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起立——”中隊長林暄的嗓門比上課的電鈴聲還要響亮，那聲音又高又尖，緊得發顫發抖。白給紗的裙邊、淡藍色的綢發結和鮮紅的領巾，好象也在隨著那顫動的聲音抖個不停。
“同學們好！”
“老師好！”
“坐下——”
“吮咚——”
“哎喲，嗚嗚——”
沉重的磕碰聲夾雜著一個女孩子驚恐的哭泣聲，引發了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新學期的第一堂課，就這麽開始了。
老師皺了皺眉頭，從講台上走下來。他攙扶起坐在地上的女同學，輕輕替她拍了拍塵土，關切地問：“摔疼了嗎？怎麽回事？”
拭女孩子抽咽著。沒等她說出話來，同桌的胖男孩站起來搶先回答了：“報告老師！她，她，坐下時，自，自己摔的！”
那男孩有些結巴，說話時，兩條眉毛一跳一跳的，活象兩條挨了敲打、蹦來蹦去的豆蟲。
“嗚嗚，不是！是有人偷偷移動了我的凳子！”女孩胖胖紅紅的臉上，一雙小小的亮晶晶的眼睛，挑戰似地盯著同桌的男孩。
“誰，誰弄你凳子啦，誰，弄，弄啦？”小男孩胖乎乎的拳頭在女孩臉前晃動。
老師俯下身，仔細看了一下，小凳子跑到了後一排的課桌下，顯然是有人用腳偷偷勾到那裏去的。坐在後一排課桌上的是兩個男同學，一個怯生生地望著老師，好象見了貓的老鼠一樣。另一個瘦精精的，高高的額頭，小小的耳朵，大大的眼睛，若無其事地端坐不動，活象個剛剛偷吃完香蕉，卻想賴賬的猴子。
老師又好氣又好笑地望望那個男孩，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他回到講台上，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了：
“同學們，從這學期開始，我就要擔任你們四（三）班的班主任了。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孫，就是，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孫！”
孫老師風趣的自我介紹引得同學們笑了起來，當他回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姓的時候，坐在同一張課桌上的“老鼠”悄悄對“猴子”說：“‘大聖’，新老師和你同姓呢！”
胖男孩也轉過頭結結巴巴地說：“‘大聖’，新，新老師沒長，胡，胡子！”
一本正經地端坐著，斜眼瞪著他們。
“這裏沒青草，不要多嘴驢！這裏沒青草，不要多嘴驢！”三個小男孩低聲然而卻整齊地、有節奏地喊著。
孫老師在黑板上寫字，聽到嘰嘰喳喳的聲音，回轉身來，一切卻又恢複了平靜。他環視著課堂，最後，將目光落在那瘦精精的、被人喚作“大聖”的小男孩身上。
那目光是銳利的，“大聖”再也無法保持裝腔作勢的模樣，惶惶地低下了頭。
“同學們，今後我們就要在一起學習和生活了。現在我開始點名，點到名字的，請站起來，我好認識一下。”
“林暄。”
“到。”
“張楠楠。”
“到。”
“關小雨。”
“到！”有點兒結巴的胖男孩把拚音字母念了兩遍，才拚出“到”字來。
“孟小霞。”
“到。”
“霞”字還沒落聲，孟小霞就利利索索接上了“到”字，與同桌關小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那哭泣過的臉上還留著淚痕。孫老師看到，點名冊上有一行小字注著“學習委員”。
“舒維。”
鄉到。這是“老鼠”那個怯生生的聲音，他畏畏縮縮地站起來，使勁兒吸了吸鼻子下麵那兩道永遠流不完的鼻涕。
“孫聖鷗。”
“到。”
唔，就是他！孫老師用筆在這個名字下麵重重地畫了幾下。教導主任介紹過，這是個“孩子王”，“小集團”的頭頭，外號叫“大聖”。
孫老師不由自主地盯著孫聖鷗多看了一會兒，弄得他手足無措，神情慌亂起來。剛才，就是他把孟小霞的凳子勾翻的，這個調皮鬼！你瞧，他一雙大眼睛象滾到土窩裏的玻璃彈子一樣滴溜溜轉，腦後翹起的幾撮頭發象雞毛毽子似地顫來顫去，插在夾克衫口袋裏的兩隻胳膊晃個不停，象麻雀忽櫥著的翅膀。
真是副搗蛋的模樣孫老師心裏想著，他又瞧瞧名冊上附記的上學期成績表：算術100分，語文95分，音樂95分，圖畫85分……嘿，成績倒不錯，小腦瓜大概挺好使。
孫老師又接著往下點名了。孫聖鷗坐下來，長長地出了口氣。關小雨側過胖腦瓜，結結巴巴地說：
“‘大聖’，新老師好，好象，特，特別注意你！”
“嗯。”孫聖鷗搗了搗關小雨的後背，示意他快扭‘過去。
“‘大聖’，吃塊糖！”同桌的“老鼠”象往常一樣，用一個“摸嘴”的動作，討好地將一塊糖塞進了孫聖鷗的嘴裏。
孫聖鷗沒有象過去那樣隨隨便便地吮吸，他總感到新老師仿佛早已看穿了這個花招，隨時會讓自己站起來。
這個新老師雖然沒長胡子，但眼光可真紮人呐“熊年年。”孫老師在點最後一個名字了。
沒有人應聲。
“熊年年是誰？”孫聖鷗低聲向舒維問道。別的名字都熟悉，唯有這個名字沒有聽說過。
“老鼠”舒維是個最能鑽窟窿打洞，探聽消息的小靈通。他眨著小眼說：“聽說是個老留級生，留了兩級啦！”
“熊年年沒有來嗎？”孫老師又問了一聲，合上了點名冊。
“咚滾”就象回答老師的問話似的，教室的前門被“忽”地一下撞開了，一個小男孩扶著門框站立在那兒：
破工作服改成的上衣截掉了一段，兩個下口袋變成了難看的扁條形。高高吊在小腿肚上的灰色褲筒上，打了兩個黑色的補丁，就象曬在水泥地上的兩塊煤餅。
亂蓬蓬的頭發象支楞著的節節草，冷冷的眼神就象結了冰的小水窪。
“你，是熊年年？”孫老師問。
“嗯。”
“遲到，從後門走。”
熊年年懶洋洋地移動腳步，嗒啦嗒啦的木板拖拉鞋聲從窗前響過，又響到教室的後門。他漫不經心地喊了聲“報告”，然後漫不經心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孫老師開始講課了，他是四（三）班的班主任，還兼著這個班的語文課。他捧起課本，用期朗的聲音讀著：
“你來到鳥島，鳥兒會聚集到你的麵前接待你；你向前走，鳥兒會讓出通道歡迎你；你站定了，鳥兒會歪著腦瓜看著你；你離去了，鳥兒會放開喉嚨唱著歌歡送你……”
講台下，學生們在悄悄說話。
“‘大聖’，你知道他書包裏裝的是什麽？”舒維指著旁邊桌上的熊年年，對孫聖鷗說。熊年年正在擺弄自己的書包。
“什麽？”
“小白兔。”
“不信。”
“我看見兔子的長耳朵了。”
孫聖鷗偷眼瞧去，果然看到熊年年正悄悄從口袋裏掏出個胡蘿卜往書包裏塞，鼓鼓的書包打開了蓋，露出了小白兔長長的耳朵和紅瑪瑙似的眼睛。
“噓。”熊年年發現有人注意他，示威似地向孫聖鷗瞪著眼睛，揮著拳頭。
“留級生留，留級生！”高高胖胖的關小雨見到有人居然敢向自己的“頭兒”挑釁，馬上轉過身來，鼓起腮幫，做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他的脖子有點兒長，象隻好鬥的鵝。
熊年年霍地站起來，兩隻手向前一伸，隻聽“啪”地一聲響，他就象小人書裏寫的古代那些使用飛鏢之類暗器的“大將”一樣，直打得關小雨捂著眼睛“哇哇”亂叫。
當然，這不是什麽“暗器”，而是小學生們常玩的竹筒槍：把毛筆杆鋸開，一頭塞上一個用嘴嚼爛的紙團，然後用小竹棍在一頭一捅，另一頭的紙團就會象子彈一樣射出去。熊年年用的是一管特製的“槍”。“槍筒”特別粗，子彈呢，是裹在紙團中的大黃豆！
關小雨遭了暗算，“嗚嗚啦啦”地嚷著衝了過來。
熊年年立刻站好位置，擺出個“大戰三百回合”的架子。
這邊，“大聖”操起鉛筆盒，“老鼠”拿著來突尺，大有“三英戰呂布”的陣勢。
男女同學一起圍上，鬧哄哄地亂成一團。孫老師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勸開，但下課鈴聲已經響了。孫老師歎了口氣，離開了講台，新學期的第一堂課，就這麽結束了‘