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算術期中考試那天,可真讓人緊張。天氣雖然冷,但熊年年卻出了一身汗。教室的窗戶玻璃也“出汗”了,外麵北鳳呼呼地吹著,雪花無聲無息地撲打著窗戶,紛紛亂亂的,讓人看著心裏發慌。熊年年的腦袋裏也象有許多雪花在亂紛紛地攪著,甚至眼前的考試卷上也仿佛有許多雪花在旋舞。10.5除以5.25減去4.5等於幾?

等於……哎呀,看錯了,還有括號呢,應該是5.25先減去4.5吧……不對……

教室裏的煤火真熱,熱得讓人心煩,熱得讓人發僧。熊年年解開棉襖的鈕扣,脫掉帽子,想讓腦袋清醒清醒,可是還不行。幹脆,閉上眼睛吧,耳朵裏,隻聽到一陣陣輕微的沙沙聲,這是同學們在答題呢。真靜呀,靜,靜得讓人心裏空落落的,好象站在高樓上往下看一樣,不由得一陣陣發休……

熊年年痛苦地搔著頭,趴在桌上。而這時,孫聖鷗卻已經得意地揚起了腦袋。他剛剛才匆匆寫完了最後一道題的答數,然後把卷子往桌上一翻,胳膊肘使勁兒磕了一下桌麵,發出了“咚”的一聲響,引得老師和同學們都注意地望了他一眼。

孫聖鷗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合上了鋼筆。他環顧著整個教室,同學們都又埋頭寫答卷了,自己是第一名。

哈哈,“第一快”,全班第一!

舒維呢?舒維還在算。鋼筆飛快地寫著,嘴唇隨著一扯一扯地動,好象鋼筆尖上有一條線繩和嘴唇連著似的,真好玩。關小雨呢,啃筆杆,笨。啃吧,那又不是一塊糖,老啃著有啥味道?孟小霞呢,端端正正坐著,眼睛瞪得大大的發呆,準是遇到難題了吧?驕傲的學習委員!林暄呢,她在幹什麽?鋼筆放在一旁,兩手輕輕捧著答卷,聚精會神的。怎麽,莫非她在檢查答卷?

難道她也算完題目了嗎?

唉呀,年年這是怎麽啦?他在揪自己的頭發,兩手還輪番敲打著自己的腦袋,“咚噠噠,咚噠噠咚——”

喲,還和鼓點合拍哩。敲鼓的時候,熊年年敲得最響,可敲自己的腦袋有什麽用?……

“做完算術題的同學,請仔細檢查幾遍,看看有沒有錯誤的地方,不要粗心大意。”老師顯然注意到了孫聖鷗東張西望的神態,他這話仿佛是對每一個同學講的,但是孫聖鷗感到,老師的眼睛在看著自己。

孫聖鷗趕忙低下了頭,他翻開答卷粗粗地掃看著,眼前出現的不是算術題,而是熊年年那副苦惱的模樣。

哎呀,我的好朋友,你正在難受,我怎麽能自己高興呢?

應該讓年年也高興,應該……

“你已經算完了嗎?好好再檢查檢查。”老師走到孫聖鷗桌旁,低聲地叮囑。

“嗯。”孫聖鷗翻開考卷,重又拿起了一張演草紙。

過了好一會兒,孫聖鷗長長地出了口氣,坐直了身體。他扭轉頭又望了望熊年年,熊年年煩惱地咬著下嘴唇,仍舊呆呆地坐著。

“報告老師。”孫聖鷗舉起了手。

“什麽事?”老師向道。

“熊年年的鋼筆壞了,他想借我的鋼筆用用。”

“嗯?好吧。”老師走過來,拿起孫聖鷗的鋼筆遞給了熊年年,然後,又走開了。

熊年年不知所措地拿著鋼筆,他困惑地瞧了瞧孫聖鷗。孫聖鷗偷偷吸吸嘴,出了個鬼臉。

“請同學們注意課堂秩序啦!”老師這是不點名時批評。

孫聖鷗連忙端端正正地坐好。但是,每隔片刻,他就要斜著眼睛看看熊年年。熊年年呢,雖然手中換上了孫聖鷗的鋼筆,可是那知識並不能自動地從鋼筆尖裏流出來呀!他隻好仍舊呆呆地拿著考試卷發愣。

唉,孫聖鷗這一下可真著急了,他抓耳搔腮地想了一陣子,連忙打開文具盒,拿出鉛筆,在一張演草紙上匆匆地寫起來。寫好以後,他趁老師不注意,偷偷把紙揉成一個小紙團,往熊年年桌上一扔。糟糕!紙團扔在了熊年年的同桌林暄的考試卷上。隻見林暄小辮子一甩,扭過臉來,十分嚴肅地瞪了孫聖鷗一眼。孫聖鷗連忙吐吐舌頭,擠擠眼睛,又朝熊年年那兒努了努嘴。

林暄可真不夠朋友,她雖然看到了孫聖鷗的示意動作,但並不把紙條傳給熊年年,而是自己打開來看了看,然後猶猶豫豫地望了望孫聖鷗,左胳膊動了動,看那樣子是想報告給老師。

孫聖鷗使勁兒咳嗽了兩聲,林暄卻裝做沒注意,重又展開那紙條看起來。哼,讓她報告老師好了,孫聖鷗忿忿地想,他生氣地瞪著林暄。嘿,不錯!林暄到底還夠“義氣”的,她把紙條輕輕推給了熊年年,然後又聚精會神地檢查起自己的考試卷。

當熊年年打開鋼筆,吸足了墨水,“刷刷”地開始寫答案的時候,孫聖鷗“乒乒乓乓”地碰響了桌椅,做為全第一個交卷的學生,走到了站在講台旁邊的老師麵學校快要放寒假的前幾夭,班級裏公布了每個同學的考試成績。熊年年的語文得了65分,剛剛及格。

但是這對他來說已經是一個不小的進步了。不過,進步更驚人的還是他的算術,竟然得了94分,和孫聖鷗一起並列全班第三名!第一名是林暄,100分。第二名是孟小霞,96分。第三名就該數上熊年年和孫聖鷗了,全班同學能不驚奇嗎?

當然,感到驚奇的不僅僅是全班同學,還有班主任孫老師。驚奇之餘,他又開始靜心思索。他覺得熊年年在學習上確實有進步,但是他竟然和孫聖鷗一起“並列”第三名,這不能不使人感到有些蹊蹺。於是,孫老師從算術老師那裏查閱了孫聖鷗和熊年年的考試卷。

兩相仔細對照,他才發現這兩份考試卷上幾處疏漏牲的錯誤竟然非常相似比如:孫聖鷗的第二道題的答數雖然對了,但他在運算中把一個括號寫掉了,給扣掉了二分;而熊年年在這個地方也丟掉了括號。還有,第五道題的回答應該是:“答:解放軍叔叔平均每天挖戰壕110米長。”而孫聖鷗寫成了“解軍叔”,又給扣掉了一分,熊年年呢,居然也如此這般地寫成了“解軍叔”。

“還有……”

做了這番分析之後,孫老師決定找孫聖鷗和熊年年談一談,了解一下情況。林暄呢,因為是熊年年的同桌,又是中隊長,所以也讓她參加了。

坐在孫老師的麵前,孫聖鷗又一次感到沒有胡子的孫老師的眼光非常“紮人”。他不敢正視孫老師的眼睛,卻裝做仔細地在看牆上那張黃繼光叔叔炸碉堡的畫。熊年年低著頭,用手指甲在摳桌上的一塊髒疤。

那大概是膠水滴上去的,他摳呀摳呀,總想把它摳掉。

隻有林暄平靜地望著孫老師。大約是習慣了吧,坐在老師辦公室裏,她也象坐在課堂上聽講一樣,兩手抱肘,規規矩矩地平放在桌上。

孫老師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這三個同學的神情,親切地說:“你們,知道我叫你們來談話的原因嗎?”

“不知道。”

“好。我想和你們一起研究一個問題。”孫老師一邊說著,一邊從桌鬥裏拿出孫聖鷗和熊年年的算術考試卷說,“你們看看,這兩張卷子,都有一些細小的錯誤和疏漏,這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兩張卷子上的錯誤怎麽會一模一樣呢?”

孫聖鷗聽了孫老師這番話,驚訝地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熊年年呢,頭腦一陣陣發眩,他斜眼看了一下考卷,就趕忙又低下了頭。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桌麵上的那一小塊髒疤,他的手無力去摳它啦。

唉,髒疤,摳不掉的髒疤喲……

隻有林暄神色坦然,她拿過考卷看了又看,說道:

“奇怪,真是奇怪這是怎麽回事呀?”

“對,這是怎麽回事呀?”孫老師耐心地誘導他們說:“我想請你們三個同學解答一下這個問題。”

這可真是一道難題呀!該怎樣解答它呢?三個同學都在默默地思考著。

孫老師說:“請你們回憶一下,在考試過程中,曾發生過什麽不太正常的情況嗎?”

孫聖鷗的大眼睛一下子暗淡了,他身子往下縮著,縮著,好象要鑽到桌子下麵去。熊年年猛地抬起了頭,他直了直身子,望著孫老師,好象要說什麽。可是,他的腦瓜又無力地垂下了,他仍舊盯著桌上那塊疤。那塊髒疤仿佛在漲大,漲大,變成了香噴噴的烤斑雞、“酒瓶”……。朋友,“義氣”,“兩力(肋)插刀”一怎麽能告訴老師呢?自己再怎麽挨批評也沒什麽,可是那樣就把孫聖鷗牽進去了,這不是出賣朋友嗎?一不,不能——林暄靜靜地想著,忽然,她的椅子輕輕響了一聲。

孫聖鷗急忙抬起頭,哦,林暄正用疑問的眼光盯著自己看,她的嘴唇微微動著,遲疑地想說些什麽。孫聖鷗慌了,他那對會說話的大眼睛露出一種祈求、哀怨的神色。

孫老師顯然注意到了孫聖鷗和林暄的表情,他用手指頭輕輕彈了一下桌麵,帶著一種等待什麽的神情望著林暄。可是,林暄終於搖了搖頭。不過,她的臉卻莫明其妙地漲紅了。

孫老師失望地站起身說:“好吧,你們三個同學都不願意解答這個問題,那麽隻有老師自己來想辦法解答啦。”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一張紙。

“熊年年同學,請你坐到那邊的桌子上去,把這道算術題解答一下。”

熊年年瞞瞞姍姍地走到辦公室的另一張桌子前,坐下來算那道算術題。大家的眼睛都看著辦公室裏的掛鍾。五分鍾過去了,十分鍾,十五,二十,二十五……

糟糕,都快半個小時啦,熊年年還是呆呆地坐著,望著那道題出神。

“好了,到時間了。”孫老師說,“你們大家來看,這仍然是期中考試卷上出的那道解放軍叔叔挖戰壕的算術題。考試的時候,熊年年能夠得出答案,現在為什麽算不出來了呢?”

三個同學不知該怎麽回答。

“林暄同學,你和熊年年同桌,在考試的時候,你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嗎?”

“……有,有這麽一件事。”林暄猶猶豫豫地說:“考試的時候,孫聖鷗給熊年年傳了一張紙條……”

“啊?果然是這樣衛”孫老師生氣地站了起來,“你知道這個情況,為什麽早不說呢?”

林暄看了看熊年年和孫聖鷗,孫聖鷗和熊年年也在看著她。林暄的臉更紅了,“因為,因為,我們是——。再說,那紙條上並沒有寫什麽呀!”

“什麽……你怎麽知道那紙條上沒寫什麽?”

“孫聖鷗把紙條傳到了我的桌子上,要我給熊年年。我打開看了,那上麵寫的是:‘年年,我的鋼筆裏沒墨水了,先吸點兒墨水再用。’”

“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你還在替他們的錯誤打掩護!”孫老師開始焦躁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林暄同學,我首先要批評你了。你是中隊長,不管怎麽說吧,課堂上傳紙條是錯誤的,違反紀律的。而你,不但不製止,反而參加了……”

“我,我向他們保證過,要互相搞好團結,做好朋友的……”

“所以,你就可以包庇他們的錯誤啦?直到現在,邇不能徹底認識這個問題你是少先隊幹部,對你,就應該嚴格要求。”

林暄是學校裏的“三好學生”、“優秀少先隊員”,從來就沒有挨過這樣嚴厲的批評。她捂住臉,傷心地“嗚嗚嗚”哭起來。

可是,孫老師並沒有因為林暄開始哭泣就算了。

他讓熊年年和孫聖鷗先回去,單單留下林暄,繼續批評她,先要她把事情講清楚。

孫聖鷗吐了吐舌頭,拉著熊年年就往外走。剛剛走出辦公室門口,熊年年忽然站住了。

“怎麽了?快走吧,還沒挨夠批評啊?”孫聖鷗說。

熊年年沒有吱聲。站在走廊裏,他們仍能清清楚楚地聽到辦公室裏傳來的林暄的哭聲。那哭聲還夾雜著孫老師低低的,然而卻是嚴肅的聲調。

“快走,”孫聖鷗又一次拉了拉熊年年的手。

“不,我們不能走。”熊年年堅決地說。

“為什麽?”

“事情是我們倆做下來的,怎麽能讓林暄一個人挨批評?我們三個說好了是朋友的,要挨批評,就一起挨吧!你不是說過,要‘兩力(肋)插刀’嗎?”

“……好吧。”孫聖鷗痛苦地眨巴著眼睛。

熊年年和孫聖鷗重又推開辦公室房門的時候,孫老師仍在對林暄進行耐心的啟發和誘導,林暄卻隻是哭,並不承認那紙條上還有別的內容。孫老師歎了口氣,有些煩躁地坐下了。

“報告孫老師。”熊年年和孫聖鷗低著頭,站在門口。

“嗯?進來。怎麽——”

“孫老師,你不要批評林暄了,批評我吧。傳紙條的事,林暄不知道-——”熊年年鼓足了勇氣說。

“嗯?林暄同學不是說她知道嗎?”“不,她知道——,不,她不知道,紙條,是……”熊年年急了,他一下子也說不清楚。孫聖鷗從口袋裏拿出了鋼筆,輕輕旋開筆管說:“孫老師,還有另外一張紙條,那上麵我寫了答案,卷在這裏麵。”

“噢!”孫老師終於明白一了。

孫老師輕輕撫摸著這兩個孩子的肩頭,感歎地說:

“你們有勇氣承認自己的錯誤,這很好。你們不是都想做解放軍戰士嗎?解放軍戰士很勇敢,而一個人承認錯誤、認識錯誤,也需要勇敢。從這一點上來說,應該表揚你們。但是,做一名解放軍戰士光憑勇敢是不行的,他還要掌握許多作戰本領,掌握許多知識。如果連一個挖戰壕的簡單的算術題都解答不出來,那怎麽配當一名解放軍戰士呢?”

“孫老師,我們錯了。”孫聖鷗和熊年年說。

“孫老師,我也有錯。”林暄說。

“同學們能夠認識錯誤,就是改正錯誤的起點。其實,誰又能不犯錯誤呢?在這個向題上,老師也有錯誤呀。不說別的,我認為林暄同學一直在隱瞞事情的真象,這就是犯了主觀主義的錯誤啊”孫老師誠懇地說。

老師也會犯錯誤,老師也能這麽直率地承認錯誤啊!三個孩子感動極了。孫老師又給他們講了什麽才是真正的友誼,怎樣才能算是真正的朋友,同學們之間應該建立什麽樣的“團結”……。

熊年年、孫聖鷗、林暄聽得非常專心。這一個個問題的答案,對於他們來說,真是太重要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