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腳邁出房門的一刹那,瀟瀟在他背後低低地叫了一聲:金翌哥,你別走,聽我說。他站住了,他聽出姑娘的語氣裏有一種少有的嚴肅的沉重,這種嚴肅與沉重使他感到震撼。他不能不正視姑娘。他看到瀟瀟正把那隻破舊的黑人造革提包緊緊地抱在胸前。

金翌哥,你一定要認認真真地聽我的話,這是我想了許久才想好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知道爸爸一定遇到了什麽非常非常可怕又難辦的事,我也知道大家都會懷疑他殺了那個人又給他穿上自己的衣服。可我想說的是,我爸爸不是壞人,就是殺人也一定是迫不得已。他現在一定很苦,沒飯吃,沒地兒睡覺,還……瀟瀟的眼淚乂淌廠來,愁苦使她一時竟變得蒼老了。金翌哥,你是個好人,你最了解我,我求你幫我找回我爸爸。你別說不,你答應我,我需要一個疼我親我的爸爸。我不願去找公安局,他們也許會抓他,我要你先找到他,假如他殺了人咱們再讓他去自首,那樣我也算先見到爸爸了……我也知道我家有許多許多謎,這些謎可能就包括我爸爸這次外出的原因。你查吧,你怎麽查都可以。去爸爸的工廠,翻爸爸留下來的東西,他的東西隻有這個箱子……我信任你金翌哥,咱倆從小一塊兒長大,你的為人,我心裏有數。

瀟瀟幽幽地說著,她的聲音象水一樣融化在夏夜的燥熱裏,使金翌的心底深處湧起一股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滋味。他真想撲上去抓住姑娘的手,說一句:

瀟瀟,你真是個太聰明太善良的女孩。

民警小王剛泡上方便麵,金翌便一頭闖進他的宿舍。大學生還沉浸在感動的潮汐裏,呼吸沉重,眼睛放光,眉稍擰成一個結,一副重任在肩的樣子:小王,咱們得下手査呀,卜行兆的事兒咱不能不管。你是民警,這是你的責任。我是鄰居,這是我的義務。對不?小王看著金翌:你先讓我吃了這包麵好不好?我他媽一下午到現在連汗還沒落呢,我是民警,可我還有吃飯的權利吧?

金翌無可,奈何,撓撓頭,自己便也笑了:得,您吃您吃,我打擾小王狼吞虎咽地把那包方便麵消滅,中式襯衣又被汗水貼到背上。他索性脫個光膀子,坐到電風扇前,伸手從桌上抄起個筆記本。

夥計,聽著。卜行兆所在單位確實沒派他出差,而他也沒向單位請假。那個工廠因為生產不景氣,一直處於半停產狀態,卜行兆也已早就從鉗工車間下了崗。看倉庫呢,倒是一直兢兢業業。單位反映,這人內向,沉默寡言,不愛和人來往,沒什麽特殊嗜好,唯一和別人不大一樣的是據說他信佛。沒仇人,沒糾紛,工作態度一直良好。失蹤前沒有任何特殊跡象。完了,聽明白了麽?

金翌一直愣著眼睛聽,這會兒笑起來,伸手在小王的膀子上拍得啪啪響:你小子不是不管麽?小王把筆記本往桌I:一扔:你以為人民警察真不愛人民了?還是以為我就配吃方便麵?

兩個人一起哈哈大笑。笑罷,小王點上一支煙,嚴肅起來,說:不過說句實在的,我還真有點兒支應不過來的感覺。你看,那個專偷乳罩褲衩的小子已經有三回出現在我的管界裏,就好象他專門跟我過不去,弄得我們所長見我就皺眉頭。再加上日常那些瑣碎事,什麽教育青少年,核查戶口,調解糾紛,給五保戶老太太買蜂窩煤,真夠嗆。

金翌忙說能效力的我可以多跑跑,反正我放暑假了。接著便把瀟瀟托囑的話和深夜來客的情況說了。

小王沉下臉:這丫頭,不信任我們公安機關啊。金翌忙說:她不是不信任,她是想先見到她爸爸。父女情深嘛,情有可原。

小王猛吸了一陣煙,一邊在胸脯上亂搓一邊問:有人進她的房間?作夢呢吧她?

金翌鄭重其事地解釋說瀟瀟不大可能是作夢,因為盲人的聽力和嗅覺絕對大大超過正常人。她有這種感覺,就一定會是這回事。

那是什麽人呢?小王思索著,不是流氓吧?夏季可是流氓作案多發的季節啊。

不不,那人……聽瀟瀟的意思沒碰她一下,隻是看她。金翌不知為什麽突然有點臉紅,腦子裏一瞬間閃過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還真奇怪了。小王說,這卜家還真他媽有點怪怪的。他起身為自己的茶杯裏倒滿水,又說:就說這個卜行兆吧,名字就夠別扭。不順口?好象也不是。可就聽起來不象個正常普通的名字。這回我去他們廠調査,看了檔案我才知道,他早先不叫這個名兒,他叫趙光,後來才改了這麽個怪名字。廠子裏也沒幾個人知道。

趙光?卜行兆?金翌嘴裏反複念叨著,腦子裏仿佛突然一亮,不禁叫起來:卜行兆不就可能是“不姓趙”麽?他一定因為什麽不願意再姓趙了,於是順口改成卜行兆!他看來很討厭姓趙,或者說很怕姓趙。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從他改的這個名字看也不是個等閑人物。必有很深的隱情。

兩顆久已想當偵探的心一起激烈地跳動起來。他們互相望著,一時都說不出店,可他們的眼睛已經交流出同樣的信息:卜行兆這個普通鉗工果然有著很隱秘的或者說很小心地掩蓋了的過去,這種過去是不是在今天已經突然蘇醒?突然從一個偶然的縫隙中探出頭來,重新回到了卜行兆即趙光的生活之中了呢?

媽的,還是泳腦子快。小王低聲說,我怎麽就沒想到?金翌隱隱有幾分得意。壓抑著,他說:怎麽樣?一層層揭開謎底?

揭!小王果斷地說,這太**了。誰讓咱們想當偵探呢……我全告訴你吧,我不僅去了工廠,還專門查了卜行兆臨行前一天的情況,因為我懷疑會有人去找他,這個人一定會把他隱藏起來的過去帶回來了,造成了他的外出。當然,也可能是電話。可惜的是,確實沒人找他,也沒人打電話找他,他那天參加盤庫,除了吃飯撤尿一直在庫裏。吃飯在食堂,自然有人證明。撒尿就在庫房裏邊的簡易廁所,我去看了,那鐵皮搭的廁所別說撤尿,撓癢癢外麵都聽得見。這就是說,他一天都沒離開過別人的視線。

可那天晚上他回家可比平時晚。金翌插話,我問過瀟瀟,她說她爸爸那天六點才到家,比平日晚20分鍾。他會不會半路遇到誰了呢?

不會。我問過倉庫的其他保管員,他們說那天卜行兆比平時晚走了一會兒,說他堅持要和接班的交代一下工作。我又問了那天接班的,卜行兆離開工廠的時間確實比平時晚約20分鍾。這不對上了?

那一一金翌愣愣地想了一陣,說,他怎麽好象有預感?幹嘛非要交代工作?這說明那時他已經成竹在胸了。

小王也想想,點點頭:是這樣。我他媽該查查那天的前一天,看行有什麽事。他又點上一支煙,順手把空煙盒揉成一團,扔到牆角了。突然笑起來:這家夥真是逃亡地主吧?要不是潛伏特務?金翌鄭重地搖頭:不,瀟瀟說,她爸爸絕對是個好人。

金翌在大雜院的門洞裏碰見馬沛沛。他們站住說了一小會兒話。在他的頭頂上方,和北京所有的大雜院一樣懸掛吊著誰家過冬用的鐵皮煙筒和廢棄不用的破童車。

大學生和西餐廳服務員是中學同學。漂亮的沛沛功課一直成績平平,這大概是一般漂亮女孩兒的規律,而漂亮女孩兒的另一個規律是大概總會有一兩個男孩兒幫她度過一次次考試。金翌便是馬沛沛的幫手之一。不過他並不自覺自願,他不大喜歡沛沛那種一驚一咋的誇張的天真浪漫。

這會兒,馬沛沛是要上班去。,她推著自行車,很優雅地用兩個手指摸著自己的臉說:我是不是瘦了?真倒黴,那天晚上把我嚇的。這會兒還心有餘悸呢。

金翌忍著笑說:侯奶奶說要給你喊喊魂。出大門喊了一嗓子,人家以為她精神病犯了,問我們幹嘛不看緊點兒,把老太太氣壞了。

馬沛沛咯咯地笑了一陣,又演戲般地突然降低了聲音,附在金翌耳邊說:那天晚上的事兒有庳兒怪呢。我進院時看見張老師家有人正扒窗子往外看,一見我進院就把窗簾放下了。看來他知道有賊在房上,可膽小,沒敢動。

金翌的耳朵被姑娘吹得怪癢的,舁子裏灌滿了香水味使他直想打噴嚏。他忍著,心裏打了個轉,問:你看準了麽?是張老師家,還是……馬沛沛跺腳:哎呀呀,你以為我是瞎子?象一一金翌一沉臉:不準說瀟瀟。嚇得西餐廳服務員吐吐舌頭,閉了嘴。

金翌心裏2想到瀟瀟家那個不速之客了。張家和卜家房挨房,馬沛沛看錯也是可能的。可這丫頭一口咬定是張老師,那個在中學教曆史的整天捧著磚頭似的厚書的學究。也沒準是他,知識分子膽小也是人之常情。金翌這樣想著,便對沛沛說:你該遲到了吧?還不走?

馬沛沛聞言撅起花骨朵般的小嘴兒,豐滿的小胸脯一挺,說:你陪我說這麽幾句話就煩了?陪那個小……盲人你就不煩。還同學呢。金翌的眼睛有意無意地從對方的胸前掠過,心裏也一軟。剛要再找幾句話說,眼角瞥見院裏有好幾個人似乎都在往這兒看,臉就紅了,支吾兩句落荒而逃。馬沛沛隻好悻悻地騎車走了。

金翌往院裏走。其實院裏沒幾個人,而且葡萄架下的張老師正聚精會神地啃本厚書,根本沒抬一下頭。旁邊的瀟瀟,摸摸索索地糊紙盒呢,她是盲人,當然看不見什麽。可她耳朵靈呀,金翌想,心裏跳跳的。劉大爺的孫女小麗是個野丫頭,倚著門框看金翌,壞壞地笑。金翌強作鎮靜,問:小麗怎麽沒出去玩兒?不是放假了麽?小麗說:沒人陪呀,便笑出聲兒來了。

金翌裝糊塗,陪著笑兩聲,忍不住想起馬沛沛說的話,朝張老師盯了兩眼。那人卻毫無反應似的,厚瓶子底似的眼鏡後麵的目光仍專注在書上。金翌便往自己家走。剛走兩步,聽見瀟瀟叫:金翌哥。

金翌回頭,見小麗衝他作個鬼臉兒,一閃回屋去了。瀟瀟揚著下頦,茫然的眸子探尋著他的方向,叫著:金翌哥你來一下,我有事告訴你。

葡萄架下的張老師動了一下。

金翌走向瀟瀟,抓住她的手。他感到姑娘的手很涼,手心裏卻汗津津的,這說明她心裏很焦急。金翌沒說話,扶著瀟瀟進屋。

沛沛姐剛才和你說什麽:誰在那天夜裏扒窗子往外看?瀟瀟一坐定,便問。金翌一驚,她都聽見了,那麽後麵馬沛沛大聲說的那些話她更聽見了?不知道為什麽金翌特別不希望瀟瀟聽到那些話。他正尷尬不知說什麽,瀟瀟又說:肯定不是進我家的那個人。沛沛姐喊的時候他還坐在我身邊呢。金翌笑了:瀟瀟你真夠聰明的,你都夠當偵探的格兒了。沛沛說扒窗子看的是隔壁張老師。瀟瀟急切一問:那張老師會不會看到那個來我家的人呢?金翌一愣:這我可沒想到,不會吧?瀟瀟說:但願不會,要不人家會怎麽說我?我是個殘疾人,爸爸也沒在家,要是有什麽風言風語我可怎麽做人呢?

……金翌沉重地點點頭。兩個人一時都沒什麽話說。過了會兒,金翌才想起來,問:瀟瀟,你不是說有話說麽?說呀。瀟瀟點點頭,伸手把床頭那隻破舊的黑人造革包遞給金翌:你仔細看看吧。

這有什麽看的,在外地當著警察的麵早看過了,空的。金翌嘀咕著,接過那隻包。他腦海裏閃過卜叔叔一或許應該叫趙叔叔,過去每天提著這個包上下班的模樣。這包裏側的襯布上至今還有兩個可以辨認出的圓珠筆字跡:行兆,證明著包的主人。金翌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包,突然他的眼睹就盯死在一處不動了。包裏的襯布被拆開過!有一處的針腳是後縫的!線的顏色不一樣,針腳大小也不一樣!

金翌的腦子剛要高速啟動去分析這個發現,瀟瀟卻好象看見似的說話了:你再摸摸看。金翌忙伸手去摸那襯裏,感覺到布裏下麵有一張光滑的硬紙片。

是什麽?金翌的心枰評跳起來,他急忙撕破襯布,取出瀟瀟的發現。

什麽東西?瀟瀟顫聲問。

是一張彩色照片。一張最普通不過的五寸彩照。

照片拍到民警小王的辦公桌上,金翌有板有眼地講了他和瀟瀟的分析。

第一,照片拍攝時間是7月12日,是卜行兆出走的大前天,時間在照片角上有顯示。第二,這是一座廟,你看,這是廟門的漢白玉石門券,這是個賣香的攤子。第三,照片上的這群人是海外來的華人旅遊團,這從他們的服飾上可以看出來。另外,這角上人群後麵還露出麵藍色的小三角旗,肯定是旅行社的導遊。第四,這群正從廟門走出的同胞們沒一個是我認識的,咱沒那個福分,沒有海外關係。可這群人裏肯定會有一張麵孔是卜行兆認識的,可我們還無法知道他是誰。

小王把照片看了又看,問;你的意思是說,這張照片裏的某個人一我們姑且稱之為八,喚醒了卜行兆的一段痛苦或者說恐怖的回憶,使他意識到自己不是卜行兆而是趙光。然後,他又想到了案個人,某個與他的曆史有關的人,我們把這個人稱為B。於是,他匆忙拍了這張照片……不對,難道他是準備了相機跟蹤了八?這似乎不合情理,太象間諜了。一般說該是偶然撞上這個八的,於是大驚失色……卜行兆平時玩相機麽?

不玩,絕對不玩。金翌說,我認為他是偶然遇到八後慌忙弄個相機拍的照片。你看,照片有點模糊,取景也不講究,顯然是匆忙之中拍下的。相機嘛,肯定是買那種一次性的日本簡易相機,旅遊點都賣。

好,我們暫且這麽分析。那麽,卜行兆拿到照片後便急忙去找B。是商量對策?是提出齊告?還是自己拿不準再讓認認這個八?反正,他們三個人有過一段共同的過去,今天為了掩蓋這段過去不惜動手殺人。準是B要殺卜行兆,卜行兆急了,反手把B幹掉了,你信不?

金翌想說不信。因為他相信瀟瀟也同情瀟瀟,不願把瀟瀟的爸爸歸入殺人犯行列。可小王的推理太正常合理了,沒有確鑿的證據他便無從反駁。他隻好岔開小王的話,繼續琢磨那張照片。

哪個人是八呢?照片上有十幾個人,按常規說和卜行兆有瓜葛的大概也該是個四十幾歲的男人。那麽照片1:這樣的人有四個。如果再擴大一下範圍,那麽這個年齡的女人也還有三個。金翌一個一個地審視著那些保養極好的麵孔,想從中尋找出一點兒大陸同胞的跡象。可他沒成功,因為他們都儼然一副海外富翁的驕傲,個個都象生於斯長於斯的模樣。

喂,我說,你說這照片具體是什麽鍾點拍的?地點是哪座廟?小王問。

金翌從自己的思索中驚醒,看看照片,說:鍾點嘛,大概是中午一點左右。喏,陽光強烈,可人影在廟門上稍稍偏東一點兒。廟門都是衝南的,你知道麽?都衝南嗎?沒有例外?

有例外,衡山的懸空寺,可那不是北京。告訴你吧,我是學逑築的,關於這些我比你清楚。可至於這是哪座廟,我可看不出。小王笑起來:得,分析到此算是撞南牆了,還是一個謎。金翌不服氣地說:反正總清楚一點什麽吧?你還是筲察呢,怎麽不明白這個道理,線索不管是被否定還是被肯定我們總會離事實真相近一步。何況這照片還沒被否定,我們隻是一時無法認定罷了。

小王收了笑,穿起製服說:我得開會去了……哥們兒告訴你我並不是不明白,我也相信這照片裏麵有文章,不然怎麽會被縫在提包裏?我還提醒你一點,我說過的,卜行兆信佛。那麽就是說,他肯定常和廟發生關係。還有一點我剛想起來,卜行兆的單位離雍和宮隻有20分鍾的路,步行。

金翌感歎: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看咱倆就夠諸葛亮的了。

去你的吧!我真得走了,分局布置打狗,去晚了該挨刺兒了。哎,你們院沒人養狗吧?

還養狗哪,我們院連人都快住不下了。說拆遷拆遷的,也沒信兒。

兩個小夥子說著笑著往外走,邊走邊研究了個計劃,抓住兩條線索,一條是照片,順藤摸瓜看看是否可以摸到那個六,那個一定是在“文革”後才遠走他鄉的六。至於為什麽以“文革”為限,是因為金翌認準了如果有什麽災難肯定發生在那場混亂中。第二條是瀟瀟,爭取在這個可憐女孩的幫助下從卜家本身找點線索出來。比如說卜行兆床頭那個大木箱,誰知道裏麵會有什麽?

兩個人議論著走出派出所,不小心和所長撞個滿懷。所長一見小王便繃起臉,說:你小子怎麽還不走?全所除了我值班別人都到會場了就你還磨蹭。回頭你那片兒完不成打狗任務我讓你到收容站看盲流子去!上回那個流氓你還沒給我抓著呢。小王向金翌作個鬼臉兒,撤腿便跑。

有句俗話說,計劃趕不上變化。

這個世界是很瞬息萬變的。昨夭似乎還鐵板一塊兒的聯盟超級大國,今天就爭爭吵吵地分了家。而中東那邊似乎已打了一輩子的一對兒冤家,卻仿佛有了握手言和的可喜跡象。自然界就更奇妙了,滄海桑田說的是一種悠久,可海嘯地震水災旋風卻是說來就來。至於我們這兩個雄心勃勃的毛頭偵探,在這一天的黃昏時分著實體驗了一下命運的戲弄。

金翌興衝衝走進自家大雜院的時候,先看到的是一個肮髒的背影。隻有一件已不能說是白色的背心,還有一條說黑不黑說灰不灰的短褲,其餘**在金翌麵前的都是汙泥與汗水血跡混合而成的一種青灰色皮膚。望七看,一顆毛茸茸的亂糟糟的頭,簡直就是一蓬野草。金翌正驚詫間,那背影卻漸漸熟悉起來,這種熟悉仿佛是從那汙濁之中滲透出的,讓金翌大吃一驚。

還沒容得他追上去細看,葡萄架下做作業的小麗已見了鬼似的蹦起來,嗓子尖得象被掐住了聲帶:卜……卜大爺!

那髒人仿佛被這一聲喊嚇著了,踉蹌了兩步,伸手抓住葡萄架的立柱。小麗的驚叫已驚動了所有的街坊,每間屋都探出一顆驚愕萬分的頭。金翌搶上幾步扶住流浪歸來的人,衝西屋喊了一嗓子:瀟瀟,快來!自己都覺得聲音有些走形。

卜行兆就這樣神奇地回來了,他把耳垂胡同135號全體居民的好奇心再次推向巔峰,也把一段詭秘的旅行結束在自己的心裏,同時把年輕偵探們的計劃打個粉碎。

瀟滿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磕磕絆絆地為爸爸打水拿衣服。街坊們圍攏上來問長問短,同時把瀟瀟一行去南方小城市認屍的事兒敘述一遍。卜行兆一趙光用疲憊愛憐的目光看著女兒,說:真難為她了。聲音低沉沙啞得象敲一口破砂鍋。他還向金翌道謝,說多虧他陪瀟瀟去那一趟。金翌趁機問:卜叔,您幹嘛去了?卜行兆隻看他一眼,簡單地說:辦點兒事。

辦點兒什麽事呢?金翌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這個時候刨根問底不合適。張老師在一旁推推眼鏡慢慢悠悠地說:真是很讓人擔心的呢,有人以為你殺了人之後跑掉了。

一句話使大家冷了場,暗自埋怨姓張的你忒不會說話了,北京人是有禮貌的呀,這不讓人下不來台麽。卜行兆的臉色似乎變了一下又似乎沒變,低聲說:確實很危險。我讓人搶劫了,衣服提包都沒了。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怎麽會在一個死人身上。大概是搶我的歹徒又讓誰殺了吧?

劉大爺在一邊說:好了好了,人回來就什麽都好了。咱也別這兒圍著了,讓人家歇歇吧,怪累的。

街坊們便感歎著四下散了。隻有金翌,卻覺得心裏很不踏實。卜行兆的歸來其實並沒有解開任何的謎,反而……可能將謎再次掩蓋起來。可掩蓋起來有什麽用呢?大學生本能地感到掩蓋其實是不可能的。那個海外歸來的八還在,那個深夜潛入卜家的不速之客還在,他們會允許掩蓋過去嗎?金翌扶著卜行兆的胳賻,把他和瀟瀟送進屋裏,心中飛快地打定了一個主意。他把深夜來客的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