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汙濁的空氣彌漫著,仿佛有人在這屋子裏打了一宿麻將。陳安焦急地在屋裏踱步,坐不是站不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感覺器官統統封閉起來。他在等待廖雲山。門終於開了,出現在門口的卻是肖鵬。陳安不禁大失所望,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

肖鵬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很失望對嗎?”

陳安隻好掩飾:“啊……不是。”

“不是?”肖鵬坐下:“你要單獨麵見廖特派員,什麽事?”

看著肖鵬冷冷的眼神,陳安心裏一動,說:“啊……我已經給武漢發報了,通知他們303沒來接頭,武漢方麵接到電報一定會立即催促303,因為那份絕密文件對爭取儲漢君來說至關重要,我相信,303一定會跟我接頭。”

陳安說完看著肖鵬。

肖鵬也看著陳安:“就這些?”陳安點頭:“對。”肖鵬的眼睛卻似乎洞穿一切:“你撒謊。”

陳安不敢看肖鵬的眼睛,他躲開肖鵬的眼神。

肖鵬輕蔑地冷笑:“要想騙過我,你今生今世是不可能了。說。”

狡猾的陳安一聽這話,馬上改口:“我是沒說實話……我有種不好的感覺,也許共產黨已經知道我被捕,我擔心303不會跟我接頭。”

肖鵬:“為什麽?儲家喪禮有人來威脅過你?”

陳安馬上否認:“沒有。”

肖鵬:“那你的擔心從何而來?”

陳安:“我剛進儲家,隨後便跟來一個老媽子的女兒,叫章默美,她整天盯著我,我懷疑……”

肖鵬打斷他:“你不用懷疑,我現在就告訴你,章默美是我的手下,她被派到儲家,就是盯著你,看你敢不敢耍花招。”

陳安:“可是,可是她偷偷翻我的箱子。”

肖鵬突然話鋒一轉:“這話有必要非跟廖特派員說嗎?”

陳安支吾著:“廖特派員跟我嶽父有交情,我期望能得到他的饒恕。”

肖鵬思索著站起來:“不管你出於什麽理由撒謊,這一次,我饒了你。我告訴你,你的擔心不是沒有可能,你要明白,你的命已經有一半在閻王爺手裏攥著,隻有完全配合我的指令,才有生的希望。”

陳安老老實實地答應。

肖鵬:“你馬上回儲家繼續等待。不管是什麽結果,這個結果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他把臉一繃,威脅道:“我警告你,如果再敢越過我直接去找廖特派員,我就要給你點顏色看看。”

肖鵬說完走了。陳安擦了下額頭的冷汗,心裏一個勁兒打鼓。肖昆和肖鵬可是親兄弟!他的未來到底是福是禍,陳安隻覺得一片迷茫。

肖鵬在回隊的路上也在琢磨陳安。陳安的突然約見,顯然是有話要說,而且,見了肖鵬之後,他並沒有說。這是為什麽?他有什麽要瞞著我?肖鵬一時也想不明白。他更想不到的是,還有一件事在等著他。

一進軍校的門,特務就向他報告,特派員找。他立即趕到廖雲山的辦公室。一進門,廖雲山就把兩張紙推到肖鵬麵前:“你看看這個。”

肖鵬仔細看著,大吃一驚:這是肖昆的發貨單和特別通行證。他難以置信地說:“這、這是發往共軍解放區的違禁藥品。”

廖雲山擺出一副惋惜的樣子:“生意做得大,膽也跟著大起來,這件事……肖昆跟你說過嗎?”

肖鵬搖頭:“沒說過。”

廖雲山拿起徐傑生簽發的特別通行證:“這批貨是徐傑生簽發的特別通行證發出去的。由此看得出,肖昆跟徐傑生的關係非同一般,他們的關係你知道嗎?”

肖鵬覺得有冷汗在後背上流:“不知道。我們三年沒在一起了,這次回來,還沒有坐下來好好談談。”

廖雲山沒說話。

肖鵬小心翼翼地叫道:“特派員……”

廖雲山的表情飄浮不定:“你知道這是什麽罪嗎?”

肖鵬盯著廖雲山,“是死罪。肖昆怎麽能如此糊塗。”

肖鵬似被狠狠一擊,直挺挺地坐在廖雲山對麵椅子上。

廖雲山嘴角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紋,他很欣賞自己營造的效果:“肖鵬,這件事我不會公事公辦的,我也不會袖手旁觀,因為肖昆是你哥哥。”

肖鵬如瀕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特派員,肖鵬願意粉骨碎身報答您。”

廖雲山沉吟片刻:“這件事還要看徐傑生的態度。你先去吧,先不要告訴肖昆。”

肖鵬感激涕零地出去了。

廖雲山拿起電話撥號,沒有人接。樓道裏傳來搬東西的聲音。副官進來:“報告。徐校長到。”

廖雲山站起來:“外麵是什麽聲音?”

徐傑生進來,接過話:“聽說你給我調了間辦公室,我就決定搬過來了。”

廖雲山笑:“你還真是心急。我本來準備好好給你裝飾一下。”

徐傑生:“行武出身的人,哪裏有那麽多講究,就用舊的了。廖特派員這麽關心,我也不能得寸進尺。”

廖雲山裝聽不出徐傑生的話中話,換個話題:“群生,來得正好,我有事跟你商量。”徐傑生坐下,冷眼看著廖雲山不說話。廖雲山:“前方最新戰報你看到了嗎?”徐傑生點頭:“看到了。”廖雲山:“你怎麽看?”徐傑生一笑:“我的態度對你重要嗎?我的態度於事有補嗎?”廖雲山正色:“為什麽沒有?你徐傑生是抗日名將,當年讓日本鬼子望風而逃,你是黨內除了總裁,唯一被外電稱為中國軍事家的軍人,你的看法怎麽會沒有價值?”

徐傑生不想和廖兜圈子:“你要跟我談的,不是誇讚我的事吧?”

廖雲山:“誇讚也是發自內心,如果沒有這種敬佩,我還真說不出讓我自己肉麻的話。”

徐傑生哼了一聲。

廖雲山拿出一份密件:“前線不斷潰敗,總裁調你前線赴任。”

徐傑生接過密件看著。

廖雲山故作推心置腹地說:“正是國家危亡之時,群生,這倒是化解你和總裁之間齷齪的好機會。”

徐傑生放下文件:“我和總裁之間向來坦**磊落,何來齷齪?倒是怕有的人假公濟私,打著一心為公的名義排斥異己。”

廖雲山有點掛不住了:“這話說得有點欠考慮吧?”徐傑生:“難道不是嗎?”廖雲山冷笑:“哼,那麽你說,如果某人有通共之嫌,這異己我該不該排斥?”

徐傑生:“如果我徐傑生真有通共之嫌,你能忍住不報?還為我積極斡旋?恐怕此時不僅人盡皆知,我也早已經身首異處了。”徐傑生站起來:“國家危亡之時,我徐傑生定當全力以赴報效國家。隻是這些年遠離前線戰場,我身體欠佳實在愛莫能助。我會親自赴南京向總裁當麵秉告。”

廖雲山也站起來:“等等。”

要走的徐傑生站住,看著廖雲山。

廖雲山把話挑明了:“有一批從上海發出的絲綢被扣,裏麵實際是發往共軍解放區的違禁藥。”他把特別通行證扔在桌上:“總裁十分震怒,責令嚴查不怠。這批貨是你簽發的,到目前為止,這件事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本來,我勸你赴任前線,就是想借這個機會把此事一筆勾銷。現在你是非逼得我上呈總裁,陷我於不義。”

徐傑生的臉色黑了:“終於亮出你的殺手鐧了。”

廖雲山:“當然,也有可能你並不知道貨品真實內容,被肖昆騙了。如果是這樣,此事就與你毫無關係,我自有辦法處理。”

徐傑生冷冷看著廖雲山:“先用借刀殺人之計,借我之口殺了肖昆。然後再給我一個回馬槍?哼,可惜呀廖雲山,我對你的為人太了解了,你那一套高明手段在我這吃不開。我明確告訴你,這批貨是我讓肖昆發的,一個人如果眼看著自己的家人鄉親死於瘟疫無動於衷,那就禽獸不如!你盡可上呈總裁,我敢做自然敢當。不過,廖雲山我也要問問你,你打死韓光,蒸發貼身警衛丁副官和南京來的隨從隱瞞不報是為哪般?這件事,我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就不會離開上海!不信,咱們就試試看!”

徐傑生給了廖雲山一記悶棍,然後推門而出揚長而去。廖雲山惱羞成怒,把特別通行證狠狠摔在桌子上。

徐傑生走了,肖鵬重又回來:“特派員。”

廖雲山把門關上:“肖鵬,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肖鵬呆住了。

廖雲山故作心情沉重的樣子:“果然不出我所料,徐傑生把所有責任都推到肖昆身上。”

肖鵬:“他、他怎麽說?”

廖雲山:“徐傑生說,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是肖昆自己買的特別通行證。”

肖鵬如五雷轟頂,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肖昆這個哥哥,其實有著自己都說不清的感情。

廖雲山觀察著他:“如果真是這樣,我亦愛莫能助了。可是……我懷疑這其中有詐。”肖鵬急忙說:“您說。”廖雲山:“經查實,這批藥是發到徐傑生老家的。徐傑生的老家正在罹患瘟疫,他老母親仍在家鄉,這批藥怎麽可能與徐傑生沒有關係?”

肖鵬非常震動:“可是……徐校長不應該是這種貪生怕死陷害無辜的人。”

廖雲山笑:“這就是你們兄弟倆的幼稚了。麵對生死攸關,人,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做不到的。”

肖鵬心情黯然:“如果真是徐校長向肖昆提出要求發藥,肖昆定然不能拒絕。”

廖雲山:“是啊。但是現在,肖昆卻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廖雲山看著極度絕望的肖鵬,動情地:“肖鵬,你我師生一場,我怎麽能夠眼睜睜看著你哥哥死於非命……”

肖鵬感動得熱淚盈眶。這個外表幹練強硬的漢子,其實早被狡猾的廖雲山看穿,不過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孩子。他的強硬,不過是軟弱內心的掩飾。肖鵬叫了一聲:“特派員……”就激動地說不下去了,轉身麵對窗口,把眼淚忍回去。

廖雲山:“如今,肖昆想活命隻有一條路。”

肖鵬轉身:“特派員,無論是什麽辦法,我一定要說服肖昆戴罪立功。”

廖雲山點頭:“隻要肖昆出麵指證,藥是徐傑生指使他購買的,通行證是徐傑生給他簽發的,我便有辦法使肖昆與此事脫離幹係。”

肖鵬鬆口氣:“我這就去找肖昆。”

廖雲山歎口氣:“肖鵬,但願肖昆能明白你的苦心。”

廖雲山給徐傑生安排的新辦公室高大寬暢,就在廖的辦公室對麵。徐傑生進來,見屋子裏還亂七八糟的,勤務兵們正在收拾。何三順跟著進來,讓收拾屋子的士兵出去,把門關上。

何三順低聲:“校長,我剛剛查實,廖雲山那老賊果然讓人暗中查扣您簽發的藥品。”

徐傑生一言不發,把毛筆一支一支掛在筆架上。

何三順:“校長,怎麽辦?”

徐傑生:“他剛才已經跟我攤牌了。廖雲山想借我之手殺了肖昆,用心非常險惡,你馬上去找肖昆,告訴他,把事情全推在我身上,不要害怕,我有辦法對付廖雲山。”

何三順答應一聲轉身就出來了。一出樓門,他就看見肖鵬也匆匆從樓裏走出,顧不得和誰打招呼,快步向自己的車跑去,上車,加大油門疾馳而去。

何三順吐口唾沫:“趕著搶孝帽子哪?”

廖雲山也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憑窗看著向車飛奔而去的肖鵬,他似乎看透了肖鵬對肖昆的感情,臉色漸漸陰沉起來,目光裏透露著奸詐慍怒,極其可怕。廖雲山似乎從肖鵬這一刻的親情流露中看出這個部下內心良善的一麵,而這一麵,是他不願見到的。

商行裏,王雙全正獨自低頭撥算盤核賬,沒看見已走到眼前的肖鵬。

肖鵬走到櫃台前:“肖昆呢?”王雙全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看見肖鵬,眼裏閃過一絲驚慌,趕緊掩飾著:“哎喲是二少爺……”

這當然逃不過肖鵬的眼睛,他警覺地問:“你慌什麽?”

王雙全堆起笑容:“沒、沒……我沒慌。”

肖鵬盯著他,坐在對麵的椅子上。王雙全說:“我給您倒茶去。”肖鵬擺手:“不必了,我坐不住,馬上就走。”王雙全:“大少爺……出去了。”肖鵬:“什麽時候回來?”王雙全:“這個……沒說。”

肖鵬盯著王雙全,突然發問:“肖家知道我回來了吧?”

王雙全又是一驚:“這個……我不知道。”

肖鵬冷笑:“你會不知道?你是太太的親侄子,我想,你不會為了我去跟太太隱瞞什麽。”

王雙全不自然地咧嘴笑笑。肖鵬問:“我沒說錯吧。”

王雙全嘿嘿笑了兩聲:“二少爺真會開玩笑。”

肖鵬把眼睛移向別處:“三年前我母親去世的時候,你在肖家嗎?”王雙全又一驚:“我沒在。”肖鵬:“那你知道我母親去世的事嗎?”王雙全小心翼翼地:“我後來聽說了。”

肖鵬:“他們是怎麽跟你說的?”王雙全尷尬地:“二少爺,您這是怎麽了?”

肖鵬:“你幹嗎躲躲閃閃的?”

王雙全實在不敢再呆下去了:“二少爺,我還是給您沏壺茶去吧。”說著要走,被肖鵬攔住了:“不必了。”肖鵬的眼睛看著外邊,說:“你還是招呼新客人吧。”

王雙全回頭,見是何三順進來了。

肖鵬坐著,招呼了一聲:“何副官。”

何三順沒理肖鵬:“掌櫃的,肖老板在嗎?”

肖鵬把話搶過來:“肖老板讓我在這兒等你。”

何三順一愣。肖鵬說:“藥的事肖昆是一時糊塗,被你們利用。他已經告訴我藥的來源,是誰讓他購買的,並指使他發往何處。何副官,你應該早來一步,這樣,你的謊話在先,說不定肖昆會仍然執迷不悟被你們牽著鼻子走,做你們的擋箭牌,可惜你晚了一步。”

何三順立刻怒火衝天:“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肖字!活脫脫一對小人!可惜校長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呸!”

何三順怒氣衝衝轉身而去。

王雙全沏了茶端出來,戰戰兢兢地:“二少爺,喝口茶吧。”

肖鵬不理他,看著何三順出門上車,車很快開走,這才轉過身看王雙全,一笑:“放那吧。”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肖昆終於回來了。他一眼看見肖鵬,就高興地叫起來:“怎麽今天有時間過來,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肖鵬無心寒暄:“我有急事要跟你單談。”他瞟一眼王雙全,王雙全急忙出去了。

肖昆收起笑容:“你神色慌張,出什麽事了?”肖鵬冷冷地說:“你是神態自若,那是因為你心裏有鬼,你自然要故作鎮定。”肖昆立刻明白了肖鵬說的是什麽,他一擺手:“坐下說吧,就是天塌下來,無非死於非命,沒什麽大不了的。”

說完,他從容地坐下,給自己倒了一碗茶。

肖鵬看著他:“看來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肖昆笑:“如果你這樣的口氣我都猜不出是什麽事,我就別做什麽生意了。”

肖鵬沉著臉不語。

肖昆正色道:“肖鵬,別往這件事裏摻和,你聽我的。”

肖鵬急火火地說:“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掉腦袋的事嗎?”

“做生意有時候是會鋌而走險的。我願賭服輸。”

“事到如今,你還在替出賣你的人扛責任,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你和徐傑生私下裏的勾當為什麽不告訴我?!口口聲聲把我當親兄弟,這就是你對親兄弟的做法嗎?!肖昆你太虛偽了!”

肖昆的臉色也變了:“肖鵬,你一定要知道,我不是把你當作親兄弟,你就是我的親兄弟。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把這些事告訴你。”

肖鵬大叫:“不告訴我的結果就是事到如今我非常地被動!就是你逼著我眼睜睜看著你背負死罪!”

肖昆盯著他:“在這樣的時局裏,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安全。”

肖鵬有所觸動,沉默半晌,聲音低下來:“現在擺在你麵前的隻有一條路:指證徐傑生委托你弄這批藥並指使你發往共區,你才能與此事脫了幹係。”

肖昆冷靜地喝口茶:“這事跟徐校長沒有關係。”見肖鵬一愣,肖昆又補一句:“是我自作主張。”

肖鵬急了:“你胡說!”

“確實是這樣。我受中間人托付,為了掙錢鋌而走險。通行證是我花錢向人買的,跟徐校長毫無關係。”

“這話鬼都不信!”肖鵬氣得在屋裏轉磨:“肖昆你一定要明白,如果有人向你許什麽願讓你這麽說,那麽你隻有死路一條。如果你以為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能換取某人的同情,那麽你就更是大錯特錯了!你已經是俎上之肉代罪羔羊,除非你指證徐傑生,否則你死無葬身之地!”

肖昆平靜地看著肖鵬:“二弟,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是事實。無論什麽情況,我都不會血口噴人。你回來一直跟我很冷淡,我知道是因為三年前二娘的死,你心裏的陰影無法抹去,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好好談談,現在看來,這個願望可能一時半會兒難以實現。肖鵬,如果我死了,我隻有一事相求。別再怨恨爸爸,他有苦衷……”

肖鵬失控地吼叫起來:“你給我住口!”

肖鵬奪門而出。突然間,肖昆心如刀絞,臉上的鎮靜一下子消失了,他猛地站起來,愣一愣,又緩緩地坐下。是啊,追上弟弟,他又能說什麽呢?

衝出門的肖鵬一眼看見站在門外的賈程程,愣了一下,招呼也沒打便往外走去。

賈程程看著肖昆的屋門,緩緩走進去。

肖昆看見賈程程進來,努力調整情緒:“來得正好,我正等著你。”賈程程:“我都聽見了。”肖昆看著悲痛的賈程程:“這早在我意料之中,並不意外。”賈程程的眼圈紅了:“我接受不了……”

肖昆遞給她手帕:“快別哭,讓雙全看見會多想。”

賈程程忍住眼淚。

肖昆想了想:“跟我走,我帶你見一個人。”

兩個人匆匆走出,誰也不說話。上了車,賈程程才悲痛地問:“事先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肖昆笑笑:“誰能想到廖雲山被派往上海任特派員?事先我也並不知道廖雲山和徐傑生是死對頭,廖雲山是有備而來。程程,不要傷心了。這是做地下工作必須麵對的結果,要是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就不要做地下工作。”

賈程程的眼淚掉下來,扭頭看車外。

肖昆平靜地開著車:“如果我被藥品的事招來殺身之禍,你一定要非常冷靜理智,千萬不能輕舉妄動,不能跟陳安接頭,一直要等到上級派來新的領導再做定奪。明白嗎?”

賈程程已是淚流滿麵:“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

肖昆嚴厲地:“賈程程同誌!一個地下黨員不應該如此脆弱,更不能被感情支配。這樣的事情也許有一天你也要麵對,如果你的意誌如此薄弱,我會建議上級換人,你不適合做地下工作。”

賈程程失控地喊:“可我是人不是石頭!我有感情有愛憎!我不能接受你離開我們!我永遠都不能接受!”

肖昆心裏一震,他看賈程程,賈程程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肖昆把車停到偏僻的路邊。

肖昆的眼睛看著前方:“實在難受的時候,你就想想前方戰場,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戰士為了解放,為了建立新中國戰死沙場。我們已經夠幸運的了。如果這點考驗都經受不住,我們就愧對黨的托付。”

在肖昆的話語裏,賈程程漸漸平靜下來。

肖昆的心情卻無法平靜。黨的任務無法完成,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而現在,賈程程的表白讓他又麵臨了感情的考驗。程程是個好女孩,他當然知道,可是,重任在肩,大敵當前,他哪裏顧得上這些……

肖鵬心情非常沉痛地來麵見廖雲山。

肖鵬立正站著:“特派員,您的判斷是非常準確的,肖昆被人利用,執迷不悟,他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指望能感動對方,網開一麵。”

廖雲山臉色陰沉地看著肖鵬:“哼,在我意料之中。”他仰在躺椅上,半閉著眼睛,半晌才說:“肖鵬,你說句心裏話,如果在黨國的利益和你哥哥之間必須有所取舍,你作何選擇?”肖鵬一愣。廖雲山的聲音嚴厲起來:“要說真心話。”

肖鵬的心矛盾緊張:“我、我不知道……”

廖雲山睜眼,眸子裏陰冷陰冷的:“真不知道嗎?看著我。”

肖鵬在廖雲山的逼視之下,不敢抬頭。

廖雲山:“孟子說,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非焉。找一麵鏡子,看看你眼中流露出的是什麽?平日裏你口口聲聲要效忠黨國,難道……就這麽經不住考驗嗎?”

肖鵬羞愧自責:“我母親是個下人,我從小受肖家的歧視,隻有肖昆……對我是真心的好……”他馬上又解釋:“我這不是解釋……也許我、我太軟弱了……”

廖雲山沉默良久,肖鵬偷眼看廖雲山。

廖雲山突然說:“你做得對。”

肖鵬意外地看著廖雲山。

廖雲山:“其實,一個不愛親人的人,也不會愛國家。”

他剔著指甲:“我欣賞你誠實的品質,這也是我器重你的原因。但是肖鵬,現在我們麵臨的考驗也是非常嚴峻的。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肖鵬的心情十分複雜:“肖鵬感謝特派員的寬宏大量。肖鵬……也向您保證,願為黨國灑盡一腔熱血,報答您的知遇之恩。特派員……”

廖雲山鼓勵地:“說。我最喜歡聽的,就是肺腑之言。你要相信我,有這樣的分辨力。”

肖鵬:“肖鵬懇求特派員……”廖雲山攔住肖鵬:“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會考慮的。”肖鵬想了想,還是說下去:“肖昆表麵精明,實際上非常幼稚。我料定他是被人利用。所以,我想懇求特派員允許我一查到底。如果真是肖昆所為,跟徐校長毫無關係……我、我親自押他去法場。”

廖雲山笑了笑:“恐怕你小瞧了肖昆。儲漢君馬上到。”

肖鵬一愣。廖雲山的話音未落,儲漢君已走進來。

廖雲山站起來迎上去:“儲先生,什麽事,這麽急急忙忙的?”

儲漢君:“一件重要的事。”

廖雲山示意,肖鵬隻好出去了。

於阿黛在向肖鵬匯報剛剛見過章默美,了解到她擔心在儲家暴露會被攆出的情況,肖鵬顯得心不在焉心事重重。遠遠地看見儲漢君從樓裏出來,上車走了,肖鵬的目光才轉向於阿黛。

於阿黛:“鑒於章默美當時說的情況,我讓她立即回儲家向儲漢君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爭取主動,一定不能離開儲家。隊長,我這麽做事先沒有經過隊長同意,越俎代庖,還要請隊長發落。”

肖鵬:“你做得沒錯。隻是,章默美怎麽這麽毛躁?”

於阿黛:“她對儲家有很深的感情,如果陳安真是共產黨,她怕陳安會不擇手段威脅儲先生北上,我想默美急於查清陳安真實身份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肖鵬點頭:“陳安這個人我認真調查過,雖然身份沒有破綻,但我們決不能掉以輕心。你囑咐章默美,不要過於急迫,反而弄巧成拙。”

於阿黛:“是。”

肖鵬看著於阿黛,他對這個從不多說少道的女部下越來越有了好感。他說:“於阿黛,今天我交給你一個特別的任務。”

於阿黛還是那一個字:“是。”

肖鵬:“從今天起,你給我死死盯著何三順,把他所有往來人員的情況都記下來,尤其是跟韓如潔的來往。”

於阿黛麵無表情:“是。”

肖鵬都有點奇怪了:“你不問這是為什麽嗎?”

於阿黛:“這跟我要執行的任務沒有關係,長官。”

肖鵬滿意地點頭。於阿黛走了。

肖鵬默然坐下,他的心還是不能放下。儲漢君肯定是來為肖昆說情的,可是,特派員會給儲漢君這個麵子嗎?他眼前閃現出少年時和肖昆一起生活、玩耍的情景,他不能不承認,哥哥是他最關心的人,是他的親人……

儲漢君疲憊地走進書房,章默美站起來:“老爺,我一直在等你。”

儲漢君有點意外:“噢,默美,這麽正式,有事嗎?”

章默美站起來把門關上,坐在儲漢君麵前:“老爺,您和太太待我們母女們恩重如山,我不能再騙您了。我不是師範學校畢業的,三年前,抗日結束之前,我考上的是陸軍高等指揮學校。”

儲漢君噢了一聲。

阿福這時候進來了:“老爺,徐校長來訪。”

儲漢君趕緊站起來:“趕緊請到客廳。默美,找時間再聊。”

儲漢君匆匆走出。章默美也很失望地走出書房。她看見陳安從外麵進來,步履很慢,垂頭喪氣,像受了什麽重創。章默美看著他站住,陳安經過章默美身邊,竟然像沒看見這個人一樣,走過去了。章默美狐疑地看著陳安一步步失魂落魄地上了樓。

肖昆的車過了蘇州河,拐進了一條迷宮似的小街。這裏顯然是窮人的地盤。過路的人們都用驚奇的目光看著這輛少見的轎車。天漸漸黑了下來,路燈亮了,可跟沒亮一樣昏暗。車停下,肖昆和賈程程下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又走了很遠,賈程程都覺得自己的背上出了汗,才見到一間小房子,夾在更多的破舊房屋之間。聽見敲門聲,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女人從屋裏走出來。

“大少爺來啦。”

肖昆介紹:“二娘。這是賈程程賈小姐,我的助手。”

賈程程雖然不知道這是誰,還是禮貌地招呼了一聲:“二娘好。”

二娘的臉上顯出喜悅:“哎,賈小姐好。快,快進屋!”

屋子裏雖說簡陋,但收拾得很幹淨。兩個人坐下,二娘笑眯眯地說:“喝點茶吧。”

肖昆:“不喝了,我坐不住,還有事。二娘,我今天帶賈小姐來,是告訴你一件事,我有可能要離開上海一段,如果我走了,就由賈程程來照顧您的生活,她會很盡心的。”

二娘一愣,笑容沒了,憂鬱地看著肖昆:“不會很長時間吧?”肖昆含混其辭:“我會盡快回來的。”二娘似乎放下心來了:“不管去做什麽事情,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肖昆點頭。一旁的賈程程心裏一動,她突然想到這個二娘是誰了。兩個人告辭出來,她問:“二娘是肖鵬的母親?”

肖昆點頭:“對。”

賈程程又問:“為什麽不讓肖鵬知道他母親還活著?”

肖昆:“說來話長了。如果我被捕,二娘會告訴你這一切的。”

又回到這個讓賈程程接受不了的話題了。默默地走了一段,賈程程忍不住說:“難道徐傑生會眼看著你死於非命嗎?”

肖昆嚴厲地:“程程,你不應該說這樣的話。此事牽連徐傑生,已經讓我非常內疚,你怎麽能把責任往他身上推?”

窗外街景不斷閃過,車內氣氛壓抑。半晌,肖昆說:“二娘很不容易。好好待她。”見程程不語,他加重了語氣:“答應我。”賈程程擦掉眼淚:“這話……你根本不用說。”

見賈程程無法從悲痛的情緒中解脫出來,肖昆想岔開話題:“程程,我跟你說說我的家史吧……”

賈程程根本沒聽肖昆在說什麽,她突然回頭:“你今晚走吧。”肖昆一愣:“你說什麽?”賈程程:“你今晚走,離開上海。”肖昆搖頭:“那不是逃兵嗎?我一走了之,徐傑生怎麽辦?儲先生怎麽辦?肖鵬怎麽辦?我們的任務怎麽辦?為了我自己,我什麽都不顧了?”賈程程固執地說:“這是你的看法,不能代表組織。我請求向上級請示。”肖昆想了想:“我不同意。”

賈程程激動起來:“我堅決請求向上級請示!我們有責任必須向上級如實匯報情況,聽從上級的指示。”

肖昆皺起眉頭:“賈程程同誌,我們做的是地下工作,在特殊情況下,我有權做最後的決定,服從我的決定就是服從上級的決定。”

賈程程絕望了,她突然叫起來:“停車!我要下車!”

肖昆把車停在路邊,賈程程推開車門,肖昆又把門拉上,賈程程突然伏在肖昆的肩膀上失聲痛哭。

肖昆的心痛得縮成一團。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個女孩子的真情流露。還能說什麽呢?“程程,不要把結果想得太壞,但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徐傑生的為人我非常了解,他決不會袖手旁觀。隻是,現在廖雲山從中作祟,他的目的是一箭雙雕,既處置了徐傑生,又收買了肖鵬,讓肖鵬對他死心踏地。在這種情況下,事情的發展也許會出我們的意料……”

賈程程抬起頭擦掉眼淚,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少頃:“我該做什麽?”

大上海沉浸在黑暗的夜裏,霓虹燈遠遠近近地陸續亮起來,更襯得高大的樓房像一隻隻怪獸。西邊天際最後一縷晚霞,終於禁不住夜的侵蝕,掙紮了一下,就不見了。

儲蘭雲伏在桌上專心地描繡花圖,陳安探頭探腦地進來了。儲蘭雲抬頭看了他一眼,沒理他。陳安自顧自坐在儲蘭雲身旁的椅子上。

儲蘭雲冷淡地說:“你有什麽事?”

陳安:“昨天喪禮的時候,章默美偷偷把我的箱子拿走了。”

儲蘭雲一愣,抬頭看陳安:“拿你箱子幹什麽?”

陳安做出無奈的樣子:“那誰知道,總不會想偷錢吧。”

儲蘭雲放下筆:“默美沒這個毛病。”

“那就是有其它目的了。”“什麽目的?”

陳安:“這你應該去問她。伯父有那麽高的威望,我聽說,國共雙方都在打他的主意。我覺得……章默美很可能是來探底的奸細。”

儲蘭雲不禁一驚:“奸細?!”

陳安說:“反正我感覺她有不良企圖,否則,怎麽突然就回儲家了?”

儲蘭雲放下筆,愣愣地琢磨起來。盡管她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可當前的時局她也多少知道一些,陳安的話不能不讓她有些擔心。

陳安添油加醋地說:“你別總盯著我,再怎麽說,我們陳儲兩家也是有兩代交情的世家。我不會害你,更不會害伯父,但有的人……就難說了。”

儲蘭雲騰地站起來:“我去找她!”

陳安一把拉住儲蘭雲:“等等!你先坐下聽我說。”

儲蘭雲瞪他一眼,坐下。

“你這麽貿然找她,她能承認嗎?即使她是奸細,你問就能問出來嗎?”

儲蘭雲看著陳安:“那我該怎麽辦?我總不能因為問不出來就由著她害我爸爸吧。不行,我必須去警告她,膽敢打我爸爸的主意,我、我……”

陳安冷笑:“你怎麽著?我告訴你蘭雲,如果她真是被派來的奸細,還沒待你怎麽著,她早一槍把你斃了。”

儲蘭雲一愣。“我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儲蘭雲:“你說。”“隻有讓伯父相信章默美在儲家圖謀不軌,我們才能把她趕出去。”

儲蘭雲困惑地:“我都沒發現她有什麽異常,我怎麽能讓爸爸相信她有問題呢?”

陳安說:“現在伯母的喪事已經辦完了,按說章默美完全有理由離開儲家,但她並不走,這說明什麽?說明她是有任務的。你可以故意當著伯父的麵羞辱她,如果你怎麽羞辱她她都不走,就說明她一定有問題。”

儲蘭雲琢磨著,緩緩點點頭,她心裏有了個主意……

第二天,肖昆一早就來到儲家,和儲漢君關在書房裏密談。儲夫人的喪事辦完,儲家上下又恢複了正常生活。從小在儲家長大,章默美對這個家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這會兒正把傭人們指揮得團團轉。

賈程程進來了:“需要我幫忙嗎?”

馮嫂說:“哪敢勞駕賈小姐,就好了。小姐醒了就開飯。”

賈程程應了一聲,就和章默美往餐廳走。她的心情其實全在書房裏,她猜得到肖昆是在和儲漢君商量藥品的事情,她急於想知道結果,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

在書房,儲漢君已向肖昆講了他昨天找徐傑生的結果。肖昆問:“這麽說,徐校長以為我向廖雲山出賣了他?”

儲漢君點頭:“聽他話裏的意思,是這樣。不然我何必著急把你叫過來。”

肖昆思忖著:“這是廖雲山的離間計。”

儲漢君歎氣:“現在形勢太複雜了,個人有個人的打算。肖昆,你明天有時間嗎?你要是方便,明天陪我一起去接北上與中共商談的代表,乾坤他們回來了。”

肖昆答應了,又問這次商談有沒有結果。

儲漢君隻是歎息,避而不答:“在家裏吃吧,你也好久不在這兒吃飯了。”

肖昆隻好起身隨著儲漢君往餐廳走:“好吧。”

他們來到餐廳時章默美和賈程程正幫著傭人擺飯。兩個人還一邊聊天,看上去很融洽。

章默美說:“賈小姐,想不到你文文靜靜的,幹家務活也這麽利落。”

賈程程掩飾著心事,勉強笑著:“原來你這麽小瞧我,以為我什麽都不會幹?”

章默美笑:“像你這樣的富家小姐,有什麽必要自己幹活呀。”

儲漢君笑嗬嗬地進來:“好香啊,什麽菜這麽香?”

章默美打開砂鍋:“栗子燉仔雞。老爺您最喜歡的。”

儲漢君坐下:“難怪。哎,蘭雲和陳安呢?”

章默美馬上說:“我馬上去叫,肖老板,您先坐吧。”肖昆應著坐下,見賈程程看自己,便用眼神暗示她不要流露出不好的情緒。

章默美剛出屋便看見陳安和儲蘭雲走來,便招呼了一聲:“蘭雲,老爺和肖老板都到了,就等你們了。”

儲蘭雲沒理章默美,進了餐廳。章默美笑容僵在臉上,她跟在他們身後進來。

儲蘭雲和陳安都和肖昆打招呼,肖昆笑著說:“我聞見你們家飯的香味,就不走了。”

儲蘭雲也笑著:“肖大哥好長時間不在家裏吃飯了。”她看看飯桌和正在盛飯的章默美,叫了一聲:“默美。”章默美抬頭,儲蘭雲說:“從今以後,你不要在這個飯桌上吃飯。要明白你自己是什麽身份,盛完飯你去廚房和下人一起吃。過去你媽在哪兒吃飯,現在你就該在哪兒吃飯。”

話說的突然,全桌人都一愣,儲漢君生氣了:“蘭雲你又抽什麽瘋?!”

章默美強顏歡笑:“沒關係老爺,蘭雲說得不錯,我這就去廚房。”

儲蘭雲又來了一句:“從明天開始,穿上下人的衣服,你不是來當小姐的!除非你別再進我們儲家門。”

儲漢君生氣地把飯碗蹾在桌子上:“蘭雲!你是成心不讓我吃飯是嗎?!”

賈程程站起來了:“要是這麽論,我也是下人,我跟默美一起去廚房吃飯。”

儲漢君急了:“都給我坐下!”

章默美尷尬地站著,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屋子裏的空氣緊張起來。片刻,肖昆站起來接過章默美手中的飯,輕聲一笑:“你們這兩個傻丫頭,聽不出蘭雲是開你們的玩笑嗎?氣量太小了。你們要真走了,蘭雲要笑破肚皮了。是不是蘭雲?”

儲蘭雲也隻好尷尬地應了一聲:“啊嗯。”

陳安打圓場:“蘭雲,我真羨慕你啊,有這麽好的肖大哥。”肖昆看他一眼:“我不也是你的肖大哥嗎?別忘了你和蘭雲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轉身招呼章默美和賈程程:“哎,你們倆怎麽還傻愣著,快坐下。”

賈程程坐下了。肖昆拉開身邊的椅子,示意章默美坐在他旁邊。章默美強忍著含在眼中的淚水,感激地衝肖昆點點頭,坐在肖昆旁邊的椅子上。肖昆夾了一塊雞肉放在章默美碗裏,又打趣地對儲蘭雲說:“蘭雲,盡管是開玩笑,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麽厲害過,是不是敲山震虎,給陳安看啊。”

儲蘭雲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肖大哥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肖昆尊敬地給儲漢君端過一碗湯:“先生,吃飯吧。”

儲漢君歎口氣端起碗,剛要吃,阿福進來了:“老爺,韓先生來了。”

儲漢君馬上放下碗站起來:“趕緊請她去書房。”肖昆也跟著站起來,被儲漢君按住:“你吃飯,我有事單獨跟她聊。”

肖昆隻好坐下,儲漢君匆匆走出。

儲蘭雲說:“肖大哥,爸爸這個人,麵慈心軟,我就是擔心他做了東郭先生,被人害被人利用都不知道。”

肖昆笑:“好像你知道似的。蘭雲,快吃飯吧,誰最後一個吃完誰洗碗。”

陳安也嘻笑著:“那準是我了。我向來吃飯比別人慢。”

肖昆邊吃邊從容地問陳安:“陳先生,聽蘭雲說你在等朋友,聯係上了嗎?”

陳安故作平靜:“還沒有。我估計可能有急事去外地了,這兩天應該回來了。”

肖昆:“需要我幫忙盡管開口。在上海,我認識的人肯定比你多。”

陳安話裏有話地說:“以後還能少麻煩肖大哥嗎?”

儲蘭雲的心卻還在章默美身上,她突然問:“默美,你在哪個師範學校上學?”

章默美沒有回答她,端起碗站起來走出去。儲蘭雲在她身後冷冷地說:“出了這道門,有誌氣,以後你就不要再進來。”

賈程程一聽,馬上站起來跟著出去了。儲蘭雲見狀,火冒三丈,生氣地把碗推在一邊,也走了。

陳安搖頭:“這個蘭雲,真是讓我伯父伯母慣壞了。”

陳安:“一個人可以做自己的主,難道還不值得羨慕嗎?恐怕隻有坐過監獄的人,才知道自由有多麽可貴。”

肖昆心裏動了一下,覺得陳安說的仿佛是肺腑之言,就試探著說:“陳先生能言善辯,以後吃不了蘭雲的虧。”

陳安笑,不說話,笑得有點莫測高深。

氣哼哼的儲蘭雲等韓如潔一走,立刻到書房找儲漢君。

儲漢君卻不理她。儲蘭雲看著父親的臉色說:“爸,我知道今天飯桌上我說的話惹你生氣了。”

儲漢君歎口氣:“那你為什麽還明知故犯?”

儲蘭雲直率地:“因為我懷疑章默美是被人派到咱們家監視你的奸細。”

儲漢君先是一愣,隨即笑了:“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誰告訴你的?”

儲蘭雲說:“那您就別問了。”儲漢君說:“那我再問你,默美是哪方的奸細?”儲蘭雲愣了:“不知道。”儲漢君疼愛地看著儲蘭雲:“也難為你了。蘭雲,你不小了,你母親去世之後,你經曆這麽大的人生變故,應該成熟起來了,應該學著自己長大。爸爸的話你明白嗎?”

儲蘭雲點點頭,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儲漢君拍拍女兒的頭:“去吧。以後無論什麽事,都要三思而行。實在想不明白,多跟爸爸討論,不要貿然行事,常言道惡語傷人六月寒。一百句好話你贏不了人心,一句惡言會把人傷到底。慎思明辯總是有宜啊。”

儲蘭雲溫順地點頭。這會兒,父親說什麽她都會聽的。

儲蘭雲從書房出來,上樓,快拐彎時,不經意回身,看見章默美進了書房,她一驚,馬上輕手輕腳地跟了過去,悄悄貼在門口聽。

章默美比儲蘭雲還直截了當:“我被派回儲家的目的是保護您。因為我們得到確切情報,共產黨欲逼迫您北上參加什麽政協會議,並且,共產黨下了暗殺令,一旦您拒絕,便要殺害您。”

窗外的儲蘭雲差點兒叫出來,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儲漢君卻隻是淡淡的:“默美,你的心我領了,隻是,儲家還遠不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章默美說:“老爺,您過於善良,這正是我擔心的。其實,危機就在眼前。”儲漢君:“你是指……”章默美:“陳安。”

儲漢君沒說話。

章默美接著說下去:“據我觀察,他很有可能是受命共產黨來爭取您的地下工作者。”

儲漢君笑了:“默美,不是每個人都有當兵從政的天賦,在我看來,陳安勉強可以做做學問,當什麽地下黨,你真是高抬他了。”

門口的儲蘭雲驚得雙目圓睜,她突然轉身三步並兩步匆匆跑向小客廳,一進門,抓起桌上的電話便撥。

電話通了,儲蘭雲壓低聲音道:“鳳芝,你哥哥是不是在保密局工作?……你告訴我他的電話……你幫我查一下,我有急事找他,快!”

會客室門外,同樣警惕的賈程程注意到儲蘭雲的一係列動作,她再也忍不住了,她知道,事態再發展下去,陳安必然暴露。她撥腿上樓,匆匆向陳安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