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陳安似乎把當了叛徒以來積攢下來的所有恥辱感都發泄在了儲蘭雲身上。他揪著儲蘭雲的頭發拚命搖晃,連打帶踹。儲蘭雲毫無防備,隻有慘叫的份兒。她的慘叫聲驚起阿福,衣服都沒穿好便跑進來,見狀不禁大吃一驚,死死抓住陳安:“你怎麽能打人?你怎麽敢打我們小姐?你鬆手!鬆開呀!”在阿福的使勁撕扯之下,陳安像從酒醉中醒來,鬆開了手。阿福趕緊攙扶痛哭失聲的儲蘭雲:“陳先生,請你出去!”陳安喘著氣,漸漸平靜下來,他搖搖晃晃地走出儲蘭雲房間。

夜已深,儲家寂靜無聲。陳安跌坐在台階上,看著黑沉沉的夜空,欲哭無淚。

大門外傳來叩門聲。阿福叫道:“老爺回來了!”屋裏的人聽見阿福撒腿向大門外跑去。阿福打開大門,儲漢君進來:“怎麽這麽久才開門?”阿福急切地說:“老爺您可回來了……”儲漢君看著他:“怎麽了?慌裏慌張的。”沒待阿福說話,急忙跟出來的陳安接過話:“伯父回來了。”

儲漢君看了陳安一眼,向書房走去。陳安盯著阿福,阿福避開陳安的目光,關上大門,走向內院。

夜色沉沉,陳安回了自己房間,在黑暗中惴惴不安。他躺下,又起來,開燈,看著桌上的酒瓶發愣。少頃,從**起來拿起酒瓶擰開,皺著眉頭喝了幾口,把酒瓶放回桌上。半晌,略有醉意的陳安開門走出。他走到書房門口,一眼看見站在門口冷眼看著他的儲漢君,有些意外,不自然地叫了一聲:“伯父。”

儲漢君沒說話,轉身進屋,陳安跟著進入:“伯父……我想跟您談談。”儲漢君坐下:“說吧。”陳安:“我和蘭雲訂婚之後,我就把您當成我的親生父親看待……”儲漢君心中一痛。陳安看著他:“從小,從我記事起,我爸我媽就常在我麵前念叨儲伯父和儲伯母,讓我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你們,一定要娶蘭雲為妻。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雖然我隻見過您兩次,但在我的腦子裏,您就是我的親人……”

儲漢君心情沉重地打斷陳安:“什麽事,直說吧。”陳安說:“我萬萬沒有想到,從小錦衣玉食一帆風順的我,會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如果時間能重新來過……”儲漢君沉重地說:“如果時間重新來過,你還會是今天這個樣子的。如果……你還是生在陳家,生在那麽優越的環境裏,有十個人疼愛你,對你千依百順……”他痛苦地,“是我,害了你和蘭雲……”陳安聽得一頭霧水:“伯父,我知道您是真心對我好的。否則,不會讓蘭雲和我訂婚。您救了我一命。如果沒有您,我不敢想現在會怎麽樣。可是當初,我是為了您才加入共產黨的。”儲漢君生氣地說:“胡說八道!你什麽時候加入共產黨的?你是為了我嗎?”陳安狡辯:“至少,我接受任務來上海,是為了您。”儲漢君質問:“你是為了我當了叛徒的嗎?”陳安語塞,少頃:“現在較這個真也沒有意義了。既然我和蘭雲訂婚了,我就是您的女婿,這是現實。我目前的處境有多麽卑微,您都看見了。說是在特別行動隊任教官,可連一把手槍都不配給我。廖雲山留著我是為什麽,我心裏非常清楚,他是為了您,為了讓您去台灣。”

儲漢君看著不爭氣的陳安,心痛如絞。

陳安說:“伯父,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了,國共兩方都在爭取您,而您隻能選擇一方,放棄哪邊哪邊都不會放過您。如果您選擇中共,那麽我隻有死路一條。伯父,求您看在我父親的情麵上,看在我們陳家有恩於儲家的情麵上給我一條生路,我時時刻刻都盼著趕緊離開上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知道共產黨不會放過我的,哪怕咱們先到台灣之後再出國……”陳安沒說完,儲漢君痛心自語:“早知道有這麽一天,不如生下來就掐死……”

沒頭沒尾的話說得陳安一愣,儲漢君已走出書房。陳安失望地緩緩站起來,眼裏閃出怨恨的目光……

這一夜,儲家的每一個人又都是在不安和痛苦中度過的。儲蘭雲在這一夜裏也為自己下了決心。天一亮,她就匆匆離家,來到一家報社,拿出一張紙說:“我要刊登解除婚約的聲明。”

賈程程背著一個鼓鼓的包匆匆走著,後麵有特務跟著她。賈程程心急如焚,又萬般無奈,來到儲家大門前,她叩門,阿福為她打開門。賈程程匆匆走進儲蘭雲房間,屋裏沒人。賈程程問:“阿福,小姐呢?”阿福說:“一早就出去了,說是買東西。”賈程程又問:“儲先生也出去了?”阿福:“說是開會去了。”

陳安在樓梯拐角上觀察著賈程程,賈程程沒有看見。

賈程程進到客廳,拿起電話撥號:“雙全,是我。你聽我說,你馬上去福興路上的秋來茶館,我有急事,我們見麵再說。”賈程程掛了電話,聽到一切的陳安已悄悄躲起來。賈程程出了客廳,向大門走去。

陳安像小偷一樣在後邊跟著她。

賈程程匆匆離開儲家到了茶館,上樓,進了包房。陳安在茶館門外暗處守著。不多時,王雙全進了茶館,被茶保帶著進了賈程程房間。一見麵,賈程程就問:“雙全,有人跟著你嗎?”王雙全說沒有,又期待地問:“賈小姐,大少爺有信兒了?”賈程程搖頭:“不是大少爺的事。”

王雙全失望了:“你這麽著急,我以為是大少爺有信兒了。大少爺到底去哪了,老爺太太都急死了,我再跟他們撒謊他們也不相信了呀。”賈程程說:“太太那我去說。雙全,有件事我要告訴你,肖鵬的母親還活著。”王雙全驚得目瞪口呆:“你說什麽?”賈程程:“我沒時間細跟你說了。當年是肖昆救了她。現在二娘住在柳條巷22號。一直是肖昆暗中照顧她。”賈程程說著打開包,拿出幾包藥:“肖昆走之前,囑咐我替他照顧二娘。但是我被人盯上了,脫不了身。這藥你務必給二娘送去,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王雙全看著藥,又看看賈程程,打開其中一包,心裏咯噔一下:“賈小姐,這,這藥可是治槍傷的……”賈程程說:“你別管了,隻送去就是了。”見王雙全猶豫,賈程程說:“別猶豫了,這是肖昆吩咐的。”

王雙全想了想:“太太知道嗎?”賈程程:“不知道,所以,你也絕不能告訴他們。”王雙全:“可是……”賈程程打斷他:“雙全,肖昆既然讓我們把藥送過去,就一定有他的用意,你問為什麽,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按他的意思送去,他就安心了,你就是幫了他了。好嗎?”

王雙全終於點了點頭,但又固執地問:“賈小姐,你必須告訴我大少爺去哪了,他是不是……出事了?”賈程程說:“別問了,我會想辦法的。”她趕緊把桌上的報紙揉鬆了塞在包裏,扮成來時的樣子:“我先走了。你過一會兒再走。”

賈程程背著包,從容地出了茶館,上了人力車。賈程程沒有發現暗處的陳安。過了一會兒,王雙全拎著藥出來,陳安不禁眼睛一亮……

王雙全卻沒有直接去送藥,他回了店裏,趕緊給肖昆的母親打電話報告了一切。母親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天,才說:“那你就聽大少爺的。你讓小四開車來接我,我去找肖鵬。”

放下電話,王雙全的心有點平靜了,他喊來夥計小四:“你馬上開大少爺的車,去接太太,她有急事要做。”小四答應了,又拉住王雙全說:“掌櫃的,我剛才出去倒垃圾,看見一個拉洋車的,不三不四一直盯著咱的店,不像好人。”

王雙全心裏咯噔一下,他悄悄從門縫看了一下,果然看見特務倚在洋車上斜著眼睛看著這邊。王雙全嚇得縮回來,走到櫃台前拿起藥進了裏間。他是個從來循規蹈矩的商人,盡管早就對大少爺的身份有耳聞,可從來不敢多過問。現在,對於這突然發生的一切,他似明白似不明白,心裏更是忐忑不安。

商行門外的特務是陳安安排的。陳安自己則火速趕回向廖雲山報告。“我一直跟著王雙全,我親眼看見他進了肖昆的店裏,我讓侯寶子在門口盯著,就趕緊來向您匯報。特派員,我請求您給我配個幫手,我向您保證,一定會抓住一條大魚。”廖雲山看著陳安,突然說:“陳安,知道你為什麽到現在還好好地活著嗎?”

陳安嚇得一激靈,不語。廖雲山說:“對於共產黨來說,不殺你,是因為害怕得罪儲漢君,隻要儲漢君答應北上,他們立刻會幹掉你。對於我……不殺你,是相信你會立功贖罪重新做人。所以,你要好好珍惜重生的機會。因為,從火車上你跪在我麵前那一刻,你就是一個隻有半條命的人。明白我的話吧?”陳安心驚膽戰地點頭:“我明白。我時刻不敢忘記特派員的教訓,所以我拚了命地想要報答特派員的再生之恩。”

廖雲山滿意地點頭:“好吧。就按你說的,我讓於阿黛跟你去,但願你所言不虛。”說完,他抓起電話把任務布置下去。陳安看著廖雲山放下電話,急忙表態:“特派員,也許您不相信,但我敢肯定地說,現在對您最忠心的人是我。”

廖雲山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沒說話。

陳安感到廖雲山此刻心情不錯,決定要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特派員,有句話,我憋了很久了,一直想說,又不敢說。”

廖雲山當然心知肚明:“要告沈奪的狀是嗎?”陳安說:“此人不可信。請您相信我這句話。”陳安說完轉身匆匆而出。廖雲山沉吟片刻,緩緩走到窗前站住。陳安的話在多疑的廖雲山心裏掀起了一陣疑慮,把他對沈奪一向的懷疑又泛了起來。

樓下,看著於阿黛的車急刹在樓前,陳安匆匆從樓裏走出,上了車。車一個漂亮的急轉彎掉頭,向大門外開去。

廖雲山辦公室外,沈奪敲門喊一聲:“報告!”廖雲山走過去打開門,沈奪進來:“特派員,南京急電。”他把電文遞給廖雲山,廖雲山打開看著,眉頭一皺:“我要去趟南京。”沈奪一愣:“急事?”廖雲山沒說話,少頃:“肖昆有交代嗎?”沈奪搖搖頭,歎氣:“有徐校長撐腰,肖昆這麽狡詐的人怎麽可能開口?”

廖雲山臉色一沉,不悅地拖著長腔:“看來……這次成功的抓捕,不過是你我自欺欺人的把戲,白給徐傑生和肖昆重新搭上了關係。”沈奪臉紅到脖子,羞愧不語。廖雲山說:“前方戰事不樂觀,也許很快,共軍就會大軍壓境。我們要做好最後的準備,上海人財物……雖然我們不能全部帶走,卻可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沈奪心情沉重。廖雲山看著他,放緩語氣:“好了,也別太憂鬱了,好自為之吧。我馬上就走,快去快回。”

廖雲山悄悄離開上海,消息馬上被何三順獲知,他立即來報告徐傑生。徐傑生聽了消息一愣,抬頭看何三順。何三順問:“他沒跟您說?”徐傑生搖頭:“沒有。”何三順猜測著:“噢?看來……一定是心緒不佳。”徐傑生緩緩靠在椅背上。何三順靈機一動:“校長,會不會是……共軍要打過來了?”

這話讓徐傑生更加心煩意亂,他站起來,在屋裏來回走著。何三順跟著他轉:“定是前方戰事不利,除此之外,廖雲山不會連表麵文章都不做了。”徐傑生暗歎口氣:“看來蔣家王朝真是搖搖欲墜了……”何三順問:“我們怎麽辦?”徐傑生瞪他一眼:“我們生是黨國的人,死是黨國的鬼。這樣的話,你不許再問第二句。”何三順羞愧地立正:“是。”徐傑生揮手:“你去吧。”何三順走到門口又轉回來:“校長,陳安這王八蛋開始變了。”徐傑生抬眼看何三順。何三順說:“開始還夾著尾巴,現在我看他開始變得窮凶極惡了。剛才廖雲山派於阿黛跟著他,不知道幹什麽去了。可以肯定,是狗急跳牆,為自己能活著,能活得像點樣,積攢新的資本。”徐傑生說:“我知道了。”何三順還想說:“校長……”徐傑生說:“不該問的事不要問。”何三順愣了一下,隻好走了。

於阿黛和陳安在暗處盯著肖昆的店門。

“陳教官,這都盯了快一天了,什麽動靜都沒有。你是不是看錯了?”於阿黛已經有點煩了。陳安肯定地說:“絕對不會有錯。王雙全確實跟賈程程偷偷會麵,之後王雙全拿著東西出來的。而且賈程程給王雙全打的電話,我也聽得一清二楚。”於阿黛沒說話。

陳安看看她,套近乎:“於阿黛,在這個隊裏,我最信任最感激的人,就是你。”於阿黛意外地看陳安:“為什麽?”陳安說:“特派員把我介紹給特別行動隊那天早上,隊裏隻有你一個人給我鼓掌。”於阿黛不以為然:“受之有愧陳教官。我那是給特派員捧場。”陳安臉一紅,仍強撐著說:“不管怎麽說,你和他們不一樣。”於阿黛沒說話。陳安接著說:“哼,說我是叛徒,上嘴唇搭下嘴唇,來得容易。如果用槍頂著腦門兒,我看,沒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九像我一樣。”於阿黛說:“其實,陳教官也犯不上這麽義憤填膺。俗話說得好,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要想揚眉吐氣,還得靠自己。”陳安點頭:“你這話說得太對了。”他突然蹦起來:“有動靜。”

於阿黛順著陳安的目光看去,隻見商行門開了一條縫,王雙全在門縫裏探頭探腦。她眉頭皺起來。陳安興奮地指著:“看見了吧?王雙全一定有所圖謀,隻不過這家夥是個膽小鬼,不敢輕舉妄動。”於阿黛走得更近一點,貼在牆角看著商行方向,王雙全突然看見牆角有人,嚇得一下縮回去了。陳安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我敢打保票,這準是條大魚。於阿黛,一旦得手,功勞我們一人一半。”

於阿黛笑而不答,謹慎地盯著肖昆店門。

何三順再次來到肖昆監房的鐵柵欄外,肖昆站起來:“三順,謝謝你讓人給我買的飯。你看,吃了好的就是不一樣,我又能利索地站起來了。”何三順盯著他:“肖昆,有道是,明人不做暗事,你為什麽要救我?”肖昆一笑:“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們不能因為別人的挑唆,因為彼此的誤會就自相殘殺,那樣,豈不是上了奸人的當。”肖昆話沒說完,沈奪出現了:“好一個自相殘殺。肖昆,你還要怎麽唱高調?如果不是我,何三順早已經把你殘殺了,你明白嗎?如果不是親耳所聽,我真不相信你會這麽不要臉。什麽朋友,兄弟。”他轉向何三順:“何三順,你還不至於幼稚到相信,在肖昆的心裏,你比我還要重要吧?你知道我們是怎麽一起長大的嗎?你知道我們之間共同經曆過多少刻骨銘心的事嗎?他喊我弟弟喊了三十年,但在最關鍵的時刻他對我怎麽樣,你看見了吧?”

沈奪又轉向肖昆:“別說這些讓人臉紅的話了。你直說好了,不就是想抱住徐校長的粗腿,求得放你一命,苟且偷生嗎?”何三順發飆了:“你懂個屁!你就是廖雲山指哪咬哪的一條狗!連一點人味都沒有!”他大喝:“來人。”看守戰戰兢兢地過來,何三順說:“把鎖打開。”沈奪急了:“你敢!”

看守剛要上前,又嚇得站住了。

何三順冷笑:“憑我自己,我是不敢。廖特派員已經答應儲先生放了肖昆,因為查無實證。難道你不知道嗎?廖特派員說放了這個人,你不執行,你是什麽意思?”何三順邊說邊走到看守前一把搶過了鑰匙。沈奪也冷笑:“我看你是假傳聖旨吧。廖特派員的指示,我怎麽沒有接到?”何三順說:“那就是你的問題了,老子今天堅決執行廖特派員的指示,把人放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何三順剛要上前,沈奪一步橫在鐵門前:“你別挑戰我的忍耐力。”肖昆在鐵欄裏說:“三順,你要是拿我這個兄弟的話當回事,你就回去。肖鵬……”沈奪立刻打斷肖昆:“肖昆,肖鵬這兩個字跟我沒有關係了,我叫沈奪。”何三順哈哈大笑:“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了,你根本不配做人!”他一推沈奪:“你給我讓開!”

沈奪終於忍不住了,上來一拳打在何三順臉上,猝不及防的何三順倒退幾步險些摔在地上。何三順頓時急了,撲上來與沈奪大打出手。肖昆在監房裏急得高喊:“三順!肖鵬!你們不能動手!”何三順和肖鵬卻越打越紅眼。肖昆趕緊叫看守:“快,去叫徐校長!會出人命的。”看守忙跑出去。

何三順抽出匕首,沈奪也不示弱,同樣拔出匕首,兩人在刀光劍影裏搏殺。漸漸,何三順力有不逮,沈奪製服了何三順,何三順死死扛著沈奪欲紮下來的匕首,兩人都麵目猙獰。沈奪罵道:“平時你狗仗人勢橫慣了,以為誰在你眼裏都小菜一碟是嗎?”他狠狠地說:“我今天殺了你,不為別的,是自衛。”

何三順已經快頂不住了。肖昆急得大喊:“肖鵬,你要是殺了何三順,我撞死在你麵前!”沈奪的匕首還是壓向了何三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徐傑生到了:“都給我住手!”沈奪看著何三順,冷笑:“不是我殺不了你,是我饒了你。記住了。”他鬆開何三順,向徐傑生走來,沒想到惱羞成怒的何三順突然舉著匕首反撲過來。

肖昆大喊:“肖鵬——”徐傑生眼疾手快,順手抓起看守桌子上的煙缸扔出,砸在何三順的手腕上,匕首應聲掉在地上。肖昆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何三順撿起匕首插入刀鞘,上來三下五除二把肖昆的監房門打開了。

沈奪在一旁冷冷地問:“徐校長,難道您不製止嗎?”徐傑生命令:“三順,你給我出去。”何三順梗著脖子盯著沈奪:“送你一句話。除了是條聽話的狗,你禽獸不如。”他扔了鑰匙揚長而去。

沈奪撿起鑰匙,要鎖上肖昆的監房。徐傑生在一旁冷冷地說:“我來,是要放了肖昆。”沈奪停住鎖門的動作,回頭看徐傑生:“此人是重要嫌犯,徐校長為什麽要放了他?”徐傑生仍冷著臉:“說是嫌犯?何嫌之有啊?受儲漢君所托帶陳安回鄉祭祖,這還算不上罪不容赦吧?”沈奪爭辯:“您知道,這不是實情。”徐傑生說:“什麽是實情啊?現在,儲漢君就在我的辦公室裏。事情的前前後後,他說得很清楚。廖特派員親口答應儲先生對肖昆無罪赦免,怎麽?你想親自去問問嗎?”

沈奪終於忍不住打斷徐傑生:“徐校長,您兩次夜會儲漢君商量送陳安出上海的事,我就在門外。”徐傑生一點不驚訝:“跟蹤長官,很光彩是嗎?”沈奪:“我是跟蹤儲漢君……”徐傑生揮手打斷他:“既然你知道得這麽詳細,你更應該相信眼見的事實。是何三順,還是肖昆,送陳安去的江邊?這和你在門外聽到的計劃不相符吧?說明什麽?”沈奪說:“說明有人告訴肖昆,送陳安出上海這件事暴露了。”

徐傑生看著沈奪:“今天你讓我明白了一件事。若不是我在最後的時刻改變心意,又拒絕了儲漢君,那麽,你會看著何三順把陳安送到江邊。你張網以待的獵物不是別人,是我。”沈奪一震。徐傑生冷笑:“你確實不再是肖鵬,而是沈奪了。”他對看守一擺手:“放人。”

何三順的車開來,停在商行門口。看著肖昆從車上下來,陳安轉向於阿黛:“特派員怎麽把肖昆放了?”於阿黛沒說話。

肖昆和何三順告辭,進了商行。王雙全驚喜地迎上來:“大少爺——你,你出來了!快,趕緊給太太打電話,為了你,她去找二少爺了。”

肖昆趕緊拿起電話撥號。王雙全又說:“這時候大概已經去了。去了也無妨,反正你也回來了。大少爺,賈小姐讓我給沈星梅去送藥,我正不知道怎麽辦哪。”肖昆一愣。王雙全忙說:“賈小姐說,是你讓送的。”肖昆:“賈小姐一直沒有去過嗎?”王雙全說:“她說自己被人盯上了,根本去不了。你想,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會來找我呀。”肖昆焦急地問:“藥在哪?快拿給我,我去送。”王雙全遲疑了一下:“大少爺,我正要跟你說。”他指指門外:“門口有人盯著咱們,我也動彈不得,正急得在這轉磨哪。”見肖昆焦急地琢磨著,他勸道:“大少爺,你剛被放出來,千萬不敢再惹麻煩了……”肖昆說:“雙全,這藥必須送去,是救命的。”王雙全攤開雙手:“可咱們怎麽出去呀?這不是自投網羅嗎?”肖昆想了一下:“你聽我的。我這就走,特務不是盯著你,是在盯我哪。我一走,他勢必跟著我,我把特務引走之後,你趕緊帶著藥去二娘那,這藥十萬火急,你無論如何得給我送去。”王雙全還有點猶豫:“可是……”肖昆說:“沒什麽可是的。我出去之後,你在後麵悄悄看著,是不是調虎離山了。如果盯我的人跟著我走了,你就不會有事了。”王雙全隻好答應:“那,好吧。”肖昆又囑咐他:“送去之後馬上回來,什麽也別問什麽也別說。”王雙全點頭:“我記住了。”

肖昆進了辦公室,拿出一個大文件袋夾著,戴上禮帽,走出去。王雙全悄悄伏在門口察看著,見肖昆出店向右拐去,果然不多時,就有特務跟上了肖昆。沒有經驗的王雙全放下心來,他趕緊把藥放進包裏,等了一會兒,也走出店門。而躲在暗處的於阿黛和陳安都看在了眼裏。

陳安大喜:“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王雙全一定有問題。咱們跟住了他……到時候,有功勞咱們倆一人一半。”於阿黛說:“別說那麽多了。別讓他發現是真的。”陳安自得地說:“這個,我懂。”

王雙全揮手招來人力車,上車走了。於阿黛發動車,車在王雙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孫萬剛憑著自己的年輕力壯和二娘的精心照顧,終於扛過了死神的關口,漸漸地好了起來。二娘懸著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了下來。“你終於不燒了。太好了。快把這碗麵條吃了,會好得更快的。”孫萬剛感動地接過麵條,說:“二娘,謝謝你救了我。”二娘看著孫萬剛,像是看見了肖鵬:“野地裏找的那點藥哪有那麽大作用啊,老天爺保佑你。孫先生,大少爺怎麽突然不來了?”孫萬剛愣了一下:“大少爺?”二娘:“你不是大少爺送來的嗎?啊,就是肖昆。”孫萬剛想想:“一定是不方便。”說著話,外麵傳來敲門聲,孫萬剛笑了:“你看,說曹操曹操到。”

二娘的眉頭卻皺起來:“不是大少爺的敲門聲。是生人。”

她掀開被子:“孫先生,快起來。”她扶孫萬剛站起來:“孫先生,你把櫃子推開,在後麵躲一躲,這是大少爺為我預備以防萬一的。”她利索地幫孫萬剛藏好,把**的被褥收拾起來,這才端起那碗麵條下了閣樓。她把麵條放在桌上,鎮定一下自己,趕緊去門口開門。門開了,她不禁大吃一驚,門外是王雙全。

王雙全也吃驚不小:“二太太……是大少爺讓我來的。”“啊……進來吧。”王雙全趕緊進了屋子,把藥放在桌上:“大少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把這藥給你送來。”二娘的心卻全在肖昆身上:“大少爺怎麽這幾天都沒來?”王雙全支吾:“啊……他忙。”見王雙全神態不自然,二娘問:“沒出什麽事吧?”王雙全說:“沒有。二太太,我走了。”二娘拉住他:“真的沒有嗎雙全?”

王雙全站住,剛要說什麽,門突然被踹開,陳安和於阿黛持槍破門而入。麵對從天而降的槍口,王雙全和二娘嚇傻了。“你、你們是誰?”

見屋裏隻有手無寸鐵的王雙全和老婦人,陳安膽壯了:“你快上樓去搜,人肯定在樓上!”於阿黛持槍上了閣樓。

王雙全和二娘剛動彈了一下,陳安就喝道:“別動!你們誰敢動一下我就開槍!”

隨著於阿黛一步步上樓,躲在櫃子後麵的孫萬剛拔出了刀子,準備決一死戰。於阿黛上了閣樓,仔細搜尋著。她來到櫃子前,打開了櫃門。櫃子裏麵放著被褥,於阿黛來回掏了幾下,一無所獲,把櫃門狠狠摔上。

二娘和王雙全緊張地盯著陳安的槍口,聽著樓上的聲音,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於阿黛下了樓:“樓上沒人。”她四下看看,一指桌上的麵條:“看這麵條,隻有一碗,這兒應該沒有第二個人。”陳安失望了,失望之後就是惱羞成怒。他拿著槍走到王雙全麵前,突然用槍頂住王雙全的腦袋:“說,這兒除了這個老太太之外,還有誰?”王雙全哆嗦著:“沒、沒別人……”

陳安盯著王雙全,王雙全躲開陳安的目光,陳安突然使勁頂住王雙全:“這老太太是誰?”嚇壞了的王雙全脫口而出:“是、是大少爺過去的老傭人。”二娘一驚。兩人明顯緊張慌亂的神情讓陳安更起疑心,他大喝:“我不信!”他看了看於阿黛:“咱們把這倆人押到肖家,就知道真假了。”

這話一說出,王雙全撲通跪在陳安麵前:“這位長官,求你放過我們,我們什麽壞事都沒幹過呀。”

陳安不是個有經驗的特務,他本來隻是隨口說說而已,見王雙全這樣,反而令陳安堅定了自己的疑心:“你慌什麽?沒做虧心事你慌什麽?啊?”王雙全一聽陳安這麽說趕緊站起來:“我沒慌,沒慌。”陳安冷笑:“沒慌?都下跪了還敢說沒慌?什麽事能讓一個人下跪……”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一愣神,把下麵的話咽了回去:“帶走。”二娘鎮定下來:“我哪也不去。”陳安大叫:“不去?不去我把這房給你點了。”

想到孫萬剛,二娘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下去,她沉默著。

陳安喝令:“走。別讓我再跟你們廢話!”王雙全緊張地看著二娘:“二……”於阿黛打斷他:“陳教官,我看還是把人先押到隊裏,請示了隊長再說。”陳安一揮手:“不行。沈奪和肖昆……哼,隻有鬼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不能再被他涮了。”見於阿黛不動,陳安繃臉:“於阿黛,特派員說得非常清楚,你是來配合我的。你要聽從我的命令。”他轉而用槍頂在王雙全太陽穴上:“走。再多說一句,我就開槍。”

王雙全嚇得一步步退出屋外。陳安回頭對於阿黛說:“押著那個老太太,快。”二娘甩開於阿黛:“我不用你押著。”說著,自己走出去。

肖昆母親沉著臉進來,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父親看著她,臉色同樣陰沉,沒說話。母親看著他的臉色,終於說:“咱們挪東借西的,挖空心思湊了這些錢。本想先給肖鵬,再跟他說說,陸續還會再給他。哼,我巴巴地去了,可是人家根本不賞這個臉,連見都不見。”父親手哆嗦起來。母親問:“怎麽辦?”老頭子大吼:“你還有臉問我?誰讓你去求他啦!當初……當初真不如讓他背上個窩藏共產黨的罪名,他現在也不會這麽囂張,目中無人了……你說,沈星梅和她堂兄倒底是什麽關係?”母親被父親的話說得哭笑不得:“老爺,這都什麽時候啦……”

父親的表情其實是複雜的,有氣憤,有後悔,也有疑惑:“可惜啊,那次我真應該跟沈星梅問個明白,現在……永遠都不得而知了。”母親不語,半晌,她終於說:“你還用問嗎?肖鵬發脾氣的樣子都像你。”父親默然了。老伴說的話他無可反駁。片刻,他歎口氣:“這三年,過的是什麽日子啊……”

吳媽慌裏慌張跑進來:“老爺——太太,不好了,您、您快出去看看吧——”母親聞聽馬上往外跑。一出門,就見陳安和於阿黛已經押著二娘和王雙全進了院子。母親麵對這一切,幾乎跌倒:“啊?”

陳安立刻看出其中有問題。王雙全卻已經跪在肖母麵前:“太太,我是被逼無奈我是不得已啊,請您饒了我。”陳安一步上前,指著二娘逼問:“她是誰?”母親害怕了。她以為這是為了當年二娘窩藏共產黨要犯的事情,哆嗦著分辯:“長官,我們肖家從來沒有做過違法的事情……”陳安惡狠狠地說:“我問你她是誰?!”母親說:“她、她是……長官,當年她帶到我們家的那個人,我們不知道是被通……”

話說到這兒,二娘突然瘋了似的衝上來捂住了她的嘴。母親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了,拚命掙紮。兩個老太太撕扯在了一起。王雙全趕緊去拉:“太太——”陳安衝上來,槍口逼在二娘太陽穴上:“你把手給我鬆開!”二娘死死捂著不鬆手。她盯著母親的眼睛裏卻滿是乞求。她要告訴她,不能說出肖鵬啊,不能說出當年的事啊,那,就一切全完了……

陳安大喊:“再不鬆開我開槍了!”

於阿黛在一旁說:“陳教官,這是隊長的家,你這樣,隊長知道……”陳安凶狠地說:“什麽狗屁隊長,你還看不出來嗎?這家有問題!”王雙全上來哀求:“長官,你把槍放下,我跟你說,好嗎?”陳安斷然:“不行!”王雙全還想說話:“長官……”

就在這時,父親突然搖著輪椅從屋裏衝出來了,他舉槍便對準陳安射擊!畢竟他在輪椅上,動作不利索,慢了一刹那,說時遲那時快,陳安一把揪過在身邊哀求他的王雙全,擋住了自己。子彈正射中王雙全的胸口,陳安舉槍要還擊,於阿黛揮臂扛住陳安胳膊,槍口抬高,子彈從老人頭上飛過!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母親淒厲地喊:“老爺——”同時,二娘也喊出來:“老爺——”

突然出現的二娘,倒在血泊裏的王雙全,讓父親悲憤已極,他對準陳安再要開槍,看見被陳安抓在麵前的二娘,扣動扳機的手鬆開了。他突然一口血噴出,一頭栽在了地上,母親哭喊著撲上去。驚嚇過度的二娘倒地,頭撞在了院裏的假山石上……陳安和於阿黛傻了……

沈奪跟著於阿黛匆匆來到醫院,進了母親的病房。二娘昏迷不醒。沈奪意外見到母親,如五雷轟頂,大吃一驚。

他一步撲到床前:“媽——”旁邊的於阿黛大吃一驚。

二娘雙目緊閉。輸液瓶裏的**一點一滴地流著,像是眼淚。沈奪站起來,聲嘶力竭:“快把醫生叫來!”於阿黛出去,叫來了醫生。沈奪問:“大夫,我母親傷勢嚴重嗎?”醫生小心翼翼地回答:“病人頭部撞在硬物上,可能造成內傷,由於病人體質很弱,沒法進行下一步檢查,需要恢複一段時間再說。”沈奪臉色慘白。愣了片刻,他轉身衝出病房。

於阿黛叫了一聲:“隊長——”她並沒有追出去,她知道,這會兒讓他自己呆著是最好。

沈奪的身影被夜幕吞噬了,同時被吞噬的,還有他的仇恨。他要報仇……

在同樣的夜幕下,肖昆匆匆驅車回家。車停在大門口。他發現,家裏像死一般沉寂。肖昆衝進正堂,撞進他眼簾的,是正堂裏並排放著的兩具屍體,一具是父親,一具是王雙全。母親垂淚坐在一旁。肖昆隻覺得肝膽俱裂,他猛然撲倒在父親麵前……“爸——”

看見肖昆,淚眼婆娑的母親一把抱住他,嚎啕痛哭,“昆兒——”

章默美在燈下看書,於阿黛進來,章默美並沒抬頭。於阿黛看看她:“默美。”章默美仍沒抬頭:“嗯。”於阿黛索性坐到她麵前:“還在生我的氣嗎?”章默美說:“沒有。”

於阿黛起身,邊解皮帶邊說著:“今天發生的事兒真是太離奇了。”章默美抬頭,語帶諷刺地問:“抓住孫萬剛了?”於阿黛說:“沈隊長找到他死去三年的母親了。”章默美一驚,抬起頭。於阿黛自顧自感歎著:“死去三年的人到現在還活著。沒想到。”章默美抓住她問:“你在說什麽?”於阿黛說:“陳安跟蹤肖昆的掌櫃,跟到了一個老太太的住處。陳安懷疑這個人有問題,帶到肖昆的家裏查問,引發了一場悲劇。肖昆父親為了保護家人,開槍想殺了陳安,誰知,陳安把那個掌櫃的拉到胸前……”她比劃了一下。章默美眼睛瞪大了:“掌櫃的死了?”於阿黛點點頭:“老太太也負了傷。剛才我帶隊長去醫院,誰能想到那個老太太,竟然是隊長死去三年的母親。”章默美沉吟半晌,突然問:“為什麽要告訴我?”於阿黛一笑:“其實,我從來也沒瞞過你什麽。”

章默美麵無表情:“過去我信,現在我不信。”她站起來,收拾了一下,要走:“如果隊長問我去向的話,你就說我去儲家了。”於阿黛沒說話,章默美走出去。兩個好朋友之間,好像多了點什麽隔膜。

夜深了。肖昆流淚在為父親搭建靈堂。吳媽等下人也在默默地幫忙。心如死水的母親,在一旁呆愣愣地看著老伴的遺像垂淚。

突然,門外傳來吵嚷聲。用人在喊叫:“你別進去!我們肖家不歡迎你!”傳來打耳光的聲音,用人在慘叫。接著,沈奪拎著槍衝了進來。下人們全停住手中的活,看著沈奪。

迎著沈奪的槍口,肖昆眼裏噴火:“你給爸爸跪下!你這個逆子!跪下!”沈奪這才看到父親的遺像。一刹那,他也被震動了。父親畢竟是父親。在肖昆噴火的目光裏,他的手哆嗦起來。肖昆上前,狠狠踢了沈奪一腳,沈奪直挺挺地跪在了父親遺體麵前。

“你好好看看吧,這是生我們養我們的父親……”

母親走到沈奪麵前,聲音淒涼:“你走吧,離開這兒,肖昆的爸爸不會願意看見你。”沈奪騰地站起來,冷冷地看著母親。母親也看著他:“你記住,你與我們肖家沒有任何關係。”沈奪的心不知為什麽一陣酸楚。不是不想做肖家人嗎?不是已經改姓沈了嗎?你為什麽,為什麽聽見這些話還會心痛?他問自己,罵自己,他不敢麵對肖昆的眼睛了,他拔腿而出,再次衝進夜幕。

肖昆並沒有追他。看著他的背影,什麽也沒說。

在儲家的餐廳裏,儲蘭雲在給儲漢君盛飯。儲漢君看見了女兒臉上的笑意,不禁問:“蘭雲,今天怎麽這麽高興?”儲蘭雲有意收了收笑容:“我高興嗎?”儲漢君說:“高興有什麽必要掩蓋?隻是……我不知道你因為什麽這麽高興。”賈程程在一邊說:“肯定是因為肖昆被放出來了。”儲蘭雲說:“是啊。爸爸去找徐校長,徐校長果然就把肖大哥放了。我當然高興了。”儲漢君接過儲蘭雲遞來的飯搖頭:“你從來是沒心沒肺,不會為跟你自己沒關係的事這麽高興的。”儲蘭雲不悅:“爸爸你簡直是在門縫裏看人,肖大哥怎麽能說跟我沒關係哪?”儲漢君看她一眼:“我的女兒我了解。”

儲蘭雲坐下,端起飯碗:“爸爸,都說共產黨馬上就打到上海了,我們怎麽辦?你不著急嗎?”儲漢君看著她:“誰跟你說的?”儲蘭雲脫口而出:“我在報……”她馬上又改了:“報紙上看到的。”儲漢君看出她在說謊:“哪張報紙?”儲蘭雲說:“就你書房那張。”儲漢君正色道:“蘭雲,我說你沒心沒肺,你還不認。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難道家裏這麽大的變故都不能讓你謹慎起來嗎?”儲蘭雲撅嘴:“有什麽變故?不就是陳安沒走成嗎?這是最讓我難受的地方。”賈程程打圓場:“吃飯吧儲先生。晚上不是還有會嗎?”儲漢君不再說什麽,悶頭吃飯。儲蘭雲賭氣吃了口飯:“反正我不去台灣。我哪也不去,我就在上海,就在家裏。”

就在這時,章默美走進了餐廳。賈程程抬頭,有點意外:“你不是回隊裏了嗎?怎麽又回來了?”儲漢君見怪不驚,招呼一句:“默美,坐下一起吃吧。”章默美說:“不了。程程,你出來,我有事跟你說。”賈程程看她臉色不對,趕緊放下飯碗跟出來。

章默美的臉上又顯出了迷茫和憂慮。她看著賈程程走了,久久地沒有動一下。

身心疲憊的沈奪進了病房,看著仍在昏迷的母親,心如刀絞。他走到母親床邊坐下,看著母親的臉,咬牙切齒地發誓:“媽,今生今世,我一定會為你報仇,讓肖家的人為殘害我們母子付出血的代價。”

賈程程拎著東西推門而入,沈奪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肖鵬,你錯了。這些事的發生並不是無緣無故的,你應該靜下心來問問到底是因為什麽。”沈奪站起來冷冷地看著賈程程:“你是誰?你是肖家的什麽人?你有什麽資格代表肖家發言?”賈程程盡量耐心地說:“我曾經告訴你,你母親還活著。你當時根本不信。現在二娘就在你眼前,難道你還不能冷靜下來,聽聽別人是怎麽說嗎?”沈奪狠狠地說:“我不能!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嗎?”賈程程說:“除非二娘醒了,你總要聽聽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啊。”沈奪轉身:“無論什麽緣由,我不想從你的嘴裏知道。我隻會等我母親開口,我隻相信我母親告訴我的話。我不想再見到你。”

賈程程的心往下一沉。她看著沈奪,不再說什麽,她知道,現在說什麽也沒有用了。她轉身走了出去。

沈奪緩緩坐在母親床前。

盡管悲痛萬分,肖昆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安頓一下家裏,他就摸黑悄悄出來,直奔二娘家。上了閣樓,他憑直覺知道孫萬剛會做好準備襲擊來人,就輕聲叫道:“萬剛,是我。”他聽見一聲放鬆的呼吸。接著,孫萬剛走出來:“肖昆同誌。”肖昆簡短地說:“通行證我拿到了,我送你出城。”

兩個人三步兩步下了閣樓。孫萬剛低聲說:“二娘被抓走了。”肖昆說:“我都知道了。”感覺肖昆情緒低沉,孫萬剛擔心地問:“出什麽事了嗎?”肖昆說:“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咱們趕緊走。”

一個緊張的夜過去了。天亮以後,一切歸於平靜,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晨霧淡淡的,彌漫在特別行動隊的操場上,使這裏本該肅殺的氣氛也好像和緩了一些。沈奪匆匆走來,操場上隊員們已經在於阿黛帶領下在跑步晨練了。經過沈奪身邊時,於阿黛停下,走到沈奪麵前:“隊長。”沈奪點點頭:“有你在,隊裏的事我很放心。”於阿黛說:“有一個傳聞,不知道隊長是否知道。”沈奪:“什麽傳聞?”於阿黛欲言又止。沈奪警覺起來:“你從不是吞吞吐吐的人。什麽事,說吧。”於阿黛低下聲音:“隊裏都在傳說共軍已經渡江,我軍全麵潰敗,上海不日將被共軍攻破……”沈奪臉色有變。於阿黛接著說:“而且還說……廖特派員已直接從南京飛台灣,不會回來了。”

沈奪一言不發。於阿黛看看他的臉色:“隊裏人心惶惶……”沈奪一揮手:“集合。”

於阿黛馬上轉身吹響了集合哨,正在跑步的隊員們立即向他們跑來,很快集合成隊。沈奪站在特別行動隊麵前:“廖特派員剛剛來過電話詢問隊裏情況,特派員堅定不移地告訴我們,必與上海共存亡……”

隊員突然有輕微的躁動,沈奪感覺不對,回頭,看見廖雲山在他身後不遠處,正笑眯眯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