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賈程程把門撞開,見王雙全被捆得結實,塞著嘴,嗚嗚地叫著。賈程程趕緊上前把王雙全嘴裏的東西拽出來:“這是誰幹的?”王雙全嘴唇哆嗦著:“二、二少……肖鵬!”他爬起來撲向電話。賈程程心知不好,拔腿便跑。

肖家此刻仍是一片不安的氣氛。肖昆的不歸,使這個壽日蒙上了一層陰影。肖母端著茶碗進肖父的房間,半坐在床頭的老人劈頭就問:“肖昆還沒信兒嗎?”肖母安慰他:“準是有急事,這孩子你還不知道嗎?禮數比我們當老人的還齊全。也有可能,是耗在肖鵬那兒。昆兒一來,壽宴就開始。”

肖父接過茶碗,繃著臉不說話。肖母看著他的臉色:“老爺,我看呀,時局如此,過去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吧。聽說共產黨很快就打過來了。不為你我考慮,咱們也得為昆兒考慮呀。”肖父放下茶碗:“我咽不下這口氣。”“唉,肖鵬現在不比從前,手裏拿著槍,殺了誰會沒有理由?你現在,地都下不了,想跟他硬碰硬,也隻怕心有餘力不足了……”

肖母的這話反而讓肖父不悅,他不耐煩地說:“別說了。”肖母不語。傭人出現在門口:“太太,雙全來電話,好像有急事。”肖母一聽這話,趕快到客廳拿起電話:“雙全,什麽事啊?是肖昆……”王雙全的聲音帶著哭腔:“太太,肖鵬帶著槍找你們報仇去了……”

肖母大吃一驚。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見傭人驚叫的聲音,她趕緊放下電話跑出客廳,隻見肖鵬拿著槍,徑直向父親屋裏衝去。肖母忙攔阻:“肖鵬!你要幹什麽?”肖鵬一把把她推到一邊。吳媽趕緊跑過來扶住太太。

肖母大喊:“老爺——肖鵬殺你來了——”

聽見喊聲,肖父哆哆嗦嗦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手槍攥在手裏,肖鵬剛衝進來,便看見對準他的烏黑的槍口。麵對槍口和父親噴火的眼睛,肖鵬沒有絲毫懼怕。

肖父怒罵:“兔崽子,你竟然敢第二次拿槍對準我,看來……看來我真是瞎了眼!你這個野種!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崩了你!”父親的一聲野種,讓肖鵬有瞬間的呆滯,隨後他冷冷地開口:“你要是男人,不用我走這一步,你也敢開槍!”他衝父親大吼:“開槍啊!”肖父的手顫抖著。肖母衝進來,一把拽住欲向前走的肖鵬:“肖鵬!你瘋了?他是你爸爸——”

肖鵬大罵:“姓肖的,給一個野種當爸爸,那你是什麽?”肖父氣極,對肖母大吼:“你放開這個野種!”肖母死死拽著肖鵬:“肖鵬,我求你了!你出來,我告訴你一切!”肖父咬牙切齒:“你敢說一個字,我連你一起崩了!你給我躲開!”肖母隻好求情:“老爺——我求你了,不看我的麵子,看肖昆的麵子吧,你把槍放下我求你了——”

肖鵬甩不開母親,拖著她費力地向前走,邊走邊喊:“你若是有種,你告訴我,我是誰的野種?”肖母被肖鵬拖著絕望地叫:“肖鵬——”肖鵬眼紅了:“你敢說嗎?不敢是嗎?”

肖父也眼紅了,他的手哆嗦得越來越厲害,隨著肖鵬一步步逼近,他的槍響了,子彈從肖鵬頭頂飛過。肖母驚叫:“肖鵬,這麽做你會後悔的——”

肖鵬仍拖著母親向父親走去,邊走邊舉起手槍,父親的手哆嗦著,槍裏的子彈再次射出!在母親絕望的慘叫中,子彈打中肖鵬的腿……

一聲聲槍響。傭人們在門外尖叫著四處逃散。這時,賈程程衝進來,向肖昆父親臥室衝去。

屋子裏,兩人的槍口近距離相指,兩支槍和四隻眼睛中的都是仇恨。肖母絕望地哭喊:“老爺,我求不動他,我求你……看在我們夫妻幾十年的情分上,你服一次軟吧……”

賈程程衝進來,上前一把拽住肖鵬的胳膊:“肖鵬!”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三個人都沒有防備,肖鵬本能地一甩,賈程程和肖母摔在地上。賈程程爬起來死拽住肖鵬的手哭喊著:“肖鵬你在幹什麽啊你——這是你的爹媽呀肖鵬——”

賈程程的喊聲讓肖鵬的手軟了,他的心痛著,凶狠地盯著父親:“我饒過你今天,我饒不過你將來!”他甩開賈程程悲憤離去。在肖鵬出去的那一瞬間,肖父極度緊張一直舉著瞄準肖鵬的槍掉在了地上,他一口血吐出昏厥過去。肖母撲上去喊:“老爺——”賈程程顧不上這裏,追出門去。肖母大喊:“快來人啊——”她的聲音淹沒在突然響起的一聲炸雷中。

雷雨交加,賈程程衝出大門,肖鵬的車已經啟動,賈程程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拉開車門。肖鵬被賈程程的舉動驚住了。他本能地一腳刹車,並扭頭愕然地看著賈程程。賈程程不由分說地上車,關上車門。肖鵬臉色鐵青地一腳踩在油門上。賈程程看了一眼肖鵬,伸手緊緊拉住車窗上方的扶手,凝視前方。

雨刷無聲而令人煩躁地來回擺動,肖鵬和賈程程都一言不發地凝視前方。雨水不停地傾注而下。車在雨中疾駛,在大樹旁猛地停住了。肖鵬突然伏在了方向盤上,他哽咽失聲……賈程程默然地看著肖鵬。

渾身淋透的賈程程筋疲力盡地攙扶著肖鵬推開自家的門,肖鵬同樣是濕淋淋的。兩個人進來,一頭摔倒在地上。賈程程掙紮著抓起肖鵬的胳膊架起肖鵬,把他扶到**坐下,然後趕緊蹲下查看肖鵬腿上的傷口。肖鵬的褲腿已經被血染透了。賈程程忙拉過椅子,把肖鵬的腿放在椅子上,卷起褲子,露出受傷的部位。

“隻是擦破了皮,你別動。”賈程程說著起來打開櫃子,拿醫藥包,拉開,打開酒精藥棉瓶蓋,麻利地給肖鵬處理傷口。肖鵬突然一把攥住賈程程的手:“嫁給我。”肖鵬孤獨渴望的目光讓賈程程十分痛苦,但她還是掙開了肖鵬的手站起來,走到櫃子前拿藥,掩飾著自己矛盾的心情。

半晌,賈程程說:“我跟你說過了,這是不可能的。”肖鵬絕望地問:“為什麽?”賈程程沒說話。肖鵬冷冷地問:“因為你寧可放棄感情,也不願意背叛你的組織?”賈程程猛地回頭看肖鵬:“因為我喜歡的人不是你。”肖鵬像遭迎頭一棒:“是誰?”他站起來走到賈程程身邊:“告訴我,是誰?是肖昆?”

賈程程不語,她隻能不語。肖鵬像站在懸崖邊上被賈程程一腳踹入深淵,天旋地轉……至此,這個世界徹底拋棄了他,肖鵬踉蹌著往門口走,站住,回頭看賈程程:“昨天晚上,肖昆……被我抓起來了。”他轉身走了,賈程程大吃一驚,軟軟地坐在地上。

奉儲漢君之托,鄭乾坤頂著大雨來徐家當說客。可任憑他說破了嘴皮,徐傑生一言不發。鄭乾坤隻好告辭。徐傑生送鄭乾坤出來,何三順警惕地站在大門外,四處查看。

鄭乾坤拱手:“群生,不管怎麽說,你的真情實意我記在心裏了。肖昆的事,儲先生還求你多多幫忙啊。留步吧。”徐傑生點頭,看著鄭乾坤上了車,返身回府,何三順跟入。大門關上,徐傑生沉著臉向客廳走,何三順跟在後麵:“恕三順直言,校長這兩天為什麽心事重重的?”徐傑生站住,要說什麽,又沒說,向前走去。何三順跟著:“校長的為人,我太了解了。校長不是我這樣心胸狹隘的人。那天既然給肖昆發了請柬,本來是一定會赴宴的;校長爽約,我心中暗暗的吃驚,聯想到當天下午,我看見陳安偷偷從您的辦公室溜出來,之後校長又答應肖昆把陳安送走……”

徐傑生走到客廳門口站住。何三順又說:“校長,有什麽難辦的事,三順替您赴湯蹈火。”徐傑生張了張嘴,還是沒說什麽,隻說:“加強警衛,有任何風吹草動馬上向我報告。”何三順立正:“是。”徐傑生進了客廳,門關上,何三順狐疑地看著緊閉的客廳大門,走去。

鄭乾坤從徐家出來,左思右想,總覺得心裏有些話要說,略一思忖,他就到韓如潔家來了。韓如潔讓進鄭乾坤,問:“子相,什麽事這麽急急忙忙的?”鄭乾坤沒說話,等傭人上了茶退出,他才說:“如潔,你沒有感覺到什麽異常嗎?”韓如潔問:“你指什麽?”鄭乾坤:“這所宅院之外已經不是平靜的世界,你沒感覺到嗎?”韓如潔笑了一下:“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我還用感覺嗎?我的幾個學生被抓,最得意的弟子孫萬剛至今生死未卜,我還得去找廖雲山。”鄭乾坤略停一下:“我剛從群生那出來,肖昆被抓了。”韓如潔大驚:“啊?為什麽?”鄭乾坤:“說是送陳安離開上海。肖昆是為儲先生解憂啊。”韓如潔拍案:“這簡直是豈有此理,廖雲山不把民主人士趕盡殺絕,是決不罷休啊!”鄭乾坤:“如潔……”韓如潔說:“想說什麽你就直說吧,你我還需要吞吞吐吐的嗎?”鄭乾坤說:“好吧。聽說……你跟共產黨303私下有往來?”韓如潔笑:“那又怎麽樣?我們本就是國共之間不偏不倚的第三方民主黨派,與國民黨大鳴大放地往來是正常,難道與共產黨往來就不正常嗎?”

鄭乾坤歎道:“哎呀如潔,你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凡事要三思而行。年輕的時候冷靜理智,怎麽現在反而像個年輕人一樣意氣用事?”見韓如潔不語,鄭乾坤說:“不要再搞什麽遊行示威了,沒有任何意義。”韓如潔眉頭一挑:“此話怎講?”鄭乾坤說:“國民黨敗局已定,共產黨占領上海,隻是時間早晚的事。你看看整個這座上海城吧,像麵臨世界末日一般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國民政府隻可說在勉力慘淡經營,軍心已散……剛才與群生深談,群生幾度哽咽,曾經的大好江山如今即將不複,痛何如哉。難道你不明白敗軍之將的羞憤之情嗎?這股邪火正沒處撒,你何苦在這個尷尬的局麵裏身先士卒,與廖雲山對著幹,做無謂的犧牲品?”

韓如潔想了想:“那你的意思哪?”鄭乾坤說:“你我都無法扭轉乾坤,隻有潔身自好吧。無論你去意如何,我都支持。隻是不要再拿雞蛋往石頭上碰,給自己留條退路吧。”徐傑生的態度,對鄭乾坤是有影響的,說實話,他有點怕了。韓如潔搖頭:“子相,謝謝你的好意。隻是,這不是我的準則。正因為上海即將改天換地,我才要在這個新舊交替時刻,寧願粉碎自己,做一隻警世洪鍾。你看看碼頭、車站,每天大量往台灣運送金銀財寶,國民政府一再動員工商界大佬攜手並肩共赴台灣,給共產黨留一座空城。他們對共產黨的宣傳實在是極盡扭曲醜化,我有責任澄清事實,讓更多的人看清國民政府的真實麵目,做更清醒更理智的選擇。”鄭乾坤無奈:“你太固執了。”他沉默半晌:“我知道再說無用。隻是,我必須提醒你,廖雲山暫時按兵不動,並不代表他會長久忍耐,隻能說明他一定會對你下狠手。你多多留心吧。”韓如潔點頭:“我明白,我也有準備。子相,你的打算如何?”

鄭乾坤說:“美國加州大學邀請我做訪問學者,群生也向我轉達了蔣總統的邀請……我還沒有做最後決定。”韓如潔點頭:“現在最讓我擔心的是儲先生。送陳安被截,廖雲山一定再次用陳安威脅儲先生就範,實在是肮髒之至。”鄭乾坤歎口氣:“是呀,這個忙,我們誰也幫不上。我走了,你多保重吧。”他站起身來。窗外,雨已經停了,隻有一滴滴的水珠,從樹枝和房簷上落下。

肖鵬的車瘋狂地衝進院子裏,水花四濺。肖鵬下車,踉踉蹌蹌進了樓。又一輛車開進院子,是於阿黛等人回來了。

眾人散去,於阿黛也向宿舍走去。

宿舍裏,章默美和衣躺在**,瞪著兩隻眼睛看著前方,門輕輕被推開,她趕緊閉上眼睛。於阿黛輕手輕腳進來,看著章默美,放鬆了,解開腰帶扔在自己**,一屁股坐在章默美身邊:“睜開眼睛吧,裝睡誰還看不出來。”章默美無奈睜開眼睛:“去哪了?”於阿黛說:“盯著韓如潔,不敢有絲毫放鬆,一天二十四小時,真是累得不輕。”章默美坐起來。於阿黛問她:“303有線索嗎?”章默美說:“我今天沒去儲家。”於阿黛又問:“肖昆開口了嗎?”章默美的心像被刺了一下,搖搖頭。於阿黛站起來,解開軍裝:“現在的上海,豈止一個303,那隻是代號而已,代號不可怕,活人才可怕。”章默美沒說話。於阿黛又說:“好日子沒幾天了。”章默美一愣:“你說什麽?”

於阿黛好像怔怔地想著什麽,沒說話。章默美又問:“你那個在軍統的表兄給你透什麽信兒了?”於阿黛脫下軍裝:“我累了,不洗臉了。不許再說話啊。我明天一早就得起來上崗。對了,我剛才好像看見隊長了,又喝醉了。”說罷她三下兩下脫了外褲,鑽進被子,背對著章默美睡覺了。

章默美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起身走出。聽了於阿黛的話,她不放心肖鵬。

在肖鵬的宿舍門口她喊了報告,卻無人回應。推門進來,打開燈,見渾身是血的肖鵬躺在**,章默美嚇了一跳,摸肖鵬額頭,燙得她手縮回來。章默美轉身快步跑出叫人。一陣慌亂,驚動了還沒睡的廖雲山……

肖鵬被立即送進醫院。他躺在急救**,被護士推著在樓道裏飛快跑向急救室。廖雲山和章默美匆匆拐進樓道,向急救室走來。醫生打開急救室的門詢問:“要輸血,你們誰是O型血?”廖雲山馬上應道:“我來。”章默美攔阻:“特派員,我也是O型血,我來吧。”廖雲山一臉的焦慮和誠懇:“我是男人,我來。”廖雲山的血流進了肖鵬的血管。肖鵬躺在**,廖雲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肖鵬,他的目光裏沒有任何感情色彩。肖鵬蘇醒了,睜開眼睛,廖雲山的眼神馬上換了,關切地俯下身來:“肖鵬……你醒啦?”

肖鵬茫然地說:“特派員……”他要起來,被廖雲山按住:“別動。”肖鵬四顧:“我這是……在哪?”廖雲山:“在醫院。你發了一夜高燒,不停地說胡話。”

醫生進來了說:“肖先生醒了?”肖鵬看著醫生發愣,醫生摸了一下肖鵬的額頭:“不燒了。”廖雲山感慨地說:“還是小夥子,年輕,身體好啊。”醫生說:“要是沒有特派員給肖先生輸血,不會好這麽快。肖先生,你要感謝特派員啊。”

這話讓肖鵬激動非常,他抓住廖雲山:“特派員,您給我輸了血?”廖雲山笑得很真誠:“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如果我倒在病**,你不會為我輸血嗎?”

肖鵬感動得哽咽,掙紮著要下地:“懇求特派員受肖鵬一拜。”廖雲山忙按住他:“你我都是軍人,是兄弟,不講這個。”肖鵬哽咽著點頭:“特派員的恩情,肖鵬會永生永世記在心裏。”廖雲山感慨地拍著他:“你從指揮學校畢業那天,因為你,我和二十九師的關師長還吵了一架,我把你留在身邊,又送你出國學習,可以說,我與你情同父子,在我心裏,早已經模糊了上下級的界限,在你身上,我寄予厚望,看著你,甚至是看著一個自己生命的延續,一個新的希望……”肖鵬說:“特派員,您的話讓我羞愧。直到現在,我才徹底明白了過去,我有多麽傷害您,多麽讓您失望。而您,不但沒有拋棄我,反而一直耐心地等待著我迷途知返。”

廖雲山笑了一下:“事實證明,我的苦心沒有白費。當初我義無反顧地選拔培訓你,就是看中了你的血心熱膽,一片赤誠之情。一個人,從頭到尾,從始至終,本性是不會變的。若是你為了個人前程對肖昆絲毫沒有惻隱之心,我也未必讚賞。人可以有感情,但更要明辨是非。從被親情迷惑利用到能夠清醒認識這一點,畢竟是需要經曆一個過程的。這個過程,我必須留給你。這,就是成長的必須。”

聽到這兒,肖鵬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他一把拔掉輸液管,翻身下床單腿跪在廖雲山麵前:“肖鵬已無家可歸,如果特派員不嫌棄,肖鵬認特派員做義父,今生今世追隨您。”

廖雲山趕緊一臉驚喜地扶起肖鵬:“那我是求之不得呀。快起來。”他扶肖鵬坐下,感慨著:“我這一生戎馬倥傯,拋家舍業,一心一意在黨國的事業上……若有你這樣的義子,是我廖雲山的福分啊。”肖鵬低沉地說:“我已與肖家情斷恩絕,再也沒有任何關係。從今以後,我改名沈奪,不再跟過去有任何牽扯,您,就是我的父親,我會盡心力侍奉您,直到終老。”廖雲山拍手:“沈奪。好,這名字好。總有一天,我們要奪回我們的江山。”

清晨,特別行動隊又集合在操場上。

於阿黛站在隊列前,看見一瘸一拐的肖鵬出現,馬上跑向肖鵬:“報告隊長,隊伍集合完畢,請隊長做指示。”肖鵬那顯得清瘦的麵容透著冷漠,他來到隊伍前:“大家聽好了,我現在向大家鄭重宣布一件事情。從今天起,我改名沈奪,我命令你們不許再提肖鵬二字。”

章默美心裏一驚。大家也顯得驚奇。

陳安跟著廖雲山走來。沈奪立正說:“請特派員做指示。”廖雲山點頭,站到隊前:“沈隊長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大家要服從沈隊長的命令,不許有誤。現在,我向大家宣布,從今天起,陳安被正式任命為我們特別行動隊的政治教官。”

廖雲山帶頭鼓掌,隊員們卻沒人響應,還是於阿黛,先鼓起掌,稀稀拉拉的幾聲掌聲才響起。廖雲山麵無表情,並不以為然:“陳安會配合上峰的指示,做好本職工作的,大家要尊重他,互相幫助。”他轉向陳安:“陳教官,你說幾句吧。”陳安忙說:“我、我就不說了,以後,還要靠大家多多關照。”他給隊員們鞠了一躬,大家臉上現出鄙夷的神色。廖雲山說:“我的話講完了,沈隊長,你繼續吧。”說完,他帶著陳安走了。

沈奪讓章默美出列留下,其他人訓練。隨著於阿黛的口令,特別行動隊跑進淡淡的晨霧裏。而章默美跟著沈奪回了辦公室。

一進門,沈奪就冷冰冰地說:“說一下你對303的偵察線索。”他坐下,點上一支煙,在煙霧裏看著章默美。改了名字的他,顯得更加冷漠瘋狂。章默美小心翼翼地說:“曾經有過模糊的目標,是肖昆。後來我又否定了,原因……”

沈奪站起來:“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你否定肖昆為303可疑對象的理由根本不充分。要知道,303是中共地下黨的頭目,你以為這樣的頭目是手到擒來誰都能幹嗎?不是。這樣的頭目必須能夠為了最高利益將生死置之度外,表麵上溫情脈脈,實則心如蛇蠍。303的心隻有比你狠,手段隻有比你毒辣,不達到最後目的,他決不會放棄。儲漢君的勸說算什麽?不是你小看303,而是你自己根本就不配做特工!”

章默美一言不發。沈奪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眼前閃過賈程程的影子。他使勁搖頭,似要驅走這個影子,壓抑地感慨:“你比有些人……差遠了。”章默美突然說:“肖昆不可能是303。”沈奪一愣:“為什麽?”章默美好像終於有了勇氣,飛快地說:“共產黨都是青麵獠牙心狠手辣的人,肖昆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個非常正派、非常高尚的好人,他不可能是303。”

沈奪無比震驚,卻又張口結舌,他愣愣地看著章默美足有十幾秒沒說話。章默美說:“從進入軍校到現在三年多了,共產黨是個什麽樣子,我清楚……”沈奪氣極敗壞地打斷她:“你清楚個屁!”他氣得拖著一條傷腿一瘸一拐在屋裏打轉,終於站住:“看來我的話都白說了……”他想了想:“對你這樣頭腦簡單的人,我不想再費心費力廢話了。你隻給我記住:第一,看住儲漢君,絕不許他跟著共產黨北上。第二,限你在中共政協會議召開之前抓住303。否則……”

沈奪站在章默美麵前,逼視著她,冷冰冰地說:“我就把你拉出去……斃了。”他揮手趕走章默美,徑直來見廖雲山,拿出一份名單:“這是我一直以來明察暗訪得到的中共地下黨可疑人員名單。這名單上麵的人至今一個都沒有離開上海。”

廖雲山接過翻看,第一頁便是孫萬剛的照片及簡曆。沈奪咬著牙:“我就是用手一個個摳,也要把他們隱藏的身份摳出來……”廖雲山說:“沈奪,你改了名字不是目的,改名字的目的是改你的心思,不要再用過去的目光和標準作判斷,我相信你會大有所為。”沈奪說:“特派員的教誨勝讀十年書。隻可惜我曾經執迷不悟。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我與303之間並未分出勝負。”

正說到這兒,門外傳來儲漢君和特務的爭執聲:“你別攔著我,我一定要見廖雲山。”

廖雲山聞聽馬上走到門前開門:“儲先生。”儲漢君甩開特務:“廖特派員,我有要事跟您談談。”廖雲山堆著笑:“請進吧。沈奪,你先下去吧。”

沈奪走了,廖雲山關上門:“儲先生,請坐。我給您沏杯茶吧。上好的普洱啊。”廖雲山說著動手親自給儲漢君沏茶,儲漢君忙站起來攔住:“廖特派員不必客氣。想必我的來意特派員心知肚明,還是請坐下來,聽我詳細跟您說說吧。”廖雲山笑了一下:“喝茶不妨礙儲先生的來意吧。”

見廖雲山執意沏茶,儲漢君隻得心急如焚地看著廖雲山仔細地把茶沏好,親自端來。儲漢君起身接過:“多謝特派員如此禮遇。”廖雲山說:“哎,太見外了。你我無論從哪方麵說,都是老朋友了。要是我沒猜錯,儲先生是為肖昆而來吧。”儲漢君點頭:“正是。今天早上陳安回來跟我說,前天晚上肖昆在江邊被抓到特別行動隊了。”廖雲山點頭:“是的。”儲漢君說:“這件事始作俑者不是肖昆,是我。特派員有所不知,我祖上規矩甚是嚴格,入門女婿當日必須祭祖,否則家門會有不幸。千不該萬不該,是我不該瞞著特派員讓肖昆帶陳安去鄉下……”

廖雲山笑著擺手打斷儲漢君:“儲先生從來是正人君子,撒謊於你來說不比登天容易,就不要再勉為其難了。我實話相告吧。肖昆前晚剛一動刑,便全部交代了整個事情的詳細過程。肖昆說是受命儲先生您,帶著陳安離開上海的。”

看著儲漢君不信任的目光,廖雲山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肖昆說,這個月十七號晚上八點整,您約徐校長在雲霄路2號的一棟樓上密謀。當時,徐校長並未答應您什麽。一個星期之後,你們再次會見於同一地點,徐傑生答應把陳安送到江邊,並且還給您出了在陳安與儲蘭雲訂婚禮之夜趁亂行動的建議。”

正直又迂腐的儲漢君被朗朗一擊。

廖雲山看著他的臉色:“看來,您是采納了徐傑生的建議。”儲漢君緩緩點頭:“肖昆說得沒有錯。”廖雲山說:“儲先生,恕我直言。您正直之中有迂腐之嫌,正是被肖昆這種投機分子鑽了空子。肖昆的目的想必您心知肚明。本來,我不願意點破,但是作為朋友,我不能看著您成為他人謀取政治資本的犧牲品。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絕不可無。您說是嗎?”

儲漢君沒說話。廖雲山話鋒一轉:“無論怎樣,我都明白您做人的原則。肖昆他可以不仁,您絕不會不義。今天陳安回府,是我的安排。我知道,您聞訊之後必然來找我。而我,要成全儲先生的仁義之心。因為,肖昆為了活命血口噴人,除非我拿儲先生是問,否則,我隻有放了他。我不會給一個小人為虎作倀的。為了您,我也要放了肖昆。”儲漢君隻好說:“那我就謝謝廖特派員的寬宏大量了。”

事已至此,儲漢君隻好匆匆趕回家裏,賈程程還在這兒等他的消息。聽著儲漢君的陳述,賈程程默然。儲漢君說:“廖雲山說的就這些。”賈程程凝眉深思,半晌說:“儲先生,您對廖雲山的話怎麽看?”儲漢君說:“我不相信肖昆人品如此。但是,我也無法解釋,他怎麽會對我與徐校長的接觸這樣了如指掌。”

賈程程看見陳安正不懷好意地向書房走來,就站起身:“您一定要相信肖昆,他絕不會背叛您。等肖昆出來,一切自然大白天下。隻是,我不相信廖雲山會放了肖昆。”

江南的天氣陰鬱多雨。說話間,淅淅的小雨又下起來了,不緊不慢的,把天地間的一切都打得濕漉漉的,包括人的心情。前線吃緊,國民黨已是日暮西山,這些,沒人比廖雲山更明白。他佇立窗前,看著窗外的雨,明白自己對民主黨派的懷柔政策走到頭了,現在已經是必須徹底撕掉麵紗的時候了。他陰森森叫道:“來人。”特務應聲進來。他吩咐:“去叫沈奪。”

沈奪片刻進來,廖雲山冷冷地把名單扔給沈奪:“馬上抓捕名單上所有的可疑分子。”此時的沈奪也已是一條瘋狂的狗,他的回答同樣是冰冷的:“是。”

街上風聲鶴唳,到處張貼著抓捕漏網共黨分子的通緝布告,廖雲山的鐵腕開始實行了。這些通緝布告裏就有於阿黛和章默美盯著,被賈程程救了的孫萬剛……

何三順帶著複雜的心情來到關押肖昆的監室,看見給肖昆的飯菜不是顏色,拿起來聞聞,都是餿的,生氣地罵起來:“這是他媽誰弄的豬食,這是喂人的嗎?”看守點頭哈腰:“沒辦法,給的就是這個。”何三順想了想,掏出一把錢塞給看守:“去,買點好的來。”

看守跑去。何三順和肖昆一個鐵門裏一個鐵門外站著,肖昆拚命努力,扶著牆來到何三順麵前。肖昆口唇幹裂,艱難地說:“三順,看見你,我真高興。”何三順心裏不是滋味,把臉轉開了。他想了想,有意詐肖昆:“肖昆,不管怎麽說,當初你我情如手足,後來,你又救過我一命。今天我來是想提前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廖雲山已經決定,明天……要讓你就地正法。”

何三順沒料到,肖昆聽了這個消息麵不改色,仍然平靜地看著何三順:“謝謝你前來相告。肖昆九泉之下也會感念你今日恩情。”

何三順心裏更不是滋味了。他說:“恐怕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人可能來看你了。想說什麽,你都告訴我吧。我會替你一一轉達。”肖昆點頭:“隻有一句話。”他真摯地說:“三順,希望你不要再恨肖鵬。”何三順一愣。肖昆說:“肖鵬之所以到今天,是因為他不幸的身世,更是因為對我這個哥哥的感情上了廖雲山的當。我希望這個疙瘩在我死後,能在你的心裏消解。”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痛苦地說:“我如今最痛苦的事,就是肖鵬執迷不悟。如果三順你能前嫌盡棄,在肖鵬最難的時候拉他一把,我死也瞑目。”

何三順終於被肖昆的肺腑之言感動了,看了肖昆半晌,他一言不發離去。

卡車停在賈程程家樓下。特別行動隊員們跳下車。沈奪指揮:“二層206,房主是賈程程,於阿黛章默美,馬上跟我上去搜!”章默美驚異地看於阿黛,於阿黛並不避開章默美的目光,也看著她。“其他隊員把住樓房所有出口。”沈奪說著走進樓門。章默美扭頭冷冷地看著於阿黛,於阿黛一言不發,兩人跟著走進樓裏。

撞開賈程程家的門,屋裏空無一人。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房間,沈奪心情陡然複雜起來,他遠遠地看了一會兒,一言不發轉身離去。待沈奪走遠,章默美淡淡地說:“於阿黛,我們的友誼至此為止。”章默美說罷轉身下樓了。於阿黛的目光裏閃過一絲苦澀,但轉瞬就消失了。

幾個人從樓裏出來,沈奪命令:“章默美留下,其他隊員歸隊。”

看著所有隊員上了卡車,看著卡車離去,沈奪轉向章默美:“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麽把你留下了,章默美。”章默美不語。沈奪說:“多餘的話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跟你多說一句。我以隊長的身份命令你,一個星期之內,必須抓到手臂受傷的孫萬剛。如果抓不到這個人,我會用軍法處置你。”沈奪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麵對這個人的冷酷和決絕,章默美對自己當初選擇走上這條道路越來越失望。她茫然地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

看著被撞壞的門鎖,賈程程吃了一驚,她趕緊走進房間,卻見屋裏東西紋絲未動。賈程程明白,這是為了找孫萬剛。正思忖間,章默美出現在門口,她低聲叫道:“賈小姐。”賈程程回頭:“默美。”章默美:“想來看見這樣的情形,你不會吃驚。”賈程程麵色平靜:“是你們幹的?”章默美說:“前幾天在珠寶店門口,你救了一個手臂受傷的人,這個人叫孫萬剛,是頭號通緝犯。除非你不再見這個人,否則他一定會被我抓到。”

麵對章默美的坦率,賈程程索性也直說:“我確實在珠寶店門口救了一個人。但我並不知道他叫什麽。為了不連累我,當天他就走了。”章默美問:“去哪了?”賈程程說:“我不知道。”章默美:“你為什麽要救他?”賈程程:“可能……看見一個被追得無處可逃的兔子,我也會救的。你若問我為什麽要救他,這就是理由吧。”章默美苦笑:“你的理由可以說服我,可以說服沈奪嗎?”賈程程一愣:“沈奪?”章默美:“肖鵬已經改名叫沈奪了。”

賈程程想了想:“我並不打算說服他。”章默美說:“可是沈奪把這件事的責任和處罰落在我的頭上。你可以發善心救人,我也為了友情瞞天過海裝糊塗。最後總有一個挨板子的人。程程,那個人,不是你就是我。你說,該是你,還是該是我?”賈程程說:“如果你願意服從一個根本不講道理的處罰,誰又能幫上你的忙?”章默美目光冷冷地看著賈程程,她知道,對這個人說什麽也沒用。她一言不發轉身欲離去。

賈程程抓住她:“默美!”章默美仍是冷冷地看著她。賈程程說:“違背良心的滋味不好受。你和我都不願意違背良心。如果你說的那個孫萬剛是個十惡不赦的匪徒,我不會在他命懸一線的時候幫了他。可是你一定要抓住他的理由是什麽?難道就因為他有可能是共產黨嗎?你衡量善惡是用事實,還是隻因為他是共產黨,便不問青紅皂白地就要置他於死地?”

章默美被賈程程說蒙了,愣愣地聽著。賈程程接著說:“就像一個人,不管有多聰慧,多麽有才華,多麽善良,隻因為出身低下,便永遠都不能擺脫被人輕視的地位,你說這公平嗎?”這話深深觸動了章默美,她看賈程程的目光變了。賈程程借機更深入地說:“默美,你當初投身軍校是為了抗日。可你剛入了軍校,抗日戰爭便結束了。接下來的日子,你向我流露過,受到的全是共產黨如洪水猛獸的教育,而實際上共產黨究竟如何,你並不知道。”

章默美反問:“你知道嗎?”賈程程說:“至少我願意站在一個公正的立場上。就譬如孫萬剛,他不顧個人安危圖的是什麽?如果他是一個極度自私隻為個人利益的人,他會置安危於不顧站在遊行隊伍的最前沿嗎?你換個思維方式想想,陳安會這麽做嗎?但廖雲山卻讓陳安這樣的人做你們的政治教員。”

這話再次打動章默美。賈程程發自肺腑地說:“默美,我不怕你把我的話向上匯報。因為我問心無愧。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地想想,更深地想想,所為何來,所為何去。你的立場一定是你認定的,百折不撓的立場,而不是別人強加於你的。”

章默美沉默了一會兒:“那麽你告訴我,你是共產黨嗎?”賈程程反問:“你認為我會怎麽回答你?”章默美說:“其實你剛才的話已經是答案了。”

賈程程返身從包裏拿出一本書:“這本書我一直想給你,一直沒有勇氣。今天我不想再失去這個勇氣了,默美,你好好讀讀這本書,會對你有新的啟發。之後,你再來判斷我到底是不是共產黨,好嗎?”

章默美看著賈程程,猶疑地接過書,書名是《斯諾在中國》。賈程程看著她:“默美,肖昆……還好嗎?”章默美陡然冷靜了:“賈小姐,你問了不該問的話。”她轉身欲走,又站住:“剛才跟我說的話,不要輕易跟人說,你的道理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的。”賈程程叫:“等等,默美。”章默美站住。賈程程:“這本書無論如何不能讓人看見。”

章默美點了點頭,匆匆走了。賈程程看著她走去,心情無比沉重。她左思右想,決定在家裏等沈奪。她斷定,沈奪肯定還會來的。她理理頭發,從容地下了樓。果然,沒走出幾步,沈奪出現在她身後:“賈小姐。”賈程程回身:“肖鵬。”

肖鵬麵色平靜:“賈小姐,我已經改名字了,從今以後,你不要再叫我肖鵬,我跟肖家沒有任何關係了。叫我沈奪吧,我母親姓沈……”賈程程接過來:“叫沈星梅。”沈奪臉色變了:“哼,又是肖昆告訴你的。”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默默地走。走到他們都熟悉的那間咖啡廳,心照不宣地同時推開了門。坐定,賈程程接著路上的話題說:“你有沒有想過,肖昆為什麽告訴我這麽多?”沈奪淡淡地問:“為什麽?”賈程程低聲:“因為你是他心頭的最痛。”沈奪冷笑:“直說了吧,賈小姐,如果不是為了肖昆,恐怕高貴的賈小姐不會這麽忍氣吞聲吧?在我印象裏,賈小姐在我麵前,從來都是居高臨下目中無我的。”賈程程忍受著沈奪的冷嘲熱諷一言不發。沈奪壓著心頭的怒火:“我很忙,要是沒有其他事,我回去了。”他說著欲走。賈程程開口:“你別走。”沈奪站住。賈程程說:“你說得對。因為肖昆,我來等你。我知道你會非常反感的,我之所以鼓足勇氣來找你,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你一直不明白肖昆的苦心,他為了你,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太大的代價,他保護了你母親免遭傷害,你媽……她還活著!”

想到藏在二娘家的孫萬剛,賈程程又說不出話了。沈奪笑了:“你不敢。因為你在撒謊!”賈程程隻好說:“給我一段時間好嗎?一個星期之內,我一定讓你見到你母親。”

沈奪不回答,斷然走去。賈程程終於忍不住,哭了。

晚上,儲家的餐廳變得冷清了。賈程程和章默美都不在。儲漢君低頭吃飯,陳安邊吃邊不時瞄著儲漢君和儲蘭雲。儲蘭雲則根本無心吃飯,不停地用筷子戳著碗裏的飯粒。儲漢君放下碗筷:“蘭雲,我今晚有事,要出去。你們好好在家,不要外出。”陳安馬上答應:“是,伯父。”

儲蘭雲一言不發。儲漢君走出餐廳。儲蘭雲冷眼看吃得很香的陳安,突然一把搶過陳安的筷子扔在地上。陳安嚇一跳:“你、你幹什麽?”儲蘭雲瞪眼:“我幹的就是這個!”接著,她把陳安的飯碗拿起扣在桌上:“看著你的吃相我就想起了豬,盡管我從來沒見過豬。可我想來,也不會比你更差!”陳安生氣又沒辦法:“你、你豈有此理!”儲蘭雲生硬地反問:“到底是誰豈有此理?”陳安要發作,突然又忍住了,他在心裏告誡自己:“你不能發作,絕不能!雖然被廖雲山安排你在特別行動隊任政治教官,但直到現在,你沒給廖雲山帶來任何甜頭,廖雲山沒理由給你活路。隻有娶了儲蘭雲,隻有儲伯父去台灣,你的命才能保住。”

想到這兒,他臉上擠出了笑容:“蘭雲,你願意怎樣就怎樣吧。我隨你高興。”儲蘭雲見陳安沒有發作,也不再理他,揚長而去。她心裏卻在想:“這家夥為什麽這麽逆來順受呢?”

回到房間,儲蘭雲斜靠在**看書,心思卻全不在書上。響起輕輕的敲門聲。儲蘭雲放下書冷眼看著門,見敲門聲很執著,生氣地扣下書站起來走到門前一把拉開門,陳安一臉諂媚的笑容出現在她眼前。儲蘭雲氣哼哼地問:“你要幹什麽?”陳安說:“我見儲伯父這麽晚還沒回來,又看見你屋裏的燈亮著。怕你一個人害怕,想陪你一會兒。”儲蘭雲看著陳安,突然質問:“你到底是不是叛徒?”陳安先是一愣,繼而詛天咒地發誓:“我敢向天發誓,我不是叛徒。如果我撒謊,就讓天打五雷劈!”儲蘭雲冷笑:“天打五雷劈?也許老天爺根本不恥於你,你想讓老天爺劈你他就劈了你?難道老天爺倒是聽命於你的嗎?”

陳安被儲蘭雲說得發愣。儲蘭雲說:“我倒是有一個辦法證明你到底是不是叛徒。你敢試嗎?”陳安說:“你說。”儲蘭雲一指院外:“這外麵到處都有共產黨的地下黨,如果你是叛徒,他們一定守在門外伺機殺了你。”這話令陳安心裏驚惶不安。儲蘭雲注意到陳安表情的變化,更加決絕地說:“你去外麵呆一夜,如果沒人殺你,那麽你就可以證明自己不是共產黨的叛徒了。”

被俘叛變之後所受的種種屈辱突然使陳安喪失了理智,他突然一把揪住儲蘭雲的頭發,對儲蘭雲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