調查,可能是誤會。”

肖母歎氣:“是誤會就好。你盡快把他贖出來吧,他老娘快咽氣了,他老婆又要生了,他要是出事,那一家就完了。”

肖昆點點頭:“我知道。媽,肖鵬回來的事,先不要跟我爸說。咱娘倆兒通著氣,尋著個好機會再讓爸知道。”

肖母:“我什麽時候不是隨著你?可憐我這當娘的心。不說了,你爸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我得趕緊回去。”老太太說著就要起身。

肖昆扶住母親,衝外喊王雙全進來,讓他送太太回去。隨後,他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去找一下弟弟肖鵬。

肖鵬一見哥哥,就繃起臉:“別跟我說你來找我是為了顧老大。”

肖昆歎口氣:“你說對了。我就是為顧老大來的,我媽剛去店裏找過我。即使她不找我,我也得來找你。”

肖鵬冷笑:“對不起,我無能為力,顧老大不歸我們這兒管。你肖昆不是神通廣大嗎?難道你隻認得一個肖鵬?”

肖昆看著弟弟:“肖鵬,我知道,我不在那張紙上簽字,傷了你的心。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替我簽了字,畫了押,對嗎?”見肖鵬不語,肖昆接著說:“如果我是徐校長的手下,他怕是斃了我的心都有。但我不怪你,因為你是救我心切,所以才中了人家的離間計。”

肖鵬憤怒地叫起來:“離間計?你指誰?廖特派員嗎?你肖昆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肖鵬說罷轉身就走。肖昆急忙拉住他:“肖鵬!”

肖鵬把臉扭向一側,不看肖昆。

肖昆長歎:“你我兄弟情如此苦澀……我多麽希望我們能夠恢複到從前……”

肖鵬看著肖昆:“我真希望,你說的是實話。我更希望,你以後來找我不再是為了韓光,不再是為了顧老大,而隻是來看看我,看一個你肖昆同父異母,一個下人生的弟弟!”

肖鵬說完絕望地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話像一把刀,戳在肖昆的心上。肖昆怔怔地看著肖鵬的背影,看著肖鵬走進軍校大門,漸漸走遠……

天近傍晚,陰雲反而散去,雨也沒有下起來,西邊天際讓晚霞染得通紅。可人們的心情並沒有像天氣一樣放晴,每個人都被事情壓得喘不上氣,都有一種莫明其妙的壓抑和煩躁。儲漢君心事重重地走進家門,一直在等著他的陳安馬上從書房走出來,見儲漢君臉色不好,心中不禁一沉。

儲漢君沉了一陣說:“安兒,如果離開上海,我沒法保證你的安全,你就留在上海靜觀其變,有什麽事,我去應對。”

陳安感到無比失望,緩緩坐下。兩個人就這麽坐著,誰也不說話,慢慢沉入了夜幕。

穿著便裝的於阿黛匆匆回到宿舍換衣服,卻看見章默美躺在**,不禁一愣:“大白天的,你怎麽直挺挺地躺在**?不舒服嗎?”

章默美坐起來:“你怎麽穿著便裝?”於阿黛一邊脫衣服一邊說:“有任務。”章默美:“什麽任務?”於阿黛:“你別問了,能告訴你,我自然會告訴你的。”

章默美聞聽愣了一會兒,又直挺挺地躺下了。

於阿黛邊換軍裝邊看著章默美:“到底怎麽了?”

章默美幽幽地:“有時候我想,真不如把我派到戰場上,比過這樣壓抑的日子可能要好。”

於阿黛沒說話。外麵有人喊:“於阿黛——”她匆匆穿上靴子:“我得趕緊走了。我提醒你一句,別在這兒躺著,讓隊長看見了,準有你好看的。”

於阿黛說完匆匆出去。章默美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仍那麽愣愣地躺著,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

最緊張的當然還是肖昆。為了救無辜的顧老大,為了爭取徐傑生,他必須克服一切困難。在暮色中,他和賈程程趕到警備司令部找人,但是,得到的結果隻能讓他更沉重。

從警備司令部大門裏出來,迎著他的,是賈程程焦急的目光,“怎麽樣?”

“李隊副明確告訴我,顧老大他們就押在特別行動隊,錢根本不管用。”

賈程程想了一下:“那隻有找肖鵬了。”見肖昆欲言又止,賈程程問:“你去找過他了?”肖昆點點頭。賈程程:“他不答應?”肖昆又點點頭。賈程程氣憤地說:“肖鵬太沒有人性了!”

肖昆苦笑一下:“你別怨他。李隊副明確告訴我,廖雲山已經把五個艄公交給肖鵬處理。”

賈程程一驚:“啊?!廖雲山這不是要逼死肖鵬嗎?!這個人怎麽這麽狠毒啊!”

肖昆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心煩意亂:“讓肖鵬親手殺了顧老大,這比讓肖鵬自己死都讓他難受。”

呼地一下,天徹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